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地,她明白他为什么会做出这些举动了,剎那间,真不知自己该哭还是该笑?
接着他走向前,占有意味十足的抬手触摸她的脸,牢牢凝进她的眼。看到他的眼神,她觉得自己像被网子困住的动物,动弹不得,任他掌控所有的情势。
“我在外面等你,别让我等太久了!”说完,用大拇指轻抚她的下唇后,趁她恍神之际,抽出她手中的帐单,然后从口袋中掏出一千元一并交给收银小姐,也不待找钱,便头也不回走了。
她眨了眨眼,有片刻的呆然,然后走到收银前。“对不起,钱还是我来付。”待小姐把剩下的钱找给她之后,才转过身面对何文彬。
“淳宁,他是……?”何文彬试探地开口问道。
她耸耸肩。“没什么,他——大概是我的——命中克星。”
“咦?”他一脸不解。
她突地定眼注视着何文彬,像是要将他的形貌铭刻于心,何文彬被她看得不自在,直到见到她露出释然的神情。
“我脸上有什么吗?”
她摇摇头。“没什么,只是想——以后再见面的机会可能不多了,所以,学长保重。”道别完之后,便头也不回的推开玻璃门走出去。
该是戏落幕的时候——
站在外面,仰头看着天空,戏演完了却没有什么成就感,反而只剩一种结合着荒谬、可笑、悲怜的矛盾情绪充斥在整个胸口,先四处看了一下,很快就看到立在隔壁店门前的熟悉身影。
她慢慢走到他面前。“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很想揍人?”
他看了看她,然后手插进口袋,表情酷酷地说道:“别回头,那个男的正在你后面看着我们。”
她扬扬眉。“你以为我不敢打下去?”
他也学她扬起眉毛。“当然可以,不过你想见识我被打之后的反应吗?”
思及他方才在店内做出的举动,她相信他绝对不介意在这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再演一次限制级的镜头。
冷哼一声,别过头,越过他直直的走过去,听到他从身后传来了轻笑声,令她更加懊恼,走得更快。
伸手拦下一部出租车,坐进去后毫不意外他也跟着进来,不客气地将她挤了过去。
出租车载着他们往前行,也经过了仍站在咖啡厅门口注视着他们的何文彬,她直视前方,只用眼角余光扫过那身影,做最后的巡礼。
确定出租车已远离何文彬的视界范围,她才转过头,和他相互凝视。
然后,她双肩开始耸动,大笑声从她的嘴里狂泄而出,回荡在出租车中,司机显然被她吓了一大跳,频频用后视镜看着他们。
他只是默默的看着她像疯了一般不停地笑,一会儿用手指着他,一会儿抱着肚子,然后笑到眼泪都流出来,甚至笑到声音都变调,仍无法停住,直到泪水也像开了闸一般从眸中奔流而出,哽咽声取代了笑声,于是他伸出手臂将她揽进怀中,紧紧地抱住,用他的胸膛承接她发泄似的槌打以及……悲伤的哭泣。
也许——这世上最残酷的事之一,便是发现一直编织的美梦破碎那一刻……
她正在经历一场前所未有的情绪风暴,明知这样的伤心和痛哭毫无道理,但就是无法控制,哭倒在一个认识不到半个月的男子怀里,毫不掩饰的暴露了最不堪和狼狈的那一面,想推开他,却又虚软得只能依赖他提供的支持和慰藉。
对自己暴露出的脆弱,由衷感到厌恶!
