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会,她得跟其它表演者一起商量曲目、一起练习。如此下来,白天的时间都快被占光了。结果,她还是只能在晚上练琴。
低下头,颇有感触的叹了口气。「原来谈恋爱这么浪费时间啊……」
以前没有男朋友的时候,时间是自己一个人的。现在身边有人了,时间却好似缩水了一半。真不知道另一半的时间都跑到哪里去了。
感觉到自斜前方四十五度仰角传来的杀气,她立即陪上笑脸。
「啊呵呵呵,我不是在抱怨跟你在一起浪费时间啦,真的,你千万不要误会唷。」
「哼!」不相信地转过头。脚步迈得更大。
郎彩追的好辛苦。「别欺负我腿短啦,呜呜呜。」好不容易追上他。又叹了一口气。情人的距离真难拿捏呢。
「不知道别人都是怎么谈恋爱的?」她好奇地看了看街头上形形色色的情侣。
看了一对又一对肩并着肩,手挽着手,穿着情侣装的年轻男女,以前从未注意过这些小细节,今天却看了出神的郎彩突然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她突然停了下来,一鼻子撞上他的后背,痛得差点掉出眼泪。
江云冰总算回过头。见她傻傻站在路中间,被人挤来挤去,他伸出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干嘛啦?」
她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街上的情侣档,困惑地说:「不太一样耶。」
「什么不一样?」她无厘头的说话方式让人很难一次猜中,直接问比较快。
「你看你看。」她嚷着一对刚刚自他们身边手挽着手走了过去的情侣。
江云冰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看什么?」
「他们跟我们不一样耶。」她回过头来,看着他问:「我们好像没有牵过手。」
低头看着他们各自为政的手,他说:「怎么没有?」有好几次他都得拉着她一起走,她才不会走马看花,远远落在身后。
意会到他指的是什么,她哼了声。「那哪算啊,那比较像蹓狗逛公园吧。」
比喻得满生动的,他抿住笑。「好吧。」他伸出手。「要牵就牵吧。」
郎彩眼神一瞬间发亮起来。笑嘻嘻地将手放进他摊开的掌心里。「对嘛,这才象话。」
当她将手滑进他手里时,他轻轻握住。「感觉很好?」
「是啊。感觉真好。」
他愉快地笑了笑。细细品味着这第一次与人牵手逛街的感觉。
交往,对他们彼此来说,都是第一次。
☆ ☆ ☆
再然后,她瞪着他那张微丰润的唇。「安东尼……」舔了舔自己的唇。
午夜学校琴房相约,两个人拿着江云冰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钥匙,悄悄摸了进去。
弹完一首黑键练习曲后,郎彩仰起头,看着坐在窗台上的江云冰。
二○六A只有一台钢琴,他没跟她抢练习时间,只是看着她弹琴。
有一度他很想问她,为什么不在白天时向学校登记借用琴房?
然而也许是认识她久了,连思想都受到影响。他开始觉得,在午夜练琴比在白天时练琴有意思多了。
在深夜里弹钢琴,听着琴音在寂静无人的校园里缭绕,有一种令人着迷的快感。于是他不再问她为什么喜欢在晚上练琴。因为就连他自己也喜欢上这种感觉。
「什么事?」她不好好弹琴,干嘛那样子看着他?
吞了吞口水,她道:「你走开好不好?」
「为什么要我走开?」
「知道你在这里,我无法专心。」
「妳不会假装我不在这里?」
「不行……」
「为什么不行?」
鼓起腮帮子。「因为我脑袋里会一直想一件事。」
「什么事?」
「……不知道别人在交往的时候,都是过了多久才开始接吻的?」
「别人的事,妳烦恼什么?」真是奇怪。
「是一个月呢?还是两个月、三个月……究竟是多久啊?」
干嘛这样看着他呀?狐疑地──「郎彩──」
「安东尼,我们认识多久啦?」她突然问。
「差十六天满五个月──干嘛?」
「这么久啦,那我让你吻一下好不好?」圆圆大眼期待地看着他。
错愕地楞住。「什──」
「要不然你让我吻一下好不好?」不知何时,她已经离开了琴凳,来到他面前。两只手迟疑又迟疑地搭上他的肩。「你会不会接吻啊?我先承认,我不太会喔,不过我是吃过猪肉的,我想应该不会太难才是……」
他瞪大着眼睛,看着她的唇缓缓地逼近。「彩……」比他第一次登台表演还紧张的,他的心脏跳得好快──
「喀喀!」两声。她的脸倏地弹开,伸手掩着嘴道:「呜,好痛。」
江云冰差点为之气结。他比较痛好不好!
