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彦阳眯着眼,抓蛇般的缠住她的身躯。
“你从来没想过要尊重我吗?纵使在我即将成为你妻子的前夕。”酸楚泛上她可怜兮兮的小脸蛋,泫然欲泣地严拒他的需索。
伊彦阳一凛,双手发颤地握着泪痕斑斑的她的粉颊。什么时候她才会明白,他之所以如潮似涛千里奔泻着火一般的热情,是因为对她的极度迷恋。
什么时候她才会以悱恻缠绵的柔情,回报他来势汹汹的索取?
看她委屈受迫的容颜,他真感哭笑不得。她是第一个拒绝他,不留余地的。
拂开她因过度挣扎,倾复于额前的刘海,现出晶亮璀璨的水眸,手指轻轻滑向挺翘小巧的鼻尖,停驻在红润的唇瓣上。唉!这样的女子,叫人如何克制得住湍水江河的情愫,甘心放她走。
他曾经努力过,就在那缱绻铭心的初夜,他被她人的诱惑力吓得镇日镇夜流连于酒肆歌楼,只为了将她从脑海里赶出去。
然,她又要命地出现在他眼前,是她主动来招惹他的,不是吗?没人要求她帮忙赶走耿仲远那坏胚子,起码不是他。
出其不意,樊素倏地咬住他的手指头,发出锐利光芒的眼睛,威胁着他再敢蠢蠢欲动。至少会有一节指头要倒大楣。
他纵声大笑,宽阔的双肩和浑厚的胸膛都因而剧烈震颤着。
记不清有多久,他不曾这样狂笑过,此刻他是发自内心的欣喜,可惜樊素却不知好歹地翻着白眼,说不定他上辈子跟她真的有仇。
“你的舌头碰到我的指头了。”
“啊?”
一不留神,他已夺回指头,轻怜蜜意地含住她的唇。然后,强忍住心头火热缓缓放开她。
“我叫秦大娘送你回房,你恐怕需要再次梳理一番。”当新子总不好衣衫不整的吧。
“不必了,我自己会回去。”塞好那一百两银票,樊素一刻也不停留,旋即踅过长廊。算准了伊彦阳已望不见她身影,立刻穿入浓密花丛,迂回转向左侧门。
突然马嘶长鸣,震耳欲聋,樊素大吃一惊!定神一瞧,方看清楚是伊彦阳的“踏雪无痕”。
哈!天助我也。
她连考虑都省下来,纵身跃上马背便长策入林。
骑了约莫半个时辰,料想拜堂的吉时已过,伊彦阳却根本没追来,大概知道她不好惹,自动放弃了。于是跳下马背,走向一旁的溪流,掬水洗面兼解渴,顺便仔细想想,该何去何从。
◇◇◇
奔跑了一天一夜,她和马儿都已疲惫不堪。糟糕的是,她错过了投宿的时辰,正茫然走向一大片苍郁繁茂的山林之中。
她以前就是在这样的林子里修练的呀,没理由心生骇然才对的嘛!
可她真的怕,若非“踏雪无痕”为她壮胆,她当真会吓得两腿发软,跪地高喊救命。
“不要怕,不要怕。”她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安慰马儿。“穿过林子以后,应该就可以到达另一个城镇,到时候就会有许多人家供咱们借宿。然后——”
不对劲!怎么绕了大半天,又回到原来的地方?完了,这林子有鬼!凭她数百年的经验,猜 知今儿个恐将着了妖魔的道。是何方神圣呢?
她乏力地喘着气息,希望用她残余的法力揪出暗中作祟的鬼怪。
还好“踏雪无痕”表现比她镇定,让她少了后顾之忧。
她才发觉左斜侧有晶光闪动,有后方已悄没声息地窜出二名壮硬男子。
“段兄,久违了。”前面的高大男子朝空中拱拱手,“别来无恙?”
“托大伙的福,马马虎虎算平安啦!”声音来自左后上方。
“孟老弟呢?江湖上传闻,你得了黄山老音的玉泉剑,何妨亮出让大伙瞧瞧。”又是另一个声音。
“成。”话声甫落,青光闪动,一把碧如蓝天的长剑忽尔跃地而起,掠过樊素的顶上,直飞向后。
没礼貌的家伙!居然敢戏弄她。看她飞身驾起云斗
咦?没效?
好!念咒招来同党助阵——
吓!依然无效?
