四周议论纷纷,我顾不得脸红,季风已不知所踪。这是发的什么邪火!揉着手腕,呆立在熙攘人群之中,我感觉自己是这个冬天里的最大的笑话。黑群打电话给我,我才想起还有手机这么高科技的东西,想当年啊,我们四分五裂,全靠这中国移动将我们联系,那时候手机还是蓝屏的,蓝瓶的,好喝的……
季风那辆擦得甄亮的白色靓车,一降到底窗子往外飘烟,不知道的以为内部有火情。我走过去把钱夹还给他:“我还有别的事,你们先回去吧。”
羊绒披肩被季风抓住。“头疼药给我两片。”
我赌气吼他:“没有治你这种头疼的药!”
他放开手:“别跟我吵架。”声音很低,但绝不是请求。
什么态度!我看看来往行人车辆,降下音量:“你为什么打人哪?”
“想打。”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盘起手,呼吸不畅又松开。
黑群坐在副驾上咳了咳缓解僵局:“这不是给你出气么家家~~你俩可别绊嘴了啊,好不容易咱仨都有空出来溜哒,一天净战斗玩了。快,上车找地儿搓一顿去。”
季风把烟丢出来,闪躲着我的盯视:“好了,听那蛮子说话怪气人的没忍住,以后不这样了,上车吧。”
“你才是蛮子。”总觉得狗犯了错也很无辜,而猫却总是奸诈的表情,季风以前是狗,现在是猫。他的保证半点都不能让人相信,我坐进车里挥手扇着浓烟,“呛死了!”
“你真的带了药没有?”他手指按压着额角回过头来认真地问,“止疼片也行,脑瓜子要炸了。”
“脑袋疼还往死抽。”不是不肯给他,我包里只有一瓶口香糖。“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瞎吃什么药?”
“知道怎么回事儿不还是疼,止住就得了呗。”他忽然拧眉,推门下去冲到车尾干呕起来。
“靠,又他妈吐了!”黑群弯腰拍他,“我说那菜放冰箱里不热不能吃吧。”
我翻白眼,把面巾纸递过去。
黑群接着告状:“早上出门前就吐一气儿了。”
季风倒是体格好,愣没咋地,还有力气哏他:“你别逼斥!给我整瓶水去。”
黑群骂一句,四下看看,奔一个报刊亭去了。
扶着后备箱吐了半天酸水,季风原本就不太好的脸色更白。
鼻子酸酸,我别过脸:“能不能轻点作啊一天?”话落喉咙都一阵难受。
他没好气:“不痛快。”
“你到底在想什么?”我以为我能坚持,因为不管怎么样,一直以来他和我在一起时是开心的,虽然他这人很麻烦,但这一辈子和他走下去我会得到很多人的祝福。直到那天在他MSN上见到紫薇,才知道他只是想要一个难过时抱在怀里的女人。
因为我希望,季风就可以做那么多改变,可为什么我在你身边,你想的却是在彼此难过的时候,可以完全把我抱进怀里?
季风啊,你要怎么样才能快乐?可不可以让我知道,哪怕勉强,我也会为你做到。
我怎么也没想到他会给我那样绝望的回答,他说:“全回到以前。”
这是2006年我最后一次见到季风。
酒过三巡;是以原委见放
生日的前一天,季风来电话问我想要什么礼物。我刚下了班拐到医院去替秦堃取叶酸片,身上还裹着三天前他坚持送我的那个素色披肩,手上是黑群买的小羊皮手套,听着他的话十分不解,感觉他是有点没话找话说,于是说一句明天吃饭早点过来就收了线。
第二天晚上大家都齐齐围在火锅边上,就只差季风一个,黑群见我要打电话还挺纳闷的:“他没跟你说他去西宁了吗?”
我眼睛瞪得老大:“不回来啦?”
