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学校?”
我告诉他。
“恭喜,看不出来,你会走上当老师这条路。”
“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适不适合从事这一行。”
“认真、负责、保守、安定又有耐心,符合你的个性,放心,你绝对能够胜任的,本大师铁口直断,不准你可以来拆我的招牌。”
我笑了笑,不置可否。
“对了,那你呢?考取那里?”
大智考取北部一所极具国际知名度的国立大学热门科系。
“那将来你和小慧不是就得分隔两地,饱受相思之苦的煎熬。”
大智的眼神有些黯然,以他现在和小慧如胶似漆的情感,届时分离的滋味一定是不好受的。
“没有关系,我到了学校再另外找个人就好了,反正就像是连锁店一样,开越多分店越好。”
“你敢?不怕她打翻醋坛子?”据我所知,小慧妒心极强,把大智盯得很紧,甚至平常一起逛街时,也不准他瞄别的女孩子一眼,否则便跟他没完没了。
大智吐了吐舌头,“就算想也没有用,我要念的那个学校是出了名的和尚学校,女生少得可怜,僧多粥少,恐怕也不会有什么机会的。不过话又说回来,你要去的地方比我还远,你就不担心吗?”
“有什么好怕的,男儿本该志在四方,也是我们该出外闯荡一番,好好磨练磨练的时候,总不能一辈子窝在家中,受父母庇护。”
我虽大发豪语,其实自幼几乎甚少离家的我,一想起即将要负笈南下,到那人生地不熟的他乡求学,心中不仍是有些许的忐忑不安,只是在大智面前不能示弱,故做坚强状。
“说的也是!不过我们以后见面的机会大概也不多了。”大智十分惋惜地感叹着。
我们自幼就相识,这些年来一起上学、一起读书、一起游玩,几乎可以说是同在一起长大的莫逆之交,如今遽然要道别离,心中难免有点依依不舍。
不过说来实在有些不好意思,尽管我一方面为大智真挚的情谊所感动,另一方面却又为了终于可以和他分开一阵子而暗自松了口气,我不大能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心态,或许是我们认识太久,也该是给彼此一个各自发展的空间的时候了。
“而且你们那种师范院校一向是女多于男,到了那里,你必定是见色忘友,乐不思蜀,早忘了我这个好兄弟了,我应该跟你一样填师大才对。你给我从实招来,你这小子是不是为了这个目的才选那个学校?”大智显出悠然神往的表情。
“神经病,你可别乱说,我才不像你一样,一副急色的样子,一天到晚想着女人,想到快发疯,喂……喂……口水都快流出来了!稍微收敛一下好不好,真是难看。”看大智满脸陶醉的样子,我忍不住糗他一下。
大智好梦正甜,彷佛被我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
“说真的,难道你不想交个女朋友,有个红颜知己吗?”
自小到大,就像孙悟空的紧箍咒般,不得结交异性朋友的限制与禁令一旦被解除,不是像大智一般的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便是如我一样的手足无措,无所适从。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得把话题拉回,“大智,这个科系当真是你想要读的科系吗?”
“虽不是我从小的梦想,但至少也是我的第三志愿了,套句老话便是‘虽不满意,但可以接受’。”
以大智向来乐天知命的个性来判断,他不是没有想过将来的事,不然就是根本毫不在意。
我沉默不语,仔细地端详他。
他被我看得有些不自在,“干嘛这样看着我?”
