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说在商场上那些真正成功人物,街知巷闻,名传同业,就是今时今日的孙凝,亦不必在人前再罗罗唆唆地讲自己的本事。
尤其是男人,如此表现,未见其诚,益显其丑。
那剩下来的半小时航程,叫孙凝难受得半死。
好容易才捱到抵达香港,游秉聪不得不起身离座,孙凝情不自禁地吁广大大一口气。
这个如释重负,无奈而又带着鄙屑的表情,刚被香早儒看在眼内。
孙凝忽尔敏感地在心里轻喊一句:
“啊,不妙呢!”
因为香早儒可能会对她的那副神情反感,遇上旧情人.一脸的轻视,这不算是淑女念旧的表现吧!他怎么会知道她和姓游之间的恩怨,更不会了解她的苦衷。
孙凝的顾虑并不多余,香早儒是暗地里打了一个寒噤。
他更觉孙凝不是个好惹的家伙。
当航机抵,香早儒与孙凝在机场握别之后,香早儒踏上了香家驶来接他的劳斯莱斯。
司机是在香家工作多年的阿炳,香早儒一坐定在车厢内,阿炳就不客气地问:
“那位孙小姐,是你朋友?”
“怎么了?”
一听阿炳的语气,香早儒就知道一定还有其他话。
香家有几个像阿炳那样百无禁忌的老伙计,反正是看着香早儒几兄弟长大的,也就恃老卖老了。早儒他们也的确还予他三分尊重,不大介怀。
阿炳随即问:
“这位小姐很利害?”
“如何利害!”
“爱富嫌贫。”
“什么意思?”
“她从前有个亲密得快要结婚的男友,嫌人家比不上她本事,一脚踢开了。”
香早儒皱一皱眉头,想,怎么真是有丑事传千里这同事?
“你这么清楚孙凝的底蕴?”香早儒问。
“我有亲戚曾是她的下属,把她的一应坏品劣行都详详细细地告诉了我。”
“你不认为你那位亲戚在生安白造,拉是扯非?”
“不,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这句话不知道害死多少人。
香早儒就没有说出口来,他只问:
“你的亲戚是谁?在孙凝公司内做什么职位?”
“是我妻的表姐,她跟孙凝服务好一大段日子了,后来嫌她年纪稍大,又因听旁边人造谣,于是迫她提早退休。我那亲戚叫张妈,在孙凝公司管茶水的。”
香早儒没有造声,阿炳又立即多加两句;
“张妈说,孙凝是个广东话所谓反转猪肚便是屎的人,一点不念旧情。”
是有这种人的。
可是,人们老忘了追查反转猪肚的前因,只晓得宣扬反转猪肚之后的结果,情况当然只是臭气熏天厂。
香早儒只把这件事记在心上,也就不再跟阿炳聊下去了。他虽然尊重老臣子,但太过分地迁就他们,跟他们毫无限制与无止境地胡扯下去,也不是好事。
底下人最大的毛病是不知分寸,且得寸进尺。
再让阿炳把是非讲下去,就连人家祖宗卜八代哪一代住过窑子也会搬弄出来了。
回到香家去,才放下行李,就走到香任哲平的静室之内。
这间她设在家中的办公地点,香家人称为静室而不叫书房,因为香家另有一个稍有规模的书室,藏书极丰。
这间家中的办公室,正中放置了一张大红木书桌,配以中式的现代红木高背椅,三边都是枣红色丝绒沙发,放着一盆极大的清香溢室的百合花,庄重而优雅,一片静谧安宁的气氛,再加上任谁站到里头去,面对着一家之主的香任哲平都只会垂手而立,不敢多言多语,故自然地给这房间起名为香家“老佛爷”的“静室”。
叩了门,—会,才听到母亲的声音,问:
“谁?”
“是我,老四。”
“进来吧!”
香早儒走进去,香任哲平从沙发上站起来,让儿子把她抱了一抱,吻在脸颊上。问:
“一切理想吧?”
