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姜明葳沉默以对。
“怎么了?”李世滢没忽略她的苦笑。
“没什么,我们都忙,很久没见面了。”
“那么忙啊?难怪你瘦了。”
“还好啦。”她也瞅着李世滢。“你也不胖嘛,预产期什么时候?”
“下个月底。”
“快了嘛,可是你的肚子不大耶。”
“真的吗?我觉得还好嘛。”李世滢下意识地摸着腹部。
“知不知道是男孩、女孩?”
“不知道,我一直都在北京作产检,他们从不主动告知孩子的性别,问了也都说不清楚。”
“为什么?好奇怪哟。”
“听说因为他们实行一胎化,怕人家知道胎儿性别之后又决定不要孩子了。”
“原来是这样,那你这次回来作产检吗?”
“会呀。我这次就是回来待产的,再迟就得在北京生产了。”
“为什么?还有一个多月不是吗?”
“孕妇必须持适航证明才能上飞机,怀孕起过三十二周就过不了关了。”
“原来如此,挺麻烦。”
“叩叩叩!”徐稹在外面就看见她们了,敲着玻璃打招呼,然后进屋在李世滢旁边坐下。
“不期然而遇?”他看看两个女生。
“嗯。”范姜明葳跟他点了下头。“你好,好久不见了。”
“是啊。费家齐还好吧?”他关心着好友的近况。
范姜明葳耸耸肩道:“不清楚。”
“怎么啦?是不是他惹你生气啊?没关系,我替你教训、教训他。”
“说什么啦你,人家明葳什么都没说,你别瞎搅和,帮倒忙了。”李世滢轻斥徐稹多事。
看着眼前两个费家齐的好朋友,范姜明威心中感触良多。徐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他明知道费家齐曾经深爱他的妻子,而他却可以如此坦然地面对费家齐,男人跟女人对感情的看法这么不同吗?
“可以告诉我你们的故事吗?”范姜明葳的眼里闪着期待。
“你不知吗?”徐稹有些讶异。
“我知道费家齐在你们的故事里扮演过很重要的角色。”她没有正面回答徐稹,只说了她唯一知道的事。
徐稹看着妻子,似询问着该不该说。
“你说还是我说?”李世滢觉得范姜明葳应该知道有关费家齐的一切。
“你说前半段,后半段我来说。”
夫妻俩开始细说从头。重温一次自己的爱情。范姜明葳则静静聆听,深深地融入他们的悲欢离合之中。
— — —
是他选择旅程容纳她的踪影?抑或是她决定去向踏上他的归途?范姜明葳蜷伏已久的心渐渐产生了疑惑。对费家齐的思念再次走上颤抖的细索,虚无逐渐变得具体,心里那首未曾停止的音乐忽然清晰了起来,如怨如慕,如泣如诉,花草低低呢喃,说它愿意恋着土地。也许他蛰伏的土地原先并未预期一株新苗,但新苗终究是发芽了,她该狠心将它连根拔起吗?
她去了费家齐的住处,发现一屋子的零乱,于是她开始替他收拾。
卧室墙面上挂着的一幅素描深深吸引了她的目光。那是她的画像吗?盈盈回眸,怡淡自如,画中人栩栩如生。她认真的眼努力地辨认。终于,她惊喜地在眼里遇见自己。
她突然有了再次阅读那本手札的念头。坐卧在他的单人床上,她轻轻地打开它,继续她未完成的阅读。
原以为所有的朋友当中,寂寞和我的交情最深,但我遇上一片孤单的云,她使我的天空更蓝……
终于,文倩的花瓶里,插着我不俗的花。
任性的月亮还挂在天上,她要我无怨无悔,而我不知去向,如何能无怨?如何能无悔?
她含泪合上手札,撼动的情绪久久不能平复。他深情的随笔,款款拨动她的心弦。原来遇上不肯解冻的她,他只好又拆又卸地将自己烧成一池火。原来执意扮演无辜角色的她,竟是如此亏待他。
她恋恋不舍地又翻开那属于她的新页,用一双翻新的眼睛去看那云、那花、那月亮──
— — —
“叮咚!”
