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安哭的就是这个?”李昂问,努力想搞清楚状况。
隆恩忍住笑。“没错。”他轻拍黛安的肩。
李昂在妹妹对面坐下,等她恢复自制。“黛安,你不必担心我会因莉娜带走我们的母亲而生气。”他哄道。“你哭的是这个,对不对?”
“不是。
“你希望母亲留下来?”黛安摇头继续啜泣时,李昂失去耐性了。“怎么样?”他问。
“母亲不想去。”黛安哭道。“隆恩,你告诉他。你看到事情的经过,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想。海丽姑姑从头到尾都像疯子一样笑个不停。噢,我不知道—;—;”
“隆恩,你关心黛安吗?”
“非常关心。”
“那么我建议你在我勒死她以前叫她安静下来。黛安,别再哭了。”
“我来解释,亲爱的。”隆恩柔声哄道。
李昂隐藏起恼怒。隆恩那副样子像害相思病的少年。
“你的母亲不肯跟莉娜一起去李昂庄园,激烈的场面于是开始。”隆恩忍不住微笑起来。黛安埋首在他的外套上哭泣,所以他觉得可以放心咧嘴而笑。“你的妻子非常坚决地要带你母亲一起走。事实上,坚决到……把你母亲拖下床。”
“你在说笑。”
“母亲不想去。”
“显而易见。”李昂说。“莉娜有没有说明她为什么如此……坚决?”
李昂的嘴角因想微笑而抽搐,但黛安在盯着他看,他不想让她看到他的笑容而惹得她再度痛哭流涕。
隆恩只会帮倒忙。“李昂,你真该看看那场面。你的母亲力气还真不小,我还以为她这些年来变得衰弱无力了。但她确实极力反抗,当然啦,那是事后。”
“什么事后?”李昂困惑地问。
“母亲告诉莉娜说她想留在这里。在这里会有人来探望她,她想跟他们谈詹姆。”黛安说。
“没错,就在这时,莉娜问你母亲,她的心死了没有。”隆恩接口道。
“我不懂。”李昂摇头道。
“我也不懂。”隆恩回答。“总之,你母亲说自从詹姆死后,她的心也死了……天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李昂忍不住微笑起来。“我母亲是职业哀悼者。你很清楚,隆恩。”
“以前。”隆恩慢吞吞地说。“莉娜这时已把你母亲拖到玄关了。你的姑姑、黛安和我站在那里望着那两个拉拉扯扯的女人,纳闷着出了什么事。后来莉娜跟我们大家解释。”
“她要杀了母亲。”
“不,黛安,她没有那样说。”隆恩轻拍她的肩膀,然后转头对李昂咧嘴而笑。
“隆恩,你快点说下去好不好?”
“莉娜告诉你母亲在她来的地方—;—;天知道是什么地方—;—;年老的战士如果矢志心碎,他就会到荒野里去。”
“做什么?”李昂问。
“当然是找一个安静、隐密的地点等死。不用说,你的母亲并不乐意被叫做年老的战士。”
李昂望着天花板足足一分钟后,才敢再度注视隆恩。他的笑快要憋不住了。“我想也是。”
“呃,有一部分是母亲自己的错。”黛安插嘴。“如果她没有说她心碎了,莉娜也不会坚持带她一起走。她告诉母亲她会帮她找个好地点。”
“她真好心。”李昂说。
“李昂,母亲还没有喝她的巧克力,她的女仆也还没有替她收拾任何行李。莉娜告诉她无所谓,即将死的人不需要行李。那句话是她亲口说的。”
“那时你母亲开始大呼小叫。”隆恩说。
“隆恩不让我插手,”黛安说。“海丽姑姑则笑个不停。”
“在你母亲进马车之后才开始笑的。”隆恩补充说。
“她大喊詹姆的名字吗?”李昂问。
“呃……当然不是。”黛安嘟囔。“那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李昂和隆恩都无法回答,因为他们两个正笑得前俯后仰。
李昂过了几分钟才能开口说话。“我猜我最好回李昂庄园去。”
“万一莉娜把母亲藏在乡间某处而不肯告诉你呢?”黛安问。
“你真的认为莉娜会伤害你的母亲吗?”隆恩问。
“不是。”黛安说。“但她的语气好像……老战士那样做是天经地义的事。”她大声叹息。“莉娜有些非比寻常的念头,对不对?”
