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问题变得复杂了,她怀孕了,一切情况也跟着变了。”
“子良,恕我冒昧问一句,你跟你女朋友还有来往吗?”
“没有。我想她如果爱我应该会等我的,不过我把我太太怀孕的事告诉她了。”
“她怎么说?”
“她说那是我们夫妻俩的事。”
“她真看得开?”
“我本以为她是赌气才这么说的,可是她的样子又不像跟谁赌气,她说孩子是无辜的。”
“她真的很善良。”
“可是她让我觉得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在受煎熬,她是一副完全置身事外的样子。”车子良有些怨怼。
“她若真能解脱出来,你不该替她高兴吗?两个人苦总比三个人苦要好吧?”
“三个人?”
费家齐颔首。“别忘了,还有你太太。不管你为了什么理由跟她结婚,她是你太太已经是事实了,何况她还怀着你的孩子,你对她有责任。”
车子良语塞。他又点了一根菸,慢慢消化着费家齐的话。
— — —
时间可以治疗旧伤口,伤口愈合之后,很多事会逐渐被人淡忘。但费家齐依然记得这天是文倩的忌日。
他把一大束黄菊放在文倩的墓碑前,然后在一旁的石阶上静坐。望着照片里微笑的文倩,他徜徉在回忆中,时间停止了前进。
从相识相知到天人永隔之间的点点滴滴,他无一刻忘怀。风好大,吹着他,吹著文倩,他想抓住一丝风的声音,但他什么也抓不着,就像抓不著文倩一般。
在他长久的凝视下,文倩似乎笑得更开了。她不言不语,不表态安慰,但关注的眼神依然是那么了解,那么体贴地熨过费家齐的心。
— — —
渔人码头
“明葳,对不起,我迟到了。”费家齐一进咖啡屋,找到她连忙道歉。
“没关系,记在帐上,下回准我迟到。”她看了下手表。“四十分钟。”
“没问题。”他对她的善解人意报以感激的一笑。“我从中坜赶过来,高速公路塞车,”
“中坜?你到中坜去有事啊?是不是到哪个没人知道的福地洞天作画去了?”
“不是,别把我说得那么恐怖好不好?”他玩笑地轻斥她。“我去看个朋友。”
“见着面了?”
“我永远也见不着她的面了。”他的声音里有难掩的怅然。
“怎么这么说话?还说你不恐怖?”
“我到朋友的坟前去了。”
“喔,原来是这样,对不起,我失言了。”她收起玩笑的态度。
“没关系,是我没把话说清楚。”
“你朋友──英年早逝吗?”
“嗯,她是我学妹。上回跟你和陈洁安提过了嘛,记得吗?”
她想起来了。“她是死于空难,对吗?”
“嗯。”
“她真的只是你学妹吗?”范姜明葳觉得两人应该交情匪浅,普通的学长学妹之间,感情当不至如此深切。
“还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女朋友吗?”
“我说了从没过女朋友的,你忘了?”
“好可怜哟。”
“同情我吗?”费家齐带点戏谑。“那你当我女朋友好了。”
她一点也不做作地瞅着他,歪着头思索他的话。“你认为我愿意吗?”
“愿意当然是最好啦,不愿意我也不能强求呀。”他双手一摊,不置可否。
“我懂了。”
“懂什么了?”
“我现在相信你的话了。”
“我的什么话?”
“我相信你从来都没有交过女朋友了。”
“哦?”
“你的态度很不积极,或者说你太君子了。喜欢一个女孩子,就该大胆去追求,如果你想等女孩子自己来追你,怕是比较难了。”她忽觉说的话会引起他的误会,赶紧又解释,“我不是说你条件不好,事实上你无论外表或内在,都十分吸引人,这也是本来我不相信你会没有女朋友的理由。虽然说现在的女孩子思想已经比以前开放很多,不过女追男到底还不普遍。”
“太君子了?”他只抓住这一句,原来他太君子了,这样有错吗?