徐氏夫妇一听见门铃声,相互挤了下眼,默契十足地喊着:“费家齐,你去开门。”
“喔,好,还有客人啊?”他边走边问,没发觉什么不对劲。
门开了,门里门外僵持了数秒之后,范姜明葳进了来。
“对不起,第一次来你们家,花了点时间认路。”
“没关系,坐啊。”李世滢唤她在客厅里稍坐。
“费家齐,你跟明葳先聊,我们一会儿就出来。”徐稹撂下一句,拉着妻子进了厨房。
“世滢,怎么样,我表现得还不赖吧?”
“还行。”
“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你洗菜,我烧菜喽。”
“喔。”徐稹应了一声就卷起袖子,准备行动了。“那我们什么时候才到客厅去?”
“早着呢,多给他们一点时间嘛,反正这一顿晚餐也够我们忙的,你可不许开溜喔。”
“不会,你在厨房里待多久,我就陪你多久,OK?”
“OK!”
— — —
徐家客厅被一种不可解的沉默笼罩。费家齐和范姜明葳面对面制造出来的沉默令彼此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他盯着她瞧,既非紧紧纠缠的视线,亦非漠不关心的目光,既不冷也不热。而她的双眸,完整地容纳他笔直的深邃。
“你好吗?”
“你好吗?”
他们同时问对方,同样地没有回答。
“知道我会来吗?”他又问道。
“不知道。”
“如果事先知道了,你会来吗?”
她思索着他的话,衡量他的痛有多深。
“会。”
“盛情难却是吗?”
她点头表示同意。“我也想看看你。”她的眼光一直没有离开他的。
他的眼里亮起两道光芒,稍纵即逝。他倾身替她倒了茶。
“我去过你家一趟。”
“我知道。”他恢复了原来的姿势。“你把什么东西忘在我家了吗?找到了没有?”不看她的眼,她的眉,他望着桌上的茶杯。“谢谢你让我家恢复原状。”
“对不起,我去一下洗手间。”在他抬头之前,她奔进洗手问,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她从洗手间躲进了厨房,硬把徐稹推了出去。“你去陪费家齐,我来帮世滢好了。”
“你们和好了没?”李世滢毫不掩饰自己的企图。
“你跟徐稹很不够意思耶,两人联手设计我。”她说这话时,一点也没有生气的意思。微笑的面容说明她的情绪已恢复正常了。
“我们不是在要设计你,是要设计费家齐。”
“有什么不一样吗?你一定是被徐稹带坏了。”
“好好好,我承认自己坏,徐稹更坏,我们坏得一场糊涂好不好?你跟费家齐到底和好了没有嘛?”李世滢追根究柢道。
“没什么和不和好的,还是朋友嘛。”她沮丧地说着模棱两可的话。风随云去还是云随风走?她叹一声无解,谁让她自己先打上死结?
“哎呀!”
李世滢手一滑,将一盘刚从炒菜锅里盛出来的糖醋排骨洒了一地,盘子应声而碎。
“世滢!”
“明葳!”
客厅里两个男人应声冲进厨房,严重关切的眼神各自落在心爱的人身上。
“怎么办?少了一道菜。”李世滢一脸懊恼地看着徐稹。
“没怎么样吧?怎么那么不小心。”徐稹温柔地责备他孩子的妈。
“我没事了,对不起啦。”
“地板滑,你小心一点,我先扶你出去,等一下我来收拾。”他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跨过那一地混乱。
“徐稹,你跟世滢到客厅去,这里暂时交给我们吧。”费家齐将范姜明葳拉近身边,让出一条路要他们离开厨房。
四个人重新排列组合之后,厨房里的两人无言地收拾着残局。费家齐刚才情急之下泄漏的关爱眼神再度躲开范姜明葳,而那一眼所含的温柔情意持续包围着她。
— — —
终于开饭了。
“不好意思,都怪我不小心,耽误了晚餐的时间。”李世滢对饭桌上另外三人抱歉。
“别这么说,世滢,让你这么大费周章,我们才过意不去呢。”费家齐十分体谅道。
“总算有惊无险,没事了,吃饭吧。”徐稹终结所有的客套,宣布开动。
“你们的约快到期了吧?回台北吗?”费家齐望着面前的徐稹和李世滢,关心地询问他们的动向。
“可能再续一年约,老板还在跟我们谈。”
“所以世滢坐完月子还得回北京。”
“也许吧。我快成半个北京人了。”李世滢笑得有点无奈。
“你会──直陪世滢留在台北到她生产那时候吗?”费家齐问徐稹。
“我过几天就回北京上班,月底再回来,公司给两个星期陪产假。”
“那你回去之后,世滢一个人住家里,你放心啊?”
