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学也推却不了罗。”
“谁主动找上你?”伊彦阳阴鸷的眼紧盯着她,不曾稍瞬,彷佛要穿透她般。
“就是那耿……”糟糕,他方才说太快了,一时没记起来,究竟叫耿什么?
“是耿仲远?”他咄咄催逼。
“对对对,就是他。”樊素不明白他和耿仲远间有着不共戴天之仇,浑然自以为遇上了救星,猛点头如捣蒜。
“是他要你来的?他还跟你说了什么?”伊彦阳发狂地箝住她的两臂,厉声质问。
不堪回首的往事一一浮现脑海,啃噬着他的理智,鞭挞他的良知,天可怜见,他绝不会让耿仲远再一次破坏他的生活,危害他的亲人。
他曾对天立下誓言,将不惜一切代价除掉这名江湖祸害。哼,天堂有路他不去,地狱无门他偏闯进来。
是你自找的,可怨不得我。
樊素被他勃发的怒火炽焰烧得头皮发麻。那个耿仲远一定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他才会表现得像只骠悍的猛兽。
“他……他说……”短短两天的人类生活,她已说了不下十七、八个谎,怎么办?他们这些人类不说谎好像就活不下去了,而她,好的没学到,坏的倒学了一大箩筐。蛇性渐远,人性渐浓,唉,她大概快要万劫不复了。“他说你天性凶残,好色无道,而且——”
“一派胡言!”他霸气的剑眉紧蹙,怒气宠罩着樊素惨白的脸颊。
“别对我凶,是他说的又不是我。”把过错全推给不相干的人,方能自保。
“所以你自愿住下的目的是为杀我?”他讥刺地冷哼,嘲笑她不自量力。
“像你这种十恶不赦之徒,人人得而诛之。”樊素厌恶透了他骄狂的嘴脸,冲动得想把他剁成肉酱,撒到荒山喂野狗吃。
“愚蠢,别人随便说二句,你就信以为真,如此轻率,怎能当我的妻子?”他骂人完全不留余地;既理直气壮,又流利顺畅。
“我才不屑做你的妻子!”樊素勉力侧过脸,想趁隙送他一记毒吻,奈何才动一下,他马上将她扳正,强迫她看着他的脸。
“是吗?”他阴阴地抿嘴浅笑,“你要的不过是钱,我有数不尽的财富,和上千顷的良田、宅院,敢说你不曾奢望得辗转难眠?”
“呸,我要的从来不是钱,而是你的命。”她太容易被激怒了,经不起伊彦阳撩拨二句,就怒焰高涨,浑身张着芒刺。
“为什么?我与你索不相识,且远日无冤、近日无仇。耿仲远若不是以重金诱你,让你甘心为他所利用,我实在想不出你还有什么杀我的理由。”寻花问柳,罪不致死吧?统括他所有的缺点,就这项最叫人诟病,然而,他无妻无妾,旁人不该有酸葡萄的心理。
“你辣手摧花,用情不专,且……总之,只要是女人,谁不想杀你。”因为看不惯人家自投火坑为孝子,就兴起杀人的念头,这个借口委实牵强了些。
可,樊素不能坦言此来是为报前世的冤仇,这非但无法让他深感愧疚,还会被他当疯子一样,大笑三百声。
“噢——”他故意把尾音拉得好长,“原来你妄想当我的娘子有好长一段时间了,怪不得连这种飞醋也吃。很对不住,我伊某人生性喜爱拈花惹草,即使再娶十个、八个妻子也不愿改掉这个‘好习惯’。”
对,狗改不了吃屎。
樊素巴不得他醉死温柔乡,哪管他愿不愿迷途知返?吃飞醋?美喔你?
