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进来吃苹果馅饼。”
“我还有个约会,改天拜访。”
老太太笑:“你随时请过来。”
老人给希文甚多感触,世人都盼望长寿,她也不例外,但是希望身体健康,及有子孙关注。
感恩节左右,树叶已落了大半,日日下雨,又一早天黑,感觉凄惶。
希文特地买了糖果饼干,欲在放学之后去探访老太太。
车子驶近家,已知道不妥,只见行人道旁停着警车及救护车。
希文刚来得及看到担架被抬上救护来,车门 一声关上。
她立刻下车,奔过去拉住一名警察问:“老太太怎么了?”
年轻的女警转过头来:“你是邻居?”
“是。”
“清洁工人发觉史密夫太太病逝家中。”
希文震惊,“可是我前几天才见过她。”
女警安慰道:“她实在已经衰老。”
那边有人叫:“收队。”
女警迅速上车。
只余希文一人站在雨中哆啸。
她把糖果饼干放在老太太的后门口,不禁流下泪来。
不久,房子门前竖立了出售牌子,陆续有经纪带人客前来参观,有几家还是华商。
希文情绪有点沮丧。
老太太唤她进去吃苹果饼干那日,她应该答应。
幸亏寒假到了,姐姐希光前来看她。
希光大嗓子,一看清楚环境,便喊道:“太寂寞太凄凉了, 还没捱完一个冬季,就该自杀。”
说罢,点起一支香烟。
希文挥手赶烟,“你还未戒烟?”
有姐姐在,热闹得多,说亦奇怪,天也晴了,大阳露脸,不过铁定下午四时许休息。
希光喃喃道:“太阳怠工。”
邻居终于标出已售字样。
不好事的希文也忍不住问:“卖了给谁?”
布朗先生答:“好像是日本人。”
冬天,睡得沉,希文开始重复做同样的梦。
有人对她说:“请过来吃馅饼。”
可是梦境中的希文很知道这只是个梦,她客套地说:“史密夫太太,我明朝一早还要上学,不打扰了。”
老太太沉吟。”你是好邻居,我总得报答你。”
“何用客气,举手之劳,都是应该的。”
醒来之后,不胜讶异。
希光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希文不语。
“下星期我得回家了,我劝你搬返大城去,那里找对象的机会或许多些。”
希文只笑笑答:“有缘千里来相会。”
那一个晚上,姐妹聊到半夜,希文倦极,返房休息,朦胧间听见希光不知忙些什么,终于,一切都静下来。
可是,史密夫老太太又入梦来。
希文向她诉苦:“今天我真累了,希望好好睡一觉。”
“不,你非醒一醒不可。”
似有冰冷的手触及希文的身躯,希文惊醒,她一头冷汗,听见楼下有声响。
连忙跳下床,奔下楼梯,先推开车房门,她看见了最怪异的景象,她看到史密夫太太坐在她的小跑车里, 笑着向她招手,希文这一惊非同小可,寒毛直竖, 大叫一声,回头就跑。
就在此际,她看到火舌自客房中窜出,这下子,希文真正魂不附体,提着灭火器抢过去,发觉希光一动不动伏在床上,房内浓烟密布。
希文用湿毛巾蒙鼻,喷熄火苗,把姐姐拖出房间,接着报警。
消防及急救人员迅速来到,希光无碍,但须留院观察。
警察说:“烟头累事,不该在床上吸烟,幸亏发觉得早。”
车房里当然没有人。
好邻居,是应该我帮你,你帮我。
隧道
二0五0年。
朱凤芝是得奖人之一,啊,事情是这样的,她参加了国际科幻小说比赛,得到第二名,奖品奇特,由阿美利坚合众国太空署赞助。
得奖人可以穿过时光隧道,回到过去,逗留三分钟,时、地、人任择。
或是拿丰厚现金奖,据说,第三名作者姓倪,他宁可取现金。所以今日,在太空署会客室等候时光隧道之旅的,只有朱凤芝与第一名得奖人。
他是一位年约六十余岁的老先生。
凤芝最敬老,身体语言十分恭敬,那位老先生很快觉得了。
他自我介绍:“小姓王,王克良。”
凤芝笑说:“我有点紧张,王先生你呢?”
“自然,我盼望这个机会已经良久。”
凤芝道:“科技终于进步到可以控制第五空间了。”
“这项科技,永远不会公开,太空署决定严密保管,以免遭不法之徒利用。”
“请问王先生从事何种行业?”
“我已退休,之前,我在大学教书。”
“教何种科目?”
“政治系,“王老先生看着凤芝:“小姑娘,你呢?”