不太清楚是怎么回到家的,完全由他带领、牵引着,而他像最精良的自动面纸提供机一般,不断地提供卫生纸让她擦拭涕泪,安静无声,效率奇高无比。
所以她哭得很尽兴,哭到全身无力,哭到打嗝,这才甘心停下。
用力擤出鼻涕,她抬起头。“帮我倒杯水来,好吗?”她干哑地说道。
他先将桌上的卫生纸扫进垃圾桶后,方站起身,还没走上几步,却又被她叫住。“不要水,我要酒!”回眸,愕见到方才哭得像世界末日来临、集所有悲惨于一身的人突然摇身一变成了女王,开始颐指气使。
“酒就放在电视机下面的柜子里,杯子用放在碗柜上方中间柜子里的高脚杯。”
“……是。”
可当只搜出一瓶陈年金门高梁时,他吃惊得瞠大了眼,赶紧继续往里翻,但除了这瓶高梁外,再无其它酒类。
“就是那一瓶。”
犹疑的拿着酒站起身望向她。“这种酒太烈了,喝多的话——会醉『死』的。”他特意强调道。
“我知道!你以为喝酒是做什么用的?就是用来喝醉解千愁的,不然我干么买这一瓶?就是要醉死!”吸吸鼻子。“拿过来!”
他没有照做,相反地他拿着酒瓶进厨房,倒了约20CC的酒于杯中,然后从冰箱中拿出矿泉水,同样加进20CC调稀后才拿给她。
可她一点都不领情。“你干么这么多事?坏了陈年高梁的品质。”
“这样喝口感也不差。”他淡淡地说道:“你想醉还是一样会醉,而且还可以喝得爽快。”
她撇撇嘴,但还是接了过来,尝了一口,证明他所说不假,一股冰凉夹着酒的醇甜顺喉而下,脑子顿时清醒了不少。
她皱眉头。“这样真的会醉吗?”
他耸耸肩。“如果你真干掉这一瓶,只怕会酒精中毒——啧啧!这瓶酒起码有十几年的历史了,你可别糟蹋了这瓶酒,如果你真想喝,我可以去买一打啤酒回来。”话虽这么说,不过他不敢在这个时候离开她一步。
“十几年?……我是在七年前买下这瓶酒的。”她晃动着杯子,酒香阵阵溢出。“七年前——你在干么?还在念小学,对不?多有趣呀!你小学毕业,我是大学毕业。”
他玻Я瞬'眼,咬紧牙关不吭声,这哪里有趣,厌恶她突然提起两人年龄的差距。
“那年我大学毕业,然后也是在那一年,我跟他分了手!”她又饮了一口。“这瓶酒就是我跟他分手后买的。”
听完后,当下只有将酒扔进垃圾桶的冲动。“那时候买了为什么不喝掉?”
“……本来是想喝到醉死的!可是最后却打消主意,依我对他的了解,不管我怎么喝醉、沮丧,把自己搞得乱七八糟、一场胡涂,也是没办法让他回心转意的,所以——忍了下来,告诉自己要活得更好一点。”她举高酒杯,像是在跟过去的自己干杯。“然后当再重逢时,他会被活得很好的我给气死。”说完,她仰头一饮而尽。
“是吗?再重逢不就是希望他能再一次爱上你,回到你的身边?”他轻轻说道。
砰!她把酒杯重重放下,表情冰冷的看着他。“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一切?”
他定定看着她,坦然地说道:“我已经看完你所有的作品了。”
果然!“你在哪看到的?”有种灵魂被人赤裸裸地窥见的羞恼。
“虽然你不愿意说出自己的笔名,但我想『月晶』就是你,所以我去找你所有的作品来看。”
她握紧拳头,神色依旧冰冷冻人。“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侵犯人的隐私?”一道念头闪过,想起编辑曾跟她提过的事,不禁倒抽一口气。“是你——去出版社买下我所有的书吗?”
“是的!”他坦承不讳。
怎么会这样?亏她还那么高兴,以为自己又多了一个忠实读者。“……为什么?”
“因为我想知道你,”他深深地望进她的眼。“就是想知道更多的你!”
