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你们这样的政府,能打败日本人?”
订婚
这段经历在美国大兵杰姆心灵深处刻下深深伤痛。那晚,睡在虞苜公主床上的男人,不是曾和她赛马的粗豪汉子蒿将军,而是另一位统帅千军万马的诸侯王蒙大哥。蒙大哥中等个,粗壮的腰身,憨厚的圆脸,声音很细,淡眉,圆圆的眼镜背后藏着的细眼,半睁半闭,不时露出茫然的眼神,慈眉善目的样子,使人很难看出他是一位杀人不眨眼的屠夫。公主和蒙诸侯在不久前的一次家宴上正式相识。那时,那位威震一方的诸侯王,坐在她父亲身旁很拘谨地喝酒。蒙诸侯矮胖的身子,穿了军装小心吃喝的样子,简直就是她父亲的复制品。第一次见了他,公主对他没有任何感觉。那天中午的宴会,本来她不想参加。她在闺房里仔细查找公司里的几笔呆账。母亲媵夫人慢慢走进她的房间,眼里露出的目光,亲切而温和:
“乖乖女儿,见见,去见见吧。你爸的意思……”
“不去!”
公主把头埋进账本,很不耐烦。
“怎么不见?瞧你那岁数,今天要这个,明天换那个,没个定准,说不定哪天就出事了,你忍心看着妈妈,一天到晚替你操心?”
“不嘛,妈妈,我听说他是大老粗。”
“握那么大的军权,怎么会是大老粗?不,大老粗也得见见,这是我和你父亲反复考虑过的……”
其实,聪明的公主并不知道,她和蒙诸侯的相见背后,早有一番精心的谋划。
……那是这个城市,某个燥热的黄昏。诸侯王披一身浓浓火药味从遥远战场,来到这个城市郊外半山腰,夜风拂拂处,那座阴险毒辣的特务头子、干爹的副官笑面佛萧狐呼的公馆。宴罢,两位身壮如牛的男人,在热气蒸腾的浴池里洗澡,他们把这桩婚姻交易敲定。
“英雄爱美人。蒙大哥,你是名副其实的英雄,手握重兵,称霸一方,像我们这个公主,这个美人,你爱不爱?”
“她?——怕我高攀不上。”
“高攀她?不对!是她的父母想攀你。他们巴不得抓点军权在手上。”
“据说,这姑娘不怎么规矩,有点烂,手上的男人一大把。中国的,外国的,女人也睡,站岗的卫兵也睡,要是用她来做老婆……”
“做了老婆就不一样了。你想,她玩的那些,哪有你这种档次?再说,她家有钱缺枪,你呢?有枪,又不少钱,能做成这桩婚姻,简直对他们家族,对这座城市的政权,都是一桩幸事,珠联璧合!”
“嗯……”
“怎么样?——试试。”
“算了,我看这事……悬!”
“哎呀,我的蒙大哥,大半个中国你都征服得了,难道还征服不了这样的一个女人?”
“女人?女人可不是用枪能打下来的。”
“就是要用枪打。不过,这枪,不一定是铁打的。——实在不行,接触接触这种女人也行。怎么样?我马上打个电话?”
蒙诸侯低下了头,望着他那一身粗壮的白肉,在池水中荡漾。
当晚,这位统帅千军万马的诸候王,和阴险毒辣的笑面佛萧狐呼洗澡,也没有忘记叫来两位年轻漂亮的女特务给他们按摩。那是一种非常古老的按摩方式。
“先训练训练。”
萧狐呼开玩笑似的对蒙诸侯说。
完事之后,他们抽着英国烟,喝着法国酒,谈论女人,无耻下流的谈论着他们生活中的女人,刚才给他们做按摩的小女孩,也在他们的谈论之中。
“狐呼老弟,把给你按摩的那位清瘦的长头发女孩,送给我做老婆,怎么样?”
“哎呀,她太小,刚从特训班毕业,不满十八。”
“那不挺好?”
“不行,不行,档次不够,档次不够。你这头老牛,别被她的水灵冲昏了头脑。”
“小什么呀?”
蒙诸侯摸了摸硬邦邦的板寸脑袋,慈善的细眼里射出两缕凶光:
“这年头,活到十八,还没动用她做老婆,够她有福的了。”
“那孩子,老家河南,父亲是保长,目不识丁,土老冒。这样的女孩,玩玩可以。做你老婆,你这一路诸侯,应酬各种场合,怎么带得出去?”