“她在虚张声势,黛安。她在假装完成母亲的心愿。”李昂说。
“李昂,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回李昂庄园?”隆恩问。
李昂从隆恩发亮的眼神看出他想恶作剧。“为什么这么热心?”他问。
“我可以帮忙你搜寻荒野找人。”隆恩说。
“非常好笑。”李昂斥道。“看你做的好事,黛安又哭了。你来哄她,隆恩。我没有时间。这个周末带黛安和海丽姑姑到李昂庄园来。”
李昂大步走向门口,然后回头喊:“如果我到时还没有找到母亲,黛安,你可以帮忙搜寻。”
隆恩忍住笑。“他在跟你开玩笑,亲爱的。好了,好了,让我抱着你,你可以在我肩膀上哭个痛快。”
李昂在隆恩的哄慰声中关上门,他懊恼地摇摇头。他忙着自己的私生活,没有发觉隆恩爱上了黛安。
隆恩是他的好朋友……但当他的妹夫……李昂得好好适应那个可能性。
莉娜不会感到意外。她曾经对隆恩指点命运迷津,李昂想起来时不禁微笑。
啊,命运。命运注定他现在要回家吻他的妻子。
把莉娜拥入怀中缠绵缱绻的渴望使回李昂庄园的路程变得比平常更漫长。
李昂抵达宅邸前的环形车道时已是夕阳西下、彩霞满天了。他在夕阳中瞇;眼,想要弄清楚他看到的奇怪景象。
距离渐近,他认出把他的鞋子拖下台阶的那个老人。那个老人竟然是亚伯。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想对他的鞋子怎么样?李昂已近得能看到他的十几双鞋和靴子一字排开在台阶和走道上。
李昂下马,朝马臀拍了一下,马就自动朝马厩跑去。他对莉娜的前任仆役长喊道:“亚伯,你要把我的鞋子怎么样?”
“夫人的命令,爵爷。”亚伯回答。“不知道一个人可以有这么多鞋子,做这工作已快一小时了。上楼下楼,上楼下楼—;—;”
“亚伯,告诉我为什么。”李昂不耐烦地打岔。“你怎么会在李昂庄园?是不是莉娜请你来玩的?”
“请我来工作的,爵爷。”亚伯说。“我将担任布朗的助手。你知不知道她有多么担心我?她知道我受不了那个老巫婆。你的夫人心地非常善良。我会尽本分的,爵爷,绝不会逃避对你的责任。”
莉娜的确心地善良,她知道没有其他人会雇用亚伯,他年纪太老,体力太差。“我相信你会做得很好,亚伯。”李昂说。“很高兴有你为我工作。”
“谢谢,爵爷。”亚伯说。
李昂注意到布朗站在敞开的门口,他的仆役长一脸苦恼。“下午好,爵爷,”布朗喊道。“真高兴你回来了。”他的声音有点勉强又充满宽慰。“有没有看到你的鞋子,爵爷?”
“我又没瞎,老弟,当然看到了。能不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妻子的命令。”布朗回答。
“前妻。”亚伯格格笑道。
李昂深吸口气。“你在说什么?”他问布朗,相信他年轻的仆役长会比在他背后窃笑的老头言之成理。
“她要跟你离婚,爵爷。”
“她要跟我什么?”
布朗的肩膀垮了下来,他知道他的爵爷一定不会高兴。“离婚。”
“你被休了,爵爷。被摒弃、被遗忘,在她心中死了—;—;”
“我懂你的意思,亚伯。”李昂恼怒地咕哝。“我知道离婚是什么意思。”
李昂往屋里走,亚伯拖着脚步跟在他后面。“那些是她的话。夫人要用她同胞的方式跟你离婚,她说摆脱一个丈夫没关系。你必须另外找地方住。”
“我什么?”李昂问,心想,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布朗的头点个不停,暗示李昂没有听错。
“你被休了、被摒弃、被—;—;”
“看在老天的分上,亚伯,别再唠叨了。”李昂说,接着转向布朗。“把我的鞋子拿出来是什么意思?”
