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那不同,那是工作,跟上班开车床差不多,只是轻松一点而已。”
我摇摇头,说:“太奇怪了,我搞不明白。”
她说:“慢慢你就会明白的。”
说完王霞就去更衣室换衣服,我则继续坐在连椅上看我的书。
我觉得我的车工实习任务已经完成了,前两天我去找姚主任调换工种,他问我,“你车了几个零件?”
我说:“两个。”
他听后哈哈大笑,他的笑声很有感染力,同办公室的黄副主任和文书都附和着笑。笑毕,他说:“车了两个零件就出师,真比车个零件还快啊!”说毕,姚主任看看黄副主任和文书,三个人又接着哈哈大笑。
我说:“我只是实习车工的加工方法,并不一定要学会开车床。”
他说:“不会开车床,怎么知道加工方法?”
真是对牛弹琴!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愣愣地站在那里,看着姚主任。
黄副主任停住笑,打圆场说:“好啦,你先去上班,我们研究一下再说。”
我退出来,心想,摆什么官僚驾子,半年(顶多一年)以后我还不在你这儿干哩,我又不是真的车工,求你给换工种!
此事当天就传遍了三十六车间,第二天已基本上传遍了全厂。大家在笑我的同时,连王霞也笑了。因为不知道的人在相互介绍闹笑话的我时,就说三十六车间王霞的那个徒弟。不过,王霞倒没有因此生气,反而去替我跟大家争辩。
看她有时间愤愤不平的样子,我就劝她,“我都不生气,你生的倒是那门子气呀?你有几张嘴,你怎么能讲得过大家?”
我又说:“我只是想在短时间内多了解一点东西,想不到搞出这么无聊的事情。还连累了师傅您。”
王霞被我最后一句话逗笑了,说:“想想也没啥,厂里也难得有点事情搅和一下。”
从此以后,我也懒得再去理换工种的事情。爱换不换的!其实,我还乐得继续跟着美丽的王霞师傅“学艺”。上班之后,王霞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我就干一下;没有的话,我就整天坐在连椅上看我的书,多美的事呀。
看了一会儿书,有点累,站起来活动活动。看见王霞正在车一个螺栓,我走过去,一直看着她完成。我突然想起来,问她:“昨晚刘向病了,要紧吗?”
她说:“他是心里有病。”
我奇怪,继续问:“倒底怎么回事?”
她说:“他是不想让我去跳舞,所以故意打岔。”
我恍然大悟,说:“那你后来还是去跳舞,不怕他生气?”
她气哼哼地说:“爱生不生的,我现在还没嫁给他呢!”
我劝她,说:“你们既然相处了这么久,已经有了一定的基础,而且看得出刘向是非常喜欢你的,家里父母也满意,这叫天时地利人和,就应该好好珍惜才是。”
她说:“我觉得跟他越谈越没劲。他这个人太土,又心胸狭窄。”
我说:“也许是他太喜欢你了;也许是你太美丽了;也许是他怕一不小心你会飞到别处去了。”
她带点羞涩地笑着说:“你快别也许也许的了!”
我接着说:“也许已经没有也——许——”
她噗哧一下笑了,我也跟着笑。我觉得这样上班挺开心的,比下班时间好过多了。
过了一会儿,她又问:“你以前在学校谈过对象吗?”
我想起了杨梅,说:“这个问题暂时还保密。”
第五章
7
自团委的舞厅开办以来,场场爆满,不跳舞的人是跳舞的人的两三倍,而且有大批的小孩穿梭其间,搞得跳舞的人根本没办法再跳。后经研究,决定卖票,票价五角。自实行之日起,看热闹的大人小孩就不再进场了。舞厅一下子纯净了不少。就像预期的那样,厂里很快刮起了跳舞风:先是青年人积极投入,接着是中年人和部分老年人。厂工会抓住机会,也在福利大楼三楼开了个舞厅,面积比食堂二楼还大,装修和音响设备也比团委的好。因此,两家舞厅便有一点暗暗较劲的味道。后经协调,福利大楼的舞厅一、三、五开,团委的舞厅二、四、六开,关系才算理顺。这样一来,职工们只要自己愿意,夜夜都可以沉浸在歌舞升平之中。
接连跳了一个多月的舞,我一下子对跳舞失去了兴趣。夜夜在那些高高矮矮,或端庄秀丽,或相貌平平;或拘谨怕羞,或自信开朗的姑娘们面前颠来颠去的家伙是谁呀?尤其是不知羞耻地插在人家王霞与刘向之间(尽管我自己不这样认为,但在大家的眼里却早已是这样的)想干吗啊?我看到了我的无聊和多余,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再说,这一切难道对我会具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因此,我开始闭门思过。
