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停车场上,余爱学看见张先生耷拉着脑袋,蹒跚地走出航天中心大门,怀里还抱着个纸箱子。
余爱学扶着车门打招呼,“老张!下班了?”
张先生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余爱学,“对,我再也不用来上班了。”
“你说什么?”
张先生给他看装满个人物件的纸箱子,“我已经被解雇了,再也不用来上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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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爱学尴尬地说,“不会吧?”
“我骗你干吗?”张先生苦笑,“人家说我是北京派来的间谍,专门窃取空天飞机的情报,所以就把我辞退了。退休金一分没有,还要老老实实呆在家里,不能外出,随时准备接受调查。你说,我给航天中心辛辛苦苦干了一辈子,就落得这个下场,我冤不冤呀我?”
“是挺冤的……”余爱学敷衍。
张先生向余爱学倾倒苦水:“如果我真的做了他们说的那些事情,也就罢了。可我真的是什么都没做呀!我比谁都小心翼翼,我比谁都遵守规矩。中国方面曾多次邀请我去参加学术会议,实验室里也同意了,可我怕产生误解,每次都婉言谢绝。两位老人不愿跟我来美国,死在了家乡。死的时候我也没回去看他们一眼,你说,我图的是什么呀……”张先生落下了眼泪。
“你也别太难过……”余爱学劝慰。
张先生直勾勾地噔着余爱学,“小余,他们说我是间谍,你看,我象吗?”
“这个……”余爱学仔仔细细地打量张先生,实在看不出他那沧桑憔悴的外表下是否掩藏了一颗间谍心。或许他真的是间谍呢?美国人总不会平白无故地冤枉他吧?越是外表可怜的人,越没安什么好心。余爱学勉强回答,“依我看嘛,你不太象。”
“小余,你是个好人!”张先生向前迈了一步,怀里的箱子碰到了余爱学的肚皮,“他们都说我是间谍,他们都不理睬我,只有你说我不是间谍,只有你理睬我!今天我一定要请你吃饭,咱们哥俩到休斯敦最好的大酒店,要上最好的酒菜,一醉方休!”
余爱学本能地提高了警惕:老张以前从不请人吃饭,今天为什么要请我?而且还是在美中即将开战的时候?可疑!余爱学向左右张望,发现有几个纯种美国人正在用奇怪的眼光盯着自己和老张,立刻意识到情况不妙:不能跟老张走得太近!他倒退一步,婉言相拒:“老张啊,我本来很想陪你吃饭的。只是呢,美莲在家里等着我……”
“叫上美莲,咱们一起去吃!”
“嘿嘿,老张,还是改日吧。”余爱学闪身钻进车里,砰地关上车门,手忙脚乱地发动汽车,一溜烟逃走了。
一路上,余爱学不停地观察反光镜,还好,老张没追上来。快到家了,他打开音响,听着摇滚乐,长长舒了一口气:幸好自己反应敏捷,否则就被这个深藏不露的老牌间谍拉下水了。
汽车经过一座破旧的立交桥下,忽然听到吱的一声尖叫,紧接着汽车失去控制向右偏转,嘭地撞在护栏上。
余爱学从惊慌中回过神来,若不是他系着安全带,恐怕已经魂归九天了。他下车检查坐骑,发现原本漂亮的福特车车头已经撞烂了。真倒霉!然后又发现右前轮胎被刺进去一排钉子,完全瘪了。真晦气!余爱学想到了老张。
余爱学回头望去,昏暗的路灯下,没有老张,却出现三个人高马大的黑人小伙子,他们吹着刺耳的口哨,袒露着凸起的肌肉,并排走到自己跟前。
“是你们干的?”余爱学怒道:“太不像话了!”
中间的流氓一个左勾拳将他打倒在地,“狗娘养的中国人,到美国来抢我们的饭碗!”
