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沈诺又惊又喜,抬头看着秦若烟。
秦若烟笑了一笑,道:“依君草这个名字据说是我曾祖母起的,是她与曾祖父的定情之物,所以秦家一直视为珍藏,倒不是因为此草有神奇的治疗能力而拒绝外传。娘说了,凡是药物理所当然地要用来给人治病,若能救人性命就是它最好的用途,相信秦家列祖列宗上天有灵,也不会因此而责怪我们的。因此命我送了过来,旅途上有点耽搁了,幸好,还来得及。”
“此恩此德,教沈诺如何忘记……他日定当亲自上门拜谢!”
“沈大哥言重了,你与我们家素有渊源,以草相赠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只是先前碍于家传祖训,迟迟不肯应允,拖累了程姑娘的病,若烟已感到万分羞愧……闲话后叙吧,沈大哥先为程姑娘治病要紧。”
“好啊!”沈诺兴冲冲地回头看程轻衣,却见程轻衣脸上的表情很奇怪,竟然不见一丝欣喜,反而凝结着一种说不清的哀愁。看到那样的表情沈诺的心紧了一紧,走过去柔声道:“轻衣,你怎么了?你……难道不高兴么?”
程轻衣咬着唇,忽然向秦若烟拜了下去,秦若烟一惊,连忙伸手扶她道:“程姑娘为何行如此大礼?会折煞我的!”
程轻衣抬起头来时,已经泪眼朦胧,“我先前那么对你,难道姐姐竟丝毫不以为意,不与我计较,程轻衣羞愧万分!”
秦若烟沉默了一下,轻叹道:“那不是你的错,缘分弄人而已,与你何干。我反而要谢谢你,让我看清楚一些事情呢,否则我永远都会沉浸在自己的幻觉中,便无法自拔……”
“我知道,如果我现在说我不要这株依君草的话,更是辜负了姐姐一片好心,但是,这药还是请姐姐带回去吧,我不要……”
此言一出,厅内几个人都吃了一惊!尤其是沈诺,愣愣地望着程轻衣,怎么也没想到她居然会做出这样的反应来!
秦若烟惊讶道:“什么?你不要?为什么?你危在旦夕,只有此药可以救你的命啊!”
程轻衣轻轻一笑,低声道:“我知道,正是因为我知道这药能医好我的病,所以我才不要。”
“为什么?”秦若烟仍是相当不可理解。
程轻衣把目光转向了沈诺,很温柔地笑了起来,那抹温柔绽放在她的眉宇间、唇角上,说不出的动人,“我觉得现在这个样子挺好的,即使生命在下一刻就会终止,也算是此生无撼,别无所求了。是不是,师父?”
沈诺凝视着程轻衣,目光深沉地看不出任何表情,久久都没有说话。
秦若烟急声道:“程姑娘,此事有关性命,你可不要任性啊!一定要想清楚!”
程轻衣直直地看着逃诺,淡淡道:“我想得很清楚了……我不是任性,真的。”
沈诺忽然一把拉住程轻衣的手道:“你跟我来!”说着将她匆匆拉走了。
秦若烟目瞪口呆地注视着这一系列变化,过了许久才低低地叹了口气,喃喃道:“这是何必?又是一个痴儿……”
*****
急促的脚步在拐角阴暗的廊道处停下,沈诺的眼睛在暗色中晶晶亮,竟似掺杂了些许泪光。
“你听我说,你必须服药!”
程轻衣刚要开口,却却他打断,“其他的我都可以依着你,但是这件事你必须听我的!你要吃药,你要好起来,我不许你自暴自弃,你要活下去!听见了没有?”
“活下去?”程轻衣幽幽地开口道:“然后呢?我的病治好了,然后呢?然后你娶你的妻子,我嫁我的人,从此后各奔前程?”
沈诺痛苦地望着她。程轻衣的眼中忽然有泪,凄声道:“那就是治好我后的结局,师父你告诉我,那样的结局是你所希望的吗?是你所能忍受的吗?”