没想到牙齿撞在一起会这么痛。
失败为成功之母,待齿间那阵麻麻的感觉过去以后,她立即又燃起斗志。「再来一次吧,这次一定会成功的。」说着,她又倾脸过去。
但一双大手连忙捧住她的脸,阻挡住她。
郎彩睁开眼睛,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别怕呀,我又不会咬你。」说着又要把脸蛋挤过去,但他的手丝毫不肯放松。
「不要这样子。」他推着她的脸,不让她靠近他。
「让我吻一下就好,让我吻让我吻──」她使劲地把脸往前挤。
「等一下,妳这样会撞到我的鼻子。」挡不住她的攻势,他连忙把她的头整个压进怀里,牢牢抱着。
郎彩闷闷的声音从他胸怀里传出来。「唔唔唔……」话不成句。
「静下来,静下来。」他不自觉地诱哄着:「这是我们的初吻对不对?」
郎彩总算静了下来。点点头。
「那我们应该要留下一个美好的回忆,是不是?」他又问。
她再次点头。
「一直撞到牙齿似乎有点蠢,要传出去了,也不太好听,对吧?」
「嗯。」同意。
松了口气,他抬起她的脸,捧在手心里。「那妳现在不要乱动,乖乖让我吻,知道吗?」
「知道。」她看着他,眼里充满顺服与崇拜。
其实他很有安亲班老师的天份嘛。
「那……闭起妳的眼睛。」他的大手覆上她的眼,感觉她的睫毛眨动时搔痒着他的掌心。
他倾下头……
「安──」
「嘘……」缓缓吻上她的唇角。
没吻到嘛,她抗议地道:「安东──」
他的唇覆盖至她的唇上。她惊喘一声,忍不住睁开眼,看见他靠得好近的脸,发现他有一双好长好长的睫毛。
真奇怪。一样是初吻,为什么他会吻的比她好呢?
还是这种事情,男人不用学也可以做得很好?
真是……奇怪呀。
不过感觉很棒哦。好像、好像在弹钢琴一样。他软软的吻,像是一个主题加上多重变奏的主旋律与和弦的共舞。
是的,他是「对」的那个人。
透过这个钢琴曲似的吻,她终于能够确定了。
江云冰是她郎彩会喜欢的那个人。
☆ ☆ ☆
江蔷霓一早就起来了。她赶在儿子又要出门前拦住他。「云冰,过来一下,跟妈聊聊好吗?」
江云冰才刚喝下管家婆婆准备的牛奶,走进起居室里,看见穿着家居服的母亲。这样的亲腻在他们母子间是不太寻常的。平常江蔷霓身上总穿着正式的套装或外出服,脸上化着明艳的妆,他已经很少看到母亲流露出这么居家的感觉。
他在她身边坐下来。「什么事,妈?」
「你又要去学校练琴吗?」她问。
「嗯。」他说。虽然是暑假期间,但音乐学院的琴房还是有为学生开放,提供需要练琴的学生使用。他住的离学校不远,三十分钟车程就能到,因此到学校练琴还满方便的。
江蔷霓看着儿子脸上疏远有礼的表情,内心不觉一阵揪痛。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们母子间除了「钢琴」以外,几乎不再有其它的话题可聊?
