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戈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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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戈王后-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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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柯柯纳立在街中间,担心被这同时攻击他的四个人围住,于是使出他在山里经常追赶的岩羚羊才有的猛劲,朝后一跳,背靠在德·吉兹府的墙上。一旦放下心来,不怕受到背后暗算以后,他就重新摆好架势,并且恢复了开玩笑的态度。
    “啊!啊!梅康东老爹!”他说,“您没有认出我吗?”
    “啊!坏蛋!”这个老胡格诺教徒喊道,“恰巧相反,我完全认出了你,你想要打我的主意,打你父亲的朋友、伙伴、我的主意吗?”
    “还要打他的债主的主意,对不对?”
    “是的!是想打他的债主的主意,既然是你这么说的。”
    “对,正是如此,”柯柯纳回答,“我是来找你算帐的。”
    “快捉住他,把他捆起来,”老头儿向跟他来的三个年轻人说。他们一听见他的喊声,立刻向墙扑过去。
    “等一下,等一下,”柯柯纳笑着说,“你们要抓人得有逮捕证,你们忘记向市长申请了。”
    一边说着,他的剑就跟距离他最近的那个年轻人的剑交锋了。头一个回台长剑刺中了年轻人的手腕。这个可怜的人号叫着朝后退。
    “一个啦!”柯柯纳说。
  就在这同时,一扇窗子嘎吱一声打开了,柯柯纳正是隐蔽在这扇窗子底下。他担心有人从这一面攻击他,猛的一步跳开。但是他看见的不是敌人,而是一个女人;他准备好要招架的不是杀人凶器,而是落在他脚边的一束花。
    “哟!一个女人!”他说。
    他举剑朝那个贵夫人致敬,弯下腰去捡那束花。
    “小心,勇敢的天主教徒,小心,”那个贵夫人大声贼了起来。
    柯柯纳直起身子,但是不够迅速,第二个侄子的匕首划破了他的披风,戳伤了他的另一边肩膀。
    贵夫人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柯柯纳又举剑向她致谢,并且让她放心。他朝第二个侄子冲过去。对方后退一步,但是就在他顿一顿脚,第二次进攻时,后脚在血泊中滑了一下。柯柯纳以山猫般的速度朝他冲去,一剑戳穿了他的胸脯。
    “好,好,勇敢的骑士!”德·吉兹府的那位贵夫人喊道,“好,我派人来帮您。”
    “用不着您为这事劳神,夫人!”柯柯纳说。“您如果有兴趣,那就看到底吧,您会看见阿尼巴尔·德·柯柯纳伯爵怎样收拾胡格诺教徒。”
    这时候,老梅康东的儿子用手枪几乎顶着柯柯纳开了一枪,柯柯纳一只膝头跪下去。
    窗口那个贵夫人发出一声叫喊,但是柯柯纳又站了起来他刚才跪下去是为了躲避子弹,子弹在离美丽的女看客两尺远的墙上打了一个洞。
    几乎就在这同时,从梅康东家的窗口里传来一声愤怒的叫喊,一个老妇人从柯柯纳的十字架和自肩带认出他是一个天主教徒,拿起一只花盆,朝他扔了下去,打在他的大腿上。
    “好!”柯柯纳说,“一个女人朝我扔花,一个女人朝我扔花盆。如果再继续下去,连房子都要拆了。”
    “谢谢!妈妈!谢谢!”年轻人喊道。
    “干吧,老婆子,干吧,”梅康东说,“不过要当心,别砸着我们。”
    “等一下,德·柯柯纳先生,等一下,”德·吉兹府的年轻贵夫人说,“我去叫人朝窗口射击。”
    “哎呀!成了女人们的天下,她们有的帮我,有的打我,”柯柯纳说。“见鬼!赶快结束吧!”