“不管怎么样,你必须活着!我不能让你死去,我做不到!”沈诺几乎是吼着说出这句话来的,于是程轻衣的眼泪就流得更多。
“师父,这几天来,因为面临着死亡,所以一切的禁忌的挫折都可以变得不存在,但是并不代表它们就此真的消失,只要我的病一好,只要我还活下去,那一切的一切就又会活生生地回到我们面前来,逼我们不得不去面对!我不想毁了你啊,师父!我也不能毁了我的家人!与其那样痛苦地活着,还不如让我此刻就死了算了,起码可以不用亲眼见到别离……师父我求求你,不要逼我,不要劝我,不要试图改变我……我真的没有勇气去面对那些……”
沈诺靠到了墙上,一向坚强温文的他在此刻也被打败了,痛苦像是一种潜伏着的病流,一加碰触,就会以疯狂的趋势蔓延开,波及每一寸肌肤,如虫子在撕咬一样的痛楚着,怎么也摆脱不掉。
摆放在两人面前的人生,就像这拐角处的光线——幽暗一片。
“如果你真的死了……”空浮疲惫的声音像是飘在水上的浮萍,残败且荏弱,“你认为我还能活得下去吗?”
程轻衣整个人一震,全身都剧烈地颤抖了起来,她扑入沈诺怀中,哭得一塌糊涂,“师父——师父——师父——”
此时此刻,除了呢喃着这个刻骨铭心的字眼,再也无力说些其他。种种的相思,种种的哀愁,都在这两个字中被表达得淋漓尽致!
你是我的师父——
为什么你是我的师父——
为什么我会爱上我的师父——
外面的雨声很大,肆虐而张扬地下着。廊道里的两个人,紧紧地依偎着,谁都没有再说话。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
相思,相忘,不相亲,天为谁春?
浆向蓝桥易企,药成碧海难奔!
怎堪又多情?怎奈又多情?怎恨又多情!
*****
不知过了多久,轻柔的脚步声自廊道的那一面传来,两人却都不动,仿若未闻。
朱木红门“咿呀”一声打开,明亮的灯光在那一瞬间照亮了整个廊道,沈诺和程轻衣的身影在灯光下却愈见孤立。
秦若烟手执明灯站在门口,默默地注视着这对人儿,脸上的表情并不是惊讶与鄙视,反而透露着浓浓的悲哀,仿佛亲眼看着一场悲剧上演,却无能为力。
沈诺怀中的程轻衣却在此时低声说了一句,“桃花开得好艳啊……”
沈诺起初还是沉默,但忽然间目光一颤,将程轻衣推离开自己的怀抱,灯光映上她的脸,隐隐浮现着一层死灰色!
“轻衣。”沈诺叫了一声,程轻衣却毫无反应。
“轻衣!轻衣!你醒醒!你不要睡过去,你不要睡过去啊!”沈诺拼命地摇她的身子,但程轻衣依然没有反应。
眼泪在那一刻崩溃而下,沈诺抓着程轻衣的肩,一贯沉着冷静的他却在此时完全失去了主意。
门旁的秦若烟看着这一幕,咬了咬唇,突然走上前“啪”的重重打了沈诺一记耳光,喝道:“你清醒点,愣着干什么?快看看还能不能救啊!”
那一记耳光过后,沈诺整个人都静了下来,他感激地看了秦若烟一眼,一把抱起程轻衣匆匆往房间走去。秦若烟叫道:“等等!”说着跑上前把那个锦盒递给他。
沈诺迟疑了一下,秦若烟跺脚道:“人还在犹豫什么?难道真的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吗?”
沈诺一咬牙,接过了盒子道:“多谢!”
秦若烟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脸上的焦虑之色却没有淡去,伸手入怀,取出了一样东西,放在手上,莹莹生光。
——犀角折扇。
也许情缘真的是无法摆脱的罢……
明知无望,却仍是坚持着。唉,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第10章
台阶一级级地走到了尽头,前方却已没有了路。
程轻衣望着最后一级台阶下幽黑的深不见底的空间,忽然轻笑了起来。
爬吧,爬吧,没想到我那么辛苦地爬上来,却是爬上了一条绝路!
我要跳下去,我要看看那究竟会是个怎么样的归宿!