「妈?」
「喔,」她连忙回过神来,说:「你不要再到学校去了,今天史坦威公司会送一台新钢琴过来,规格跟你常用的那台一样,你以后就可以留在家里练琴了。」
江云冰猛然楞了一下。「新钢琴?」
「嗯。」江蔷霓说:「学校的琴总是没家里的来得方便,所以我想──」
「妈妈。」他打断江蔷霓的话。「请把钢琴退回去,我不需要新的钢琴。」
「但是──」
「家里已经有一台钢琴了,没有必要再买一台新的。」
「但是──」你拒绝弹家里原有的那台钢琴啊。
不用人提醒,江云冰也知道母亲为什么要买一台新钢琴的理由。「不是钢琴的问题,」他说:「是我的问题……」
老钢琴的音色依然很美。只是当初那份单纯为喜爱而弹奏的心情已然消逝无踪。物是人非,江云冰,变了。
江蔷霓正想更进一步地挖掘出儿子的心事,然而看见他倔强的表情,她转而说:「润芳说你没有报名参加TNPC国际钢琴比赛。」两年来,他拒绝报名任何比赛,她不是没有留意到他的异样。然而他什么也不肯说。江蔷霓十分心痛自己被儿子拒于心房之外。
「……」突兀地别开脸。
「云冰。」他还是不肯说吗?
「妈妈,」他勉强地回过头来,沉默了许久,终于在江蔷霓心碎的眼神下退让了一步。「如果我连爸爸的钢琴都赢不了,那么我就算参加再多的钢琴比赛又有什么用?」
「你爸爸的钢琴?」江蔷霓十分惊讶。
「是的,我听过爸爸留下来的钢琴录音,也看了录像带。」他眼神哀伤地说:「虽然我恨他,但我仍然不得不承认,他的钢琴是我所听过的钢琴之中最杰出的──我恨他。」悄悄地,他站了起来。「我去练琴了。」
江蔷霓有好半晌说不出话来。她曾经怀疑,她对那个人的恨意是否造成了她儿子对他父亲的恨意。现在她不再怀疑了。她的儿子是恨他自己的父亲。
而她从没想到,恨一个人会带来这么强烈的毁灭感!天啊……她是不是无意中铸成了什么大错?
第九章
午夜,他陪她练琴。
白天,则换她听他的琴。
郎彩其实早就察觉到江云冰琴声里的绝望,然而初初时,她错以为那只是他所弹的曲子本身忧伤的曲风所致。
多听了几回以后,她才明白绝望的不是琴曲本身,而是弹琴的人透过指尖所传达出来的意念。她从来没有听过这么糟糕的钢琴。
当然以技巧来论,她的安东尼绝对是无懈可击的。然而真正好的钢琴应该要能够带动听者的情感。而一个人的情感不应只有悲伤或绝望之类的负面情绪,还应该有快乐和欢欣交揉其中。然而,她在他的钢琴里听不到这些东西。
是的,他们合弹过一次。那次双钢琴的演出震撼了她的心。但那次的弹奏与现在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那一次,他的心里并没有这种陷入谷底的绝望感,她只感觉得到他热切想与她共弹一曲的期盼。
他究竟在烦恼什么呢?
努力地再听了一个乐章,还是觉得很难过。
好的钢琴应该要有将听众吸引进琴声里的亲和力,而不是相反的将听众排拒在外,只专注于自己的内心世界里。
好的钢琴,即使是弹错了音阶、漏了拍,也仍会让人精神一震,而不应只是在无懈可击的华丽技巧上迷惑听者的耳朵。
因为感官容易被技巧迷惑,但是真正感人的音乐,必须要先感动了自己与别人的心才算数。
一早下来,他已经弹过了好几首练习曲。见他还要继续弹下去,似乎打算把肖邦的二十七首练习曲都弹完,郎彩有点忍耐不住了。
她走到他身边,在他又要开始下一首练习曲时,双手用力按在琴键上,使得钢琴发出震耳欲聋的噪音。
练习的心情被打断了,江云冰蓦地醒了过来,瞪着她道:「妳做什么?」
她拉着他的手,试图将他拉离琴键。「走吧,我肚子好饿,今天就到这里吧。」
她总是肚子饿。「我再弹一首就好。」
「不要弹了啦。」继续拉着他。
「郎彩!」
「走走走──」她边拉他,边替他盖上琴盖。
但他不理她,再度将琴盖打开。他给自己排了进度,该练到什么地方,就要练到什么地方。
见他顽固地又放下琴盖,她烦恼极了,决定使出死缠烂打神功最高招──她抱住他的手,在他耳边大喊:「不要弹了!」
江云冰着着实实给她吓了一大跳。「做什么啦?」
她拉下琴盖,两手牢牢地抱住他的腰。「我舍不得你弹钢琴弹得这么不开心。」在她的认知里,弹钢琴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开心最快乐的事情才对,她不喜欢有人这么不开心地弹钢琴啦,尤其不喜欢这个人是他。「不开心就别弹了……」免得别人也跟着不开心。是罪过呀。
江云冰错愕得说不出话来,看着扑进他怀里那颗黑发蓬松的头颅,他一时间,竟不知该推开她,还是将她抱得更紧一点?
