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美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充斥着悔意:“其实奶奶最开心的日子是你来我们家之后。那段时间,你总是抽时间陪奶奶看电视和聊天,有你在的时候,奶奶的精神特别好。直到那时候我才意识到,奶奶需要的不是别的,而是陪伴。可惜,我领悟得太晚了。”
善美说得很多,我一边抚慰她,一边听着她的讲述。让她把自己的感情通过倾诉而宣泄出来,要比闷在心里深深自责好得多。
外表坚强的善美,其实很孤独。有些人,因为一贫如洗而孤独,而她,却是因为身份太高而孤独。
久而久之,她把自己藏入自己编织的茧里,连那些真诚的感情也一概拒绝。爸爸工作忙,妈妈时常在国外,和她相依为命的,只有她年迈的奶奶。
如今,奶奶离去了。善美的愧疚感像是潮水一样涌上心头,几乎冲垮了她的心理防线。
气温渐渐降了下来,我和善美紧紧抱作一团。围墙外的路灯照射着我们,感觉有些遥远。
“孙祧,我想哭。”伏在我的胸口,善美仿佛是请求一般地说。
我把手放到她的背后,闻着她头发的香味,“哭吧。”
没有声音,只有泪水。
泪水穿透我的韩服,渗到我的皮肤上,有些温暖,有些冰凉。
我长长地喘了一口气,抬头看着■■■■的星空,蓄住眼眶里的泪水,不让眼泪滑落。
过了好久,善美离开我的怀抱,声音有些哽咽,“我哭完了。”
我微微笑着,用袖口擦干她眼角残余的眼泪。
“我冷。”善美哆嗦着蜷成一团。
我脱下韩服的外套,披在善美的身上,顺手抱住她,“我再也不会让你哭了,相信我。”
善美把头埋到我怀里,身子有些发抖,“有些话,应该放在心里。”她停顿几秒,“奶奶会替我作证的。”
几天后,我参加了奶奶的葬礼,远远看着善美跪在灵堂里向来宾叩头答礼,心里涌起一阵怜惜之情。
她憔悴了许多,奶奶的去世对她打击很大。她对奶奶的感情,甚至比对她的父母还要好。
找了一个安静的地方,我一支接一支地抽烟。我的心和善美的心是连在一起的,只要她感到难受,我也会跟着一阵剧痛。
“孙祧。”妈妈在我背后叫我。
我赶紧掐灭香烟,“妈妈。”
“心里很不好受吧?”妈妈皱着眉头问我。
我难过地点点头。
“其实,经过奶奶这件事,善美爸爸已经准备原谅你们了。唉,奶奶以前经常说,相爱就是缘,即使犯错,也该原谅。”
“对不起,害得奶奶……”
妈妈打断我的话:“奶奶老了,身体也不好,别把奶奶的去世归咎到自己身上。善美爸爸说了,让你一年之后再来找善美。”
“一年?为什么?”
“如果一年的时间还不能扯断你们之间的思念,善美爸爸才会相信奶奶的判断是对的。一年,你能行吗?”
一年……多么模糊的一个概念……
“那孙善呢?”
“孙善留在韩国,我们会照顾的。一年。”妈妈最后强调了一句“一年”。在妈妈的口中念来,这个词语似乎是一个古老的不祥咒语,足以改变任何信念。
开车送我去机场的时候,爸爸脸色像是铁板一样冰冷,我的心里则默默念着“一年”。
善美戴着一顶白色的绒线帽,怀里的孙善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小脸。
别离总是伤情,我把这一幕深深地印入脑海里,搭上了回国的飞机。
回到中国的机场,爸爸开车来接我回家。
透过窗外,我看着头顶的星空,和汉城的天空一样■■。
81 最终的考验
回到学校,我直奔美术大楼的办公室,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苏丹青。他喃喃地念着“一年”,忽然问我:“我也有个‘一年’的计划,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帮我实现。”
我茫然地看着他,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准备写一本有关油画的专著,所以我准备周游世界,参观各地的博物馆和美术馆,拜访世界各地的美术收藏家。这次的行程,大约会用一年的时间,对学识的增长很有好处。旅行会忘记一切烦恼,我很希望你能与我同行。”
他很诚恳地看着我:“做我的助手,替我整理资料。因为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助手,我的旅程一直没法开始。”
“那我的学业呢?”
苏丹青拍着我的后脑勺:“你的大学课程已经基本学完了。所谓的文凭,真的那么重要吗?跟我在一起,你还担心学不到东西吗?”
离开这里?整整一年?我有些心动,我在这里留下太多的伤心,虽然也有许多回忆……
“我给你时间考虑,别让我等太久。”
未来的一年,就掌握在我的手里……
走出美术大楼,发觉杰士在门口等我。他穿着一身淡色的冬装,形象比以前还要明快。
“杰士?!”我惊讶地看着他。
“我正好来这里参加网球比赛,听说你在美术大楼的办公室,就来这里等你了。最近好像有些不顺啊?”