黑群噗地一笑:“不回来死到那边啊?他给人做项目去,得元旦过后能回来吧。他没告诉你?这小子现在根本不记得自己都干过什么,估计晚点儿能想起来给你打电话说。”
我在心里也笑自己为什么会有那么大反应。橙子张罗开涮,大家一举杯,明明只有季风不在,突然就觉得人少了很多。这样的日子他不在,到底也是不太习惯,有点明白他生日那天为什么跑到天津找我了。本来今天应该叫上保安的,他最近手上也没活儿,只是一想到黑群也在,总觉得不太妥当。橙子倒是敢替保安打包票,问题是我测不准群少的狼变指数。
一顿饭手机都没停闲,我人缘真是不错,但手机真是垃圾,先后接了十几个电话,平均每个不到五分钟,电量就报警了,把卡换到橙子手机上这么会儿功夫,小秘书还帮我处理了一通未接来电。号码奇怪,打回去果然是紫薇,向她抱怨季风居然挑我生日出差。“身份不一样待遇能一样吗?哎哟……呵呵,撞头了。”正在整理行李,打算和妈妈一起回国过元旦,因为旧历年德国没有假期。她那边拿着电话忙忙碌碌来回走,神采奕奕地向我说了好多遍生日快乐,又说好多遍要回家了真好,我也被她的雀跃感染了。
我的眼前,幸福也像冬天的火锅一样热气蒸腾。吃火锅喝啤酒,哪吒是只要连跟她走三个,立马蔫停;欧娜半年都在酒吧度日,但洋酒洋汤哪敌得过大东北纯粮食酿的白干儿;群少更白搭,光知道泡妞,喝酒快慢都是个倒。橙子问我呢我呢?吃醪糟汤元都能耍酒疯的人一边待着去。可以说,单拉的话我不惧在座各位,只是英雄架不住贼抱团,那仨人没安好心,轮番孝敬,两圈下来我就晕了。欧娜眼中隐含杀机,侵略性地关注上了橙子,我出言警告:“你要把他灌多了今儿就你买单。”也没唬住她。
橙子微微上头的时候,整张脸粉嫩粉嫩地,搭着我肩膀,言笑晏晏,黑眸亮亮,专注看人说话的样子十分迷人。据酒魔翅膀的理论:女人的酒量是天生的,男人喝酒是练出来的。橙子这酒喝得也够勤了,还是上不了台面,属于罕见的体质问题,听说这种情况只有换血才能改善,那可太没正溜儿了。当真还就有这种说法提出来,有意义么~~古往今来换血都是为了保命,哪有人为了能喝酒这么做的。
我正想着换血什么的,身边橙子被站起来敬酒的外甥女一胳膊肘拐出了鼻血,我借机用长辈身份压她:“不够你忙和的,闯祸了吧?”就她顶不知心疼我,比另两人合起来灌我的还多。
欧娜赶紧把她拉坐下来:“你快稳当点儿,家家阿姨要发飙了。”
黑群看流血伤患不慌不忙往鼻孔塞纸巾,捻灭了烟笑道:“还挺镇定。”
橙子谦虚道:“习惯了。”
哪吒自己开罪:“不怪我,小表舅是沙鼻子,他小的时候糖吃多了都要流鼻血的。不过都是在夏天啊……”
橙子哭笑不得瞪她:“我小的时候你见过啊?”
欧娜也多少中点韩风,搅着碗里的料油担心地说:“没去看看啊,别是什么大毛病。”话落被黑群横瞥了一记,虽然没说话,却显而易见在指责她讲话不吉利。欧娜忍了一下还是发作了:“看什么!”
黑群被抢白得有点懵,马上又不甘示弱轻嗤回去:“乌鸦。”
我们不得不说,黑群这家伙嘴损得让人恨不得在他睡觉的时候给他两刀,就是判断不出来他什么时候是睡着的……
欧娜的一双凤眼阴凉凉眯起:“你要死出去没人拦你~”
不怎么热烈的战争场面,硝烟味绝对十足,熏得我头大,借口去洗手间把欧娜叫出去单训话。不理解她气的什么,气黑群和她发生关系后不肯负责?保安肯负责,招她一顿笑话,这会儿提起来还伤着呢。
中文之花对着镜子看自己,看着看着神态迷茫起来:“那天晚上……他和我在广场看了一夜灯火。”
我脱口就问哪天晚上,问完了自己又反应过来,我以为生米煮成熟饭的那天晚上,黑群干了什么,搂着欧娜在天安门看一宿城门楼?!不是我粗鲁,他是不是玩太多女人被老天罚了?“俩人就跟那儿傻站着?”