听到这话不禁哑然,她的心亦开始翻搅,思绪乱成一团,而头也不禁抽痛起来,她闭上眼。
“知道又能怎样?看我写的东西,会发现我这些年来的痴心梦想吗?看到我写了一大堆男女主角分手多年,最后却复合的欢喜结局?!看到我不断地把不可能实现的爱情情节在书中让男女主角发生,你以为知道了这些,就可以控制我吗?”她愈说愈激动,最后忍不住大吼出来。
他脸色黯然。“我没有这种想法,只是单纯的——”
“想知道我?”她嗤笑。“然后你就有权可以跟踪我、盯着我的一举一动吗?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脸色惨白,她的指控几让他无言以对,对自己的行为责无旁贷,可是……他并不后悔。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
“你说过——在地球上的人们永远只能看到月亮的一面,而无法看到背面。”他抬眼看着她。“但那并不是月亮故意的,不是吗?只因为它的自转跟它绕着地球公转的周期一致,可是地球上的人却无法不对月球背面感到好奇,也才会迫不及待的想登上月球探个究竟,想知道背面是否有另外一群我们看不到的生物存在,或者是——意外?!”
“所以——你窥探我,想知道我有没有藏着……意外?”
“不只是这样,如果只是站在地球,仰头满足看着月亮所呈现给我们的那一面,我们永远不会知道其实每年月球正在远离地球,即使只有三点八厘米!”
他的话令她再度一震,望着那虽年轻却又透着超龄老成的脸庞,忆起那个家庭老师给他的伤害,他曾经深信过人,而得到的结果却是背叛,所以……他才会想窥探她引摇摇头。“你……是想知道我到底值不值得信任吗?”
他默然以对。
此时入腹的酒意也生效了,一阵晕眩袭来,她往后靠躺在沙发上。“可恶!”忍不住轻咒道,干么挑这个时候突然生醉呢?
她闭上眼。“那你看完后觉得我值得吗?……或者觉得有权干涉我的情感?”
“不是这样的!不否认,在看完你所有的作品后,是可以更清楚知道你的感情观,只是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你笔下故事重叠性那么高?直到今天看到那个男的、听到你跟他说的话,我才明白,你为什么会写出那样的故事——”
“够了!别再说了!我不需要你用放大镜来检视我!更不需要你自以为是的演出我写过的剧情来嘲笑我!”
说完,她站起身,不过才走几步,就立刻感到天旋地转,一阵摇晃。
他赶紧过去扶住她,但却被她一把推开。“走开!你立刻收拾行李离开我家。”
“我不会走的。”他面无表情的说道。
“你不走?我就报警把你抓走!”她恨恨地说道。
“随便你!”
“啊!”一声尖锐的叫喊从她口中吼出,抡起挚用力打他,他也不避,任她发泄,事实上她已没什么力气了,打在他身上的拳头带下了痛,但他知道,她心里的痛更深。
“不要再被那个男人绑住你,你值得更好的!”他抓住她的手,免得她打到手痛。
“是吗?谁可以更好?你吗?”气自己使不上力挣脱,更气愤他说中她的心结,是她允许自己被那男人给绑住的!一切都是自作孽。
“对!”他把她拉近,同她眼对眼、鼻对鼻。“就我,如何?”
她停下挣扎,愣住了,因他话的内容以及眼中的执着——他可是认真的?!
别过脸。“你别闹了,现在我不需要你再演戏!”
“我没有演!”他将她拥进怀中。“我是真的想跟你在一起!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执念,可从见到你第一眼起,我就已经身不由己,只想亲近你。”
偎在他怀中,她竭力告诉自己这是不可能的,但他的话语像网般密密地包裹住她,让她无法挣开,不由得陷进去。
或许是今天的情感起伏太大,以致她现在不知该做何反应了?在他怀中摇摇头,然后出力想推开他。“别再胡说八道了!我太累了,也好疲倦,不想再谈这些事。”
他知道她是真累了,再加上酒精发酵,他弯身一把将她抱起来。
“啊!”又被他突然的举动给吓到。“你……”
“我带你进房间休息。”
她嘴巴动了动,最后选择沉默的靠着他,手也紧紧攀着他,怕自己的体重会压垮他,但他看似精瘦的手臂,却又有力的撑抱住她,丝毫没有显露出困难,令她真怀疑自己是不是哭太多了,所以才能变轻?!