凤芝笑不可抑, “我还算小姑娘?同长辈们说话真可爱,当场恢复青春。”
王老伯端详她:“你经过时光隧道,却是去见谁?”
“家母,她于三年前去世。”
“啊, 你思念她。”
“我与她感情一向欠佳,她病故后我心内疚,一直想回去看她,老实说,这也是我参加这项小说比赛的原因,得了奖,我可以回到她身边,即使三分钟也好,我想对她说妈妈我爱你。”
凤芝有点激动,泪盈于睫,取出手帕,拭去泪水。
王老先生叹口气:“你不愧是个孝顺儿。”
“你真的那么想?”
“当然,很多女子会选择回去见初恋情人。”
凤芝笑了,“你呢,你又去见什么人?”
王克良踌躇一会儿才答:“我不是回去见一个人。”
凤芝纳罕。
“我回去,是为着见证一件事。”
凤芝更觉奇怪,老人家心思多数独到,她愿闻其详。
王克良轻轻说:“你年轻,也许不记得这件事了。”
“我的职业是记者,对过去未来,都有兴趣。”
“那,我就对你说吧,我想返回一九八九年,一个六月初的凌晨,到那个广场去亲自看一个究竟。”
凤芝先是一愣,不明其所以然,然而电光石火间,聪敏的她明白了。
她眼大了双眼,过一会儿,她才恻然说:“呵,你没有忘记。”
王老伯垂着头,痛心地答:“是,我不能忘记。”
“已是多年前的事了。”
“当时我二十岁,是一名留学生,在外国听到那宗消息,心灵受到极大的震荡、骚扰、创伤,今日,我将亲历其境。”
凤芝还想说什么,太空署工作人员已经满面笑容地迎出来。
“两位,请过来更衣。”
凤芝与王老伯分开了。
太空署人员替凤芝穿上特备衣服,带她到一间实验室,凤芝忽然怯场,为什么要设法回到过去,过去的事无可挽回,将之埋在心底,努力将来岂非更好?
太迟了,仪器已经开动。
那经历真是奇特,凤芝只见电光一闪,暂时失去视力,然后,当她能视物之际,她发觉置身在老家狭小的厨房里。
中年的母亲正在张罗晚饭。
凤芝知道她只有三分钟,她轻轻走向前,握住母亲的手,“妈妈,”她把握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我爱你。”
母亲转过头来,多年刻苦的生活使她未老先衰,一额都是皱敌,只听得她叹口气:“我知道,可是我与你脾气都倔,许多事,放在心中,说不出来。”
凤芝实在忍不住,号啕痛哭,把母亲紧紧拥抱在怀中,她终于实践了她的心愿,母女在这一刻获得了谅解。
就在这个时候,凤芝浑身一震,如遇强力电流,胸口及手指尖有点麻痹难受,张开眼,已回到实验室来。
凤芝深深叹一口气。
工作人民十分谅解,温和地对她说:“请到休息室用茶点,一个人在经过时光之旅后,情绪会遭遇到若干困扰。”
凤芝长长叹息。
她无法抑止眼泪, 一时间不知是欢,是伤感,抑或是解脱。
她已没有遗憾,原来母亲一直知道女儿爱她。
她来到休息室。
凤芝挑一张沙发坐下,只见茶几上放着精致的糕点,她斟出咖啡,喝一大口,又吃了半块巧克力蛋糕,觉得精神好许多。
凤芝回到更衣室,换上自己原来的衣服,又补了一点妆,本来可以即时离去,可是她想起了王老先生。
他的遭遇如何?
凤芝天生有好奇心,不然不会从事记者行业,她折返会客室。
一推开门,怔住了。
只见王克良坐在沙发上,头像驼鸟似埋在两膝中,他在呜咽,且浑身发抖。
凤芝只看到他一头凌乱白发,还有,他身上沾着点点血渍。
凤芝退后一步,尖声问道:“你看见什么,你看见什么?”
这时,有两名看护模样的工作人员进来,“这位小姐,请让开,王老先生惊骇过度,将入医院接受观察。”
凤芝看着他们把王老伯扶出去。
凤之颓然,半晌,她才想起那位接受现金奖的第三名,也许,那才是正确的做法。
殖民
他们一组三人悄悄降落。
飞行器轻巧得一如地球上的家庭运输工具,他们身上配戴的装备,也足以自卫。
这次来到一个陌生的星球,目的是做资料搜集,如果条件适合,研究在该处殖民的可能性。
三人的代号是兆、亿、万,共两男一女。
轻轻自树丛走出来,他们站在山岗上往下看。
兆问:“这就是当年C出生的地方?”
亿感慨:“是,两千年过去了。”
“他们有无悔改?”