“象征你的去世,爵爷。”布朗说。
布朗努力不去盯着主人不敢置信的表情看。他即将失去自制,连忙低头瞪着地板。
“让我弄清楚。”李昂咕哝。“我的妻子认为房子属于她?”
“还有你的母亲。”布朗脱口而出。“她要把她留在身边。”
布朗在咬下唇,李昂猜他在努力忍住笑。
“那还用说。”李昂慢吞吞地说。
亚伯再度热心地插嘴。“这是她同胞的习俗。”
“我的妻子在哪里?”李昂问。
他不等仆人回答就一步两阶地冲上楼去,一个乍现的念头使他中途停下。“她有没有剪头发?”他大声问。
“有。”亚伯抢先回答。“这是规矩。头发一剪,你在她心中等于死了一样。你被休了、被摒弃—;—;”
“知道啦!”李昂喊。“布朗,把我的鞋子拿进来。亚伯,去找个地方坐下。”
“爵爷?”布朗喊。
“什么事?”
“法国人真有这些习俗吗?”
李昂忍住笑容。“我妻子说的吗?”
“是的,爵爷。”
“她告诉你她来自法国?”李昂问。
布朗点头。
“那么一定是真的。”李昂说。“我想要洗个澡,布朗。鞋子等一下再收。”他转身走向卧室。
李昂微笑,有时他会忘了布朗有多么年轻、没有经验。当然啦,不是布朗容易受骗,而是骗他的人看来是那么纯真诚恳。莉娜。
他的妻子没有在他们的卧室等他,他也没指望她在。天还没有黑,她一定还在屋外。
李昂走到窗前欣赏夕阳。跟莉娜结婚以前,他不曾花时间去注意过黄昏美景。她使他学会欣赏大自然。
和学会爱。是的,他爱她,强烈得连他自己都害怕。万一她出了什么事,李昂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活下去。
要不是担心莉娜与她父亲的团圆,他也不会有这种不吉利的想法。莉娜相信她父亲想杀她。理察无法告诉他太多史德华的事,但男爵涉入黎斯宾事件和该事件的悲惨结局令李昂忧心忡忡。
如果莉娜肯信任他,把秘密告诉他,事情就会简单许多。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像被迫蒙着眼睛跟敌人打斗。
等量等质。这不是他对莉娜的要求吗?
实情如当头棒喝。他想从妻子身上得到的不正是他一直不愿给予她的吗?信任。是的,他要得到她绝对的信任,却不让她知道他有多么信任她。不,他的罪过更大,他摇头心想。他没有对她敞开心扉。
莉娜只问过一次他的过去。在第一次来李昂庄园的途中,她要求他告诉她,他第一任妻子蕾蒂的事。
他当时的回答生硬无礼,他让她知道他不愿谈那个话题。
她没有再问过他。
房门在他背后开启。李昂回头看到仆人抬着澡盆和一桶桶热水进房间。
他回头继续欣赏夕阳,在脱外套时看到莉娜。他的呼吸卡在喉咙里。眼前的景象比夕阳更动人,莉娜骑着无鞍马疾速奔驰着。
她的速度像风,金色的长发在背后飘扬,背挺得笔直。当她策马越过分隔荒野与庄园的树篱时,李昂才能再度开始呼吸。
莉娜的骑术比他还要高明,他越看就越明白那个事实。他很得意,好像她的骑术反映出他的。“她是我的母狮子。”他喃喃自语。
她的姿势是那么优雅……他居然还提议要教她骑马。
另一项错误的假设。就像他以为她会为昨天的事道歉一样不正确。
李昂低笑着脱掉衣服,不理会仆人们忧虑的眸光。他知道他们不习惯他的笑声。接着他躺进澡盆里泡热水,布朗忙着替他准备干净的衣服。
“我自己来,”李昂告诉仆役长。“你可以下去了。”
布朗朝门口走,但到半途又迟疑地转身,一脸关切地望向他的主人。
“什么事?”李昂问。
“爵爷,我绝不敢过问你的私事,但我很想知道你会不会尊重夫人的决定。”
李昂提醒自己布朗年纪轻,来替他工作的时间不是很久,不大了解他的个性,否则布朗绝不会问出如此荒谬可笑的问题。
“哦,当然会,布朗。”李昂慢吞吞地说。
“那么你会让她跟你离婚吗?”布朗脱口而出,显然吃了一惊。
“我相信她已经跟我离婚了。”李昂咧嘴而笑。
布朗一脸闷闷不乐。“我会想念你,爵爷。”
“她也要把你留下来?”李昂问。
布朗点头。“夫人说我们现在是她的家族成员了。”他愁眉苦脸地说。
“我们?”