“你虽有小聪明,但是个性飞扬浮躁、好吃懒做、贪逸恶劳,饱食终日,无所事事,游手好闲,依本大师断言,你大概很难毕得了业。”我学他方才的语气与模样,也如法泡制地为他占上一卦。
“去你的乌鸦嘴!”他伸手就在我的肩上捶了一拳,“还没去读你就先触我霉头。”
那个学校素以要求严格著称,大智大约也曾听过其中的传说。
“你也知道不好混,怕了吧?”他点点头,“刚才有一个自称校友会的学长打电话来,和我聊了些学校里的大概情况。”
没想到这些校友们动作这么迅速,今天才刚放榜,他们便已立即追踪到新生的名单。
“下个星期我们县里所有大学的校友会要办联合迎舞会,一起去好不好?”大智就是大智,马上把烦恼丢在一旁,先考虑吃喝玩乐的事。
“我不想去,你自己去就好。”
大概是还没有脱离高中生那种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心态,对我而言,这种事似乎太复杂了些。
“为什么?”大智有一点失望,忍不住又劝我,“我们好不容易考上大学,都有一个好学校可以读,不妨就算是当成给自己的一番犒赏,也顺便好好去放松一下心情。”
我还在犹豫。
“去啦!一定会很好玩的。”他仍不肯放弃,继续说服我,“而且,当个大学生,却连舞会也没参加过,将来到学校以后,搞不好会被人家笑说我们是从乡下去的土包子、乡巴佬,没见过世面,不妨以开开眼界的心情去看看吧!”
“可是……可是……”我已经被他劝得有些动摇立场,就快招架不住,只得再找个理由来搪塞,“可是我什么舞也不会跳。”
大智笑了起来,奸诈的像只狡猾的小狐狸,“原来你担心的是这件小事,放心好了,到时候会有学长教我们的。好!那就这么说定了,这星期天晚上七点我会来你家找你。”
“等等!”
我想喊住他,可是大智根本就不再多听我一句话,便烟一般的溜走了。
我和家人谈及这件事,爸妈都没什么意见,倒是弟一想象我在会中跳舞的样子,便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我被他笑得几乎失去了信心和勇气,有几次都想打退堂鼓、临阵退缩,大智似乎早料到我有可能会反悔,因此往后的几天当中,不论是打电话或直接到他家去找他,通通都是“不在”的答案。
舞会当天,大智果然依约,如期前来。
我在房间内换衣服,弟在我身旁品头论足,“老哥,你不会就要穿这么土、这么逊的服装去参加舞会吧?”
我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穿着,在舞会中就是要充分韵动身体,一套宽松合身的运动服,再配上一双柔软舒适的球鞋,不正是最适宜的打扮吗?我有些大惑不解,不禁反问:“有什么不对?”
“你看大智!”弟提醒我。
我这时才注意到,大智身上竟套了一件极为称头的西装,皮鞋擦到光可鉴人的程度,头发中分,染成褐红色,还洒上晶晶的亮片。
“天啊!大智,你头发究竟喷了多少发胶?简直像戴上一顶头盔似的。”
大智望着我没回答,只是频频摇着头,好象看着一个不可救药的白痴。
弟替他辩解:“他这样的装扮才够酷、够炫。”
“为什么要穿成这样?难道我们是去参加化装舞会?”
“算了,再怎么说你也不会懂,等一下到会场时,离我远一点,最好假装我们彼此不认识;走吧,时间来不及,舞会快开始了,再不出发就要迟到了。”
门口停着一辆蓝色福特天王星的车子。
“你不是要开这辆车去吧?”
“有什么不可以?”
“别忘了,我们还没考取驾照。”
“别怕,这里离会场很近,路况又好,一下子就到了,我的技术,难道你还不放心?”
他不说还好,我想起上次他骑机车载我到考场去的惊险景像,便不由自主打个冷颤。
正当我仍在犹豫与挣扎中,大智已不耐烦的催促着,“上车!”
我咬着牙,硬着头皮坐进车内,事已至此,只好舍命陪君子。
大智发动引擎,手刹车尚未完全放下,便迫不急待地猛踩油门,车胎在地上发出骇人的“吱!吱!”声,如同脱缰野马般朝前疾驰。
我尚未坐定,冷不防被重重摔进椅背中,心中暗暗叫苦,看来又误上贼船了。大智发现我偷偷系上安全带,笑问:“对我的技术这么没有信心?”
