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天泽终于确认了我不是在撒谎,掐了掐我的脸,“就你的鬼心眼最多。”他说着叹了口气,“若是朕身边的人都像你这么淡然就好了。”
“这有什么好?不思进取。”
“胡说,”他这回改刮我的鼻子,“这叫安份守已,荣辱不惊。”
好一个‘荣辱不惊’,我默。我不过是想过点儿最实在的日子而已。实在上升不到这种高度。
只是我怎么觉得有点儿不对味儿呢?
我下榻子取酒,走了半路,又被赵恩撞了回来。
“皇上,急报,北方雪灾。”
杨天泽立刻爬了起来,“更衣,尚书房。”
接来的几天只能用“一片混乱”形容了。
突来的雪灾不仅覆盖了大祁的北方,还有赤宵和金狼。
边境随之紧张。
不必说,每逢灾年,按着惯例,金狼的大军必会出没在北疆,想方设法地从大祁皇帝的手里抢点财物渡厄。
文书雪片般的飞了过来,三品以上的文武大员全部待命京中连夜议事。
结果杨天泽一个不小心,病了,连累着把他的一对笔贴式烧回家了。
我猜杨天泽一定是烧糊涂了,所以大笔一挥,把我和姚子贤召去了乾清宫当笔贴式。
我觉得杨天泽是故意添乱。
我和姚子贤对不上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不摆明了是要我们俩在他面前争宠?
可杨天泽明显不这么想,“你们误会太多了。贤儿对你的看法多受他们的风言风语影响,颇有偏失。你又是个懒性子,别人说什么你也不反驳,这么一来二去的,你们倒是结下怨了。要朕看,你们分明该是知已好友。”
道理说完,杨天泽话锋一转,上哀兵之策,“国事堪忧,你就眼睁睁地看朕抱病理政,你袖手旁观么?”
他说着又给我扣了顶帽子,激将法拿来,“贤儿已经应了,你若是临阵退脱,他岂不是更误会你?”
我还能说什么?我只好吩咐小七收拾东西,搬去乾清宫,和姚子贤同!居!
杨天泽一脸奸笑地来接我,我一看就知道他心里另外转着鬼主意,他要是真想玩3P,那我保证立马蹬了他。
姚子贤也不客气,一上来就给我来了个震憾人心的。
对我俩行过礼后,姚子贤直接探手去摸杨天泽的额头,跟着就是一句亲密话,“叫你不要乱跑,就是不听。病着还不是你自己难受?”
“朕这不是好了么。”皇上温柔地握住姚美人的手。
我瞠目结舌。
好吧,是我跟不上形势。
既然三人行,当然体已话也不必藏着掖着了。
话说回来,皇上又能有什么隐私呢?皇上也是公众人物嘛,就算上床也不清场,门外耳房一堆的人守着,是我扭怩了,我检讨。
可我还是觉得别扭啊。
这个理论上的三人行和实践中的三人行………对我而言,完全是不可逾越的鸿沟。
我还是觉得我比较适合看戏。像以往一样,看两美人如诗如画,卿卿我我。真的。
杨天泽一手搂着我,一手挽着子贤进偏殿,因为姚美人说他已经整理好文书,就等着皇上回来看。
我被杨天泽扯着走了两步,还是站住了,水遁。
我的娘哎,太,太他奶奶的强了,我明显和两人不是一层次啊,总之我是受不了。
装迷路,我在园子转了好大一圈,直到冷风把我吹得透心凉,我才回宫。
杨天泽一见我就把我拉进怀里给我捂手,姚子贤也贤慧地把炭盆移到我跟前。我被两绝世美人照顾,真叫一个受宠啊———若惊。
杨天泽又下了几道口谕,着各部加紧动作,然后是我按他的口谕拟旨,再和子贤一起抄书备案。杨天泽自己则抱着被子去睡,说是一个时辰内谁也不准来打扰他。
于是偏殿只剩下了我和子贤两个。
乾清宫的偏殿几乎赶上了我的寝殿,我和老姚坐在空荡荡的大殿里各自埋头办事,连呼吸都放得比平常轻些。
“曜寒。”
“啊?”我吓了一跳,手下一颤,一张旨就那么废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那么专心。”
我抬头笑笑,看到姚子贤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过来,手里掂着抄好的备份,大大方方地坐在了我的身边。
“没事,重抄一份就成。子贤有什么事么?”