“要见的人见了,要做的事也做了。”
“早儒,我就是要等你这次到北京回来之后,好好地跟你谈一谈。”
“是的。”
“早儒,你父亲过身之后,我们家族的事都由我来支撑。
现在呢,我精神还是算旺盛的,但,这不等于我不需要为百年基业的奠定做一些功夫。我的寄望也就放在你身上了。”香任哲平望着儿子的神情,是严肃之中透着慈爱的。
香早儒知道这是母亲暗示要选择他做继承人的意思。这令他有一点点的骇异,一时间不知道应如何反应。
香早儒不用谦虚,他在个人才华与品质上是绝对超越他兄弟的。老二的才华与样貌箅不差,但总比不上他。老三就更不要说了。可是老大的得宠程度,从小到大一直凌驾在三个兄弟之上,加上既是长子嫡孙,更应是名正言顺的继承家族掌舵人地位的人选。为何会降临到他的身上呢?于是香早儒坦白地说:
“妈,可是,我不希望兄弟之间有什么不愉快。二哥跟—三哥可能没有什么表现……”
他还没有说完,香任哲平就截断他的话,说:
“你担心老大?”
“大哥有这个地位和资格。”
“有能者居之,自古皆然。他不敢出怨言。老四,你别放太多感情在老大身上,现在是时候公事公办。我希望从今之后,你分神出来多关顾政治。目前香港的情况,商政是不能分家的。故而代表工商界往华盛顿去做游说工作,还是由你去吧!除非你连谈政治的兴趣也没有。”
那倒不至于,香早儒这次北上,是一项巧妙安排,上头既听到消息,香家的继承人其实并不是人人以为的长子,而是这能干踏实的老幺,于是很有心想认识。同样,香早儒在母亲的指使下,也借个上好机会到京城去探望一下政要,考试一下他个人对种种式式政治活动的触觉。
结果,这一次与京城各达官贵人的叙面交谈,香早儒其实都对答如流,且很能表达作风和思想个性,双方都和洽并予对方相当的尊重。
对应付得来又乐在其中的事,自然而然有兴趣。
香任哲平要香早儒到华盛顿去时,忽尔在他脑袋里闪过一个念头:
孙凝也会到华盛顿去?她正好就是工商团体访问团的筹划人。
香早儒一念至此,不期然地觉得不应把这个机会推却,于是香早儒示意他将肩此重任。
香任哲平又问:
“信联是否值得收购,你想停当了没有?”
“是平价货,但,内部士气极差,人事一塌糊涂,非要有一位行政高手去整治他们不可。”
香任哲平点点头,表示同意,然后又说:
“不妨物色一个心狠手辣一点的回来,将信联的基层部队换掉,重新组班。”
然后香任哲平又说:
“信联的那个价,还是要压一压,蒋家已经山穷水尽。”
香任哲平的意思,说得难听一点就是叫香早儒实行落井下石,广东俗语所谓“趁你病要你命”。
这位香家的掌舵人,毫不简单.原来是个冷血的商场杀手。
香早儒对母亲的指示没有什么表示,因为不便也不好意思表示凡事不一定要斩尽杀绝才能得到利益的。
然,早儒知道他母亲的性格,要她纳谏,必须看时候与心情。如果碰不上合适时机,只有弄巧成拙。
总之,她要求有好的业绩。过程与手段如何,她其实都不管。
于是,香早儒准备做出结论,说:
“信联还是可以买的,这几天我安排了资金,给你签个字好吗?”
香任哲平点头,表示同意。
之后再无话,就表示儿子可以告退了。
香早儒正要退出去,在关门时,任哲平又忽然像想起件什么事似,叫住了他;
“早儒,你等一等,我还有话要给你说。”
香早儒走回来,凝望他母亲,垂手而立,一派尊敬。
“什么事?”
“是可大可小的事。”香任哲平说,然后笑了笑,再说:“有朋友了没有?”