“究竟,这结他妈的婚,讨她娘的老婆,是为自己,还是为别人?”
这位五大三粗的蒙诸侯,摸摸脑袋,说了一句很有哲学意味的话。
“既为自己,也为别人。前几天我读了一本书,书上有希特勒的一句话,他说‘一个男人,究竟有多大出息,一是看他事业达到怎样的辉煌;还有,第二,就是看他和一个什么样的女人结婚。’”
“哎呀呀!希特勒和我们太远太远,你我做他的孙子都不够。”
“管它够不够,明天去把公主追到手,不就什么都够了吗?——不要再犹豫了,怎么样?我马上打电话。”
电话打通之后,笑面佛萧狐呼一番油嘴滑舌,卑躬屈膝,甜言蜜语,阿谀奉承,所有事情一拍即合。许许多多如意算盘,早已安排好了。
“怎么样?今晚,把你看上的那个水灵灵的姑娘,安排和你睡睡?不然,你总是耿耿于怀的。”
“这……怕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先训练训练,不然,明天,到那座山头上去,你可疯不过那个女人。”
“那你呢?”
“你就别管了。”
萧狐呼怎么会缺少女人?这座崭新的公馆,就是他专为自己最近搞到手的女人修建的。那个有丈夫的女人,是红遍全球的舞星歌星。
这些都是曾发生在这座城市里的真实故事。他们这样的——“人”,竟然曾经带着一个民族艰难的征战岁月往前走,走的脚步颇为蹒跚。
午宴
那天的午宴,在谨慎而活跃的气氛中进行。公主的父亲虞姨爹,坐在主位,笑容可掬,轻轻喝酒,有节奏有风度地劝菜吃菜,席间不时传来心领神会的笑声。曾征战南北久混世面的蒙诸侯,出席过各式各样宴会,但今天在这个他深感陌生家庭,以未来女婿的身份喝酒吃菜,浑身像长满芒刺,不知所措。穿着笔挺军装,正襟危坐,三杯两盏喝下去,满脸红光,精神焕发,浅浅的汗珠,从板寸下的圆脸上涔出来。他尊重敬重地吃着喝着,不敢抬头看看旁边那位他曾反复想过和别人谈论过,而且也多次莫名其妙地梦到过的姑娘虞苜公主,究竟长得什么模样?她孤傲冷僻、风风火火、敢做敢为、目空一切、笑声朗朗。这些都是平常得到的印象。那天惟一的收获是,蒙诸侯仔细地看了一眼公主的耳朵,又白又薄,嵌在她雪白的脖子上面,像两朵刚从潮湿的草地里采来的磨菇,鲜嫩芬芳,使人看了就想一口吞下去。穿过耳环的耳垂下方,有一颗醒目的黑痣。公主爽朗地喝酒敬酒,夸张的动作故做大方,黑葡萄样的眼珠快活地转动,生动的脸庞洋溢青春的光彩。她说话又急又快,听人说话的时候,爱用两颗玉石般的牙,轻轻咬着薄薄的下唇。举杯喝酒,干净利落,红嘴白牙,潇洒可爱。真会和这姑娘睡在一起?这朵可望而不可及的云啊!我真会成为她的丈夫?蒙诸侯想。宴毕,虞姨爹把他让进书房喝茶,媵夫人随公主回到飘着淡淡茉莉花香的闺房,苦口婆心地说了许久:
“不要怕,我的乖女儿,不要怕。都说当兵的脾气暴躁,性格粗鲁,我看他也还满秀气的。你年龄已老大不小了,女人总得有一个归宿。再这么
飘来荡去的,我和你爸都为你担心。眼下的战争,还不知道哪儿是个尽头,我们家这些年经历的事儿,你也了解。你爹掌握实权,树大招风,说不定哪天就会有事儿冒出来,要是成全了你这桩婚姻,咱们家,有钱又有枪,还怕谁?你是咱们家该有的一根顶梁柱啊。……要不,下午,你们出去,走走,转转,玩玩,了解了解……不要怕,听话,我的乖乖女儿。”
“怕?我亲爱的妈妈吔,你们还不了解你的女儿?这个世界,哪有我怕的东西?他怎么啦?有那么多枪,打了那么多仗,在我眼里,算什么呀?不就是一个男人吗?”