咦,何不将计就计,来个借刀杀人?也省得自己花那么大力气,却徒劳无功。
“你太过分了,知不知道那么做有多伤人?纵使我出身贫寒,但我还是有尊严,是需要被尊重的,你……”这节骨眼若能适时流个两滴眼泪,就更逼真了,“你不许再去,我不让你去。”泪水恰到好处溃堤而出,樊素太激赏自己的演技了。
她矫柔造作的模样,照理应该令他十分嫌恶才对,可他却只怔愣地望着她。
她娟秀绰约的丰姿,因为那抹晶璨的泪珠益发妩媚动人,他被深深地吸引着……
假使她只是一名平庸的乡野碧人,也许他就不会留意她的姿色有多出众;因为美丽的女人太多了,怡红院的柳湘君、胭脂坊的楚依依……都有足以令人心神震荡的艳容。但,她的美掺揉着机智与狡狯,是那股难以捉摸、扑朔迷离,却又一派清纯的特质,触动他尘封已久的心。
也许有朝一日他会想要她,可并不能担保,他会爱她一辈子。
“你是用什么身分在跟我说话?”他永远不忘提醒她,他是天,她是地,丝毫的逾矩行为都是不容被允许的。
“你的未婚妻喽!”她诚心要气死他。“不然你这样压着我又算什么?普天之下有主子在审问女婢的时候,是躺在床上的吗?”
这招果然有救,伊彦阳随即放开她,远远地坐到太师椅上去。
“你当真渴望成为留绡园的女主人?”他若有所思地瞟向窗外。
“想呀,我这人最爱慕虚荣了,锦衣玉食,奴仆如云,我岂会不想,如你所言,想得睡不着哩!”她一劲说着反话,料想伊彦阳不会遂了她的心愿,说不定还会把她打发得远远的,让她有时间恢复法力,并且寻思个万全之计,狠狠整死他。
“我答应你。”他慎重地。
“什么?!”樊素几几乎乎从床上弹了起来,两眼瞠大如铜铃,震惊异常。
“不必兴奋成这德行,我同意你的要求。”伊彦阳背过身子,面向窗外。“只要你能生下一男半女,为伊家传递香火,我就送你五百两,让你安安稳稳度过下半辈子。”他的条件够宽厚了,懂得分寸的人,就不该也不敢再做非分之想。
樊素没料到他会答应得这般爽快,急着找理由要他“食言而肥”。
“那岂不是太委屈我了?区区五百两就想要我充当生儿育女的工具,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伊‘老爷子’,请你别门缝里瞧人,把我看扁了。再说,你不是一直深爱着亡故的妻子吗?那就继续保持你至死不渝的情操,为她守身如玉——呃,算了,前面那句当我没说。”他现在根本已经是破铜烂铁了。“总之,你应该坚守原则,不屈不挠,无论长老的要求或我的要求,统统不要听。”
伊彦阳琢磨她这一长串话的意思,居然是劝他打消续弦的念头,好矛盾的女人,她心里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你嫌五百两太少?”他看见茶几上那些古董字画,估计最少应有七、八百两,所谓:人心不足蛇吞象,她想必也不例外。
嘿,他把她当成是个贪得无厌的女人了。这样也好,只要别答应娶她,随便当她是什么都无所谓。
“嗯。”她用力点点头,“耿仲远出手都比你大方多了。”
“闭嘴!”他翻脸跟翻书一样,火气说发就发,危险坏男人。
樊素悄悄挪向门边,和他保持安全距离,以利逃亡。
“他给你什么好处,会比五百两还多?”伊彦阳打心里头瞧不起耿仲远。
那个油头粉面,只会以甜言蜜语诱骗无知少女的江湖败类,不信他拿得出比五百两银子还要高的价码。
多嘴,又扯出耿仲远干嘛呢?樊素狠力咬住下唇,暗啐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
“那是我和他的事,你无权过问。”
“你们共谋陷害我,而我却无权过问?”他大步欺向前,将她锁在墙角。
“可……我并没有陷害成功啊!你……”她企图把他推远一点,他却非但文风不动,甚且单手搭在她身后的墙垣上,整个人几乎要压上她。“你不是还好端端的活着。我……”她词穷,找不到借口推托她所犯下的不当行为。其实是他逼她动手的,怎么会演变成她想暗杀他呢?
人类的尔虞我诈果真不是她学得来的。
“没杀掉我,你很失望?”他凝目觑向眼前局促不安的小鹿,心中无端升起一股快感。他喜欢戏弄她,看她仓皇失措的样子。这种心态很不寻常,却难以遏止。
“哪有?”避开他炽烈的眼神,樊素把五官连同下颔一起埋进前胸,脑子嗡嗡嗡,胀得好难受。
“不然呢?”他托起她的下巴,目光停驻在她红润微湿的唇瓣上流连不去。
樊素心绪狂跳彷如擂鼓,这样的反应吓坏了她。她是条蛇耶,有着六百年道行的“蛇魔女”,岂可对一个平凡、无耻、卑鄙、下流的人类,有如此罪该万死的反应?
