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年纪轻,但我以为你迟早会听说。”理察轻声细语。“我忘了我比你大二十岁,”他叹口气。“我该把棒子交给年轻一辈。”
“我替你工作期间,你试图辞职过好几次都没有辞成。”
李昂巴不得立刻知道莉娜父亲的事,但他很清楚理察的个性,知道催也没有用。
“我就像条老猎犬,仍然对麻烦一嗅就知。”理察说。“黎斯宾是英国人,但他通敌叛国,出售机密。后来他的家人令他良心不安,他有一个妻子和四个小女儿。他来找我们自首。或者该说是我的前任,跟他达成协议。我们要抓的是更大的鱼。在黎斯宾的全力配合下,我们设下陷阱捕捉他的上级。史德华男爵担任我们的中间人。我不记得他是怎么扯进来的。”他耸耸肩。“男爵尽力而为,据说采取了各项预防措施,但计划还是一败涂地。”
“怎么说?”李昂问。
“黎斯宾的妻女惨遭杀害,喉咙被割断。凶案现场被布置成黎斯宾杀害妻女后,自裁身亡。”
“你不相信事情真是那样吧?”李昂问。
“当然不信。我认为是黎斯宾的上级发现陷阱的事。”理察回答。“可能是碰巧,也可能是有人卖的情报。”
“那么史德华男爵呢?他继续跟政府合作吗?”
“没有。黎斯宾事件后不久他就结婚返国了。他目睹的暴行令他愤慨。他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在那之后,再也不肯帮英国的忙了。不能怪他。我虽然不在场,但想象得出那种恐怖。”
“在那件事之后,你跟男爵有没有保持联络?”
“我们没有人有。”理察回答。
“不知道他晓不晓得他有个女儿。”
“天啊!你是说他不晓得?”
“父女从未谋面。我相信男爵以为他的妻子和孩子已经去世多年。事实上,跟我谈的人都以为男爵也死了,雷纳爵士就是其中之一。”
“没错,他们收到信时都很意外。”
“不知道男爵这些年都在做什么。”
“听说史德华在返国一年左右失去他的王国,然后他就不知去向。我们没有理由追查他的下落。”理察皱眉。“你有心事,说出来听听。”
“你有任何理由不信任男爵吗?”
“原来如此。”
“告诉我你对他知道的事。”李昂说。“你能记得的每件事,我知道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没什么可说的。我当时年轻又易受影响,但我记得我敬畏他。他年纪没有比我大多少,但器宇轩昂、充满威严。我羡慕他。可恶!李昂,你害我忐忑不安起来了。现在告诉我,你对他的了解。”他命令。
“我没有情报可以给你,我跟他素未谋面。莉娜也是。但是她怕她父亲。等你见到我妻子时,就会明白那句话的涵义了。她不是个容易受惊吓的女子。”
“这一点我已经知道了。”
“怎么会?”
“她嫁给了你,不是吗?”
李昂咧嘴而笑。“没错。虽然不是心甘情愿,但是……”
理察大笑。“也许她怕她父亲是因为情况特殊。”他停顿片刻。“终于要见到素未谋面的父亲……”
“不,”李昂摇头。“她的恐惧另有原因。她叫他‘豺狼’。跟男爵在一起时提高警觉,理察。我的直觉和她的恐惧足以动摇我的心意。”
“你有那么不安?”
“是的。”
“莉娜为什么不说明她害怕的真正原因?”
“她很固执,”李昂微笑道。“而且她刚开始信任我。我跟她的关系还很脆弱,理察,因此我不想逼她。等她准备好时自然会告诉我。”
“但你信任她的判断?”理察问。“你信任她?”