第一个闪进我脑海的问题是我为什么跑到这个山沟里来?我承认这是一个老问题,不光当初杨梅多次问过我,我自己也曾多次问过我自己。其实答案早在我心中,只不过太过私人化,且含有浓厚的梦想色彩,不便拿出来示人。但在这沉闷寂静的秋夜,坚守在寝室的我确实找不到一件足以锁定我的心事,以抵抗舞厅激动人心的旋律的诱惑的事情。犹豫再三,我还是决定将自己到这个山沟里来的原因理一理,以便为眼下的生活找到起点或者说目标。
原因之一:我记得大一的第二学期,我与杨梅刚认识不久,一天晚上我去她寝室找她玩。她们寝室的同学在与我礼节性的打过招呼后,先后都离开了寝室。我们很自然地谈起了当时非常火爆的几位青年诗人的作品,和一些道听途说得来的他们的生平事迹。后来又谈到了我们正在筹办的刊物。当我们谈起对于未来的设计时,杨梅说她的未来最好是生活在一个有山有水的村子里,房子是木板做的,里面有许多喜欢的书籍,平时生活的主要内容就是读书、写作。每到黄昏时候,就与心爱的人一起带着孩子去田野里散步。为了使我更深地体会到她所描述的未来生活,她还向我讲述了现代散文名篇《白马湖的冬》所描述的情景。这篇散文我有幸在此之前拜读过,它描述的是“我”与夫人及孩子们在冬天的白马湖畔读书、写作的情景。因了《白马湖的冬》,我对杨梅所描述的未来生活充满了诗情画意地联想。我至今都清楚地记得当时杨梅说话时的陶醉神情,和我们因相互能够理解而生的激动场面。回想起来,我可能就是从那晚开始爱上杨梅的,并将她所描述的未来当作了我们共同的未来——甚至于海誓山盟的“诺言”。以至于毕业前夕,当杨梅拼命要留在西安时,我却很大气地想去山沟里的三线厂。我觉得杨梅的行为已经背叛了当年的“诺言”,我的坚持既是对“诺言”的遵守,也是对她的嘲弄;在我的心里,当时已将山沟里的三线厂当作了梦想中的“白马湖”。
原因之二:我的一位中学校友,硕士研究生,在西安某研究院工作了七年,还在挤集体宿舍。因为既没房子,又没有钱,加上来自农村,所以一直在对象一直都没对上象。这件事情使我充分地认识到,城市是别人的。城市的生存空间很小,一个房子就让你想十年八年的,也真够无聊的。我可不想那么死脑筋的在城里干熬几十年。
原因之三:去山沟里的三线厂,一开始工资就可以拿到一百四十六块,再加点奖金什么的,总收入是城里的两倍左右。我承认这可能是我下定决心的主要原因。我已经穷怕了,在这之前,我已深刻地理解了钱的重要性。记得刚进大学不久,我去买牙刷,当时搜遍所有的口袋才找到一毛八分钱。我怀着强烈地侥幸走了三站路,去到西安交大家属区的百货商场。一位漂亮的柜台小姐跟着我问买什么买什么,而我只是不断地吱唔着看所有的牙刷标价,最便宜的是两毛钱。当时的羞愧和尴尬令我面红耳赤,落慌而逃。回校的路上以及以后的很多时间,我都在想那两分钱的事情——
我正在用心良苦地要将自己整理一番,突然一阵敲门声打断了我的思路。我把记录的纸笺压在枕头下面,去打开门。原来是王霞和张红梅。
我把门开大一点,说:“请进。”
她们走进来,坐在我对面的空床边上。王霞问我,“为什么不去跳舞?一个人呆在屋里不难受?”
我说:“跳了这么长时间的舞,实在太累了,我需要休息一下。”
王霞说:“没听说跳舞还累人的,你不会是有什么事吧?”
我说:“不是身累,是心累。”
王霞和张红梅同时愣了一下,一齐用迷惑的眼光看着我。我笑一笑,又说:“再说啦,我会有什么事呢。”
王霞缓过劲来后,说:“没事就好,我们去跳舞吧。”
说完她已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走着舞步,东看看西瞧瞧,很随意快乐的样子。
我看看张红梅,她也看看我,说:“没事去跳吧,一个人闲呆着,也怪闷的。”
我问她:“你敢跟我跳舞?”
王霞接口说:“你以为还是一个多月前吗?现在厂里凡是能走路的整天都在想着跳舞。以前是跳舞的怪,男男女女搂搂抱抱的,厂里人看不过眼;现在是不跳舞才怪,没准是有什么毛病。”
我笑说:“是吗?这么说我已经是有什么毛病了。”
王霞大笑,忙说:“SORRY!SORRY!我可不是说你啊。”
一走进舞厅,王霞就消失了。张红梅一直跟着我。张红梅的舞确实已有很大提高,给我的感觉是非常轻松柔和,而且是有备而来,周身散发着女性特有的馨香。舞厅里也已有些不同,有人公然在跳贴面舞。我将嘴凑在张红梅耳边问她,说:“你跳过贴面舞吗?”