「问问你自己,你喜欢你自己现在的钢琴吗?」
江云冰心里猛然一震。是啊,知钢琴如她,怎么可能听不出来他那颗生了病的心。他喜欢自己的钢琴吗?他明白他的答案是「不」。多么讽刺,居然连他自己都不喜欢自己所弹的钢琴。
苦笑着。「好吧,今天不弹了。」然而明天、后天、大后天,还有以后的每一天呢?他能永远这么下去吗?
他绝望地看着自己的手,眼里充满了不确定。
郎彩握住他的手,手好暖,眼神也是。「我要吃海碗的牛肉面,还要切两盘海带、豆干、和卤蛋──」
「最好我碗里的牛肉还要全部捞给妳。」这个嗜吃主义者!
「哦,今天不用。」她难得有良心的说:「你心情不好,要吃饱一点,心情才会愉快喔。」
「既然妳也知道我心情不好。」不啻是个报仇的好机会。「那么妳碗里的牛肉要全部捞给我,海带、豆干、和卤蛋也全部都是我的。」
「啊……」郎彩面失血色地道:「不要啦,大爷,我已经三天没吃饭了,肚子好饿好饿喔,你可怜可怜我吧。」
「办不到。」他偷笑地耍酷。
「大爷,你做做好心,我家里人还需要我供养,我得吃得饱饱的才有力气养家活口啊……」让郎彩一路哀怨地跟他手牵着手到温州街去吃牛肉面。
「妳家里几口人?」他高高地挑起眉。
「上有两位八十岁老母,下有三张嗷嗷待哺的小口,再加上一个卧病在床的丈夫──」
「啧!一个卧病在床的丈夫?」她把他置于何地?
「唉,他得了忧郁症。」
「我看妳来当我家的女佣吧,供吃供住,三餐还可以包饭回家。」
「真的吗?」
「嗯……」
「大爷,你真是好心啊。」
「但是有个附加条件。我要妳在我有需要的时候随召随到──」
「呃,大爷,你常作恶梦吗?」
「怎么说?」
「我那三个小萝卜头在作恶梦时也老需要我随召随到。」
「扣一碗饭。」哼!
「哇,我只是开玩笑的啦,大爷你不喜欢听笑话吗?」
「含沙射影的笑话不喜欢……」
「那我来说个白雪公主去瘦身中心的笑话好了,保证不会引起任何错误的联想。」
郎彩叽哩呱啦地闲扯着,直到他们进了牛肉面店,点了餐,面送到桌上来以后,还停不下来。没有留意到,他还是习惯性地把她爱吃的牛肉捞进了她的碗里。一点儿也没有饿到她。
☆ ☆ ☆
吃过午饭后,两人吃得饱饱的走出面店。决定暂时放假一天,暂时把所有关于钢琴的事情都抛开。
两个人决定去散步。
从温州街走出来后,他们沿着罗斯福路走,经过水源市场时,又买了一包腌桃子,边走边吃。
很不雅观的习惯。江云冰从来没做过的。但跟着郎彩一起,似乎当街唱歌也不觉得稀奇了。
「听说男女朋友交往久了,会渐渐变得很像。」郎彩说:「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