我怕说实话激怒他后,他开起车来会更疯狂,更不要命,只得口是心非的回答:“不是!不是!这是我个人乘车的习惯。”然后又连忙岔开话题,问他:“这辆车是哪来的?”
“早上本来要带小慧出去走走,她嫌风大,又怕日晒,所以就租了这辆车,顺便也可以练练我的驾驶技术,开车这种事没什么诀窍,就是要常开,熟悉各种路况。”
“租金不便宜吧?”
大智说了一个价钱,由于他的家境还算不错,对他而言这笔数目或许不算什么,但却不是我所能负担得起;不论从家世背景或聪明才智来看,我都没法和他相提并论,可是他和他的家人从来也没有因而瞧不起我,这可能就是我们的友谊能长存的重要理由。
“小慧怎么没来?”
“别提了,说来就令人生气,”大智感叹着,“这个舞会是专为我们今年大一新鲜人而举办的,其它人士一概谢绝参加,小慧不信,硬要跟来,我可是费了好一番唇舌才制止她的,几乎还为此而吵架。”
“大概是分离在即,舍不得你,看来她是真的很在乎你。”我替小慧解释。“哎!感情这种的事,除非亲身经历过,否则像你这种没有经验的人是永远也不会明白的。”
我知道他心情苦闷,这些话并没什么恶意,但话已至此,似乎也没什么好说的,幸好路程不算太远,会场已经到了。
老实说,大智的驾车技术真的不怎么样,一个简单的路边停车,他转方向盘转到满头大汗,来来回回、进进退退十几次,再加上我在一旁帮忙看照,好不容易才停妥,走出车外一看,还停得歪歪斜斜,留小半个车身在停车格外。
大智仍不停抱怨:“这里的停车格怎么画得这么小?真难停!”
走入会场一看,已是人山人海,万头钻动,台上DJ似乎有心要考验我们的耐力,刻意将音量调至最大,小小一个体育馆便在四方角落摆上六个大音柱,发出来的巨响,如果稍微靠近一些,简直要被声浪震到站不住脚。
大智贴近我的耳畔狂吼:“怎么样?很过瘾吧!走,跟我来。”
“去哪里?”我也声嘶力竭地喊着,彷佛是在吵架一般。
“替你介绍几位学长!”大智带我朝右侧的休息区走去。
“学长,这是我的高中同学,请多多关照。”
那个学长打扮的比大智还要夸张,光是头发就染上红黄绿三种颜色,活像是马路上的红绿灯,更别说是左右耳各挂上七八个耳环不像耳环,铃铛不像铃铛的破铜烂铁,还有身上披的那件怪衣服,简直就是不小心掉进大染缸的一块破抹布,虽知道瞪着别人看是极不礼貌的行为,我却还是张口结舌,目不转睛,无法自抑。
“怎么是个男的?”学长睨了我一下,正眼也不瞧上一眼,只是问大智:“也是我们学校今年的新生吗?”口气极不耐烦。
“不是的。”我诚惶诚恐,连忙毕恭毕敬地回答,告诉他我的学校。
“哼!”这回他索性连话都懒得说了,只用鼻孔发出一阵不屑的气声。
幸好此时台上的DJ突然宣布舞会正式的展开,适时化解我的尴尬。
“好吧!就在一旁好好看,好好学!”学长抛下这句话后便纵身投入舞池当中,我和大智只得亦步亦趋地跟上。
这个学长果然是名不虚传的舞棍,随着音乐的节拍,摇头晃脑,扭腰摆臀,一会儿又是倒立又是翻跟斗的,简直是耍特技般的搏命演出,一下子便吸引大群人驻足围观。
“我们也要跟着这样做吗?”我忍不住偷偷问大智。
“不会吧?这种高难度的动作,没经过特殊训练还是别贸然尝试的好。”
学长越跳情绪越是亢奋,然后便将我和大智推入场中要我们表演,众人的眼光全都聚集在我们身上,一时间只觉手足无措,冷汗直流,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既已被赶鸭子上架,在这种不得已的情况之下,无论如何硬着头皮也要上。我忽然脑中灵光乍现,抓住几个音符的节奏,便开始动作起来,反正就是动动手,动动脚,四肢都要活动一番就是,脸上还得硬挤出一副面无表情的冷酷模样。
没想到这一奇招居然奏效,还唬得大家一愣一愣,以为是什么最新潮的舞步,一旁的大智反应也不慢,随即依样画葫芦,也现学现卖的来上一段,还好这首曲子并不太长,就这么反复跳上几个节拍也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回到一旁休息区,学长拍拍我们两个人的肩膀,“好小子,看不出到还真有一套。”
“没什么,和学长您比起来实在差太多了,简直是班门弄斧。”
“哈!哈!”学长得意的笑着,“好说,好说,等一下我们再来切蹉,切蹉。”然后又纵入舞池中一展身手。
等学长走开后大智问我:“还说不会跳舞,你刚才那几下是怎么来的?”