余爱学坐在地上,眼镜被摔出好远。他擦擦嘴角的鲜血,“我,我不是中国人,我是美国人,我有美国绿卡,再过四年就是标准的美国公民了。”
流氓低下头问道,“那你现在是中国人吗?”
“现在,算半个吧。”
“别说你还不是美国人,就算你加入了美国国籍,也褪不掉身上那层黄皮!”流氓一脚踢出,余爱学仰面倒下。流氓们你一拳我一脚,余爱学在地上翻来滚去。偶尔有车开进桥洞里,看见这副场景,也只是加大油门,以便更快地通过。
余爱学趴在地上不动了。流氓们停下手脚,从他身上搜出钱包,然后把车里的皮包和音响洗劫一空,扬长而去。
余爱学在地上趴了好长时间,恢复了一点体力,首先要做的就是找眼镜。他在地上摸来摸去,总算摸到了眼镜,捡起来一看,没碎。他戴上眼镜,扶着栏杆站起来,踉踉跄跄往家走。
余爱学硬撑着回到家里,一头扑倒在地板上。黄美莲乍一眼没认出他,待看清以后,双手放在嘴边哇哇哇地哭了起来。
余爱学脑筋还算清醒:“叫救护车……”
黄美莲边哭边拨打了电话。
余爱学全身多处软组织损伤,门牙打掉两颗,肋骨打断一根,还有轻微脑震荡。手术过后,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黄美莲守在旁边哭泣,“老公,你可醒了。你要是死了,我可怎么活呀。”
余爱学咬着呀说,“美国有这么好的医疗条件,我不会死的。”
黄美莲怯生生地问道,“到底是谁把你打成这样?咱们要不要报警?”
“当然要报。美国是法制社会,不出十分钟,警察就能将那几个流氓绳之以法,替我讨还公道。”余爱学抓起床头的电话,拨打911报警电话。
床头电话带显示屏,一个纯种美国警察很快出现在屏幕上。
“警察先生,我要报警!”余爱学指着缠在头上的纱布说,“昨天傍晚,在回家的路上,三个流氓用钉子扎了我的车胎,然后抢了我的东西,还打了我一顿!您一定要替我做主!事发地点在……”
“先生,请等一等。”警察并不急于去抓流氓,“我有个问题要问你,你是中国人吗?”
“不是。我已经拿到了美国绿卡,再过四年,我就是标准的美国公民了。事发地点在……”
“先生,”警察打断他的话,“这么说,你现在还不是美国公民?你是中国人?”
“嗯,算半个吧。”
警察的话与流氓惊人地一致:“别说你还不是美国人,就算你加入了美国国籍,你和真正的美国人也是有区别的!何况你还是个中国人!恐怕我帮不了你什么忙。”
“警察先生,您一定要替我做主,否则我可能还要受到袭击!”余爱学央求,“您一定要把那三个黑鬼绳之以法,这样我们才能安宁!”
“你说他们是什么?”警察用手指着余爱学的鼻子,严厉地训斥:“黑人与白人一样,也是美国人,他们享有宪法赋予的一切权利!你再胡说八道,我就以种族歧视的罪名逮捕你!”
余爱学张口结舌。
余爱学请了病假,在床上躺了一个星期之后,伤口基本愈合,就提前出院了。他的福特车已经不见了,只好再买一辆旧车。
在爱妻的千叮咛万嘱咐之下,余爱学驾驶新买的旧车去上班。经过那个破旧的桥洞时,他猛踩油门飞驰而过。
余爱学意气风发地走进实验室,发现那个接手自己工作的纯种同事坐在自己的电脑桌前,操纵着自己的电脑。他惊奇地问道,“你怎么坐在我的座位上?”
纯种同事比他还惊奇:“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的伤好了,当然就回来了!”余爱学按着桌子,宣示自己的主权:“这是我的桌椅,我的电脑,没经我允许,你不能随意使用!”
纯种同事根本不把他的主权放在眼里,“现在它已经归我了,就象台湾一样!”