“我怎么可能留她一个人住,我回去了,她就跟我爸妈住。”徐稹道着自己的安排。“他们就住附近。”
费家齐点着头。“设想周到。”
“学校快放暑假了,你跟明葳没有打算去哪度假啊?”他不着痕迹地将两人扯在一块儿。
“没有。”费家齐答得平心静气。“我才有暑假,她可是忙得要命。”
“哦?”徐稹看着范姜明葳。“你那么忙啊?”
“是呀,忙一点也好,日子过得快些。”她漫应一声。
一顿饭吃下来,除了费家齐跟范姜明葳没有直接的对话之外,气氛还是很温馨的。
饭后忽然下起大雨,雨势愈来愈急,丝毫没有要停的样子。
“雨好大耶。明葳,你一定要现在走吗?”李世滢想多留她一会儿。
“我还有事必须先走,我看这场雨暂时是停不了了。”范姜明葳坚持道。“我还是走好了,世滢,有空我会再来看你。”
“你带了伞吗?”
“有。”她从背包里取出折叠伞,起身就要向主人告辞。
“那……徐稹,”看了看费家齐波澜不兴的眼,李世滢决定麻烦徐稹。“你送明葳到路口拦部计程车吧。”
徐稹瞪着闷不吭声的费家齐,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正待移开脚步,闷葫芦才开了口。
“我也走吧,顺便送送她。”
“走走走,你早该说了。”徐稹只差没踢他出去。
夫妻俩在门口送走了一对僵持不下的恋人。
— — —
“去哪里?我送你。”费家齐发动引擎后,问了旁座的范姜明葳。
“你全身都湿了。”她不忍的眼神看向他湿透的发。他刚才替她撑伞,一支小雨伞,遮住了她就遮不了他。
“不要紧的,告诉我你去哪里?”他一直维持着话里相同的温度,不温不火。
“回家。”
“你说的有事是指回家?”
“回家不算有事吗?”她淡淡反问。
“当然算。”他已将车开离停车位,缓缓上路。
滂沱大雨冲刷着窗玻璃,她的眼珠随着雨刷左右不停转动着,车顶哗啦啦的雨声敲打着他漠然的思绪。
“你很关心世滢。”她回想着饭桌上他和徐稹的对话,自言自语了一句。
他迅速瞥她一眼。“她是我爱过的第一个女孩。”
范姜明葳忽地凝神,转动中的眼珠煞了车,注视着玻璃上一个定点。他竟说出了心中的秘密,第一个女孩?
“无怨无悔?”她无意揭他疮疤,所有的事她都已经知道了。
“无怨无悔。”
“她是受幸运之神眷顾的女孩,虽然几经波折,但她得到徐稹的爱和你对她的无怨无悔。”
“她值得的,她是那么善良的女孩。”
“你也认为我善良。”她没忘记他在北京对徐稹说的话。
“你的确很善良。”
“我值得一分真爱和一分无怨无悔吗?”
“你选择了无怨无悔。”
“我只配得到其一?”
大约是想用沉默杀死她,他紧抿着唇。
她静静地任他宰割。
“到了。”他拉起手煞车,没有将车熄火,按开车门锁,等她说再见。
“你房里那幅素描可以送给我吗?”
“可以,如果你喜欢的话。”他不在意她把她的美丽带走,反正她已经把悲伤留给他了。
“我喜欢。你什么时候可以给我?”
“随时都可以。”
“如果……我现在就要呢?”