“今天晚上你陪天泽,我在偏殿就寝。”
我手里的毛笔咚地掉下去了。
姚子贤轻微地蹙了下眉,我赶紧收拾笔墨。
这,这怎么说到这事上来了?诡异啊诡异,这夫夫俩合着伙地诡异。
笑了笑,我觉得我脸上的肌肉比僵尸还僵,“皇上安排的?”
“不。”姚子贤有些诧异地看我,“你私下里不称呼他的名讳么?”
我含含糊糊地应付过。
姚子贤点点头,语重心长,“虽然他不说,但我知道他很想你。”
我看着他,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只好面无表情。
“你也歇一下吧,我来抄。”他接过了我正在奋战的纸笔,“你也去养养精神,晚上好好侍候他。”
我的脸刷地变了颜色。
“天泽这几天都没招过人,要是他………总之你多忍耐一下他吧。”
我蹭地站起来,真正面无表情地走了出去。
姚子贤是什么人啊?姚子贤是我说一句“那方面”他都会脸红的人啊,现在却交待我好好地侍………侍候??
“侍候”这词还真不是一般的别扭!
我站在乾清宫前空旷的汉白玉台上,吹着冬十一月的猎猎寒风,仰天长喟。
早就听说夫妻间的精神世界非常微妙,不仅仅是不足为外人道,最重要的是根本无法为外人所理解!!
今天我算彻底被震憾了。
料峭春风吹酒醒·二二
想了又想,我还是回偏殿帮姚子贤抄文书。
只是两人再也无话。
我偷瞄了老姚几眼,每次看他时,他都专心致致,气定神闲。
我也静下心来抄字。
老姚,应该是以贤慧的大老婆自居吧。
他本来就心疼杨天泽,我和杨天泽吵架时他还来圆过场子,虽然后来以我冻晕了告终,但毕竟也是看在杨天泽的面子出言回护过我。
老姚不是小董那样卑鄙无耻的人,再气再怨,他也不屑于使些下作的手段争宠,还算光明正大。
老姚也挺顺从杨天泽,只要不违规违礼,他向来三从四德。
可大老婆毕竟是大老婆。是横在我和杨天泽中间的人。就这样共处一室………老实说,我难受。
知道是一回事,亲眼看着则完全是另一回事,我不是姚圣人,忍耐力肯定有限。
杨天泽睡醒了就来骚扰我俩。
他抱着我的腰,把下巴垫在我肩上,然后伸手去翻子贤的文书。
姚子贤抬头嫣然一笑,小皇上立刻温柔地抬袖给美人拭汗。
嗯,不错,很好看。
接着是用晚膳。
杨天泽给我布了一堆菜,然后照例发狠话要我全吃光,不然就强灌我吃。
姚子贤温柔地拉住小皇上气势汹汹的手,轻声慢语,“哪有你这样逼人吃饭的?曜寒又不是小孩子,又是大夫出身,他不吃自有不吃的道理。”
皇上立刻对美人委屈:“你不知道,这小子任性得很,不强迫他,他还不知得瘦成什么样呢。”
嘿,恩爱,够登对。
吃饱了去温泉洗澡。
杨天泽肆无忌惮地打量了我一番,笑了,戳了戳我的胸口,一脸疼惜,“那都好,就是这里落了疤。”
姚子贤看了看我胸口上的那道疤,轻微地蹙了下眉头,“天泽说当时你流了很多血,差点儿就救不过来了,今天看这疤,确实很………”
杨天泽连忙点头,“是呀,当时真是,一剑透穿,背后也对应着有一块呢。”他说着拉住我转了个身,估计是指给姚子贤看了。
姚子贤短促地“啊”了一声,我听得那叫一个郁闷。
杨天泽继续嘟囔,“当时朝服前后全染透了……”
滚,我当时穿得可是玄色,你能看出什么来啊你。
“血也成股地顺着他嘴角向外淌,朕当时就想,完了,小曜寒肯定凶多吉少了。”
废话!你也让宇时当胸穿一剑试试?要不是敬德当时在你身边,我一定叫你好好地尝尝那是什么味!保证你一剑毙命。
眼瞅着他俩聊得热闹,我没入水中无限下潜。
真是怎么想怎么别扭。
也不知是他们俩脑抽还是我脑抽。
我怎么就一时糊涂答应了这神经病似的三人行?我怎么就学不来他们的怡然自得?