张红梅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低着头,过了半天,才说:“怎么会呢。”
看着张红梅窘迫的样子,我有些后悔问了她那么一个容易让她误会的问题。我有意识地挺一挺身体,好像要修补一下被刚才破坏的形象似的,不注意挨近的身体也离开了一些。
接连跳了一曲“中三”,一曲探戈,一曲“快三”,张红梅已娇喘息息,鼻梁上渗出一层细细的热汗,脸颊红艳艳的。我有些于心不忍,又有些莫名其妙地感动,好像张红梅正在为我作着什么牺牲一样。因此,当第四曲音乐响起来的时候,我就坐着没动,想让张红梅休息一下。这时候,我看见王霞在和一个中年人跳舞,男人的个子比她略低,王霞在那个人的肩上突然向我吐了一下舌头,笑了,转瞬又消失在人群之中。在这幽暗变换的背景里,我好像是在一个奇异的梦中,想再看清王霞的笑容,却怎么也找不见她的身影。我有些怅然若失。不知道这一情景触动了我的什么神经,我突然非常想跟王霞跳舞。我痴痴地想着,以至于张红梅喊我几声我都没有听见。
张红梅拉拉我的衣袖,问:“你在想什么啊,我喊你几声你都没反应?”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没什么。”
她顺着我刚才的目光看看跳舞的人群,又问:“是不是想跳这一曲?”
我说:“不是。”
她说:“这里面太嘈杂,又热,我们出去走走好吗?”
我非常吃惊,问:“你敢和我出去走走?”
她反问:“谁说我不敢了?”
我一下子来了兴致,说:“好,去走走。”
她又俯身对我说:“你先坐着,等我出去之后再动。”
我噗哧一声笑了,觉得非常好玩,就答应她说:“没问题。”
张红梅起身往出走的时候,舞曲完了,人们纷纷散开,坐进墙边的连椅,动作慢的就只好站着,等下一曲音乐再起。我想等舞曲响起来的时候再出去。
“怎么样,还好吧?”是王霞的声音。
我回头,果然是王霞。我说:“还好。”
她看看我的周围,问:“红梅呢?”
我说:“她感到有点热,出去了。”
她笑一笑,问:“你不去陪陪她?”
我尴尬地笑笑,撒谎说:“我有点累,马上就要回去睡觉了。”
这时舞曲响了,是百听不厌的《魂断蓝桥》。我站起来请王霞跳舞,她缓缓地将手臂伸给我。我一下子就被她特有的玫瑰气息所包围,浸润。她的气息是热烈奔放的,充满着浪漫和激情。不像张红梅总是那么恬静。我的个头只比王霞高两厘米左右,因此她呼吸的气流老是冲在我的脸上、脖子上,有一种淡淡的酸甜的味道,这使我浑身充满着激动的渴望的情素,皮肤胀胀的,手臂不由自主地发力,将王霞揽近一些,再近一些。
王霞突然拍拍我的肩,说:“你赶快出去看看吧,别让她等久了。”
这一说宛如当头棒喝,我立即清醒了过来。我想我也许太过分了,于是很不好意思地对王霞说:“对不起!”
王霞一笑,说:“有什么客气的,快去吧,要使红梅生气了,我可担当不起。”
分手出来,下楼,张红梅在路边的一棵桂花树下站着。我走过去。
看着我走近,张红梅问我,“怎么这么久啊?”
我说:“我正准备走,碰到《魂断蓝桥》,所以又跳了一下。”
我们一起向山上公园走去。十一月的夜晚,凉风飒飒,落叶在脚前脚后随风起舞。山上公园黑沉沉的,空无一人。梯田里面的稻谷已收割完毕,裸露出平板的土地。我的心情还停留在刚才跟王霞共舞的感觉中。
张红梅一路上都在东张西望,好像有点做贼的味道。我知道她是怕被别人看见,这使我心里怪怪的,非常后悔跟她出来。我说:“看你害怕的样子,我实在有点不忍心,我们还是回去吧。”
她说:“没事,我只是随便看看,并没有什么害怕的。”
我不再说话,心里想你不害怕才怪哩!一直走到山顶的凉亭里,我在东面的石凳上坐下来,背靠着围栏。张红梅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来坐在我的右边。凉亭里风很大,感觉有点冷。我们一时都找不到话说。我有点奇怪我们不跳舞,却跑到这里来挨冻干什么。
张红梅用脚悄悄地碰碰我的脚,我侧面看她,她眼睛亮亮的柔声问我,“你生气了?”
我说:“没有。”
她将胳膊肘压在我的大腿上,侧靠着我又问:“那你为什么不理我?!”
声音软软的。我努力保持住平静,说:“没有呀。我在看厂里的夜景。”
她说:“这有什么看的。”
我说:“在这群山之中,孤零零的一片灯火,几十年下来也够难为的了。”
她说:“这里太冷了,我们换个地方坐吧。”
我说:“好。”
我们站起来,张红梅顺势挽住我的胳膊。
我们在一个避风的地方坐下来。她的手从胳膊上滑进我的手里。她的手热乎乎的,有点潮湿,握起来绵软无骨。她问我,“你是不是嫌我没有王霞漂亮?”
这个问题我感到不知该怎样回答她。我为难地看看她,笑了。
她的那双亮亮的眼睛却不打算放过我,继续问:“是不是?”
我说:“这是两回事。”
她说:“具体说说。”
我有点急了,问:“你是不是也相信那些传闻?”
她低着头不再说话——
我们回来的时候舞会还没有结束。
第六章
8
这天晚上八点多,对面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