“这和台湾有什么关系,真是莫名其妙!”余爱学挥手,“请让开,别耽误我工作。我把任务转交给你,又没把桌椅转交给你。”
纯种同事靠在椅子里耍赖皮,“我要是不让呢?”
“嘿!”余爱学跺脚,“我去找主任,看你还让不让!”
在主任办公室里,余爱学告了纯种同事的状,“主任,您给评评理,我身上的伤病还没好彻底,就急急忙忙来上班,生怕耽误了实验室里的科研工作。他倒好,一屁股坐在我的椅子里了,您说,我还怎么接受您的新任务呢?”
主任轻轻地拍动座椅扶手,“余,你为什么这么急着来实验室呢?既然伤病没好彻底,你为什么不在医院里多住几天呢?”
“我,我一心想着工作,躺在床上也不安心,所以就,提前出院了。”
主任抬起眼皮看他,“这么说,你对工作的关心,超过了自己的身体?”
余爱学谦虚地说,“这不算什么,我一直都很努力,已经习惯了。”
主任叹了一口气,“余,我一直以为你是我们的人,别的实验室陆陆续续挖出了好多华人间谍,我说你肯定不是。现在看来……”
“主任,您这是什么意思?”余爱学感到恐慌,“您怀疑我,也象他们一样,是华人间谍?”
“我问你,”主任厉声质问,“有人说你往便携电脑里拷文件,是不是真的?”
“是啊,有的时候在白天没做完的工作,我就带回家里去做。工作做完的时候,我就拷一些资料回家学习。并不是我一个人这样,实验室里几乎每个人都这样。”
“他们是他们,你是你!他们能这样做,你就不能!”主任紧绷着脸,“你和他们不一样!”
余爱学眨巴眨巴眼,“我怎么和他们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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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好了,”主任不想跟他多说,“你把你的便携电脑交出来吧。”
“哟,便携电脑被流氓抢走了,我还没买新的呢。”
“不会这么巧吧,”主任用极不信任的眼光盯着他,“你刚刚往电脑里复制了大量机密资料,就被流氓抢走了?”
余爱学叫屈:“他们硬要来抢,我也没办法呀,我被他们打倒在地,爬都爬不起来。”
主任霍地站起,双眉紧蹙:“余!他们说你是间谍,我本来不太相信,现在看来,你有很大的嫌疑!我没法替你遮盖隐瞒了,我要向上面汇报!你走吧,呆在家里哪也别去,等候接受调查!”
“主任!”余爱学感到头皮发麻,“我不是间谍,我不是!我一心一意为美国服务,从没干过那种事情……”
主任不由分辨,揿动按钮,进来两名保安,将他押出门去。
保安没收了他所有的证件和钥匙,说,“你可以走了,从今以后不能再踏入航天中心半步。”
“我还有几件私人物品,”余爱学凄凉地说,“包括一把咖啡壶,一只咖啡杯,还有实验室发的本子和钢笔,我想把它们带回家去,留个纪念。”
“它们已经被扔进垃圾桶里了,”保安满脸鄙夷,“我们担心上面有病毒。”
余爱学两手空空垂头丧气地回到家中,黄美莲问他,“老公,你今天回家怎么这么早?”
余爱学无力地瘫倒在沙发里,“我被解雇了。”
“为什么?”黄美莲按住心口问道,“难道他们怀疑你……”
“对,”余爱学悲痛地点头,“他们怀疑我是间谍!”
“老公!”“老婆!”两人抱在一起,失声痛哭。
叮铃,叮铃,门铃响了。余爱学擦干眼泪去开门,门口站着一个严肃的中年妇女,不认识。
“你找谁?”
