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这样。
我们的纠缠,仿佛已经很久。不说那一段餐风饮露的艰辛,不说那一段穿越黑暗的等待,最终的最终只是,也只是,来不及说再见而已。果然是刑房的味道,与逍遥楼的别无二致。阴冷的环境弥散着浓烈的腥味。
多数时间是自己监刑看着各种各样的人血肉模糊的挂在这里,对于各种刑具到了麻木的地步。但这次不同,被扣上镣铐悬挂在刑架上的偏生是自己,记忆中火苗的阴,刀锋的附,让文勍;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下。
「怕吗?」身后传出他的声音,「只要你说,我便放了你。」
文勍;啐了一口,索性阖上眼睛。封天魈后退了一步,握紧了拳几乎攥出血来,「用刑!直到他肯说为止!」
一边的打手犹豫了一下,从墙上取过皮鞭沾上水。这鞭子虽是寻常粗细,但却是由他国进贡的鳄鱼皮捻制而成,粗软牢固,韧性非同一般。一鞭打上去,虽不会皮开肉绽但却是外表皮肤完好,皮下血肉却已经糊烂了,即便行刑中忍得下来,日后疗伤需割开皮肉敷上药物才可以康复,这一刑胜似两刑的打法,很少有几人能撑得下来。
刚举起鞭子,手突然被人扼住,回头一看更是吓了一跳,「主人?」
「退下。我来。」
「这……这刑罚太过残忍,主人还回避为好。属下定不负主人托付将口供问……」
「退下!」
「是。」站在一边的众人眼见形势不对,呼啦啦全部撤了出去,留下二人和一室空寂。「咳咳……」
「小白。」封天魈走了上来突地将他抱在怀里,「过往一切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我不想听。」文勍;冷冷的开口,撇过头。「那日风中我未能听清的话,就说明了我们没有这段缘分。你又何苦伤春悲秋地做戏给我看。我文勍;早就说过,宁愿死也好过苟活在你身边!」
封天魈突然冷笑了起来,退后一步,似在犹豫什么。半晌,突然劈手一鞭卷来,疼痛中文勍;隐约听到他如同受伤的野兽般的低吼,仿佛带着呜咽,「你说啊!!!他们是谁?……算我求你……」
文勍;突然觉得好笑,所以干脆大笑出声。「求我?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好笑的事情。」
封天魈却是不再说话,飘摇的火光下丝毫看不清他的面孔他的表情。周身撕裂般的疼痛让文勍;明白,他真是鞭鞭不留情……
「呃……」又是一鞭卷上胸口,似是听到轻微的断裂声,疼痛已经是感觉不到了,口中有什么呛了出来,溅上胸口,神志也模糊起来……再次醒来的时候,仍然身处刑房,四周很安静。
「呃……咳……」
「为什么!你就是不说……」封天魈蹲下身笑着用袖擦去他口角涌出的血沫,指腹抚摸着苍白的面颊凝望良久,「小白,我们真是回不了头了。」
文勍;有些不明所以,只是直直地看着。
封天魈轻柔地一把将他抱起,用力抱在怀中,而后垂首在他额头落下一吻,很温柔却有些冰冷。「伤了你,我却无法说对不起。」
文勍;明显感到他的身体在颤抖,似乎有什么液体滴落在自己脸上,沿着脸颊落入发丝,凉凉的……
他在哭么?文勍;愣了一下。在你这般利用背叛我之后,我没有落泪你却哭了?
「我们走吧。」
去哪里?