“她要留下所有的仆人,爵爷。”
李昂放声大笑。
“我真的希望你能留下来。”布朗脱口道。
“别担心了,布朗,我哪里也不去。夫人一进屋就叫她来见我。如果她能如此轻易地跟我离婚,那么一定有办法迅速再婚。我保证这个小问题在天黑前就会得到解决。”
“谢天谢地!”布朗喃喃自语地退出房间,在下楼的一路上都能听到李昂的笑声?
第九章
莉娜在楼梯口遇到仆役长。布朗告诉她,侯爵在楼上和想见她时,她不悦地看他一眼后才往楼上去。
她一进卧室就戛然止步。
“关门,甜心。”
莉娜关上房门,但完全是因为她想私下跟李昂摊牌。
“骑马骑得愉不愉快?”他问。
他温和的语气令她迷惑,她已做好吵架的准备,但李昂似乎不想吵架。“李昂,我想你不明白我做了什么。”她故意回避他的视线。
“我当然明白,亲爱的。”李昂回答,语气愉快得令她更加迷惑。
“你必须重新开始。你必须重新追求我,但现在你知道我……不寻常的背景了,我怀疑你会—;—;”
“没问题。”
莉娜望向他。”没问题?你只有这句话要对我说吗?”她摇摇头,长叹一声。“你不明白。”
“我明白。我刚刚被你休了。亚伯解释过了。”
“你不生气?”
“不生气。”
“呃,为什么?你说过你爱我的。”她不自觉地靠近他一步。“你说的是假话,对不对?你知道—;—;”
“不是假话。”李昂回答。他往后靠在澡盆边缘上,闭起眼睛。“啊,真舒服。我告诉你,莉娜,从伦敦回来的路一次比一次长。”
她不敢相信他居然这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她难过得想哭。“你不能在羞辱我之后表现得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这种行为足以使一个战士杀掉另一个战士。”
“但你不是战士,莉娜,你是我的妻子。”
“以前是。”
他甚至没有张开眼睛看她。“我到底做了什么事?”
“你不知道?”她不得不深吸口气才能继续。“你当着一个战士的面对我又吼又叫,你羞辱了我,你害我丢脸。”
“谁看到了?”他问,声音轻得使她不得不再靠近一点才听得到。
“普莱。”莉娜回答。
“我不是也当着理察的面对你又吼又叫过吗?我好像记得—;—;”
“那不一样。”
“为什么?”
“你那时又吼又叫是因为我昏倒了,你不是在生我的气。你想必明白其中的差别。”
“现在明白了。”李昂回答。“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当着普莱的面对你吼叫?”
“没有。”
李昂睁开眼睛,他的恼怒显而易见。“你把我吓得魂不附体。”
“我什么?”
“别那么惊讶,莉娜。走进酒馆看到你安详地坐在伦敦的人渣中间时,我差点没有吓死。后来你竟敢对我微笑,好像很高兴看到我似的。”他不得不住口。回想使他的火气又升了起来。
“我是很高兴见到你。你怀疑我不是?”她双手叉腰,扭头把头发甩到肩后,继续对他皱眉。“怎么样?”她追问。
“你又剪头发了吗?”
“没错。那是悼念仪式的一部分。”
“莉娜,如果你每次跟我呕气都要剪头发,那么我保证你会在一个月内变成光头。”李昂深吸口气后继续说:“让我搞清楚状况。以后我都不可以对你大声说话吗?莉娜,行不通的,我一定会有对你大声说话的时候。”
“我不在乎你对我大声说话。”莉娜嘟囔。“我偶尔也会发脾气。”她承认。“但我绝对不会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