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他无法沉住气。
她想不出任何话来回答,拿起桌上的毛巾,不停地擦拭双手,好像除了这件事之外,没别的事可做了。一年多以前他被王家逼婚时,也是那一句“怎么办?”与她相对无言,当时她没有回答什么,他不也一样有了决定?
“你说话呀。”他催着她。
“你要我说什么?我能说什么?”她没有激动呐喊,语调平平地反问他。
“我要她把孩子拿掉,她不答应,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车子良的手支着太阳穴,不断地揉着。
“孩子是无辜的。”
“那我呢?我们呢?”
“我们?这是你的选择,你的孩子却没有选择的权利。”
“你的意思是──让她把孩子生下来?”他好意外她竟如此冷静。
“我的意思是什么并不重要。那是你们的孩子,你应该跟她商量才是。”
“明葳,你不要说这种赌气的话好不好?”他现在是一个头两个大,有点里外不是人的感觉。
“我没有赌气,要不然我不会答应见你,”她试图安抚他。“我说的是事实,我不能替你们决定什么。”
快餐来了。两人迟迟没有动作。
“我要跟她离婚。”车子良赌气地说着。
“她不会跟你离婚的,”她冷静得出奇,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如果孩子出世了,那我们以后不是永远活在痛苦里?孩子就像她的影子,永远缠绕着我们。”
“孩子是你的骨肉,不是她一个人的。”
“我──”
“吃吧,饭都凉了。”她拿起汤匙先吃了,突然对车子良有了更深的同情。
— — —
费家齐甚少在PUB里流连,不过偶尔他会到这家BSone来坐坐。他喜欢坐在阁楼这一层,因为可以俯瞰楼下的一切。他习于观察也善于观察,有时候坐了一整晚,只是为了观察。此刻,他正观察着楼下吧台边一杯接一杯喝着酒的女孩,她的背影。
青春的筝线应该抓紧或放掉?她踌躇的心在心中摆荡,爱情的美丽在逐渐流逝,还是因为逐渐流逝而美丽?她一杯一杯地问着酒。终于她问倒了酒,而酒醉倒了她。
一个女孩子单独在PUB里灌着酒是很危险的,费家齐缓缓下了阁楼来到她身旁,由于好奇心的驱使,竟让他意外地认出眼前的女孩,一个跟他在天母有过两面之缘的女孩。
“我送你回去。”发现她已烂醉如泥,他拿走她的酒杯,扶她出了BS one。
她已经摇摇欲坠了,费家齐把她安置在自己的车上。打开车窗,他一直待在车上守护着她,哪儿也没去。
夜风有些许凉意,他脱下身上的外套,轻轻在她身上,然后闭目养神。
“醒了?”费家齐见她微张开眼,立刻关切问道,他已经注视她很久了。
她还没有完全清醒,宿醉后头疼是必然的现象。她秀眉深锁,只觉头疼得厉害。
“你是──”星期日早晨不算太喧嚣的汽车喇叭声,还是让她有了反应。
“不记得我了?”他嘴角扬起一个笑容。
她这才定神将他看个仔细。“费家齐?”
他点点头。
“我怎么会在这里?这是你的车?”她四下望望,还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你昨晚喝醉了,叫不醒你,只好先带你到我的车里待着。”
“喔。”她挣扎着支起身子,坐正了。“谢谢你,我该回去了。”说着她就要打开车门。
“你别急,我想你现在一定还很不舒服,我送你回去吧。”
“不了,那怎么好意思呢?昨晚已经很麻烦你了。”
“你不要害怕,我不是坏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误会。”她连忙解释。“我只是很过意不去。”
“那那你改天再谢谢我好了。”他提供变通的办法。“怎么样?告诉我你家在哪里?”