封天魈似是看出来他的疑问,依旧笑笑,「你知道,我是舍不得让你死的。但我更不想你落在任霆的手中。这样,你会不会恨我?」
文勍;将头转了过来,晦涩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封天魈的方向,「恨?我可以吗?」
「便是恨我,我也开心。」
「我没有那个精神。」
封天魈终还是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一语不发的为文勍;擦拭干净身体,挽起了长发。然后默不作声地抱他出门,果然五月天气,阳光虽不算强烈却开始感觉到些微的暑气。
走出院落的时候,将什么东西轻轻的送到文勍;手中,清冷雅致的香气,是后院的丁香……
上马。
出府。
穿过熙攘的人群街道。
鸟雀啁啾的乡野。
风是益发轻柔起来。身后传来刀剑相俎的叮当脆响,但自始至终都没有人说过话,封天魈将他轻轻的拥在怀里,仿佛护着自己心爱的情人。文勍;笑笑,将头靠在封天魈怀中,心却是越来越坦然……
「到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由温暖和煦到寒气逼人,文勍;只听得封天魈在耳边低低地说了什么,刚醒来就被他抱下马来。
「呃……」
不知身处何地的他,有些茫然的四处张望,却还是漆黑一片。有激烈的风从下方吹来将长发卷上天际……
「这里是京城后的临山,」封天魈松开手让他站定,退了开去,「我们现在就在临山的山崖……」
「哦。」文勍;应了声,微微的动了动脚,听得有碎石簌碌碌滚下去,顿住。
「勍;。」
「嗯?」这是封天魈第一次称呼自己的名字,文勍;却对此中的深意一片彻然,侧头浅浅一笑。
「我喜欢你。」
「嗯。」
「我爱你。」
「嗯。」
「我不想动手伤你,更不想你落人他们手中……」
「我知道。」文勍;没有等他说完,只是将头转向封天魈的方向。「封天魈?你说过从不骗我,是不是?」
「是。」
「走到你身边,需要几步?」
「偏左,七步。」
「嗯。」文勍;微微一笑,小心翼翼的迈开步子,缓缓的数着脚步,一,二,三……
站定在他身边,空洞的眸子静静地落在封天魈的脸上。
封天魈静静地望着他的一举一动,似要将那张容颜刻入骨髓般,见他缓缓伸出手,摸索着自己的轮廓,而后微曲了拇指轻轻印在自己唇上,停留了好一会这才收回手,转头,缓缓的原路返回在崖边站定……
「我爱你。」语气中的坚定,温柔,决绝,让封天魈不觉间已是满脸泪痕。
文勍;垂首将唇落在碰触封天魈唇畔的那手指上,而后抬头轻笑,后退……
飞舞的白衣被风卷入空中,暮色的苍茫,寂静的险壑,夜风的微薰,世上究竟有什么是始终无法历练?
无奈,是留给我们唯一回忆的标签,证明了那依旧历历在目,记忆犹新的过往云烟。那一切的镜花水月,昙花一现。那回忆中最真的挚爱,那曾经刻骨铭心的恨,最后也只是记忆中的一缕薰香……
谁说,相啕以湿,相濡以,不如相忘于江湖?能不能让我们就这样相忘于江湖?不再有悲哀的纠缠,不再有所谓的不舍。
封天魈分明看见了他的泪,也看到了他的决绝,却没有任何的言语,高大的身躯甚至连动也未动,眼泪却怎么也停不下来。
「主人……」身边手下走到他身边递来了皇宫送来的急函,他却看也没看抬手
撕碎,冷冷开口,「通知苏涵,逍遥楼忘忧,跳崖身亡。」
「是。」
第十章
逍遥楼的忘忧死了!
建元八年农历五月初十,死于京城临山。
这个消息在短短的三天之内传遍大江南北,有无法亲手报仇而扼腕叹息的,有仇人已死大快于心的,更多的却是期待着逍遥楼与朝廷六扇门之间的争斗。有消息说,逍遥楼对六扇门门主下了追杀令,由吹愁和冷情两大高手同时狙杀,更有好事者开了赌局压下两个门派的胜负。
从宫也传来消息,说是当朝天子在忘忧死的第二天,莫名其妙龙颜大怒,命人杖责一名身份非常特殊的神秘男子,几乎毙命。有人说他本是郡马却当庭抗旨拒婚,有人说他私自放走朝廷要犯,具体如何却是没有人能知道。
时间如同白驹过隙,一转眼过了三年,逍遥楼与六扇门依旧活跃在江湖,各不相干。人都是健忘的,他们似乎更执着于新的人,新的事物和新的内幕。
忘忧的死,已经渐渐成了过往被人们遗忘。所以,当「了恨」替代「忘忧」登上五大首席杀手的位置时,这个消息比当年「忘忧」的死,造成的震撼更是强了几分。人人都在揣测这个「了恨』是谁?