“朋友多的是。”香早儒直觉地答。
“你的问题正正是出在这个地方。”香任哲平道。
香早儒扬一扬眉,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老实说,那样子实在是有性格而且吸引的,连做母亲的香任哲平都心动,叹一口气道:
“条件实在太好子,故此才蹉跎岁月,不知挑什么人配自己好。”
“多谢你的体谅!”
香早儒再吻在他母亲的脸颊上,那动作之潇洒可又是一种魅力的表现。
“可是,早儒,婚是一定得结的,我需要一个好媳妇,你需要一个好妻子,香家需要一个好帮手。”
“要做到其中三分之一都已是超人。”
“那就去找个特级超人回来好了。”
“你不是已经有大嫂和二嫂了吗?”
“你二嫂不争气,辜负了这么厚的底子。要是长进的话,能令我满意了,跟在我身边任事,老实说,早儒,你的地位也未必会如今日的水涨船高。”
这就是说香任哲千心目中儿子与媳妇是一对拍档,都是她管治家族事业的将领,其中的一个弱了,就影响了组合的实力。
如果香早业的妻岑春茹,以她富家女的出身,能发挥才干,在事业上有一番表现的话,香早业这一房控制香家祖业的筹码就大了。
目前岑春茹在香任哲平眼中是未能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如果岑春茹晓得灵活利用娘家的关系,在商场上千得出色,对夫家的影响力更大。
可惜,她没有好好照这个方向发展。
当然还加上岑春茹跟香早业感情不怎么样,早业也懒得为妻子在母亲跟前讲什么好话。
还有一个因素,导致香任哲平对岑春茹的评价不高,正如她说的:
“二嫂把娘家的架势错搬到我身上来了。”
那就是说岑春茹因着娘家的显赫,直觉地认为这段婚姻并没有高攀成分,完全是竹门对竹门,木门对木门的一项公平交易,于是在她心目中,对香家人,包括家姑与丈夫在内,都是不亢不卑,等于并不刻意结纳,也不买什么帐。
这种态度在香任哲平看来,就当然的有点不高兴了。
香家的财富势力,傲视本城,她既是族魁也是家长,所有人踏脚进香家来都要俯首称臣。
老实讲,香任哲平想,只要这二媳妇懂做人之道,能额外地顺着她一点,所能得到的好处可以很多。
偏就是岑春茹想歪了,以为她能从香任哲平以至香家身上得到的利益已经够多。
这一点她看错了。日后自然有所证明,这也不去说它了。
香任哲平继续说:
“你大嫂呢,你知我知,只有破坏没有建设。我把她当成另外一种工具看,直情将货就货,成全她算了。”
香早儒觉得母亲对于香早晖夫妇的态度,在这一晚,是有点扑朔迷离,教人摸不清、猜不透。
照香任哲平这么说,岂不是由得大嫂胡作非为.害了香早晖,当然也连累香家。
这真令人大惑不解。对香早晖的纵容,不致于到这个地步吧?
香早儒的这位大嫂,也真不是一副料子,差太远了。
入了香家的门,基本上不致于坏事做尽,也未尝表现过一件半件的好事。
惹得通街满巷的人非议之事,可多了,不能逐一枚举。
就拿最近的一宗事件做例吧,给香家惹下的麻烦也是够多的。
话说胡小琦自从当了香家大少奶之后,围在她身边的人越来越多,都想从中拿一点好处。
首先当然是胡小琦的直系亲戚,胡小琦的舅父是她母亲唯一的弟弟,叫张展强,就通过其妹的影响力,要胡小琦跟香早晖说一声,支持他开设工厂。
香早晖问妻子:
“舅舅要开什么工厂?”
“开什么工厂你且别管,是不是你不愿意帮助我娘家的人了?抑或你没有能力在老太君面前说动她给你提供资金?”