“新店。”他的笑容让她安心了。
他送她回到玫瑰中国城。
“不告诉我你的名字吗?”见她就要下车,他不疾不徐地问着。
“喔,对不起,我忘了。我叫范姜明葳。”她向他伸出手。“谢谢你,费家齐。”
他接下了那──握。“不客气,范姜明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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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絜 》》 吻亮河上的月光
第二章
车子良开始逃避回家。他想躲开王妗娣,尤其不想看到她那副诡计得逞的模样,以便躲开他内心的痛苦与矛盾。
他开始应一些朋友之邀,下班后去别人家打麻将。他在毫无内容、毫无意义的输钱赢钱游戏中,将一颗痛楚的心麻木。
别人打麻将,神经高度紧张,赢钱时的开心和输钱时的懊恼溢于言表。而他只是机械地跟着出牌,菸一支接一支地抽着,有时甚至连自己的牌是和牌,他都不知道。
每到车子良下班回家的时间开始,王妗娣的心中便充满了痛苦和紧张;车子良不回家来,她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什么事都做不了,整个家处在一片空空荡荡的死寂之中。
这种情况下,任何一点突然出现的或偶然出现的微小声音,都会使她的心跳动得格外厉害,然后竖起耳朵,听着家门外的动静。当她发现那不过是风将不知名的东西吹落在地上时,她才不得不再次躺下。她觉得全身上下每一处都疼痛不堪,最痛的是她的心。
“你为什么现在才回来?”天快亮时,她终于等到了丈夫。一夜漫长的等待,使她声色俱厉。
“现在回来怎么样?你不高兴的话,那我立刻出去。”车子良说着就转过身,朝大门走去。
“你给我站住!”
他站住了,却没回头。
“你故意给我脸色看是不是?你想用这种方式来折磨我是不是?”
“不满意,我们可以离婚。”
“车子良,你休想!除非我死,否则你休想跟范姜明葳在一起。”
— — —
天已亮,玻璃窗满布金色的朝霞。
范姜明葳从蒙眬的睡意中醒来,将目光投向书柜里那只玻璃瓶上。
所有遗忘过一段时间的记忆,一瞬间全涌到了眼前。她的思绪纷扰,心被痛苦充溢着,痛苦使她相信自己是爱着车子良的。
痛苦归痛苦,还是得照常上班。梳洗完毕后要到凯悦饭店出席一个广告公司的庆功宴,于是她换了件正式的洋装,踩了双不爱穿的高跟鞋出了门。
“陈老板,恭喜恭喜,贵公司的广告得了大奖。”范姜明葳的老板朝主人热烈祝贺。
“谢谢,谢谢。王老板,欢迎莅临。”主人也客套着,满面春风,迭声道谢,同时也和范姜明葳握了手。
这时,费家齐也出现席间,朝他们走来,身旁还有另一位男子。
“功达,你来得正好。”陈老板把旗下大将,也是这次得奖广告的设计功臣刘功达拉到身旁。“我介绍一下,刘功达,这次得奖完全要归功于他。”他又看着费家齐说:“费先生,欢迎欢迎。”
几个人相互握着手,一番寒暄后,老板们和大臣刘功达上别处应酬去了。
“原来你是模特儿经纪公司的经纪人。”费家齐听见刚才她老板的介绍了。
“你怎么也在受邀之列呢?”范姜明葳没有不敬,只是好奇。“你认识陈老板?”
“我跟刘功达是大学同学,间接认识了他老板。”费家齐没说出得奖广告作品他曾参与设计,提供好友刘功达──些建议。
“好巧是不是?我们又在这里见面了。”
“有缘千里来相逢嘛。”他的口气幽默。“你今天很特别。”他由衷地发出赞美之词,流露出欣赏的眼神。
“特别?”他专注的目光令她有些不自在,她低头看了看自己那身设计简单的服饰。“有吗?”其实她自认对服饰的品味不差,低头纯粹为了避开他慑人的目光。
“你有一种简单的美。”
她笑着耸耸肩。“谢谢。”
“你会待到酒会结束吗?”
“应该不会,本来我也可以不用来的,可是老板非要我跟他一块出席,说是可以替公司做做公关。”她状甚无奈。
“可以邀你共进晚餐吗?”费家齐很绅士地征询她的意见。
“嗯,这样好了。”她思索片刻。“我们共进晚餐,但是得让我请客。上次你送我回家,我一直没机会谢你呢。”
“举手之劳,你不必放在心上。”
“同意吗?”