猜测归猜测,了恨却是从来没有在人前出现过,所以他的身份更是显得扑朔迷离。
六扇门是最早得到消息的人,封天魈当时正在苏涵的府第饮茶,手下送来逍遥楼「了恨」拜帖时,他只是怔了一下,随后笑了起来。拜帖中除了一方素白的丝帕包着早已干枯的丁香花外,还有一张小小的纸片,字迹奇小,从苏涵的角度却是什么也看不清。说起来奇怪,本来素无交情的两人,却在那次事后居然成了损友,相交甚好。
「你好像很开心,」苏涵拈起一块香气四溢的点心送入口中,笑着说。
「……」封天魈瞥了他一眼,将目光移到桌上的点心上,皱了皱眉,「把这些甜点端远点。」
「怎么?羡慕我吧。」
「……」封天魈沉默了一下,转头看向窗外。盛夏刚过,带着暑气的余韵,「他一定会来。」
「说起来当年放他走,任霆差点将你打死,我看你倒是很乐意嘛。」
「……」
「你是不是到现在还记恨我多事让他杖下留人?」
「是吧。」
「他不会死,临山的山崖我去过很多次,崖下十尺的地方有一株老树伸出山崖,我曾经下去用锁链将它固定,而且……」
「而且你还在崖下的山洞安排了高手……」
「知道了还问。」
「啧,你倒是用心良苦,就是不知道你的小白领不领你这份情。被你始乱终弃不说,还逼他跳崖,啧啧。况且他目不能视,身上有伤,估计是凶多吉少……」
「不会。凭他的轻功,当今武林少有人能及,不要说一株老树,怕是一根小草也可以救他一条性命。」封天魈挑唇浅笑,「他不会甘心。所以他会回来报仇。」
「看样子你很是期盼啊,逍遥楼那边说什么?」
「……」封天魈只是笑笑将手中丁香用丝帕小心翼翼包好收入怀中,什么也没有说。纸条上寥寥几笔,凌厉而简洁—;—;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一晃又是五年。
逍遥楼于朝廷的关系始终是暧昧不明。听苏涵说起当朝的天子曾经对逍遥楼里一名普通大夫念念不忘,甚至大有不要江山要美人的气势,可惜的是别人早有心仪之人根本不领他的情,所以对于这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人来说,面子上极为过不去。所以要将逍遥楼踏平的心情自然可以理解……
然而五年间,逍遥楼似乎不动声色的避开所有可能与六扇门或者说与朝廷发生的冲突,并且绝口不提为忘忧报仇的事情。
而后没多久,举国大旱,朝廷派发的三百万粮款无故失踪。六扇门门主与当朝左宰合力调查此案。由于案情纷繁复杂,所牵涉官员数目极为庞大,但二人只用了两个月的时间将主谋党羽一网打尽,追缴回赈灾粮款的八成有余。后由于主谋与皇室瓜葛颇深,所以在粮款追缴回后,此事就不了了之。
但左宰苏涵却不甘心,三番两次奏报朝廷无功而返后,其再次联合六扇门将主谋多年来罪证一并取获并当朝宣读,一时间民怨沸腾。皇帝任霆不得不昭告天下将其贬为庶民,而这第二次罪证中就涉及文家行贿买官卖官一案……
由于文家代当家文悠然多年前出走失踪,文家由长兄文庭然继承家业。此人功利心过重,多次倾尽家产讨好权贵,文家老二老三得了官职更是花天酒地,鱼肉乡民,终是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
「这就是你想看到的结局吗?你非要害他文家灭门才甘心?!」
苏涵冷冷一笑,将手中酒杯递给一边伺候的俏丽少女,「我与他的事情,不劳你费心,」
「说得轻松。」
「是他负我在先。于公于私,都是他文家罪有应得!」苏涵优雅的脸上突然挑起一抹森冷的笑意,细长的眼微微瞥向不远处站在夕阳下的男子,有意无意的提高声音说道:「何况他最想见的小弟得到这个消息,岂有不出现的道理?我如此为你二人着想,怎的不感谢我反倒怪起我来?」
树下的硕长身影静默了好一会,一语不发的转身朝院外走去。