    情况确实起了变化,而且明显地已经接近尾声。柯柯纳的确是负了伤,但是他才二十四岁,正是精力最充沛的年纪,使用武器在他是家常便饭,他受到的三四处轻伤与其说是使他身体虚弱,倒不如说是使他感到恼火。在他对面只剩下了梅康东和他的儿子。梅康东是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他的儿子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孩子。这个孩子,脸色苍白,金黄头发,身子很弱,他已经把那把没有子弹、成了废物的手枪扔掉,哆哆嗦嗦地挥舞着一把剑,剑比皮埃蒙特人的剑短一半。他的父亲手里只有一把匕首和一支没有子弹的火枪,正在呼救。对面窗口的老妇人,年轻人的母亲,手上拿着一块大理石准备朝柯柯纳砸过来。柯柯纳一方面受到威胁,一方面又受到鼓励;他对自己得到两次胜利感到得意,陶醉在弹药和鲜血之中。一座房子烧着了,火光照着他,他想到自己是在一个女人眼睛底下战斗,心情无比兴奋,这个女人的美丽他觉得是盖世无双的,正如她的高贵身份在他看来是无容置疑的。柯柯纳和贺拉斯三兄弟①中的小弟弟一样,觉得浑身力气倍增,看见那个年轻人在犹豫,就朝他奔过去,用血淋淋的、十分可怕的长剑跟他的那把短小的剑交锋起来,仅仅两下子就把他的剑从手里打飞了。梅康东为了使窗口扔下来的
东西能够砸到柯柯纳,力图逼使他朝后退。但是柯柯纳恰恰相反,他看到老梅康东试着用匕首戳他,年轻人的母亲又举好石头等着机会砸碎他的脑袋,为了使这两边来的攻击都不起作用,他拦腰抱住梅康东的儿子,拿他当做盾牌来抵挡招架。他用赫拉克勒斯②般的力气紧紧抱住他的对手,几乎要把他闷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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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贺拉斯三兄弟:根据古罗马历史学家李维的记载,罗马城与阿尔面城交战,由贺拉斯三兄弟代表,居里乌斯三兄弟代表阿尔面,进行决斗,来决定两个城市中谁是统治者。在第一回合中贺拉斯老大和老二身亡,居里乌斯三兄弟受伤,贺拉斯老三佯装败逃走,各个击破,杀死居里乌斯三兄弟,获得胜利。
②赫拉克勒斯:希腊神话中最伟大的英雄,神勇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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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救命,救命!”年轻人大声喊道,“我的胸口给他勒碎了!救命,救命!”
    他的声音开始消失在一阵上气不接下气的、低沉的喘息声中。
    梅康东于是停止了威胁,哀求起来。
    “饶命吧!饶命吧!”他说,“德·柯柯纳先生!饶命吧!我只有这一个儿子!”
    “他是我的儿子!他是我的儿子!”母亲喊道,“是我们晚年的依靠!不要杀死他,先生!不要杀死他!”
    “啊!真的!”柯柯纳哈哈大笑,说,“但愿我不杀死他!可是他用他的短剑和手枪打算对我干什么?”
    “先生,”梅康东双手合掌继续说,“我家里有您父亲写的借据,我把它还给您。我有一万个金埃居,我都送给您。我有祖传的宝石,全都是您的了。但是,不要杀死他,不要杀死他!”
    “我是,我有我的爱情,”德·吉兹府那个贵夫人悄声说,“我把它给您。”
    柯柯纳想了一下,突然问那个年轻人:
    “你是胡格诺教徒吗?”
    “我是,”那孩子低声说。
    “既然这样,那就得死!”柯柯纳回答,他皱紧眉头把寒光闪闪、锋利无比的短剑伸近对方的胸膛。
    “死!”老头儿叫起来,“我可怜的孩子!死!”
    母亲的一声叫喊传来,是那么痛苦,那么凄切,连皮埃蒙特人的残忍的决心都发生了片刻的动摇。
    “啊!公爵夫人!”老头儿朝德·吉兹府的那位夫人转过身去喊道,“请您给我们说说情吧,每天早晚我们都会为您祈祷的。”
    “那就叫他改宗吧!”德·吉兹府的那个贵夫人说。
    “我是新教徒,”那孩子说。
    “那就死吧,”柯柯纳说着举起了他的短剑,“既然你不要这张美丽的嘴赐给你的生命,那就死吧!”
    梅康东和他的妻子看见那可怕的短剑在他们的儿子的头上象闪电似的晃了晃。
    “我的孩子,我的奥剩维埃,”母亲嚷道,“发个誓改宗吧……发个誓吧!”