唉!那些蛇子蛇孙说不定已经不认为她是它们的同类,才会不肯出手相助。
看来呼风唤雨的力也一并消失了,如今她已是个不折不扣的凡人。怎么办?
“停,不准再打哑谜,有胆量就直接说明来意,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我樊素绝不畏缩。”生无可惧,死又何惧?
死在这群匪类手中,至少可以不让南极仙翁的诡计得逞,杀杀南天门那群老贼的威风,也挺值得高兴的。
“了不得。”孟龙对她竖起大拇指。“难怪伊彦阳拚了命也要把你抢回来。”
“你们是奉了伊彦阳的命令来的?”樊素厉声问。
“除了他,谁请得动我们这四大贼寇?”狄云自负地扬着下巴,昂藏的身量和飒爽的丰姿令他的狂妄分外地气焰高涨。
“乖乖回去拜堂吧,你逃不出他的手掌心的。”易寒由树梢上飘然而下,一双深幽的黑瞳直盯着樊素瞧。
“我拜不拜堂与你们何干?哼!助纣为虐的江湖败类!”她自忖凭武功绝对无法逃逸,不如随便骂两句出出气也好。
不知怎么回事,得知他们不是幻化人形的妖魔鬼怪之后,她竟然安心不少,难道她不怕?她已在不觉中留恋这滚滚红尘?
尤其不可思议的,在此不适当的时刻、不适当的地方,她竟思念起那天杀的伊彦阳。
他一定知道她会逃走,所以故意把马拴在门后,还派出这四个贼子前来围堵她。欲擒故纵!他从头到尾都在耍她。
“好泼辣呀!”段樵乱没正经地凑到她面前,指着她的鼻子道:“你既然那么讨厌伊彦阳,何不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嫁给他,然后再整死他!”
“段老弟,你这算是待友之道吗?”伊彦阳鬼魅似地由天际飘然而下,直挺挺地立在樊素身侧,右手自然而然扣紧她的腰际。
“好一对敝人!”孟龙高声赞叹。
“敝人是你,人家是璧人。走吧,婚礼尚未结束哩,快回去干活。”
四道风呼啸而过,他四人须臾已不见踪影。
“一百两还你,你放我走吧。”樊素认定他是舍不得银子,才会大老远的赶来抓她回去。
伊彦阳眼里根本放不进那张银票,满满盈盈的都是的人。
今生他是要定她了。倘使注定非再沉沦一次不可,他也不想做任何挣扎,就一起泥足深陷吧,灭顶也在所不惜!
“把银票收起来,不然人家会误以为这桩婚事,只是宗不名的交易。”他不要让四大贼寇认为她是他花钱买来的。
“本来就是。”她可不愿否认,有哪对新人像他们一样,视对方如宿世仇敌。“七十两,你忘了。是阿贵用七十两把我卖给你的。”跟他讲话好累,脖子酸死了,捡块石头歇歇脚。
“所以于法于理你都是我的人?”
小人!拿话套她。
“是又如何?你爱的根本不是我,或者该说你迷恋的只是这张冉子玲的容颜与身躯,这不是我你都知道吗?……噢!你不会懂,你永远都不会懂的。如果你硬强逼我跟你成亲,成为你的妻子,那么你将无可避免的,会看到我从悲伤的谷底逐渐死去。”她埋首入掌,呜咽了起来。
看她因哭泣而不停抽搐的双肩,伊彦阳胸口仿佛遭了一记猛鞭。
“我不会让那种情况发生,我会竭尽所能让你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他的保证如同誓言,对她在乎的程度远超过想像。
“不可能,不可能!”樊素没力气再跟他争辩,彻夜未眠,加上长途奔波,她已经累得快瘫掉了。“以后再说吧,你的肩膀能不能借我靠一下?”一沾上他胸膛,樊素几乎立刻酣然入梦。
看她倦极的眼睑,他不禁一阵疼惜,若非为了留绡园那三个虎视眈眈、抱孙心切的老头子,他说什么也不肯让她受此劳顿。
算算时辰,四大贼寇应该已经将场地打理好了。伊彦阳怀抱美人,心满意足地跨上“踏雪无痕”,朝山后的“宛若山庄”而去。