胡小琦口中的老太君自然是指香任哲平。
她的这番话当然百分之一百的小家子气,完全是难登大雅之堂。简单—句话,是水鬼升了城隍才会有这种毫无分寸的说话。
香早晖自然不是个聪明人,他的资质其实在香家四公子之中最是平庸,再加上父母对他从小偏爱,无形中少了一份严厉的鞭策,于是更没有修成什么正果。
娶妻不贤之大害,他还是不知就里地自以为是。在他妻子与岳家跟前,永远迷醉于他们的奉承吹捧之内,受不得半点刺激。
故此一听胡小琦这浯调,就急答:
“你好蛮不讲理,哪怕你舅舅要开金矿,我香早晖点了头还是可以给你支持,你总得让我知道他的计划,我才能跟老太君讨论去。”
“是讨论抑或讨情,你讲清楚,外头谣言四起,说早儒将取你的位而代之。”
胡小琦干笑两声,看丈夫铁青了脸,更不放过,再戳多一刀,像鞭策驴马,让他痛极,便会跑快一些。她说:
“不是说有个什么古时的皇帝,原来是他继位的,都给他的弟弟盗了诏书,改了内容,将四子改成十四子,抑或四十子改成十四子之类的吗?我是看过那出电视古装连续剧的,现在倒忘了细节。我就告诉你呀,别是有那落难太子的遭遇才好!”
单是听胡小琦这番话,就足证她的无知与肤浅,然,问题往往是她身边的那一位不知不觉。
香早晖只一听,心上就有点酸溜溜的,很不是味道。于是很有点恼羞成怒,对他妻子说:
“你舅舅究竟要开设什么工厂,给我一个计划方案,再决定下来。”
“什么计划方案?自己人还来这一套呢,告诉你,要开设纸品制造厂。”胡小琦又道:“要怕老太君去征询老四的意见,你就别多问,我们此事拉倒。”
这最后几句话见效了。
第四章
香早晖一早就起来,陪香任哲平吃早餐。
他原本就没有这个习惯的,这么一来,聪敏异常的香任哲平已差不多可以估量到这大儿子是有事要相求。她笑问:
“你有事要跟我商量?”
“妈,你是越老越聪明。小琦舅舅打算开设纸品制造厂,你看如何?”
真相揭露了,香任哲平点点头道:
“纸品有多种,你们做哪一种?要多少资金?”
这么一问,香早晖就立即红了脸,答不出来。
可以这么说,香家的其他三位公子是绝对不敢如此造次的,没有想清楚、调查明白的事,才不敢在母亲面前提起,别说是要求了。
“业务范围很广泛。”早晖最后勉强这样答。
“那好,难得有此雄图大略。资金要多少?”
“五千万元。”
“五千万?”香任哲平惊问。
“妈,你嫌投资太大,可以有商量。”早晖忙说。
“早晖,你怕是真的不懂纸业这门生意了,若说纸品业文具制作,那么购置机器就不可能是低于亿元了。
“单是一台压模机就已是过千万的投资;还有,若是做包装纸晶工业的话,那整个工厂所需的器材,尤其是那座巨型折纸机及压制瓦通机器,除了价值不菲之外,还要投资购置地皮,你若不自置物业,到租约期满,业主要加租,那就是肉在砧板上,任由他宰割厂,因为你要把那十多台机器搬家一次,价钱贵到要你的命。”
的确,若把这条数计算在内,就是过亿元的投资无疑。
香早晖的手心开始冒汗,他知道母亲的答案将决定他在妻子跟前的荣辱。
香任哲平清一清喉咙,道:
“早晖,你知道我的作风,除非不批准干一件事与做一单生意;否则,必然全力以赴,最恨船头慌鬼,船尾怕贼的态度。
“这次既是大嫂的娘家人开口求助,就是顾全你我的面子,也是应该答应的。且纸品业的前途相当不错,若能开发中国大陆市场,销量不得了。”
香早晖忍不住接嘴道:
“我就是那么想。”
“我的意愿是大展拳脚去做,那就是说,投资金额怕是在二亿元上下。但,若被你其他三个兄弟看在眼内,有些微不舒服,心上长刺,坏了手足情分,又使母子之间产生离心,这倒不是我愿意见到的事。”
“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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