    “发个誓吧!亲爱的孩子,”梅康东说,他躺倒在柯柯纳脚边打起滚来,“别让我们孤零零地活在世上。”
    “都给我一块儿发誓!”柯柯纳说,“念一遍信经①,换你们三个人的灵魂和一条命!”
    “我愿意!”年轻人说。
    “我们愿意,”梅康东和他的妻子喊道。
    “那就跪下!”柯柯纳说,“让你的儿子一个字一个字跟着我念经文。”
    父亲先跪下。
    “我准备好了,”孩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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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信经:天主教一咱具有固定条文的信仰纲要。有《使徒信经》等。一般新教不采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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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也跪下。
    柯柯纳开始让他跟着念拉丁文的信经经文。不过,也许是碰巧,也许是有意,年轻的奥利维埃跪的地方离他的那把击落在地上的剑很近。他看见这件武器在他手边,就一边不停地跟着柯柯纳念,一边伸出胳膊去抓。柯柯纳故意装着没有看见,但是就在年轻人的抽搐的手指尖碰到剑柄的那一刹那,他猛地扑过去,把他打翻在地。
    “啊!不讲信义的家伙!”他说。
    他用短剑一下子捅进他的喉咙。
    年轻人喊了一声,痉挛地用一只膝头挺起身子,然后又倒下去死了。
    “啊,刽子手!”梅康东大声嚷起来,“你杀我们是为了吞没你欠我们的那一百个玫瑰花诺布尔。”
    “决不是,”“柯柯纳说,“证明在这儿……”
    柯柯纳说着把钱袋扔在老头儿的脚前,这个钱袋是他父亲在他临来前交给他还债的。
    “证明在这儿,”他继续说下去,“这是你的钱。”
    “你,现在该你死了!”母亲在窗口喊道。
    “留神,德·柯柯纳先生,留神,”德·吉兹府的贵夫人说。
    但是,在柯柯纳能够转过头去听从后面一句忠告或者躲开前面一句威胁以前,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已经呼地落下来,平着砸在皮埃蒙特人的帽子上,砸断了他手里的剑,把他砸倒在石头路上,他大吃一惊,只觉得天转地动,一下子昏了过去,不论是从右边来的快乐的叫声,还是从左边来的悲痛的叫声,他都根本听不见了。
    梅康东手里握着匕首,立刻向已经昏过去的柯柯纳扑去,但是就在这时像,德·吉兹府的大门打开了,老头儿看见闲闪发光的槊和剑,于是掉头就跑。那个被他叫作公爵夫人的妇人,在熊熊大火的映照下,美得出奇,身上的宝石和钻石闪耀得使人眼花缭乱,她从窗口探出半个身子,用手指向柯柯纳,朝新出来的那些人叫道:
    “那边!那边!在我对面,一位穿红紧身短袄的绅士。就是他,对,对,就是他!……”


十    死、弥撒或者巴士底狱

    前面谈到玛格丽特把门关上,回到她的卧房里。不过,她心怦怦跳着,走进卧房时,发现吉洛娜正神色惊恐地脸朝小间的门,弯下身子察看洒在床上、家具上和地毯上的血迹。
    “啊!夫人,”她望着王后,大声叫起来,“啊!夫人,他死了吗?”
    “别作声!吉洛娜,”玛格丽特说,从她的口气可以听出她的这句叮咛十分重要。
    吉洛娜不再出声了。
    玛格丽特于是从系在腰带上的小钱袋里掏出一把镀金小钥匙,打开小间的门,向她的心腹侍女指着那个年轻人。
    拉莫尔竟然爬了起来,走到窗子前面,一把当时妇女们用的小匕首恰巧在手边,年轻绅士听见开门声就把它抓在手里。
    “别怕,先生,”玛格丽特说,“因为我可以发誓说,您现在很安全。”
    拉莫尔双膝跪倒在地。
    “啊!夫人,”他大声说,“您对我来说,不仅仅是王后,而且是神。”
    “不要这样激动,先生,”玛格丽特大声说,“您还在流血……啊!吉洛娜,你瞧,他脸色多么苍白……哦,您伤在哪儿?”