他稳稳地将她放到床上,一躺下,立刻一阵天旋地转,赶紧闭上眼睛。
她还是不能喝酒,若真将那瓶高梁喝完,大概人也跟着挂掉。
一分钟后,突然感到一阵冰凉碰触在脸上,她睁开眼。“你在干么?”
“我帮你卸妆。”
她看着他一会儿,然后再度闭上眼睛,现在真的随他了,哪怕他要杀要剐都可以……
只是——脸上的妆是为了那个人而化的,如今由他卸去,个中意义耐人寻味。
闭上了眼,脑子却无法跟着关上不去想。
“……在和他见面之前,我的确想过许多可能发生的情节,例如:他会觉得我很美丽,比他的未婚妻吸引人,然后重新对我着迷,所以我特意做了打扮——”
他沉默的听着,继续将她脸上的色彩擦掉,还她本来清爽、洁净的面目。
“或者在跟我谈过后,觉得还是我比较好,说的话有内容,然后想再跟我见面,所以我也假想了很多可能会谈的话题,可是在真的见到他之后,事先准备好的台词和表情突然全都忘光了——”说到这,她忍不住笑出来。“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开始动手将她的眼影擦拭干净。
“因为他变得跟我想象中不一样,虽然看起来还是很帅,但跟我记忆里的模样差好多!”
“他变肿了,而且有啤酒肚!”他毫不留情地说道。
她想睁开眼瞪他一眼,但湿冷的卸妆棉正搁在她的眼皮上,让她无法发作。“没你说的那么夸张,他只是看起来……壮了一些。”肿……这个字她记下了。
他的响应是声冷嗤。
暗暗叹息,这小子的醋劲显然比想象中还要大,真不知她该哭还是该笑?但过去几年里,她对何文彬的想象也的确一直停留在学生时代,可岁月又何尝会停下来等人呢?
“——他变了,所以他给我的感觉也跟记忆中的不一样,然后突然间,我觉得有没有照着原先设定的脚本已不重要了!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明白,我真正要的不是复合……”她深吸口气。“其实我只是想要他的道歉,希望他能够跟我说句对不起,说他当时不应该用那种糟糕的方式对待我!
“只是——他不这么想,这么多年来,他大概没有想过自己曾经那样对不起我!曾经伤害过我!会想要补偿我——没有,什么都没有!”甚至不记得那是他为她取的笔名。
一滴泪水从她的眼角滑出,他看到了,然后凑向前吻去,终于明白她为什么会那样问那个男人了。
这么多年来你没有话想对我说吗?
她要的,应该只是他的道歉而已,可她突然发现,自己写了这么多年的小说,原来是希望他会偶然看到,然后知道——她还在等他……
但他根本就不记得她的笔名,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难过的看着她,为她这样傻了这么多年感到心疼,竟会如此想不开呀!
突然她伸手抱住他,眼睛依旧没有睁开。“告诉我!你们男人总是这么健忘的吗?为什么可以错得这样理直气壮,不觉得心虚?”
他环抱住她。“应该说有些『人』可以伤人伤得毫不手软,将人践踏至极。”他涩涩地说道。
她微微一震,从他的话中听出了某些东西,然后缓缓睁开眼睛。“对了……你也是受害者。”
他微扯嘴角,接着毫无预警的倾向前吻住她,吻了约三十秒才松开,她眼睛睁得大大,没有退开之意。
两人对视半晌,然后她闭上眼睛,任由他再度俯下亲密吻住她的唇,对他的吻,她一向没有抗拒的力量。
他的动作很轻柔,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