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的明浚会明白这些的,会的……”
小声抽泣的声音被压抑着,音琪转身过来靠着床边坐在地毯上,眼泪一个劲地流下来。对过去无法释怀的感情正消蚀她面对正勋时的所有热情。碎裂的疼痛,因为不能给正勋同样的爱的愧疚,像在心上拉扯的锯。她蜷缩在房间里,望着手里的项链,艰难结束这些纠缠:“看见了吗?我要重新开始,要从被你遗弃的人生里走出来,所以,你也要放我离开……”
溢出的光8(1)
星期天上午,正勋来接音琪一起去郊外看她的爸爸妈妈。
上了通往郊外的高速公路,车辆明显少了起来,正勋调整了一下坐姿,整个心情也放松下来,对身边的音琪说到:“很久没有和你一起回乡下过周末,还真想念阿姨的饭菜呢。”
“她一定做了不少我们喜欢的。”音琪说着望向身边的正勋,带着微微的笑,她知道自己的眼神里为什么充满感激。“你送爸爸的兰花应该快开了。”
“年轻人一般都没有那样的耐心,不过等年纪大些的时候,我也会喜欢养兰花的。现在可以多取经。”正勋说话的样子很认真。
“你越来越中国了。”
“大家想去郊外玩,等下正好可以向叔叔打听那边有没有可以提供给游客的出租房之类的。”
“工作室前段时间好象一直很忙,还好吧?”
“我们在投标的广告项目上胜出了,那天本想叫你一起去庆祝的。”
“最近几天的事吗?”
“就是你将手机落在健身房的那天。说来也巧,整个项目的投资负责人是我认识的人,之前居然都不知道。”
“哦?都没听你提起过。”
“才认识他没多久,是个不错的家伙,就是脾气有些爆。那天见你之前就和他在一起,改天再介绍你们认识吧。他好象也对你很好奇呢。”
“为什么?”音琪有些迷惑,转头看到正勋脸上有些腼腆的笑。
“没什么,他只是好奇而已。”
两个人默契对视着笑了笑,都望向防风玻璃外的景色,没有再说话。
汽车已经下了
高速公路,过了最后一个收费站,黛青色的柏油路面一直向前延伸,两边的槐与杨之类的树身上,全都挤满了嫩绿的细芽,绒绒的点缀着,有些像花。上午的阳光从天空中倾泻下来,让眼前的景色更加明亮美好。音琪将玻璃放下来,趴在车窗上,抬头往高高的远天眺望。
风将她的头发扬起来,向后轻轻招展着。
好透明啊。
音琪忍不住说道。空气中的甜香让她产生错觉,以为迎面吹来的是四月海岛上的风。可仅仅只是一瞬,她便意识到自己身处何时何地。有时候,生活并没有经历痛苦,是失去不可复得的甜蜜成为继续的人生中无法摆脱不了的痛苦,
“正勋,以后我们也留在这里吧。”
这句话很自然的从音琪口中说出来时,她正望着向后远去的一块块田,还没有盛开的紫云英零星鼓出花苞,大片大片的连接着,像是撒下的淡紫色粉絮。
像迁徙的鸟盘旋飞翔了很久一般,音琪的话让他有种停歇下来清理羽翼的从容。也有可能是欣喜,恋人之间长久的期盼与等待,这样的话给了那种信念许多的力量。他想到六年前在学校电子阅览室第一次遇见她的情景,突然转身看见她点头道歉的样子。凌晨收拾东西回宿舍时,才发现她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依然亮着租房信息的页面还有散落一旁的纸笔。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他那么做,当时的正勋在离开前竟在那抄录下来的密密麻麻的租房电话里面写下自己的号码。他现在依然记得自己走出阅览室后狂烈的心跳,那种隐秘的不能分享的幸福将他整个人都托起来,几乎带着飞翔的速度回到宿舍后,躺在床上的许正勋怎么也无法入睡。
现在想起,那样的许正勋和此时的自己并没有区别,只是所能体会所能表达的方式不再一样。像生根般的爱情随时间在看不见的地方扩充它庞大的根系,也如同细小的血管遍及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正勋只是单纯的想,站在能够看着她的地方就是种幸福了,如果圣诞节的晚上她拒绝自己,那就守在原来的地方,一直守着。
“以后我们也留在这里吧。”
心里反复默念着这句话,像得到了实现的诺言。他看到后视镜中的自己,欣慰的笑意慢慢在镜子里那个人的脸上漾开。汽车驶进的地区已经偶尔可以看到一栋栋被树木掩映的建筑,过了前面的弯道,就可以看见音琪爸爸妈妈住的地方。
汽车直接驶进院子里停住,在花圃里忙着的音琪爸爸直起腰向下车的两个人打招呼,妈妈听到汽车开过来的声音便下楼出了门来。
“妈,有春蒿的香味!”音琪显得精神活跃起来,说着进了爸爸的花圃。
“阿姨您好。叔叔,很久没来您的花圃看了。”正勋问好之后,跟在音琪身后进了花圃。
直到午饭前,音琪才进厨房去帮妈妈的忙。
正勋和音琪爸爸还留在花圃里闲聊着。
“知道中国人常说什么吗?”