“同意。”
— — —
“记得我那个朋友吗?”范姜明葳点完菜,待服务生离去后,问了费家齐。
“你是说在玄门跟你在一起看画展的那个女孩?”他有印象。
“对。”
“我现在比较记得你了。”他连幽默的方式都比别人温和。“她怎么了?”
“她很欣赏你,起初只是对你的作品认同,后来逐渐变成爱好,她常提起你。”
“哦?都说我什么?”
“说什么啊──”她忽觉得难回答,最记得的是陈洁安对他单身的身分雀跃不已,不过她不能说这个,太丢人了。“她说你一定有很丰富的生活经验。”
“是吗?”他笑她那挤破头才想出──句话来的样子。“其实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生活经验,你说是不是?”
“也许吧。”
服务生陆续端出他们点的菜。
“这些菜都很辣耶,你敢不敢吃辣?”她看着那一桌越南菜,才想起来刚才什么也没问他,只想到自己很久没到这家餐厅来光顾了。
“你敢我就敢。”他一副豪气干云的口吻。
于是两人动起筷子,尝着一桌酸甜辣。
“你什么时候开始学画的?”
“小时候就喜欢涂鸦,就这么一路画下来了。”
“有绘画天分真好,既可陶冶性情又可以享受创作的乐趣。”她好羡慕。
“创作有时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不是每件作品都可以自我陶醉的。”他道出甘苦。
“这些话我也听我朋友说过。”
“她也画画吗?”
“喔,不是。她只是喜欢欣赏,她是个作家。”
“也是创作者。”他漫应着。“你呢?你喜欢画吗?”
“喜欢。不过我也是只看不画,”她吐了下舌头。“我不会画。”
“懂得欣赏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朋友很欣赏你,有机会可以介绍你们认识吗?”
“当然可以,朋友不嫌多,志同道合的朋友就更可贵了。”
“她觉得你很特别。”
“有吗?”
“本来我对你没有特别的印象,不过现在我也觉得你很特别。”
“哦?”
“你很谦虚。”她看着他接着解释。“艺术家多半有股狂傲的气质,给人不可一世的感觉,而你却没有。”
“这是赞美吗?”
“应该是吧,你很内敛。”
— — —
“明葳,你到底帮不帮我啊?”范姜明蔚近来老缠着妹妹不放。
“帮你什么啦?”
“当然是帮我追你那个死党陈洁安呀。”
“对不起,不是我不顾手足之情,人家早就说了对你没兴趣,我实在帮不上忙。”
“那么神气啊,我偏不信邪。”范姜明蔚一脸的志在必得。
“你爱怎么追随便你,不过别害我难做人就好了。”
“唉,不然这样好不好,你约她出来,下午我请你们两个去看电影、跳舞。”
“干嘛!贿赂我啊,不行,下午我已经约了人。”
“哦?你交了新男朋友啊?”
“你少乱讲话,什么新的旧的。”她捶了他一下。“我约了陈洁安。”
“那不是正好,加上我一个不行吗?”他兴致勃勃。
“不行不行,我还约了另一个男的朋友,我想介绍他们认识。”
“你胳臂往外弯啊?”
“哥,你不要这样嘛,强摘的瓜不甜,你没听说过吗?”她想想,又安慰了他几句。“其实你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洁安她还没有男朋友,不过你要自己想办法,透过我的关系反而不好,她会不自在。”
范姜明蔚思索片刻。“好吧,我原谅你,你这几句话还算有建设性。”
— — —
费家齐依约前来渔人码头和范姜明葳她们见面。
“嗨!”费家齐走近她们时打着招呼。
“陈洁安。”范姜明葳很快介绍了好友的名字。
“你好。”他在她们对面坐下。
“你好。”陈洁安大方地看着他。
“你们也喜欢这里?”他是看着范姜明葳问的。
“嗯,我跟洁安常来这里喝咖啡、聊天。”她望了望室内一汪湛蓝的色调,又说:“我觉得置身这一片蓝色调里,有一种被船摆渡的感觉,轻轻缓缓的,可以很忧郁也可以很开朗。”她说话时眼里有一种飘然。“你也常来吗?”