“前天我在电视上看到一个节目,正巧是介绍非洲各部落的祈雨舞,便偷学了几招。那你呢?”
大智不好意思的回答:“你有没有听过八家将……”
说完我们便再忍不住地哈哈大笑。
“好了,别再笑,否则人家会以为我们俩疯了。”说着说着自己却又笑了起来。
有了第一次跳舞的经验,我们便再也没有任何压力,反正来这里的人不就是为了疯狂的发泄,大家各找各的乐子,谁还有空去理会别人跳得如何。
况且我还悟出一个道理来,在这种场合里,所谓跳舞根本完全没有章法可言,越是诡异,越是不按牌理出牌,也就越受欢迎。
大智建议:“走吧,再去跳!”
我不甘示弱的大声回答:“好啊!还怕谁?”
第三章 满山枫红
或许是真的天赋异禀,接连几支劲歌热舞之后,我们是越跳越熟练,到后来简直是玩疯了,什么生活压力,前途发展,全部都在那汗水淋漓中被抛诸脑后。
只是忽然换个DJ,可能是个人的喜好不同吧,尽是播一些慢舞的歌曲。但见学长们逐一跑到对面女生休息区去约学妹跳舞,而在僧多粥少的情况下,我们这些男性新生便只有坐冷板凳的份。
大智不知从哪端来一大杯的鸡尾酒,正大口大口地狂饮。
“喂!你这么喝法,很容易醉的。”我有点担心。
“嘿,怕什么,这个东西酸酸甜甜的,好喝又解渴,你要不要也来上一杯?”
“不,谢了!我还是喝这个比较习惯。”我举起手中的可乐瓶。
“你杵在这里干什么?还不过去找人来跳舞,动作再不快一点,对面就没什么女生可供挑选。”
“那你呢?怎么不去?”我反问他。
“我答应过小慧,不可以在舞会中和别的女孩子……,所以………”
“没想到你竟是如此专情之人?快去啦,我会为你守住这个秘密,绝对不会出卖你的。”我免不了要揶揄他。
大智还是死鸭子嘴硬,指着对面的女子喊:“你也不看看那里尽是些什么货色,像我这样的品味怎么会看得上眼,而且这些男男女女就这么在公开场合中搂搂抱抱,真是不知成何体统。”
“你什么时候又变成道德重整委员会的人?竟有如此强烈的道德感?”
“算了,不跟你扯了,你看那个圆圆胖胖,脸上满是痘痘的学姐正朝这边看,等一下必定要走过来了,不好!我要赶快逃。”说完起身就走。
“你要去哪里?”
大智摇晃着手上的杯子,“喝完了,我再去要一杯!顺便去撒泡尿,舒解,舒解。”看来大智真的有点醉,我望着他的背影,走路歪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