    “夫人,”拉莫尔说,他浑身上下串着疼,试着指了几处要紧的地方,“我相信第一下短剑是刺在我肩膀上,第二下是刺在胸脯上,其余的伤处都没有关系。”
    “让我们看看,”玛格丽特说;“吉洛娜,把我的药膏匣子拿来。”
    吉洛娜听从她的吩咐,回来时,一只手拿着匣子,一只手拿着镀金的银水壶和荷兰细布。
    “帮我把他搀起来,吉洛娜,”玛格丽特王后说,因为这个不幸的人刚才自己站起来,把力气都使完了。
    “可是,夫人,”拉莫尔说,“我实在不好意思,我真的不能允许……”
    “可是,先生,您就什么都不要管吧,我想,”玛格丽特说,“我们既然能救您,再让您去死,那就是犯罪。”
    “啊!”拉莫尔大声说,“我宁可死,也不愿意看见您王后的手被我的卑贱的血弄脏……啊!绝对不行!绝对不行!”
    他恭敬地朝后缩。
    “您的血,我的绅士,”吉洛娜微笑着说,“啊!您的血早已经把陛下的床和卧房都尽情地弄脏了。”
    玛格丽特的睡衣上溅满鲜红点子,她把罩在外面的披风的双襟掩起来。这个充满了女性羞怯的动作,使拉莫尔想起了他曾经用双臂把这位如此美丽,如此可爱的王后抱住,并且紧紧地搂在自己的心口上;想到这里,一阵转瞬即逝的红晕在他苍白的面颊上掠过。
    “夫人,”他结结巴巴地说,“您不能把我交给一个外科医生治疗吗?”
    “交给一个天主教的外科医生,是不呢?”王后问,她的表情使拉莫尔明白过来,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您难道不知道,”王后继续说下去,她的声音和笑容分外地温柔,“我们法国公主都学过辨认植物的药性,学过配制药膏?因为作为妻子和王后,我们的职责历来就是减轻人们的痛苦!因此,我们不亚于世界上最好的外科医生,至少,那些奉承我们的人是这么说的。我在这方面的声誉,难道没有传到您的耳边吗?来,吉洛娜,动手吧!”
    拉莫尔还想试着拦阻,他再一次说他宁愿死,也不愿让王后干这桩开始时可能是出于怜悯,到最后可能会引起厌恶的肮脏活儿。挣扎来挣扎去,他的力气完全用光了。他摇摇晃晃,闭上眼腈,头向后垂,重新又昏迷过去。
    玛格丽特于是拿起从他手里落下的匕首,急忙割断紧身短袄上的那条束带,吉洛娜手里也拿着一把刀,三下两下就把拉莫尔的衣袖割开了。
    吉洛娜用一块浸透清水的布止住从年轻人肩膀和胸口流出的血,玛格丽特用一根圆头金针探着伤口,非常细心,非常熟练,即使是昂布鲁瓦斯·帕雷医生在同样情况下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
    肩膀的伤口很深,胸口的伤口是在肋骨上擦过,仅仅伤了肌肉,两处都没有穿进保护心脏和肺的那个天然堡垒的内部。
    “伤口很厉害,但不是致命的,Acerrimum humeri vulnus,non antem 1ethale①,”美丽而博学的外科女医生说,“把药膏递给我,准备旧布纱团,吉洛娜。”
    吉洛娜在王后这样吩咐她以前,已经把年轻人的胸口擦洗过,洒上香水,而且在他那象是根据古代绘画塑造的胳膊上,在他那优美地向后倾斜的肩膀上,在他那被厚厚的环形发卷盖住的,与其说是属于一个负伤垂死者躯体的、不如说是属于一尊佩罗斯②大理石雕像的脖子上,全都同样地擦洗过,洒上香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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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拉丁文:意思即:“伤口很厉害,但不是致命的”。
②佩罗斯:希腊爱琴海中的一个小岛,所产大理石洁白无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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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怜的年轻人,”吉洛娜低声说,她望着的不是她的工作,而是她工作的对象。
    “他长得不是很美吗?”玛格丽特用无比坦率的态度说。
    “是的,夫人。不过我觉得让他这样躺在地上,靠着这张长沙发不行,应该把他抬起来,让他躺在长沙发上。”
    “对,”玛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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