“说什么?叔叔。”
“三十而立。说中国男人要在30时拥有自己的事业,因为成家立业是男人成熟的第一步。而成家又在立业前面……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叔叔是说,在拥有事业之前先拥有婚姻?”
“是啊。作为男人,你已经有了自己的事业,可婚姻的事情却还没有解决……”
“叔叔,我……”
“你已经叫我三年的叔叔了,准备一直叫下去?嗯?”
“不想。”
“又来了。实话跟我说,你有向她……求婚吗?”
“嗯。”
“她怎么说?”
“什么也没说……”
“没有拒绝就表示是答应啦,恭喜你啊。反正,我们将女儿交给你了,这辈子,你要给她幸福。她以后生活得好不好,我和她妈妈只管找你负责了。”
“我会的,叔叔。”
“叔叔?又来了,你这傻小子呀!”
Jean今天到文化活动中心比辅导课开始的时间还早了将近一个小时,他在钢琴前坐了一会,又看看时间。自己将琴盖打开,无心地弹着一些不连贯的乐音,用来打发等待的时间。
望着黑白琴键的Jean想起一些熟悉的乐句,摸索着找对音之后,右手尝试着弹奏出心里的旋律。虽然有些难,但反复几次之后,练习室外面的走廊内已经回荡着简单的乐句,不急不快地重复那么几句,虽然生涩,却流露出练习的人的用心。
多少个日子之前,在教堂后面昏暗的小屋内,这样的乐音曾帮他驱赶伤口带来的疼痛。后来,在自己望着那背影发呆的时候,音琪像有感觉似的停下来回头,抓住发呆的家伙。
“你那是什么眼神啊?”音琪停下来,从钢琴面前转过身来问一旁的明浚。
明浚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盯着琴凳上的人,说:“没有……我在认真听,想记住它呢。”
“很有大师的感觉吧,可惜还没有完成。”音琪自信满满的说。
“嗯,是献给我的吧,不过记得要在开始写上名字。对,就这样写——献给我的最爱,明浚。”明浚说着站起来,走到了钢琴旁的音琪身边。
没想到音琪毫不犹豫的说:“才不!”
“啊?你的最爱还有别人?”明浚一听着急起来。
“当然了。”音琪偷偷瞥了这个高大的家伙一眼,心里暗自笑起来。
“是谁?”
“你认识的。”
“我认识?快说是哪个家伙!”
“……”
“是哪个家伙?”
“是钢琴!哈哈!”
“冯音琪,你敢骗我……”
“我没骗你……”
“那我呢?”
“你在钢琴后面呀。”
“不行,我得排钢琴前面……”
“那你跟钢琴说吧,看他答应不答应?”