◇◇◇
水弥慢,山隔屏,虽由人作,宛若天开。
宛若山庄是易寒的父亲弃官退隐后,在苏州辟建的庄园。此园有林、有泉、有池、有馆,设计之精致足可媲美王公大臣的府邸。
“易武门”是苏州享有盛名的武道馆,主持者正是易寒和他那八位兄弟们。
四年前,易原正带着二十名子弟前往华山争夺武林盟主,当时年方二十五的长子易寒,以其自创的“空灵剑术”击败二百二十一位参赛者;眼看盟主之位唾手可得,不料遭到“星河老妖”的毒箭所伤,险些一命呜呼。所幸伊彦阳仗义相助,赠予祖传解毒秘方“小佛莲心丸”,才幸运的帮他捡回一条命。
两人从此结为八拜之交,情逾手足。
这回一接到伊彦阳的飞鸽传书,他立即招来另三位难兄难弟——傲剑盂龙、狂刀狄云、神鞭段樵,共同在树林内设下八卦迷魂阵,替好友拦下临阵脱逃的美娇娘,并大方斥资五百两,等办这场盛大隆重的婚宴。
外头的纷乱扰攘,与樊素仿佛一点也不相干,从拜堂、完婚、送人洞房,她一概在半梦半醒之间接受摆布。
一回到新房,又立刻卧床呼呼大睡,完全无视于伊彦阳一脸的焦虑和无奈。
“咕咕呜!咕咕呜——”
怎么有只破嗓子的猫头鹰在窗外鬼叫?伊彦阳翻身下床,踱过去查看究竟。
“你们——”登时铁青着脸,以兴师问罪的姿态瞪着这群下流胚子、偷窥狂。
“别恼火,我们什么也没看到。”狄云一脸正气,神圣得犹如民族先烈。
“我们是看你这位美娇娘一时半刻间铁定醒不来的,所以想找你喝两杯,叙叙旧。”盂龙赶紧提出重点,这样好歹能避免和伊彦阳拳脚相向。
“这……”伊彦阳回眸望了望床上似水般孱弱的樊素。
“怎么?才一、二个时辰就难分难舍啦?好像跟我们印象中的‘绝情侠客’不太吻合喔。”在他们的认知里,伊彦阳风流倜傥,却情薄爱绝,可以放浪不羁,可以冷酷孤绝,永远的我行我素,不留余地。
今儿个却为了一名小小弱女子婆婆妈妈的,反常,的确太反常了。
易寒他三人使了眼色,瞬间同时出手,将伊彦阳强行架出新房,到“寒华楼”一起堕落去。
房内立刻沉寂下来,只闻樊素均匀的呼吸声,以及时而鸣叫的虫儿。
明月半残,纱窗微启。忽由窗外跃进一名身手俐落的大汉,潜行至床畔,低头端详樊素,半晌后才以锦被裹身,将她连人带被扛出房外,直奔后花园。
西厢房半掩的木门内,透出了一双犀利。燃着妒火的眸子,她冷冷的望着黑衣人来了又去,未出声阻止,蓄意地纵容这件卑鄙的勾当,于暗夜之中轻易得逞。
第九章
温暖的屋内,刮进一道冷风。
或许是错觉,樊素瞥见眼前浮现耿仲远的脸。
“醒啦?”耿仲远一身劲装打扮,略带邪恶的俊脸,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美丽的脸庞看。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记得昨日黄昏最后跟她在一起的是伊彦阳,怎么她才“稍稍”打个盹,就……嘿,这是什么地方?
“不只我,还有他们也全到齐了。”
樊素随着他手指的方向往后瞧,乖乖,伊彦阳的姊姊、妹妹、外甥、外甥女,全部一字排开来,阴阳怪气的望着她。
耿仲远什么时候和他们勾结上的?
“他们想干什么?”他们该不会单纯大老远地从留绢园赶来“请”她回去的吧?
瞧季月理那两粒嫌眼白过多的牛眼,瞪她瞪得快掉出眼眶了,还有季荷塘、刘秋华、……吓!连二郎也来参一脚,这些人对她真可说是“情深意厚”。
“很简单。”耿仲远道:“只要你接受伊彦阳的休书,远避他乡,并保证永远不再回留绢园,我们就答应放你一条生路。”
“开玩笑。”樊素一脚踢掉耿仲远压在被褥上的屁股,挺身站了起来。“我都还没跟他拜堂成亲呢,凭什么接受他的休书,又为什么要听你这张臭嘴的指示,远避他乡?”