杨天泽把我捞了上来,抬起我的脸,对着姚子贤得意洋洋,“你看,朕就说过小曜寒面子薄,根本不是他们风言风语的那样人。看看,脸红了吧,跟个姑娘似的。”
我拨开他的手,“那是泉水蒸的。”
“那你往水里躲什么?”
“我泡头发。”
杨天泽掐掐我的脸,一副“朕不与你一般见识”的表情。
我扯过绸子爬上岸,打死不和他们凑合了。
杨天泽显然为耍到我了而开心,“小曜寒,你别跑太远,晚上在这儿睡。”
我差点滑一跟头。
回头一看,杨天泽趴在岸边,眯着眼睛冲我恶笑。
姚子贤居然在同情我?
姚子贤无奈地摇摇头,对着杨天泽一脸的哭笑不得,“这么多年不见你顽皮了,还以为你改了性子,原来你都用来欺负他了,真是更甚当初。”
皇上揽过美人,“所谓江山易……”
“不要胡说。”美人飞快地捂住了皇上的嘴,接着就开始追忆似水年华,“算算十几年了。现在想想,真怀念被你拖着四处调皮的那些日子。”
皇上拉住美人的手。
观众,也就是我,知情识趣地光速消散。
这这这这这,这真比看八点档的伦理剧还剌激。我受不了了。
我还是喜欢二人世界,不热衷和别人研究如何和谐地瓜分杨天泽,更没兴趣向姚子贤学习如何与杨天泽恩爱浪漫。
我不打扰你们了。
我溜回乾清宫的偏殿。
杨天泽不一会儿也跟了回来。“怎么走了?”
我笑笑,“困了。”
他点点头,摸了摸我的头,“今天表现不错。贤儿刚刚还和朕夸你。他还和朕说以往确实有些误会你了,日后要多和你相处,亲自了解你。”
得,他果然是让大老婆来考察我。
“小曜寒,朕这么尽心尽力地和解你们俩,你可得给朕好好表现。”
尽量。
“不用对贤儿拘束。贤儿其实很易相处,只是他和朕同年,这宫里的人都要小上他三五岁,他自然以兄长自居。”
行了,我终于明白了。
我就说么,我总觉得我们叁有些不对味。
闹了半天,子贤和我不是“大小老婆”的关系,而是“婆媳”关系!
我可算是悟了。真不容易。
我千想万想都想不到我还会遇上这一遭———婆媳关系!
那我是不是该去讨好姚婆婆?
你奶奶的杨天泽,怎么给我出了这么个难题?
杨天泽却浑然不知我在肚子里骂他,饶有兴致地把手探进我的亵衣,轻轻按住了我的胸口。真气顺着心脉缓缓流进四肢百骸,他把拇指按在我的疤上来回抚摸。
“你要真不习惯,朕也不为难你。”他了然地吻了吻我的额头,把我搂在了怀里,然后轻微地叹了一口气,“小曜寒,其实朕常想,要是你能改改性子,什么时候也为朕争上一争就好了。”
我抬起头,诧异地看他。
他要我争?和谁争?姚子贤么?
他不是想我与子贤和解的么?
他又在耍什么花样?
料峭春风吹酒醒·二三
正想着,又有小太监冲了进来,“皇上,八百里加急,军报。”
杨天泽把我压在怀里,从容地接过了折子。
我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只好老实地呆着。
杨天泽越看越严肃。
我问也不是,不问也不是,只好装傻。
“你看看吧。”他把折子塞到我手里,然后招赵恩更衣,下旨传召臣工连夜议事。
但我不应该看这个东西。
“皇上……”
“要你看就看。”他不耐烦,“看完了你也来。”
杨天泽急匆匆地走了两步又站住了,放缓了表情和声调,温柔得和刚才简直判若两人,“记得多穿点儿再过来。”
走了两步,他又站住了,“贤儿也会来,你尽量快一点儿。”
“是。”
杨天泽三步并两步地出了门。
我捏着奏折思量。
他还真要把我扶上去不成?