“你是余先生吗?”中年妇女的声音里透露着威压。
“我是。你是……”
中年妇女闪进屋里,关上门,给他出示证件,“我是中央情报局工作人员,我接到举报,说你涉嫌向红色中国出卖机密军事文件。”
余爱学急忙赔笑:“您请坐。实验室对我有些误会,请您听我解释。”
宾主就坐。黄美莲满脸堆笑地端上咖啡,然后坐老公到身边。女特工从兜里取出一个小型录音机,打开开关,放在茶几上,“余先生,你有什么话就说吧,如果你能证明自己不是间谍的话,我们会给你洗清罪名的。”
“哎,哎!”余爱学激动不已,“我相信美国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我相信美国人民不会冤枉我,我相信美国人民最自由,最民主,最人权,最公正……”
女特工抬手示意:“请开始吧。”
“好的,好的。”余爱学扶了扶眼镜,“我从哪儿开始谈起呢?”
“应该从中国谈起,谈你在中国的活动,以及你与中国的关系。”
“中国,对,中国。虽然我是美国人,但我曾经在中国呆过。”余爱学回忆起了那个遥远的国度,“我出生在中国一个不大也不小的城市,一个不穷也不富的家中。在我还没上学的时候,父母就经常对我说,要好好学习,长大以后到美国留学,成为一个美国人。我问,我为什么要去美国呢?他们说,美国是世界上最最富裕、最最强大、最最发达的国家,美国人民是地球上最最自由、最最民主、最最人权的民族。如果我能去美国,那就说明我是优秀人才,我也将过上文明、幸福、高尚的生活。如果去不了美国,那就说明我是个没出息的人,只能在中国过着最低级、最庸俗、最愚昧的生活。”
“当时我还小,不太明白这番话的意思,但我记住了一点:好好学习,去美国。家里虽然并不富裕,但还是省吃俭用给我请了英语家教,我学得也很努力,所以在上小学前,我就能说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语了。上学以后,父母整天叮嘱:好好学习,去美国。我也对自己说:好好学习,去美国。我一般不参加课外活动和集体活动,把省出来的时间用来学习,所以我的各门功课都很好,只有语文和历史较差,不过父母说没关系,到了美国以后就用不着语文和历史了。”
“我顺利地读完了小学、中学和大学,虽然有的老师说我不重视培养健康的人生观,有的同学骂我崇洋媚外,但大多数老师都夸奖我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大多数同学都羡慕我有着光明的未来。在大学的最后一年,我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梦想:一所美国大学同意我去读研究生。但是一个新的问题摆在我的面前:去美国读书的机票、学费、住宿费总计三十万元,家里为了供我上大学,花光了积蓄,因此拿不出这笔钱。为了凑够这笔钱,父母想尽了办法,最后决定把三室一厅的房子换成一室一厅,用中间的差价来交学费。我拦住他们,说我不能为了去美国而让他们住小房子。父母慈爱地说,孩子,只要你能去到美国,变成一个美国人,过上最最文明、最最幸福、最最高尚的生活,享受最最自由、最最民主和最最人权,那么无论让我们做出多大的牺牲,我们都心甘情愿。我哭着说,爸爸,妈妈,我一定不辜负你们的期望,我一定要去到美国,变成一个美国人,过上最最文明、最最幸福、最最高尚的生活,享受最最自由、最最民主和最最人权。”余爱学边说边擦眼泪。
“因此,我就来了美国。我读完硕士和博士学位后,拿到了绿卡,找到了工作,再工作四年,我将实现父母和我自己的伟大理想:成为一个真正的美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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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余先生,”女特工拿起录音机,把余爱学流着眼泪讲述的感人故事抹掉,“你的故事很感人,但这不是我想要的。我要的是你对中国的看法,而不是你对你父母的深厚感情。”
“我对中国的看法?”余爱学扶扶眼镜,“从小到大,为了避免受到中国落后文化的污染,我基本上不看中国历史、中国文学和中国电影电视。为了接受美国先进文化的熏陶,我强迫自己读英语报纸,用英语对话,看英语电影,听英语歌曲和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