说完,已穿上了她那套红白相间的猎装。
“好,好!”
母亲媵夫人望着女儿,咧嘴一笑,淡淡的鱼尾纹里,一丝使人不易察觉的幸福,游荡开来。
“上哪儿?”母亲问。
“东山猎场!”公主潇洒地取下挂在壁炉上方的猎枪。
猎场
夏日的山峦,苍翠青松,滚滚云海。远离战争硝烟的十里猎场,奇花异草,阳光灿烂,古树参天。置身于这仙境般美丽的童话世界,虞苜公主和蒙诸侯,这对战争时期的猛男壮女,带着金钱权利赋予他们的高贵与悠闲,彻底扮演了一次真正的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她没有带警卫,他斥退了特工。公主身穿猎装,英俊潇洒。矮壮的蒙诸侯穿一身军人白衣黄裤,威风凛凛。各自在马厩里选了一黄一白两匹快马,斜背了猎枪,在
别墅外面的参天古柏下飞身上马,沿着弯曲的山道,像两支离弦的箭,像两朵飞驰的云,向阳光灿烂的东山猎场驶去。
这个公主和蒙诸侯之间的爱情故事,实际上并不像他们骑马打猎那么浪漫。战事正紧,军务在身,前方调兵遣将的紧急电报,如雪片飞来,落在特务头子笑面佛萧狐呼手中石沉大海。而他,正开会之余,忙里偷闲,为了这桩如迷雾一样飘渺的政治婚姻,把军务与战事,抛到九霄云外。十里猎场如世外桃源,投入其中,就只剩下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山鹰在头上盘旋,野鹿在林中奔跑,獐子跳下悬崖,
羚羊越过小溪,他们都有一流的枪法。但那个下午,一样猎物也没有打着。他们的打猎只是一种浪漫的摆设。黄昏,他们相拥在林间绿草坪上,绚烂的晚霞照进树林,和晚雾交汇在一起,云蒸霞蔚。
“风景真好。”公主说。
“是的,不像我那里,到处是光秃秃的山峦和漫漫黄沙。”蒙诸侯说。
“在这里建座别墅,和青山流水、山鹰野鹿在一起,真美。”
“马上修,还是等战争结束以后?”
“随时都行,等战争做什么?”
“那好,我们马上……”
……
“你读过黄埔?”
“是的,三期。”
“黄埔军校在哪里?
“广州。”
“广州哪些地方最美?”
“都美。”
公主浅浅一笑。
“你到过美国吗?”
“到过。”
“你见过自由女神吗?”
“见过。”
“见到好望角了吗?”
“见到了。”
“你知道为什么叫好望角吗?”
“可能,那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地方。”
“你还想见见吗?”
蒙诸侯不解地抬起头。
公主松开黑色短夹克,山风吹来,她松开衬衣透风……她没有穿胸罩。瞥了一眼她侧胸露出的半只玉色好望角,蒙诸侯胖圆的脸惊出几粒汗珠。
远处,古柏下的白马黄马,低着头,擦着身子,嘶叫了一两声。她疯也似也仰起脸,哈哈笑着,拉着他的手。
“还站着干什么?快打猎呀!”
说完,伸出一双纤纤素手,忙不迭地松开蒙诸侯浑圆肚皮上宽厚的皮带。他的头一懵,互相拥着,四只手,抖抖瑟瑟地,……不一会儿,白衣黄裤,夹克猎装,扔了一地,他们在人迹罕至的树林里剥了个精光。
鸣蝉不鸣,小溪不流。探进树林里的晚霞和林间缠绕的暮霭,更红更浓了。这对现代亚当夏娃,在林子里纵情欢娱。一不小心,他手枪走火,击中了一只雪白的野兔。杀人魔王打了个寒颤。蒙诸侯过去的老婆,属兔。
……
“咱们走吧。”
“行。”重新穿衣上路的时候,蒙诸侯做出让公主走前面的姿势。她看到他那双曾杀人如麻的手,粗大结实而浑厚。她没有照他手指的方向迈步。
“请!”她优雅地做出让路的姿势,“尊敬不如从命。”
蒙诸侯爽朗笑了。迈步登上进山的石阶。望着他的步子有力向前跨了两步,公主不经意地看见了他那双结实的牛皮鞋,鞋底沾满污泥和野草。他那崭新的军裤腿脚,溅了几点泥星。她慢慢跟在他后面,裤腿上的泥星,在她心里,像吞下几只苍蝇,在喉头隐隐扑腾。她皱皱眉头,抬头望着前面的男人,刚才和她一起打猎一块儿烤野兔野鸽肉吃过的男人。
这就是那个男人么?