“嗯。”他点头。“奇怪,我们都常来这里,却没在这里碰过面。”
两个女孩都笑了。范姜明葳晶灿的笑容分外吸引他,她眼里的飘然令他心荡神驰,伫立在渔人码头边,头一次他觉得颤巍巍地即将掉落汪洋之中。
“陈小姐是作家?”费家齐这才想起另一个女孩的存在。
“名不见经传,没什么好炫耀的啦。”陈洁安谦逊的同时噗哧笑了出来。“费家齐,你可不可以不要称呼我陈小姐,难道你还称呼她范姜小姐吗?不累啊?我听得好别扭。”
“我也觉得别扭,”他看着范姜明葳。“你的名字太长了,可以喊你明葳吗?”
“可以。”
他们各要了一杯咖啡。
“明葳,你说你是在哪里又碰见费家齐的?”
“凯悦。”
“喔,我想起来了。对不起哪,最近老是忙得昏天暗地的,快搞不清东西南北了。”
“作家的生活想必跟我们的不一样吧?”他对陈洁安抱怨的口气感兴趣了。
“是不太一样,你们没发现我神经兮兮的吗?”
她的话惹来两人一阵笑。
“洁安是前卫小说作家。”范姜明葳这一说像在解释陈洁安所谓的神经兮兮。
她和陈洁安很有默契地互看一眼,然后笑着只有她们自己才明白的感觉。
费家齐齐看着两个女孩,颇有感触。脸上的笑意逐渐加深。
“想什么?笑得这么开心?”范姜明葳发现他似有所感。
“你们让我想起多年以前,我也像这样跟两个女孩子坐在一起聊天。”
“哦?”
“我的两个学妹。”
“现在呢?没再联络了吗?”
“一个过世了,空难。”费家齐的笑容被一股怅然替代了。
“喔。”两人惋惜着。
“那──另──个呢?”范姜明葳跟着就问。
“嫁人了。”
“还跟她联络吗?”
他“嗯”了一声。“她和她先生都是我的好朋友。”
“陈洁安,你对书籍的涉猎应该很广吧?”他把话题转回眼前。
陈洁安皱着眉。“还好吧,其实我很不喜欢正经八百地读书。告诉你,我小时候学业成绩一塌糊涂,看排名都是从最后面看起。”她自嘲地补了一句:“这样会快一点找到我的名字。”
其余两人正要跟着笑,她突然严肃了起来。
“真的,我连自己的作品都不爱读,哪怕是为了自我陶醉。我习惯兴之所致,懒洋洋地看点东西,手边有什么就看什么。”她停了一会儿,又强调:“而且书一定要近在眼前我才看,远一点的,我就懒得拿来看了。”
陈洁安说话的神情令费家齐会心一笑,为那似曾相识的感觉,她简直像文倩的翻版。
— — —
范姜明葳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到了家门口。跟广告公司讨论了一下午,什么也没敲定,明天还得再推荐人选、陪模特儿试镜,再进行一次不知道会不会有结果的讨论,想到这些,她累呆了。
“明葳!”
她倏地抬头,耳畔那遥远却不陌生的一声呼唤使她停下了脚步。眼前的人是王妗娣。
“妗娣。”她虚软地喊着。望着王妗娣微微隆起的腹部。“恭喜你,要做妈妈。”
“我可以跟你谈谈吗?”王妗娣的语气是恳求的。
犹豫片刻,范姜明葳终于点头。
“我们找个地方坐下谈。”
她在家附近的泡沫红茶店里,找了角落的位置和王妗娣相对而坐。
“你可以喝红茶吗?”她体贴地替孕妇着想。
“我喝柠檬汁好了。”
她点丁两杯蜂蜜柠檬汁。
“子良来找过你吗?”王妗娣开门见山地问,她一向有话直说,从不拐弯抹角。
“他找过我一次。”范姜明葳没有否认,不卑不亢地回答。“他告诉我你怀孕”。
“然后呢?他还说了什么?”
“他说那是意外,他并不想要孩子。”她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