一直到此刻他才正眼看她。无言的他如一幅尘封的画像。放下手煞车,他踩着油门重新上路。
车子停妥了。
“你等我一下,我回家拿你要的画。”他已开了车门。
“等等,我跟你一起回去,还有一样东西我也想带走。”她也急急忙忙下了车。
他没问她还想带走什么,锁上车门,在她前头大步走着。
— — —
他从墙上取下她的画像,放在书桌上。她凑近书桌旁,伸手拿的却不是那幅画,而是书架上的那本手札。
他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
“你要这本手札?”
她轻点了一下头。“不过,我只要属于我的那几页,属于你的我不会拿走。”
“你以为你要带走的东西不属于我吗?”他似自言自语,并不想要她的回答,自顾问着:“什么时候发现它的?”
“就在你发现车子良就是我以前的男朋友那天。”她抬眸凝睇着他。“那天晚上你出去买消夜时,我无意间发现的。”不知为了什么,她心里无端地泛起一丝歉意。“请你原谅我乱动了你的东西。”
细细思量着她的话,他终于吐了一口气。“那晚你没有留下来,是因为发现了这本手札?”
“嗯。”
“后来一直不肯见我,也是因为它?”
“那一晚我没看完它,我以为里面没有我。”
“现在呢?”
“现在我想把你画的我,你写的我全部带走。”
“带走这些对你有什么意义吗?”
“我要带走你对我的爱。”她一直保持平和语气跟他说话。“虽然我选择了你的无怨无悔,不过我还想要这些东西。记得吗?我曾拒绝听你说爱我,你告诉我你可以用画的、用写的,那么这些就是爱了,对不对?”她低下头,问着画里微笑的自己。“你觉得我很贪心吗?”
他不语,望着她的眼神愈来愈柔软,柔软得像他眼前那一朵云。
“你可以最后一次吻我吗?”她转身面向他,鼓足了勇气抬眸一问。
“不可以。”
云在瞬间变成了雨。“我太贪心了!”她难堪的泪水夺眶而出。
第一滴泪流下的瞬间,他上前一把抱住她,唇紧紧贴住她的,双手激动地揉着她的背。“永远没有最后一次,懂吗?”他理直气壮地吻她,在她身边撩拨着敏感地带。“让我知道你有多贪心。”
双手环抱着他的颈项,她贪婪地回吻,不断找寻他在她脸上游走的唇。他对那思念已久的两瓣柔软却是擒了纵,纵了又擒。终于她抵挡不住诱惑,急切地扯开他上衣的钮扣,褪去他湿漉漉的衣服。他暗叹一声,推倒她在床上,继续她未完成的前置作业,轻柔辗转地,他让那朵云完全裸露在他更贪婪的眼里。
身上的血液流着他们全新的循环,带着完整的感觉,走入彼此的眼中。急急喘气,苦苦呼吸,心中闷雷就要劈响,体内河床即将暴涨,经过了世纪缠绵,爱的浪潮冲破了最后的堤岸。云瘫倒在风的怀里。
“我贪心吗?”云依然紧缠着风的线腰。
“再贪心你也只能得到其一。”风轻柔的手指梳着云的发丝。
云倏地要挣脱风的怀抱,风更快地卷住了云。“你只能得到我的爱,对你我不能无怨无悔。”
“为什么?”
“因为我们彼此相爱。”
“你已经没有相同的爱可以给谁了。”她呢喃着他曾经的心情。
“我有更多、更深的爱可以给你,只要你愿意挖掘。”
闭上眼睛,她让眼眶里打转许久的欢愉泪水流在他的脸上、他的心上。
“肯听我说了吗?”
她张开婆娑泪眼,无声地期待着。
“我爱你!”
“我爱你!”
夜,掩盖了恋人再度狂热滚烫的心。火光中,他和她的眼神,闪着同样炽热的光芒。
吻亮河上的月光目录
靳絜 》》 吻亮河上的月光
尾声
巴黎 塞纳河左岸
导演铿锵有力的一声,让现场所有工作人员顿时解放了。
“收工喽!”众人七嘴八舌地喊着心里的痛快。结束这一支咖啡广告的拍摄工作,他们有一晚的时间可以毫无负担地漫游巴黎。
“你终于一偿宿愿了。”程昊边收拾东西,边对范姜明葳说着。
“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