“是的。”李昂回答得毫不犹豫。他这才恍然大悟他确实信任她,百分之百信任。“无论在哪方面。”他轻声说。“天知道为什么,但我真的信任她。”他说完就开始大笑。
“那很好笑吗?”理察不解地问。
“是的。我和我的娇妻一直在捉迷藏。”李昂透露。“好笑的是,我们两个都没有发觉。”
“我不明白。”
“我也才刚刚开始明白的。”李昂说。“莉娜不愿意我知道她的过去,就像我不愿意她知道我的过去一样。我猜她以为我会看不起她,我当然不会。但她必须学会信任我才能真心相信我不会轻视她。”
“我很乐意替你调查你妻子的过去。”理察自告奋勇地说。
“不要。我派了人去法国打听,但打算召他们回来。我不会追究她的过去,也不希望你追究。时候到时,她自然会告诉我她想让我知道的事。”
“你会先告诉她你的秘密吗?”理察问。“你没有理由烦恼,李昂。我一直无法像信任你那样信任任何人。你对国家的忠诚一直是绝对的,所以派给你的都是最困难的任务。”
李昂吃了一惊。理察很少称赞人。同事多年,他从来没有听过理察说他一句好话。
“现在你使我对史德华起了疑心,”理察说。“我立刻开始调查他。还有一个问题。”他心不在焉地捻胡须。“局里希望你举行宴会欢迎你岳父来到英国。天啊!已经有人谈到封爵了,有些年纪较大的绅士夸大了记忆中史德华男爵为英国完成的伟大事迹。我也要好好调查那些丰功伟业。”他点个头。
“莉娜不会喜欢开欢迎会这个主意的。”李昂说。
理察轻咳一声。“李昂,我不想告诉你该如何处理你的婚姻,但我觉得你应该尽快询问你的妻子关于她父亲的事。命令她说明她的恐惧,逼她回答你的问题,孩子。”
询问她?李昂想大笑。从遇见莉娜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停地询问她。“不问问题。她想说—;—;”
“我知道,我知道。”理察长叹一声。“她想说时自然会说。”
“没错,在那之前,我有责任保护她的安全。”
“安全?”
“莉娜认为她父亲会企图杀她。”
“天啊!”
“现在你知道男爵受封会多么令我们气愤了吧?”
“李昂,我坚持你找你妻子问个明白。如果有危险—;—;”
“我会应付。我不会再盘问她。”
理察不理会李昂声音中的恼怒。“我没资格判断,但我认为你的婚姻非比寻常。”
“因为我有个非比寻常的妻子。你会喜欢她的,理察。”
门厅传来的吵闹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李昂抬头时,正好看到书房门被猛地推开。
他忠心的仆役长布朗冲了进来。
李昂从椅子里弹起来,他的心跳开始加速,呼吸开始困难。
莉娜出事了。她受了伤……遭到……
惊惶失措的感觉缓缓消散。莉娜金发飞扬地冲进书房时,李昂跌回椅子里。
她没事。噢,她双眼噙泪,忧形于色,但没有受伤。
他又开始呼吸了。
“李昂,告诉我这是怎么弄出来的。”莉娜命令。她直接冲过理察身边,好像没有注意到房间里有别人在,抵达丈夫身边,把两封信塞进他手里。“我认得他的笔迹,起初我以为可能是真的。但我心里又觉得不是。如果他们出了事,我一定会知道的。”
李昂抓住莉娜的手。“甜心,冷静下来,从头说起。”
“先看这封信。”莉娜抽出手,指指伯爵夫人的信。“然后你就会明白,我为什么知道这是诡计。”
“侯爵夫人昏倒了,爵爷。”布朗大声说。
李昂转向他的仆役长,布朗仍然站在门口。
“她怎么了?”李昂吼道。
“昏倒了。”布朗点头道。
“那你为什么带她来伦敦?”李昂勃然大怒。他恶狠狠地瞪布朗一眼,然后转向莉娜。“你应该在家躺在床上休息。”
“别对我吼。”莉娜命令,她的声音跟李昂一样大。“布朗知道他拗不过我。我决心来找你,李昂。拜托你看看这两封信,我知道这全是谎言。”
李昂强迫自己冷静。莉娜开始哭泣,他决定先解决她的问题。
李昂先看的是伯爵夫人的信。看完后,他已双手发抖。
天啊!她知道他的底细了。伯爵夫人发现了他的过去,在信里详细叙述了其中几件。
现在莉娜要他否认。她大老远跑来伦敦找他求证,希望听他说伯爵夫人信上说的事都是谎言。
他不打算骗她,但真相有可能毁了她。
不再有谎言,不再有伪装……她今天早晨不是那样答应过他吗?她也应该得到同等的待遇。
“莉娜……”他缓缓地抬头正视她。“面临威胁时,我们做必须做的事,而我……”他解释不下去。
莉娜看得出他的痛苦,她本能地朝他伸出手想安慰他,但伸到一半时,突然停住。“你在说什么?”