“……”
当时的男人怎样自豪地在爱人面前说出这样的话,似乎已与此刻钢琴前的Jean毫无关系。无法更改的事实,触及身心每个细胞的感觉却时刻提醒曾经被她唤作明浚的身体:像初见般的爱情正掳去叫Jean的人的灵魂,他被无法抵挡的力量驱赶着去追寻她的影子。
练习室的门被推开的时候,Jean连忙停了下来,有些慌乱地转身。进来的辅导老师很友好地说:“是喜欢的曲子吧,从上来的时候就听到了重复弹,很有特点呢。”
Jean舒了口气,却失望地望了望门口,还是忍不住直接问了:“不是冯老师辅导的时间吗?”
“哦,是冯音琪老师吧,那你可能弄错练习室了, 她负责的是高班课组,在楼上……”还没等辅导老师说完,Jean便说了句“对不起,可能真的弄错了”,便直奔楼上。
楼上很安静,Jean只看到在走廊打扫的中年女人。
她现在在做什么?
这个下午因为失去唯一可以等待她出现的机会,所以变得空寂而漫长。Jean开车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转着,最后选择了海边的方向。
下车时,他将手里的烟头踩熄,沿着沙地离开了公路。有一段空旷的距离,他忍不住纵意奔跑起来,直到看见海水爬上沙滩,他才放慢脚步。
五月的海岸线似乎春寒未尽,只有可数的人影在视线里出现。Jean信步踩在这巨大的弧线上,与遛狗的白人夫妇擦肩而过。
视线里面,前面远远的地方站着一个人。
Jean插在兜里的手碰到手机,里面存留的某个无形的电话号码让他有些异样的感觉,似乎自己的身上掳走了关于她的一点气息。
慢慢走着,视野里开始看起来很小的人影好像是个女孩。他正想着如果现在赶回文化中心的话会不会遇见她上其他的课程,或许可以等她……
突然,视线里那个站了很久的女孩突然朝潮水涌起的方向跑去。Jean惊了一下,看看周围,他的第一反应是那个人该不会想要自杀吧?
溢出的光9(2)
Jean冲了过去,距离越来越近的时候,他看见女孩之所以走下海是为了漂浮着的一只盒子,不过,涌动的潮水似乎就要带走盒子。可能因为并不会游泳,她正望着已没过自己腰际的海水,又看看根本无法够着的盒子,站在那里失声哭着,被风吹乱的头发沾着海水泪水,掩着她的脸。
Jean没有理会她,而是向那只盒子游去。
对于游泳好手而言,这一切都很简单。不过,Jean手中的盒子很轻,好像是没有装东西的空盒子,拿着它向那女孩走去时,感觉到盒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脸上沾满发丝的女孩依然站在那失声哭着,可能是看到有人替自己拿回盒子,之前的失声痛哭变成了埋头抽泣。Jean一只手夹着被海水浸软的盒子,经过她身边时用另一只手将女孩扯上岸。
湿漉漉的衣服紧贴在身上,Jean忍不住抖了一下。他扭头看了一眼旁边同样一身湿透的女孩,她几乎有些站不稳,却还是第一时间从Jean手里拿走盒子,不停弯腰说着“谢谢”。
抬头的时候,Jean看到了她的脸,还有那双望向自己的眼睛,他几乎僵在了沙滩上。
“你来这里做什么?”
带着责备和担忧,他冲面前湿漉漉的音琪说到。
与练习室那个冷静严肃美丽的音琪相比,她此时看起来很无助,让Jean想到她最初跌倒在镜头前的狼狈。很短的一瞬间,Jean想到这会像海岛上的第一次相遇那样,一切都会被很自然的续写。可看到她湿漉漉的样子,忍不住又心疼地责备起来:
“你一个人跑这里来做什么?”
她只说了声谢谢你帮我拿回盒子之后,转身准备离开。
“音琪……”
像以前一样叫出她的名字时,Jean松了口气。他跑到音琪身后,说:“我的车停在那边,让我送你回去吧。”
音琪回头望着眼前的人,犹豫着,还是有些不知所措地扭头继续离开。
依然坚持的Jean走过去一手从音琪怀里夺走盒子,一手拽住她的胳膊就往停车的方向跑。挣扎着反抗的音琪根本拗不住Jean,她徒劳地喊着:“放开我”,却不得不被他紧拽着往前跑。
“李健英,你给我放手!”