“你不觉得吗?原来学艺术的也会少这一根筋。”她笑出声来。
原来自己少根筋?难怪他望着眼前亮丽逼人的脸庞时,意识竟有些恍惚。他沉默了,思忖着眼前恍惚的惊遇是该他的吗?他的心跌跌撞撞了起来。
“等一下想去哪里?”他又很君子地问了,
“嗯──”她想了一下。“去基隆好不好?”
“好。”
到了基隆少不了要上庙口逛一逛小吃摊。
“你来过这里吗?”她在小吃街上问着。
“来过,我老家住宜兰,来过几次。”他回答的同时已牵起她的手了,庙口人多,他怕跟她走散了。
“我还以为你不会上这儿来。”
“为什么?”
“这里热闹呀,不爱说话的人不是很怕吵闹吗?”
“那也不见得,闹中取静,你没听过吗?不爱说话也得吃饭呀,想吃什么?”费家齐愈来愈觉得跟她在一起好轻松。
“先吃炒冬粉和鲯鱼羹,再吃蚵仔煎、甜不辣和面线羹,然后吃鼎边锉,然后吃刨冰、喝木瓜牛奶。”她如数家珍,一气呵成。
“走啊。”他难得纵声大笑不已,原来女孩子都差不多好吃,文倩她们也一样。
“去海边走走好吗?”吃遍整条街之后,她提议。
“肚子好胀对不对?”他们已经离开庙口,往博爱停车场走去。虽然已远离人潮,费家齐却没放掉她的手。
“对,还有,”她侧过头看着他。“我喜欢海。”
“我也喜欢。”
于是他们驱车来到一处海边。
范姜明葳面对这一望无际的大海,兴奋无比。
“我要把鞋子脱了,你呢?”她根本没等他回答就赤足踏上了沙滩。沙子好软好细,她清楚地感觉到脚底传来一阵痒痒的、柔柔的酥麻,那种心动和惬意能够安抚凡人的思绪,大自然真是神奇哪。
她在沙里走着,身后留下两串脚印,不一会儿便被海水冲走了,沙滩又恢复了平整,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他被她兴奋的情绪感染了,也脱了鞋在沙滩上走着。海水退去时,带走脚底的细沙,飘飘然腾空的一瞬,她觉得自己就要被海水卷走了。
“哇──”惊呼一声,她身子已微倾。他适时接住了她,两个人就这么靠得好近、好近。
“别走了,”费家齐扶着她的肩,指着一块平坦的大岩石,“到那里坐着吧。”
天际尚泛着微微的白光,没有彩霞满天,只见海天一色,完全是一幅冷色调,浑然天成的蓝色画作。这天水共一色的景致,深深吸引着他们俩。
“你一定画得出眼前这片景观。”
“这么喜欢海?”
“嗯,喜欢看海浪翻滚,喜欢听浪涛澎湃。你呢?”
春风澹荡,拂过海面,浪花席卷岸边,他席卷了她的唇,相触的刹那,两人都有犹豫迟疑,但一股致命的吸引力驱使他们很快地又朝对方贴近,风卷残云般掠夺了彼此的唇,一波又一波激情的吻,沸腾了血液,燃烧着呼吸,埋藏在心中许久的情愫在瞬间爆发,一发不可收拾,久久不能退去。
“当我的女朋友好吗?”他喘着海水般潮湿的气息。
“你变得积极了。”她的唇并没有离开他的太远。
“你教我的。”
他们再度气息相接,传送着绵绵爱意。
— — —
闹钟作响时,陈洁安好梦方酣。她本能地想终结掉那烦人的声音,一只手瞎摸乱抓了半天才搞定,周遭终于回归宁静,她放心地继续倒头又睡──不行,她想到十五分钟之后还有一个闹钟会震天价响,索性一不作二不休地把那个倒楣钟也按掉。很好,这下可以高枕无忧了。
“洁安!洁安!”老妈在房门外声嘶力竭地喊着。她知道女儿就算有一百个闹钟也没有用,最有用的闹钟还是她这个老妈。
装了永备电池的活动闹钟在锲而不舍地叫唤下,终于见到前来开门的陈洁安。
“妈,什么事啦?”她犹睡眼惺忪。
“我怎么知道你有什么事?是你说如果七点你还没出这个房门,叫我踹也得把你踹下床的。”
“喔,现在几点了?”她呵欠连连。
“七点半。”
“什么?七点半?我完了!”她这下子完全清醒了。
她用最快的速度将自己打理完毕,飞奔出门。今天跟出版社的老板约好了吃早餐,谈有关撰写回忆录的细节。
陈洁安──踏进约定的地方,即看到范姜明蔚悠闲地喝着咖啡。
“范姜明蔚,怎么是你?”迟到了就会立刻得到报应吗?