可扶上去我也是个后宫,我也不该管这一口。
难不成我也学学人家皇太后,来个垂帘听政?
垂帘听政?
我立刻打了个颤。
杨天泽在打算身后事?他这么年轻,有必要想得这么长远么?
他还突然热衷上和解我与老姚,这事本身就挺不正常。
我深吸一口气,打开了奏折。毕竟事有轻重缓急,先顾眼前。
奏折写得很明了,两块,前一点儿说是金狼准备去赤宵抢粮,赤宵来求兵。后大半说了一下当前的军事形势。
前一点我明白,金狼是怕打不过我们,所以这次改为欺负赤宵。但后大半我看不太明白,只觉得好像事态似乎严重。
小七服侍我更衣,然后陪我奔向尚书房,我到时,老姚也已经来了。
我们俩点点头,然后齐齐坐在耳房等候。
耳房与议事房只隔了一道雕框门,两面薄砖墙,外面议的事我们俩都听得清清楚楚。
讨论点很快就落在了对赤宵的求援上。
赤宵一是求粮,二是求兵。赤宵不仅是祁的盟国,盛产兵器,还控制着我们与熹国等国的贸易商路。但若对赤宵供粮派兵,一是国内会粮食吃紧,二是分散军防,很可能反被金狼咬上一口,那就费力不讨好了。
朝臣们分了三派,一派是主战,以雷越和江叶这些少壮派为首;一派是主和,以姚中书这些保守的老人家为主,打算关门只扫自家雪,不管赤宵瓦上霜;另一派混水摸鱼,就是最擅长火上浇油的董家了。
尚书房嗡嗡嘤嘤地闹成一锅粥,姚子贤危襟正坐,我也不敢放肆,只好凝神细听。
“梁曜寒。”杨天泽突然叫我,他的声音中气十足,立刻盖过了所有争吵声。
尚书房倏地静了,静得掉根针都能听到。
我没反应过来。
我没想到他会这时叫我。
“梁曜寒,你进来,朕要听听你的意见。”杨天泽这一次说得慢条斯里。
我看了老姚一眼,老姚冲我点点头,还微微笑了笑,似乎早已了然杨天泽会叫我。
叹气一口。我进门,跪地,叩拜,把刚才听来的那些意见打浆重搅一遍。
“臣以为,金狼这次出兵的主因是粮,金狼攻打同样受灾的赤宵正是慑于我祁朝的国威,不敢与我国正式开战,因此退而求其次。只是赤宵与我国休戚相关,若放任赤宵受损,于我国威亦必有损。”我顿了顿,抬头看杨天泽。杨天泽面无表情,但我知道我还是基本对上了他的心思。“臣以为,不妨对金狼先礼后兵,恩威并施,若是金狼一意孤行,臣主战。”
立马就有人跳了出来——董国公的侄子,董飞:“侍宫主子,末将请教您说的‘恩威并施’具体是个什么法子?”
这可不好说。
我看向杨天泽。
杨天泽没什么表示。
我又偷着瞄了瞄江叶。
江叶全神贯注地看着我装傻。
那就是要我自力救济了。
好,没问题,这点水平,小爷尚有。
好久没出风头了,其实我有点儿热血沸腾。
“所谓‘恩’即为施仁,所谓‘威’即行武。金狼出兵是为了粮,出兵赤宵是惧怕我国的武。以粮施仁,以兵行武………”
“梁主,您这是纸上谈兵。”
是么?那我让给你说。
既然你想说,我不拦你,我也听听你的,做人要尽量兼收并蓄。
我微微一笑以示鼓励,那小子立刻侃侃而谈,十足愤然。
可我不想接招,于是狠踢一脚皮球,“此事还请皇上定夺。”
臣工们都看向了皇上。
杨天泽却看着我,饶有兴致,“曜寒,你继续说。”
死狐狸,你狠!
那我就把没倒完的豆子倒完:
“臣以为,“问题的结症在于金狼,金狼的结症在于‘粮’。所以根结还是在于一个‘粮’字上,臣以为,或许可以由此入手。用‘粮’施仁,同时以‘武’威慑,以解赤宵之围。”
董飞嗤笑:“金狼这匹吃人不吐渣的恶狼,抢的就是粮,梁主倒要白白送粮。”
“这就是区别。”小破孩子,果然容易上套,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