“说了一些话。”她摇摇头,入冬刚烫的大卷发很妖娆地随着晃动。“算了,男人床上的话反倒可信得多。走吧。”
她不想说你逼她也没用。从洗手间出来直接去吧台结账,说了包间门号之后收银员说有位先生已经结过了。橙子钱夹都在我包里,哪吒的保镖今天又没跟来,那就只能是黑群了,不声不响的,欧娜无言以对地笑笑。我没多想地就来了一句感慨:“看习惯了黑群也没那么丑。”
她噗哧一声:“是啊?”
我大胆求证:“你喜欢他是不是?”
“那天晚上,是的。”欧娜露出回忆的表情,嘴角有一抹不怎么显见的弧度,很快又隐去。忽然想起了别的事,步伐停下来,向包间看看,低声说:“季风回来你和他谈谈,别让他瞎混。”
“我谈有用吗?我还不想让你瞎混呢,你不还是照样。”
“不是一个性质。我是找乐子,他是逃避。你知道我指什么。”她没放过我细小的面色变化,“你不用那个表情,感情这种事向来就这样,莫名其妙发生,莫名其妙地结束,聚聚散散还不就是凭自己高兴。像我和黑群或者娄保安,实在别扭了可以陌路,但是你和季风不一样,现在知道为什么兔子不吃窝边草了吧?不管怎么说你总还是要管他,他要是怎么着了,你第一个踏实不了。”
话真是越听越心惊,我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他能怎么着?”
“季风胆子大干什么都没顾忌,想得又少,有些事儿你不当面问问他,等真怎么着就麻烦了。”
橙子彻底醉了,手臂上大片的红紫色细疹,我给他简单冲了澡,他清醒一些,眼睛还是有点发浊,趴在床上呆呆任我给他涂药水。酒疹本身有两三个小时就退了也没什么后遗症,但过程很遭罪,痒痒又不敢挠,一挠就非得见血才能停住,见血了便落下圆点色斑,得过两个伏天才能淡去。这种无色药水并不能脱敏,但可以止痒,区姐从医院拿给我的,应该是专治酒疹的,反正我被蚊子咬了涂这个可不管用。橙子出酒疹没规律,有时候喝一口就扑了半边身子,有时候人已经神智不清了,身上没什么反应。
“这边没长怎么还涂?”
听见抗议声才发现自己走神太久,指着他肩头那四五个密集的小斑,恶声恶气:“看,麻风病!”
他费力地扭头看,闻闻那药水的味,不太喜欢:“别弄了,上来睡觉。”
“不困。”
“那我们躺一会儿。”他的建议摔在地板上,干脆直接捉住我拿棉签上药的手,我警告地哼一声,他改用食指拨弄我左手腕的小葫芦,“这要戴右手才能发挥作用。”
“有科学依据吗?”
“嗯……跟人体磁场有关。”
“你就瞎说吧。”确认把出疹的位置都涂遍了,我放下药瓶绕到床里。
他端起两臂左闻右闻,嫌恶地攒眉头,偷偷往被子里缩想擦掉。
“你好好的一会儿味就散了,蹭到被子上一晚上都得闻着。帮我换过来。”我亮着双腕转移他注意力,“为什么戴右手我告诉你,记住了哦。”
他用力点头:“哦。”十足十的敷衍,专心把我左手的挂坠换到右手上去。
“这叫行气。气道循环左进右出,聚财气和好运气的水晶戴在左手,黑曜石这种排解身体负能量就要戴在右手。”其实我特地上网查过的,但是戴在右手上不方便,钱程是左撇子倒无所谓了,他连拿鼠标都是左手。“哎你到底是不是左撇子,有时候左手使筷子有时候右手的?”
“我是啊,后来让我姥爷强给板过来的,俩手都一样用。”他曲曲十指自己看看,“左手方便一些。”
“左撇子有什么好板的?”都说左撇子聪明呢。
“不管不行,我写字都是反着的。”他侧过身来给我一个臂弯。
我躺进去发问:“为什么会那样?”
“我也不知道了,”他把被子拉上来盖好,转着眼睛回忆,“八九岁就改好了,之前都是写反字儿。话也说不明白,有人被锁在学校大门外边进不来了,我去告诉门卫,说‘你出来去了’,他弄了半天才明白,笑坏了。啊,你也笑我!”