“什么?”
“你为什么那样看着我?”
“我在努力解释。”李昂咕哝。他转头瞪布朗一眼,布朗立刻会意地关上门。
李昂的目光接着转向理察,他的朋友无礼地漠视他的命令,留在原地不动。
“李昂,回答我。”莉娜命令。
“莉娜,有旁人在,很不容易解释。”他深吸口气。“没错,那些全部都是事实。你阿姨告诉你的事我都做了,但我的动机纯正多了……”
莉娜终于明白了。她闭上眼睛祈求上天给她指引。她知道她现在可能不是好妻子,李昂显然觉得有必要把他的秘密告诉她。他为什么偏偏挑这个时候要她分忧?她心想。她知道她这样想很自私,但她真的希望他先帮她解决她的问题。
莉娜闭上眼睛,李昂觉得好像有把刀插进胸口。“亲爱的,我当时是军人,我做的都是我必须……”
她终于睁开眼睛,她直视他的眸光柔情似水。
李昂惊讶得无法言语。
“你是战士,李昂,但你也是温柔多情的人。你不会滥杀无辜,你除掉的都是世间的豺狼虎豹。”
他似乎不知所措。“那么你为什么跑到伦敦来找我?”
“我知道你会帮我查明真相。”莉娜说。
“我正在努力告诉你真相。”
他又在大呼小叫了,莉娜摇头。“你连另一封信都还没看,怎么可能告诉我任何事?”
“如果你们两个不介意我这个老人家多管闲事。”理察打岔。
“什么事?”李昂粗声恶气地问。
“那个人是谁?”莉娜问。
“理察爵士。”李昂回答。
莉娜认出那个名字。她对李昂的客人皱眉道:“李昂不能回去替你工作,他的腿还没有痊愈到令我满意的程度。他可能要好多年才能完全康复。”
“莉娜,你怎么知道理察是谁?”
“隆恩。”她回答。“而且你有时候会说梦话。我不想在外人面前提起那个缺点,但是—;—;”
“哦,该死!”李昂咕哝。
“哦,老天!”理察低语。
“别担心,爵士,”莉娜对理察说。“我会保守他的秘密。”
理察凝视她良久,然后缓缓点头。“我相信你会。”
“你怎么知道我的腿受过伤?”李昂问莉娜。“我从来没有抱怨过,我的腿伤已经痊愈了。是不是隆恩那个大嘴巴—;—;”
“我第一次遇见你的那晚,就从你的眼睛中看出你感到疼痛。而且你一直靠在壁炉架上。后来我确实问过隆恩,他透露你的膝盖受了伤,而且还没有痊愈。”她飞快地瞥了理察一眼。
理察藏起笑容,李昂的妻子的确令人着迷。“你们两个似乎相互误解了。”他说。“李昂,我想你的妻子并没有因她阿姨的信而苦恼。你是为了别的事,对不对,亲爱的?”
“对。”莉娜回答。“伯爵夫人附上我一个好朋友的来信。信封上是他的笔迹没有错,信里的笔迹看起来也很相似,但是—;—;”
“你认为信不是他写的,这就是你指的诡计吗?”李昂问。
她点个头。“看到伯爵夫人信尾那句话没有,李昂?她希望我的朋友寄来的不是坏消息。”
她的眼里又充满眼泪。李昂迅速看完狄凡的信,然后拿起信封靠在信纸边比对着笔迹。莉娜屏息以待。
他很快就看出其中的差别。“相似但不相同。理察,你要不要看看?”李昂问。“另一个人的意见能使莉娜较易安心。”
理察从椅子里跳起来,难耐好奇地夺过信纸和信封。他很快就看出其中的差别。“没错,信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无疑是伪造的。”
接着他看了信的内容。再度望向莉娜时,他的眼中充满同情。“这些荒野居民……他们就像你的家人一样?”