他指的是善美的事情。
我搭住他的肩膀:“陪我去喝几杯。”
杰士义不容辞,就像以前一样,陪我喝酒解闷。
我们闷闷地喝着酒,喝了好几杯。
杰士轻轻叹气:“说实话,知道这件事之后,我突然产生一种幻想,觉得上天给了彩妮一次机会,虽然对她有些不公平。”
“你这家伙,心里还是喜欢彩妮。”我向着杰士的胸口打了一拳。
杰士也朝着我的胸口打了一拳:“你还不是一样。”
我们笑着,再次闷闷地喝酒。
沉默一阵之后,杰士终于开口了:“既然你这么爱尹善美,那就离开这里吧。如果一年之后,你能和尹善美走到一起,那是再好不过。否则的话,你就不要辜负苦苦守候你的人。”在杰士的想法里,始终希望我能给彩妮幸福。
大概也只能这样了……
这一天,我们聊到很晚……
后来从何媛媛这里了解到,杰士是特地来到南城美院安慰我的,举办网球比赛的城市不是这里……
彩妮、秦琴知道我想走,都找机会陪我,希望我留下来……
我的心像是铁石一样坚硬,第一次,我感到自己是如此的残酷,在女人的泪水面前都没有妥协……选择离开,就是因为害怕留在这里,我的心会起变化……
星期三的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我开车来到彩妮、秦琴的家附近,在她们卧室的窗口下的墙脚,放下一支鲜艳的玫瑰。玫瑰掩藏在草丛里,可能她们永远都不会知道。正如我对她们的感情,永远只能埋藏在心底,她们不需要了解。
也许这并不是梦。
出发那天早晨很寒冷,彩妮和秦琴却冒着寒风来为我送行。同来的还有何媛媛、秦海峰、古萌、邵宜、金杨、姚莉娜、陈丽、唐韦、胡樱、班里的所有其他同学……我永远不会忘记他们关心的表情。
我踏上去艺术世界的征程,身上穿着沾有女孩泪水的衬衣。
到了国外,我放下所有感情,全身心地投入艺术的怀抱,如饥似渴地学习,照顾苏丹青的生活,整理他的文稿。我们像是冒险家一样,在一个又一个美术国度之间徜徉。
每一件震撼人心的艺术品,都记在我的脑子里。我的细胞像是吸水的海绵一般,贪婪地吸收着艺术的精华,企图自己的艺术心灵能够达到饱和。
期间,通过苏丹青,我结识了不少国际美术界的大师,从他们那里,学到不少东西。我记得有一双殷切的眼神在企盼我,我不能让她失望。
“孙祧,一年来,你成长了不少。”飞机上,苏丹青看着窗外的云层,感叹地说道。
“都是老师您教导有方。”苏爷爷让我叫他“老师”,一年下来,我也习惯了。只是如此一来,我和校长就成了“同门师兄弟”了。
“回国之后,你有什么打算?”苏丹青依然看着窗外的白云。云层在阳光的照射下,金光闪闪,展现出美丽的层次和条纹。
“帮您校对文稿,如果有时间的话,也会尝试一些创作。”
“你对生活的理解充满感情,而且,敏锐好学,是一个典型的艺术家性格。希望你以后继续走这条路,一定会获得成功。”苏丹青继续看着窗外,“以前的你,并不成熟,现在的你,有资格去追求幸福,不必继续陪在我老头子身边。”
我下意识地摸摸下巴,这个曾经光溜溜,如今被苏丹青称为“粗犷而豪迈”的扎刺下巴,感到自己的确成熟了。
“飞机即将着陆,请再次检查您的安全带是否系好。”广播里传来提示声。
“老师,等会儿你先出去,就说我留在悉尼,明天再回来。”
苏丹青笑笑:“害怕自己控制不住感情?”
“我想一个人静静地离开。”
“好吧。”
飞机着陆之后,我在机场里逗留了两个小时,这才走出机场。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拖着皮箱,茫然地在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城市里走着。
短短的一年,城市里又多了好几幢摩天大楼,有些路被拓宽了,建起不少的高架……
记得我走的时候,是晚冬,任何东西都冒着寒气;现在我回来了,是初夏,却没感觉有多温暖。仿佛一切的感情都停滞不动。
但事物并非停滞不动:古萌和邵宜结婚了,还向我寄了一张照片过来;杨老师和宋芝也刚结婚,我在国外收到了他们的喜糖;听说王涛和那个北海的校花分手了;何媛媛即将毕业,正和杰士筹备婚礼;彩妮将去美国留学,却依然没有接受秦海峰;秦海峰被电视台看中,毕业之后去当主持人;秦琴努力读书,准备留学德国;即将毕业,其他的人也都各奔东西……
虽然一直在国外,但是通过电话、信件以及网络,我还能了解大家的大致情况。但是,对于善美,我却一直遵守诺言,始终没有联系……
善美,你过得好吗?是不是像我一样,每天都饱受思念的煎熬呢……明天,我就会来韩国找你……希望你什么都没变,还是那个刁蛮、可爱、甚至凶恶的女孩……
伏在天桥的栏杆上,看着夜幕中■■的城市,心情有些起落。
“爸爸,爸爸。”一个眉清目秀的小男孩拉扯着我的衣服。
小男孩长的很可爱,我蹲下来问他:“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啦?你妈妈呢?”
可惜他还太小,听不懂我说的话,胡乱地叫着“爸爸”。
算起来,孙善也该有这么大了吧……突然有种想哭的感觉。
多可爱的小男孩,我冒着被人误会成人口贩子的危险,伸手去抱他。
见到我要抱他,小男孩有些慌张地看着我,嘴里念着“妈妈”“妈妈”,迈开小脚,朝天桥的一端跑去。
“危险!”那里是楼梯,要是摔下去可不得了!我急忙跑过去追他。
正当小男孩要走到楼梯口的时候,仿佛看见了某人,停住了脚步。
“哪个臭小子欺负你啊?妈妈替你教训他!”一个身穿彩色斜线薄衫的女子从楼梯走上天桥,熟练地抱起小男孩,同时一朵花儿般的笑容绽开在我面前,“小混蛋,还记得要陪我去念延世大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