突然听到“李健英”这个名字的Jean,像木头似的站住了,将盒子放在地上,自己也跌坐下去。
“别叫我李健英!我说过别叫!”Jean突然像发怒的狮子对她吼起来,让累得气喘吁吁的音琪不知所措。
过了好久,他才抬头望着眼前愣在那里的音琪,眼神突然变得温柔起来,问她:
“现在……还冷吗?”
音琪望着那双让自己迷失的眼睛,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Jean见她沉默得有些奇怪的神情,自己又站起来,将盒子捡起来放到音琪手上,认真地看着她说:
“好了,现在应该没那么冷了,不过,得赶快换上干净的衣服,所以让我送你回去……”
Jean一边说着这些话时注意到音琪想要拒绝的表情,没等她开口就继续说道:“你这个样子
出租车司机也不敢载你,至于我,是你的学生,也不是坏人,要不然,你这只装有宝贝的盒子早就被我独吞了。”
说完后,Jean朝她诡异地笑了笑。
似乎妥协下来的音琪什么也没说,抱着盒子跟着他朝停车的空地走去。
尽管音琪一百个不愿意,还是被Jean拉进一家服装店里,两个人都从头到脚将又脏又湿的一身换下。
从更衣室出来的音琪,看到一身随意打扮的Jean,他身上给她的熟悉感觉让她怔了怔。
差不多的身高,也曾是这样的颜色,还有几乎一样的眼神,突然遭遇的记忆的旋涡让她一时无法抽身。
“风格很适合你,也很搭。”
Jean说完看着音琪,在心里暗自享受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与她相关的每一秒好象都是甜蜜的。这份只有他独享的甜蜜一直延续到两人上车,以及送她回去的路上。
“对不起,我刚才不应该对你吼。”没有看身边的音琪,Jean只是望着前面的路面自己说着道歉的话,像是变了个人的声音里满是疲倦。
音琪将目光从窗外转向身边这个人冷漠的侧面,说:“你自己填写的资料里留下的名字,却不让别人叫,还莫名其妙发脾气……”
“对不起,以后不会了。”他说着停了停,接着又说:
“虽然用了那么多年,却一直是很讨厌的名字,对我而言就是一个诅咒,它时刻监视我,阻止我……你一定无法理解我这样的想法。”Jean边转动方向盘,自言自语似的说着让音琪越来越迷惑的话,“有时候我想,我若真的不存在就好了,他们叫我Jean的时候,我真的觉得那是在叫一个和我毫不相干的人。”
“为什么?”越来越觉得无法理解他的想法,音琪忍不住问他。
可Jean并没有说话,将车静静驶进音琪所说的蔷薇园小区。
“谢谢你,我到了。”
“这里吗?很安静很舒服的样子。”Jean看看周围,自言自语似的。
“谢谢你帮我拿回盒子,买衣服和鞋子的钱……怎么给你?”
Jean看了她一眼,从汽车抽屉里拿出笔,又找到便签纸,迅速写下一串数字后递给音琪。音琪拿过来一看,是一个后面写着“Jean”的电话号码。
“不是银行账号?怎么写电话号码?”音琪说完又将纸条递了回去。
“喏,是这样的,你打这个电话,就表示你有时间了。当你有时间的时候请我吃饭,是上海和中国特色的食物。就等于是还我衣服和鞋子的钱了。”
音琪拿着提袋和纸条,愣在那里,直到宝蓝色ASTON离开蔷薇园。她转头望望周围的一切,徐徐迎送进来的南风让她觉得蔷薇园里有了特别的气息,它让音琪体会到一种久违的甘美。不知道谁家的窗户里面传出来隐约的歌声,应该是某部电影中的片段:塞纳河的午后,多年后意外偶遇的昔日恋人,不愿船停下来的两颗心……
I抦 very sure; this never happened to me before
I met you and now I'm sure
This never happened befo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