“我老板临时有事,要我来跟你谈。”
“早知道是跟你谈,我就不用那么十万火急了,一早我不知死了多少细胞呢。”
“昨晚熬夜了啊?”范姜明蔚好体贴的口吻,好认真的眼神。
“对啦,要谈什么,快一点。”
“不急,你还没吃早餐吧?”
“废话。说好了出来吃早餐的,我干嘛吃饱再来,我头壳又没坏掉。”
“好了好了,火气别这么大,吃什么?”
“随便。”
他点了两份美式早餐。
“你把资料详细研究了没?”
“差不多了。很无聊耶,可不可以找别人写啊?”
“恐怕不行,我们已经跟你接触这么久了,你也大致了解状况了,换人写的话一切又得重新来过,不符合经济效益。”范姜明蔚不忘安抚她。“其实写这种商界名人的回忆录很简单嘛,只要写出来的东西文笔流畅,尽量和事实相符,不要太离谱就可以了。”
“你怎么知道他提供的资料是不是事实?”她瞪他一眼,怪他不求甚解。
“那不管,他可以提供的,你就可以写。不管是不是忠于事实,至少是忠于他了嘛。”
陈洁安的态度不再那么抗拒了,其实她也知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现在才说不写是不可能的,她只是还没有说服自己。唉!写就写吧,偶尔不忠于自己一次,不算太罪过吧。
“中午有没有空?我请你吃饭。”
“中午?不要。如果你该讲的都讲完了,我想回家去补一觉。”
范姜明蔚看了下手表。“我们谈了那么久,现在已经快中午了。”他不死心道:“你真傻,吃饱了回去才好睡嘛。”
“你骂我是猪是吗?”她一手插着腰问。
“吃饱睡、睡饱吃,不是猪吗?”
“你──”
“好了,别生气,跟你开玩笑的,你就算真的是猪,也是最可爱的猪小妹。”他很诚恳地又说:“我真的很想跟你──起吃顿饭。”
“刚才不是一起吃了早餐吗?”
“那不算,那是我老板请的,现在是我要请你。”
“好吧,给你个面子。”
吻亮河上的月光目录
靳絜 》》 吻亮河上的月光
第四章
陈洁安约了范姜明葳出来小聚。
“最近有空了啊?”范姜明葳埋怨着好久没见到她了。
“嗯,”陈洁安点着头。“刚完成范姜明蔚他们给的工作。”她连名带姓地提到范姜明蔚,好像那个人根本跟范姜明葳没有关系。
“干嘛一脸颓废啊?你不是喜欢写作吗?高中时代就看你爱涂涂写写的,怎么了,职业倦怠吗?”
“也许吧。继续这份工作是因为我喜欢自由支配时间,不必天天到固定的地方上班,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家里读书写稿,累了倦了就听听音乐、做点家事,要嘛靠在窗前独享自我,否则上街闲逛也是一天,大街小巷人来人往的都很相似却永不重复,走走看看,其中的乐趣,是言语无法形容的。”
“怎么你在街上看人跟我的感受那么不一样?我经常看了半天却一无所获,徒劳无功。”
“你是有目的的,而我却没有。”陈洁安耐心地解释着。“我可以从任何一个角度做随兴的观察,用心聆听生活,从当中获得的远比人家告诉我的普遍事实来得真实痛快。”
范姜明葳发觉她有些情绪低落,所以选择聆听。捏着小汤匙往咖啡杯里轻轻搅动着,匙身碰撞杯壁发出的声音清脆而精湛,仿佛是从无限深幽的内心,被身边的钢琴师轻柔纯熟的指法一撩拨,溅跳出来的音符。
“咦?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车子良来找过你?”陈洁安认为范姜明葳的苦恼事就这么一桩。
“没有啦,你别瞎猜。”
“那是有了新烦恼喽?”陈洁安心思缜密,立刻就追问:“跟费家齐有关吗?”