莉娜点头。“斑疹伤寒是什么?”她皱眉问。“信上说他们死于—;—;”
“只有天知道。”李昂说。
“这是谁做的?”理察问。“什么样的怪物会做出这种缺德事?”
“莉娜的阿姨。”李昂的声音反映出他的愤怒。
理察把信放到桌上。“原谅我这么说,莉娜,我认为你的阿姨是个—;—;”
“心里想想就好,别说出来。”李昂及时打岔。
莉娜瘫靠在李昂的椅子上,李昂伸手环住她的腰。“我仍然不明白这是怎么搞出来的。封箴并没有遭到破坏。”
理察说明用蒸汽开启信封有多么容易。“专家可以看得出来。”他说。
理察在十分钟后告辞。房门一关,莉娜的泪水就泉涌而出。李昂把她拉到腿上搂紧她。他没有试图安抚她,而是让她哭个痛快。她的啜泣过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止息。
“你的衬衫全被我弄湿了。”莉娜抽抽噎噎地说。她靠在他的胸膛上,疲倦地叹口气。
她许久都没有动静。李昂心想,她可能睡着了。他不介意整个下午都这样抱着她。事实上,他认为自己需要那么久的时间才能消气。
理察本来要骂伯爵夫人是个贱货。她不只是老巫婆,而且是贱货,李昂心想。
莉娜想的是同一件事,她突然轻声说:“你知不知道我以前以为英国人全部跟我阿姨一样?”
他没有回答,而是屏息以待,希望他的沉默能鼓励她和盘托出。
他的耐性在几分钟后得到报酬。
“我的父亲痛恨白人,我跟伯爵夫人住在波士顿时,狄凡是我唯一的朋友。带我去找我阿姨的就是他,他每天都来替我上课。伯爵夫人不准我出门,不停地说她以我为耻。我很迷惘,不明白她为什么认为我一无是处。”
“你不是,亲爱的。”李昂坚决地说。“你非常优秀出色。”
莉娜点头。“算你有眼光。”
他微笑起来,继续默默等待。
莉娜过了好久才再度开口。“她习惯在夜里把我反锁在我的房间里。我努力不要因此而恨她。”
李昂闭上眼睛,颤抖地吸口气。他感觉得出她的痛苦,她令他心疼得热泪盈眶。
“我受不了那样被关着,终于想办法结束那种禁锢。”
“什么办法?”
“把门铰链拆掉。”莉娜说。“伯爵夫人从那时起开始把她的卧室上锁。她怕我。我不介意。她年纪大了,李昂,因此我努力尊敬她。我母亲会希望我那样做的。”
“洁思吗?”
“不,我根本不认识洁思。”
“那么是谁?”
“欢欢。”
李昂忍不住追问。“她也恨白人吗?”
“噢,不,她不恨任何人。”
“但你叫父亲的那个人恨?”
他以为她不会回答他,沉默在他们之间持续了几分钟。李昂告诉自己不该追问的,他刚刚才发过誓不再问她问题。
“没错。”莉娜突然低语。“但我例外。父亲全心全意爱我。”
她等待他的反应。她的心跳如擂鼓。李昂一言不发,她猜他没听懂。
“我有个哥哥。”她说。
李昂脸上缓缓地绽露出笑容。
“李昂,你听得懂我的话吗?”
他亲吻她的头顶。“懂。”他捧起她的脸蛋,温柔地吻她的唇。
接着他使她忘掉忧惧。“我发现我是世界上最幸运的男人。我一直以为我不可能找到能够让我像爱你这样爱她的女人。我亏欠你的家人太多,莉娜。他们替我保护了你的安全。”
“你不认识他们,但听你的语气却像很关心他们。”感动使她的声音发抖。
“我当然关心。你的母亲一定是个温柔慈爱的女人,而你的父亲—;—;”
“一个高傲的战士。跟你一样高傲。”
“我爱你,莉娜。你真以为你的背景会使我看轻—;—;”
“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没有价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