程轻衣纵身一跃,跳了下去,整个世界开始旋转,漆黑一片,耳中却仿佛听见一个声音在大声呼唤着自己,“轻衣,你不能死啊——”
声音好熟悉,那是师父的声音。
师父,我在这!我在这儿……可是我上不去了,我在不断地坠落和下降,我上不去了……
“你不能死!你不能死!”那个声音还在不断地呼唤,坚持着不肯放弃。
师父,我是个傻孩子,我真的是个傻孩子……一直以来,我总是千方百计地试探你,希望能看见你的真心,然后阻挠你的另一种幸福,我的任性和执着终于使得我们走到了这一步……
如果,当初我静静地待在家里,不去扬州找你,或许你已经娶了秦姐姐,开始过着你平静祥和的后半段人生;如果,如果不是我这样一直紧紧相逼,我必定遵循着世俗礼教将我淡忘,即使有情也被压抑住永远不会萌芽……是我让自己,还有你一起走上了绝境。我爬着楼梯,渴望找到自己理想中的幸福,但是我却忘记了,那本就是一条不归路!
师父,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原谅我,我要走了,我真的要走了……
“如果你死了,我也不活着!”
是谁?是谁的声音锋利得就像一记霹雳,硬生生地刺入心里来?
是谁?是谁用那样强烈的话语在拆说着情感和相思?
是师父么?是师父么?
“轻衣,你听着——如果你死了,我也不活着!”
声音再次刺空而来,惊悸了原本已绝望了的心,然后开始迷乱,开始跳跃,开始失去了原来的方向。
不要这样,求求你,不要拿你的死来逼我,求求你……
你明知道我舍不得你,你明明知道这个世界上我最舍不得的就是你,为什么还要拿你的死来逼我?为什么!
眼泪忽然从床上人儿的眼角滑落了下来,床旁的秦若烟惊叫了一声,喜道:“看,好有反应,她有反应!她在流泪,她在流眼泪呢!”
沈诺紧紧握住程轻衣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轻衣,醒醒,醒醒好吗?师父有话要对你说,你醒来,我告诉你。”
昏迷中的人更是不安,全身都起了一阵惊悸,她的手潮湿而冰冷。
“为什么她还不醒?不是说依君草可以根治她的病吗?”秦若烟焦急地问道。
沈诺长叹了口气,“和病情已经没有关系了,是轻衣她自己不愿意醒过来……”
秦若烟睁大了眼睛,道:“她为什么不愿意醒过来?”
“因为她害怕面对一些事情。”
秦若烟看着沈诺深沉到几近麻木的脸,忽然明白了些什么。
“轻衣,不要怕好吗?无论面对我们的是什么,师父都会和你在一起,师父再也不会离开你!你醒醒好吗?你看,窗外的桃花还是开的那么娇艳,桃花都没有谢去,你怎么可以就这样一走了之?”
秦若烟怜悯地望着两人,转身悄悄地离开了。
屋外,三月的阳光洒落在碧湖之上,湖边默立着一个人。
秦若烟走了过去,轻唤道:“程夫人。”
那人转过身来,一身素衣,手中拿着串佛珠,下大默默地颂念,正是程夫人。
“轻衣她……还没有醒来么?”
秦若烟摇了摇头,又安慰道:“她服了药,会醒过来的。夫人不要担心啊。”
“唉——”程夫人叹了口气,目光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淡淡道:“轻衣周岁时,有人说她是桃花命,而桃花,本来就是一场劫难啊……”
“夫人——”秦若烟注视着眼前这位雍容华贵的妇人,不知她看似恬然的眼睛中究竟洞悉了多少秘密。她,知道程轻衣和沈诺之间的事吗?
程夫人又道:“我什么都不求了……只要轻衣能活过来,她想怎么样都可以。”
秦若烟心中一震——程夫人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是指如果程轻衣能逃此一劫好起来,她和沈诺之间的事二老就都不会阻挠,反而成全呢?
“夫人,你说的是真的么?”