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刚好想起保安说的“上小学还分不清你我他出入来去”,我以为他用修辞格,原来是陈述事实。“你可能真不是地球人。”
“对啊。和他们没法沟通,连我姐也说我是自闭症。就保安不说。”
“完了你就成天粘着他。”
“他总往我们家跑,当时他爸的姥爷还在世,那老头吸毒……”
我一颤。他感觉到了,低头看看我。我吃吃发笑:“啊?那得活了多久啊,他太姥爷姓欧阳是吗?”
他怔了怔:“不是那个西毒。”
是那个吸毒,我听得懂。
那次在酒吧看见季风,和他一桌喝酒打牌那些人,有几个是抽加料烟的。
我也听得欧娜的意思,不自觉联想起季风最近的反常行为来,像黑群说的,他做过什么自己都忘了。他以前也是丢三落四,但没这么夸张离奇。
身上陡增的重量让我呻吟一声,橙子凝重的黑眸一瞬不瞬地望着我。我哄着这撒起酒疯智力严重退化的家伙:“你接着说啊,我听着呢。”
他很不高兴:“我根本没出声,就看你在想什么呢。”
我推他下去,把欧娜给出卖了。那个傻丫头,不过真挺替她高兴的,受过那种伤还敢爱,这是好事,比平静地活下去要好得多。“……就因为人家陪她看一次夜景,没瞧她就连跟黑群拌嘴都脸红,小学生啊?”
橙子漫不经心地以姆指来回抚着我的手背说:“女人在喜欢的人面前总会小上十岁。你没听过这说法吗?”
“听过,你跟我说的么。”这种骇人听闻的事怎么还能有第二个人说得出来,那我宁可回星球去。“这么说我就是十四岁了,你拉我同居是犯法的钱先生。”
他倏然坐起,把我吓了一大跳。“我是你喜欢的人吗?”他问,欣喜的双眼瞪得老大,让人没法拒绝这个问题。
我抱歉地别开脸:“对不起,我不能看着这张脸说出伤害你的话。”
酒气扑鼻,他拱在我怀里使泼:“是吗家家,你喜欢我吗?是吧?刚才接得那么顺嘴~~”
我浑身痒痒肉,他调皮的发丝快要钻进我皮肤里一样,边笑边捶打这而立之龄还学人家撒娇的中年叔叔。他却圈紧我,砍掉脑袋非要听答案不可的绝然姿态。我用额头顶他:“你快闪开,我都说过了。你头发真扎人。”
“再换别的思路答一遍嘛。”
抚着他的细柔的眉浅笑,算是默认了。
他一把擒住我,翻了个身让我趴在他胸前,清澈的眸子晃动黑曜石的光泽。“家家我爱你,非常非常爱,比你听到的还爱。”
“太滥俗了。”虽然很中听,使得胸腔里心跳闹哄哄,我不客气地嘲讽,“跟韩国电视剧似的。”
他笑,手指无意识地在我臂上写写画画:“韩国电视剧还说:全世界的爱都给你,还是觉得不够。要是有一天我死了,你要把这些爱好好分配,每一天每一天地用,等到用尽时,再来找我,我会继续爱你……为什么韩剧的主角总得死一个?”
太不吉利了!我攥拳在他唇上凿一下。
他很假地呼个唉哟,坏坏地说:“韩国那么小地方那么多人,死点儿也没关系,噢?”
这倒不敢乱说。“不过我觉得他们没有经商头脑,你看中国人拍的就很少死人,回头还能拍续集。”
“死了也能拍啊。世界上最著名的爱情片就是死人的故事,一起和泥那个。”他举着两只手半握,在我眼前转圈。
“人鬼情未了。”我提词儿,啐道,“那是和泥吗?亏你还是学导演的。”
他没人格地否认:“我是学摄影的,学韩语的。”
“所以上班也就是修照片看韩剧是吧?”因为没什么使用环境,我单词已经忘得差不多了,而他刚才那段“死了也要继续爱”,用韩语说得非常流利,不知道是哪里的台词。“啊,还有抠地雷。”
“没~”他轻吻我的掌心,快速逃避话题,“生日快乐,兔子。”
我被这个称呼叫白了脸,人家都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