「你也并不比我多情。」封天魈知他说得没错,也懒得再说什么。
「不要说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了。前些日子有探子来报,他下山了。」
「噢。」
「你与任霆约定的十年之期已满,有何打算?」
「与他一起退隐江湖。」
「那就好,你也快些带他走得越远越好!」
「前提是我还活着,并且捉得住他。」
「我自会助你一臂之力,看你颓废了这么些年,他却一无所知我都有些替你不值。」
封天魈只是一笑,「且不说我,你这样折磨他四哥,他若知道定不会放过你。你也好自为之吧。」
「我若死了,岂不是随了他的心愿。」苏涵靠坐在栏杆上悠悠一笑,挥了挥手,「天色这么晚,还打算要我留你用晚膳么?」
封天魈知道他心情不好,自己也是心绪不宁,所以也不多说什么转身朝院外走去……
刚没走两步,突听得头顶凉亭上瓦片发出极轻微的哒的一声,眉头一皱。「谁?!」
回头看时,苏涵已然被那人捉住,修长的指扼住他下颚致命处,只需一用力,这个世界上就再无苏涵此人,而与苏涵一起的少女早就晕死在一旁,不禁心中一凛,好快的身法!
「阁下是谁?!」
封天魈冷冷开口,手已握住剑柄却不敢有丝毫动作。
此时天色已暗,正值秋季气爽天高,所以即便是夕阳落山却还是分辨得清容貌。那人身形说不上魁梧却是挺拔修长,长长的刘海与蒙面黑巾遮去了自眉心划过整个左睑的伤痕,清曜冷凝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情绪,若一定要找一个字来形容此人的表情,那是非—;—;冷字莫属。
是的,就一个冷字。
没有仇恨,只是淡漠。无情,杀气,狠戾……等等该出现在杀手身上的形容词,在他身上是一点也看不出来。
「阁下是什么意思。」
「文悠然在哪里?」那人冷冷的开口,很是孤傲。
「死了。」苏涵突然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在封天魈开口之前就抢先说道:「他在送去刑场的路上,就死了。」
「好。好得很。」那人突然笑了起来,「他既死了,留你也是无用。」
谈话间,瞬时变爪为掌就要朝苏涵后心拍去,封天魈看准机会,抽剑上前阻止他的掌势,把他缠了开来,不时回头看着站在一边杀气渐浓的苏涵吼道:「走,等死吗?」
「捉活的!我要问他到底找文悠然有何企图!」
「说的倒轻松。」封天魈丝毫不敢怠慢的又接住一掌,刚准备让苏涵快些离开,突然觉得面前之人招式步法好生熟悉,脑海中灵光一闪,不仅手下慢了几分脱口而出,「小白?!」
来人却只是冷冷瞥了他一眼,趁他愣神的工夫一掌劈中封天魈的胸口,将他震出三步开外……
「呃,小白,是你对不对。」封天魈虽是气滞胸闷,喉间气血翻涌,但炽热的眸子却是瞬也不瞬地盯着站在不远的男子,「我不会认错你。」
「……」那人只是将目光在封天魈面上稍作停顿,便飞快地闪了开去。即便是这短短的一瞬接触,眸中的讥讽却叫封天魈看了分明,心中突地一窒。
曾经想像过无数种与他见面的状况,想过他会仇恨,会嘲笑,会无情,却不想今日见到却当真如此心如刀绞……
「小白!」见他再次迈步朝苏涵走去,封天魈连忙站起身,却由于受了内伤张口呛出血来。男子却是头也没回地在苏涵面前站定,「苏大人,你要文府满门抄斩与我无关,但没有想到你连悠然也不放过!你们二人,果然是够狠……」
苏涵皱了皱眉,虽是性命收关却丝毫没有觉得害怕,反而转头朝不远的树上瞥了一眼,挑唇一笑,「果然是文勍;,今日前来,到底是杀我?找文悠然?还是杀封天魈?」
「全部。」
「哈哈哈哈……那可由不得你。」苏涵拍拍手,呼啦啦从院外涌人数人,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