又一个男人!他的腰,他的背,多粗多厚哟!
……据说,黄昏,初夜。这对自然男女,在悬崖边,点燃篝火,面对火塘,烤吃野兔、山鸡……竹鸡在空旷的山峦间鸣叫……红红的火塘把他们的裸影映在崖壁上,变换成夸张的图案,时而如粗犷壁画,时而如细腻根雕。
崖外远山如墨,崖边泉水叮咚。
崖壁上的裸影剧烈晃动,晃成一张倒立的弯弓,呆立不动。他们相拥在一起频频颤抖。
古柏下的猎马,翕动着鼻翅儿,静静地等待这对男女的归来。
好望角
梓茕的描绘,有时会发生偏差。我们常常认为,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往往五大三粗。满脸络腮胡,两眼露出凶光。其实,当蒙诸侯洗完澡穿着一身白府绸衬衣,慢慢走进公主闺房,看起来是那样温文尔雅。他如炬的眼眶里没有了战火硝烟,也没有流露出杀人如麻吸血成性的凶残。他面含微笑,用他粗壮手指温柔地牵着她白嫩的手,在房间里笨拙而灵活的扭动舞步和粗壮的腰肢。
“一边待着。”公主说,“看起来,你像和善的乡村大哥。”
蒙诸侯嘿嘿一笑。
“你像长满刺的玫瑰。”
“真的吗?我哪里有刺?会扎你什么地方?”
她摊开白嫩的细手。
“不是扎人,而是扎心。”
“真那么厉害?”公主向他挨过去,把他推向雕花木床。他用粗壮的手臂揽着她的腰,胖胖的脸盘笑得像一朵葵花。……他们紧紧拥在一起。这是一个普通的夏夜,
别墅周围的群山,依然洒满如水的月光,有几颗明亮的星星,在遥远天边闪烁着迷幻的光芒。
公主推开蒙诸侯结实的手,说,“下次打猎,管住你这只手,不要走火。”
“当然。”
“你们那里,除了黄沙弥漫,荒草不生的山坡,就没其他可说了?”
“当然有,不知你喜欢听什么?”
“不想听,你们陕北婆姨唱的信天游,尖声尖气的,简直难听死了。”
“我不会唱信天游。”
“会唱啥?”
“青海的花儿,宁夏内蒙新疆一带的民歌,要不,唱上两句?”
“你也唱?”公主想起飞扬跋扈的蒿将军。他的川剧清唱,在这座城市的云吉班梨花班,名气不小。为讨好她,蒿将军化了装,登台表演,唱念做打,演得有滋有味。
“你们这些杀人如麻的男人,怎么还有那种雅兴?性格爱好,还是杀人太多,找点心理平衡?”
“我在新疆一带大风沙中,整整待了八年。”蒙诸侯说。
“带队伍出川到汉口打鬼子的时候,三个月下来,我长了二十斤。”
蒿将军说。
“战场上出生入死的男人!战争好像因他们而存在!战争中如鱼得水。五短身材,肌肉块块暴绽,但是……”公主想。
蒙诸侯像一尊弥勒佛。
她皱皱眉头。
“这些指挥千军万马的男人……这个时候,这个时候,……劲头哪去了?”
……蒙诸侯弥勒佛一样圆圆的眼睛往后翻了翻,嘴里发出一声粗嚎。
几天后,美国大兵杰姆看到公主那对备受摧残的好望角,暴怒地哇哇大叫。
混血的古墓(1)
晚雷
也许公主根本不知道,他们的精力,他们的力量,他们的心思,都不可能完全投入到她身上。和蒿将军一样,他们是一群在战争年代怀着各自贪欲走到一起的男人。
……夏天没有过去,敌机轰炸没有结束。一个个别墅里的生命故事,还在这座城市风光迷人的角落上演。那天晚上,这只关在笼里的金丝鸟,保育院教师秦二娥,依然和往常一样,被带去参加由公主主办的美军招待舞会。别墅二楼舞厅,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