范姜明葳脸颊上顿时飞上一片彤云,陈洁安问得这么直接,令她无法处之泰然。
“被我说中了吧?”
“说中什么啊?”
“别装傻,你老实说,是不是跟费家齐有关?”
“无可奉告。”她直觉地不想承认什么,但对陈洁安又有些抱歉。“该跟你说的时候我自然会说的。”
“不想说我也不勉强。说真的,如果你有新恋情,我举双手赞成,你跟谁谈恋爱都好过跟车子良,尤其是费家齐。”提起车子良,陈洁安不由得义愤填膺。
“你别再这么说车子良了,他已经够可怜了。”
“哼!他是没有担当,咎由自取。你同情他我不反对,可是错把同情当成爱,我就不敢苟同了,知道吗?”
“好好好,我谨遵教诲可以了吧,不提这个了,你到底在烦什么?”
陈洁安见问题回到自己头上,不由长叹──声。“我呀?我得了鲜花过敏症。”
“哦?”
“这个星期我每天收到一打玫瑰,风雨无阻的,害我现在看到玫瑰就直打哆嗦。”
“有人送玫瑰还不好啊?多罗曼蒂克呀。”范姜明葳故作羡慕状。“知道是谁送的吗?”
“不知道。”
“那不是更有意思了吗?”
“有意思你个头啦,就因为不知道是谁送的才让我心里发毛,你知道吗?我有一种被偷窥的感觉。”
“你不要这么想嘛,单纯地看成是有人仰慕你,想要追求你不就没事了。”
陈洁安给她个白眼。“你这种论调摆明了就是在期待爱情,一旦有人追求你,你就有一种爱的错觉,浑然不知那只是一种被爱的虚妄罢了。”
“你讲得太深奥了,小女子才疏学浅,听不懂啦。”
“听不懂是不是?好,我举个例子,比如你跟车子良就是你的错觉。”她瞪着范姜明葳一脸笨样,又接了下去。“男女之间,只有在相互追求中才能产生真正的爱情。”
范姜明葳故意不理她的话,反而又将矛头指向她:“你去找出匿名送花的神秘男子,然后也去追求他,就可以产生真正的爱情了。”
“我花痴啊。”
陈洁安这一句惹得范姜明葳哈哈大笑,这一笑让心情好了不少。
“月底的同学会你去不去?”陈洁安问道。
“去呀。好久没看到老同学了,怪想念她们的。你呢,去吗?”
“去。”
— — —
黄昏,C大长堤。
徐稹和李世滢再度携手漫步夕阳余晖里,每次回到台北家中,他们总会到长堤上重温往日情怀。
“现在走长堤有什么感觉?”徐稹温柔地望着妻子。
“我觉得好幸福、好满足。同样的地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却每次带给我新的震撼。”她深情地说出心中的感觉。“那你呢?”
“跟你一样,我好珍惜这种感觉。”他更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今生今世,我们注定要这样携手同行对不对?”想起坎坷的情路,谁说这得来不易的相依相守不教他的心为之撼动。
“说错话了。”她轻拍了他的唇。
“说错什么了?”他立刻接住唇上她的纤纤素手,他是她永远的最佳捕手。
“不只今生今世,是生生世世。”
“我是说错话了,怎么办?罚我让你亲一下好了。”他说着就将脸凑到她唇边。
她飞快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没办法,她早已习惯他的赖皮。
“约费家齐到家里来吗?”走了一大段长堤,他忽然想到这件事。
“好呀,已经好久不见了,不知道他现在好不好?”她立刻附议。
“这么关心他啊?”他故意拈着酸。
她不打算跟他抬杠,要不然不知道他待会儿又要罚谁了;其实,不管罚她还是罚他自己,罚来罚去他都不吃亏。
“你看什么时候请他来比较好?”
“什么时候都好,反正我们休假,有的是时间,看他什么时候有空吧。”
“好,那等一下回到家里,你给他打电话。”
“我?你为什么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