“且去观察。”
万取出仪器探测空气质素,“表面条件与我们那里相似,银河整个南方只得这一颗小小蔚蓝色星球附有大气层。”
黄昏的天空在沙漠地带呈诡丽的橘红色。
三人走进城内,他们发觉一座建筑物前有人群聚集示威,举起字牌,激动地挥拳叫喊。
忽然之间,保安人员簇着一个重要人物出来,一路保护着他往停车处走过去。
年轻的万天真好奇地挤过去看热闹。
亿为人机灵,忽然之间,他觉得有什么不对,低声喝道:“危险,让开!”
万一愣,电光火石间,枪声响了,噗噗噗三下,只见保安人员阵脚大乱,尖叫声四起,那个白发穿西服的重要人物缓缓倒地,胸腹中枪支,血流如注。
万呆若木鸡,她的原居地和平宁静,她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这是她生平第一次看到流血暴力事件。
有人大叫:“暗杀!暗杀!”
兆百忙中拉住一人问:“为什么杀死此人?”
那途人歇斯底里地喊:“因为他致力和平。”
亿愕然,什么,谋求和平反而遭到杀害,这是什么世界?
经验丰富的兆匆匆拉住他们二人,“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他说得对,人群越来越乱,三人几经辛苦才回到树丛中。
年轻的万用手掩脸,“呵,恐怖,让我们回去报告,此处不适合国民居住。”
亿苦笑,“别武断,再给一次机会。”
“让我们到西半球去,据资料说, 那里比较文明太平。”
三人登上飞行器,迅速去到地球另一边。
万惊魂甫定,喘息一下,跟两位大哥四处游览。
小城宁静纯朴,途人友善地与他们打招呼,万心中想,是,不要大武断才好,也许这里方是安乐土。
在地图上,她找到小城的位置,它在一个西方大国的心脏地。
“在此处生活,会不会枯燥?”
“平凡是福。”
他们看到家长把幼儿送到对面大厦的托儿所去。
万注意,“嗯,这是方便员工专心工作的德政,下班后可把孩子一并带回家。”
兆没有回答,他脸色慎重,手持仪器,看向天空,忽然之间,脸上露出极其愤怒悲哀复杂神神,他说:“退后,伏下!”
亿大为诧异,“又是什么事?”
说时迟那时快,强光一闪,接着是轰隆隆打雷般巨响,万伸手捧住头,只见大厦忽喇喇倾倒,颓垣败瓦如积水般洒下,声浪震得他们耳朵暂时失聪,爆炸的气流把他们推出去老远,摔在地上。
万也顾不得疼痛,她叫道:“那些孩子!”
“太迟了。”
不过十余廿秒,整个大厦已经塌下,煤气电线的破坏引起火头,警车呜呜已经赶到。
“快走。”
万哀鸣:“孩子们──”
兆与亿一人一手把她拉离现场,万一直饮泣。
回到飞行器内,连亿都喘息:“天灾可免,可是人祸确难忍受。”
“我们已经刻意避开战争饥荒疾病蔓延之地,真没想到这个星球如此可怕。”
“回去据实报告吧。”
“我们有任务在身,必须再到第三处地方探测。”
半晌,万问:“适才爆炸,是他们敌人所为?”
“不,同那宗暗杀一样,是自相残杀。”
万惊怖地张大嘴:“可是,连猿猴都不杀同类。”
亿沉默一会儿,“他门已经进化。”
到了第三个目的地,他们要鼓起勇气,深呼吸一下,才能步出飞行器。
“这是世界面积第二大国家,地大物博,资源丰富。”
他们来到一个会场之内,正见人群聚集,情绪激动。”
兆说:“他们是举行一项民主投票。”
“那多好,投票选举什么?”
“该国其中一个省份坚持脱离国家独立。”
“这种是非外人实难判断。”
“看,选举结果出来了,联邦险胜。”
“听,独立派领袖出来讲话。”
只见一人颤巍巍上台,涨红了面孔,愤怒地对着麦克风,狠且恨地说:“我们这次失败,归咎于金钱及少数族裔!”
万的头顶像被人淋下一盆冰水。
亿立刻说:“他指的是境内投反对票的犹太裔及华裔居民。”
兆铁青着脸:“多少罪恶,由种族歧视而起。”
万轻轻央求,“我们回家去吧。”
亿说:“我完全同意。”
三人转身就走。
到了会场之外,仰观天空,繁星点点,不禁长长叹息起来。
“回去向上级报告,殖民一事,根本不妥,况且,天下无乐土。”
“殖民派哪里会死心,过些日子,必定卷土重来。”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