“你——你不记得啦?”季月理尖着嗓门怪道。
“记得什么?”她咕哝着。
七、八个人不避嫌地,当场热烈地交换心得和意见。
既然她浑浑噩噩啥事也记不清,那他们就不必费事伪拟休书,直接把她做掉倒还省事。
“这项艰巨的任务就交给我吧。”耿仲远拍着胸脯道:“我保证把她处理得干净俐落,不留任何痕迹。”
“你千万别色迷心窍,坏了大事。”伊彦阳的大姊伊念萍最看不惯耿仲远见色心喜的丑态。
“坏大事的是你女儿。”眼睛射出两道谴责的锐光,大刺刺地睨向季月理。“要不是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伊家的财产早落在咱们手中了。”
“胡说!我的确将那二幅画各剪了四道缺口,怎知它奇迹似的完好无恙。”季月理辩得面红耳赤,好像没做成坏事,很令她颜面无光。
“你啊!”樊素这会儿全明白了。他们是神通外鬼,想里应外合图谋伊家的财产;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天算不如蛇算,竟活该倒楣栽在她手里,所以他们挟怨前来报复,欲除掉她这个眼中钉而后快。
哼!蛇游浅滩遭人戏。真没天理!
“你们这些包藏祸心的贪婪之辈,亏得人家伊彦阳供你们奢侈花用,你们居然胳臂往外弯,合着外人一起陷害自己的哥哥、弟弟、舅舅,你们到底还有没有一点人性?”
“闭嘴!几时轮到你来教训我们。”伊念萍老羞成怒,挥就要朝樊素挥过去,幸好耿仲远阻止得快,两人才没对打起来。
“不必跟她罗嗦,如果她不肯乖乖离开怀阳县,发誓一辈子都不和彦阳见面,咱们干脆现在就了结她,永除后患。”季月理小小年纪,心地却异常歹毒。
“你怎么说?”伊念华大声斥问樊素。
“办不到。”她本来就没准备回留绢园,不过那是出于自愿,如今这群凶神恶煞硬胁迫她,那可就又另当别论。
她没别的缺点,只是脾气倔了点,人家不让她做的,她即使撞破头也要去试它一试。“我偏要回怀阳县,而且要嫁给伊彦阳,当留绢园的女圭人,然后再把你们统统赶出去!”
“找死。来人啊!”伊念华大声吆喝,屋外立刻涌进十几名黑衣人。
“使不得,各位听我说——”耿仲远心想,将如此秀色可人的女子杀掉岂非暴殄天物?
“废话少说,杀了她!”他们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伊家财产只属于伊家的人,外人休想染指。
伊念华可没想到她和她的姊妹们才是真正的外人,殊不知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复水难收啊!
耿仲远见刀光剑影围拢过来,马上闪到一边去。仗义执言可以,两肋插刀就免啦!
樊素双手抡拳,见退无可退、逃无可逃,只能奋力一搏了。
可她的功力大不如前,否则这些乌合之众哪是她的对手。
“上啊,你们还愣在那里干什么?”季月理面露凶光,难看至极。
千钧一发之际,屋顶上突然垂下一条锦锻,精准地直扑向众黑衣人。这一下来得无声无息,事先竟没丝毫征兆。烛光照映之下,只见缎带末端系着一粒银色圆球。
这群黑衣人都是伊念华临时雇来的小飞贼,武功底子原就差,突见银球迅速击来,个个吓得屁滚尿流,抱头鼠窜,闪得慢的更是头破血流、鼻青脸肿。
“起!”银球回勾,缠住樊素的纤腰,将她整个人拉上屋顶。
“是吴道孙,快追!”季月理一行人,跌跌撞撞由大门追了出去。
樊素见是南极仙翁心情已安了一大半。
“怎么到现在才来?”害她白白害怕了那么久。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他穿花拂柳,像走自家庭院,一路专挑僻静、人烟稀少的回廊曲径走。
奔出耿仲远的巢穴之后,他便如同猛虎出柙,纵跳轻盈,携着樊素直上山腰。触目所及的峭壁山岩,对他根本不具遏止作用。
最后他们进人了一座山洞里。
“这不是我吗?”樊素惊见洞底盘了一条宛如冬眠的白蛇,激动得冲过去抱住它。“死啦?”
南极仙翁点点头,“早跟你说了,超过七七四十九天,便一切悔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