程夫人回过头,望着秦若烟,凄声道:“这世上,对母亲来说,还能有什么比孩子的性命更重要的呢?所以,只要轻衣能好起来,我什么都可以接受。”
秦若烟的眼睛亮了一亮,忽然有了主意。
*****
桌上的沙漏一点点接连不断地往下坠落,又过去了一个时辰,外面的天慢慢地黑了,房间里却没有点灯。
朦朦胧胧的光线,映着程轻衣朦朦胧胧的脸,像个遥远而不真实的梦。
“轻衣,真的不愿意醒来么?为师求求你,不要这样,如果我们没办法逃避,为什么不勇敢一些去面对呢?我说过,我永远都会和你一起面对的,无论是世人的唾骂、指责,还是其他。轻衣,你醒醒吧,你醒一醒,你不能再睡了,你会真的永远都醒不来的!”
程轻衣一动不动,她微弱的呼吸和那桌上的沙漏一样,每吁出一分就弱了一分。
沈诺开始着急,他紧紧握住程轻衣的手,声音惶恐而绝望,“轻衣!你不要吓我,你不要吓师父……你听着,你听着!如果你不醒过来,我绝不独活!我说到做到!”
似乎是听到了他斩钉截铁的誓言,又似乎最终挣脱开了那个噩梦,程轻衣的眼睛慢慢地睁了开来,在一片灰蒙蒙的环境中显得更加明亮。
沈诺惊喜地看着她,两个人的目光交织在一起,此时此刻,天地万物悲欢离合前世今生茫茫太清种种一切忽然灰飞烟灭。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了他,和她。
程轻衣的目光慢慢地由亮转暗,她支撑着想起来,沈诺立刻伸手过去扶,程轻衣抓住他的胳膊,握紧,又松开。
“怎么了,轻衣?”沈诺发现她的举止很奇怪,似乎隐藏着一种说不清道不名的复杂情绪。
程轻衣凝视着他半晌,才轻轻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师父,我们会不会下地狱?”
沈诺的目光闪了一下,又复平静,沉声道:“我说过了,无论是什么,我都会陪着你的。如果是下地狱,就让我们一起去。”
程轻衣低叹一声,靠到了沈诺怀中,这一刻,她只觉沈诺的胸膛是那么宽厚,似乎能够背负起所有的重担与责任,那么,就把一切的一切抛到九霄云外去罢!
我,什么都不想想——
*****
一宵夜雨,洗净了俗尘,清晨起来时,空气格外清新。程轻衣慢慢支开了窗子,淡淡的晨曦洒进来,照得一切都很温暖。屋外碧湖如镜,桃花如画。
“小姐,把外衣披上吧,小心着凉,你大病初愈,要谨慎点为好。”挽绿走过来,将一件碧绿轻衣披上她的肩。程轻衣回头,看着挽绿忽然笑了笑,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脸,道:“这些日子来辛苦你了,你也跟着我憔悴了好多。”
“只要看见小姐好起来,什么都没关系。”挽绿笑着说道,一指梳妆台的镜子,“小姐你看,你的气色好多了呢!”
镜子里的人儿,虽然容颜仍嫌苍白荏弱,但多少有了几分生气,不像以前那样枯萎不堪。
“师父呢?为什么从昨天起我就没有见到他了?”
挽绿的脸上露出了不自然的表情,迟疑道:“沈公子……沈公子他……”
程轻衣挑了挑眉,起疑道:“出什么事了?为什么说话这般吞吞吐吐的?”
“他和秦姑娘在一起,好像有事情商量,刚刚和秦姑娘一起出门去了。”
程轻衣的身子摇了一摇,惊讶道:“你说什么?他和秦姐姐出去了?他们去干什么?他们能有什么事情商量?”
“婢子不清楚……”挽绿见程轻衣着急,忙道:“但是小姐不要担心,沈公子留下话了,说他很快就会回来的!”
程轻衣默立了半晌,吁了口气,轻笑道:“我多心的坏毛病又来了……我应该信任他们的,对不对?秦姐姐是个好人,师父更是一向说到做到的,我在瞎担心什么呢,真是的……程轻衣啊程轻衣,这个坏毛病你可一定要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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