她咬紧牙关用力拨开他的手,不料他却用另一只手环住她的小蛮腰,逼她紧贴着他的身躯。
她感到一股热气,自耳后、颈项漫至背脊……完了,六百年的苦修即将毁于一旦。此时此刻,她开始后悔当初没听从孟婆的劝告,陡然自找苦吃。
伊彦阳饶富兴味的眼似笑非笑,附在她耳畔,问:
“杀了我后,耿仲远允诺给你什么?”他声音轻柔.实则饱含火药味。
“他允诺我……”天!他的唇居然贴在她颈项上,他到底想干什么?
他对耿仲远恨得牙痒痒的,若告诉他……她准备嫁给耿仲远!应该可以打消他对她的企图吧?”
“不是他允诺,是我要求,我要求杀了你之后,他……他必须娶我为妻。”
果如预期,伊彦阳停下所有的举动,只是大口大口的喷气,他庞大的身躯,加上极盛的愤怒,将樊素团团包裹住。他比刚才更可怕,更令人不寒而栗。
“你爱上他了?”他沉浑的嗓音,掺进旁人不易察觉的颤抖。
不幸的,她又把他给惹火了。而且火气已达到爆发的临界点。
吾命休矣,樊素觉得自己快被他烧成黑炭了。要她敢说出“爱”这个字,她相信下一刻她就会粉身碎骨。
她努力抽气,希望借此稳住心绪,然周遭全充斥着他浓烈的体味,更加混乱她的理智。
“像我这样一个视钱如命的女子,哪在乎爱与不爱?谁给我钱,我就跟谁。耿仲远也罢,阿贵也好,乃至于你……就我而言,又有什么差别?”她把自己贬得一文不值,祈望子玲在天之灵能原谅她,实因事出无奈,绝非有意亵渎她的。
伊彦阳黯然地点点头。
他受伤了,为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子神伤,虽然很可笑,却不容他否认。
“我成全你。”他顿了顿,才道:“耿仲远不是个好人,嫁给他你不会幸福的;阿贵虽然曾经对不起你。但不失是个勤奋的好青年。我就送他良田十亩、宅子一栋、黄金百两,这样你该满意了吧?”
“谁要你多事,我自己的婚事我自己有打算,你不愿娶我,我也不勉强你。但是麻烦你别硬充好人,乱点鸳鸯谱好吗?”阿贵利欲薰心,害死了子玲,那种负心汉她才不肯嫁。
“说来说去,你仍属意耿仲远?愚蠢,你可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她的婚事是管定了,拚了老命,他也不会答应她嫁给那个无耻之徒。
“至少比你——比……比阿贵好。”尚未脱离他的魔掌之前,还是先不要惹他比较好。
截至目前为止,她对耿仲远这个人仍停留在假想阶段,怎么知道他是好是坏?
“毋需替他辩解,事情就这么说定了。我会叫秦大娘尽快替你和阿贵准备婚礼。记住,从今尔后,不准你再和耿仲远往来,听到没有!”
他吼那么大声,她能假装没听到吗?
樊素抵在墙边,看着他鬼魅似的转了出去,一颗心仍兀自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第五章
啪——樊索瞄准阿贵的左脸,掴得他胀痛到耳根去。
“这巴掌是替子玲还给你的,没出息的东西!”见到他那张讨好虚伪的脸,樊素心里就有气。
今儿晌午,秦大娘奉了伊彦阳的命令,特地把阿贵叫来和她说些体己话,顺便计划一下他们的未来。
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樊素不见他则已,一见他就禁不住火冒三丈。就一个女人而言,她的夫婿再勤奋、再努力赞营都只是其次,她们要的是始终如一的真诚对待。
须知这世间最难看的脸孔,就是负心人的脸。
钱财乃是身外之物,缺少爱情的婚姻,即使拥有再多的财富,也会像满桌佳肴却没有放盐巴一样,令人难以下咽。
阿贵能获得子玲的青睐,是癞蛤蟆叼到天鹅肉,这烂东西不但不知珍惜,居然还狠心背叛她,可恶至极!
“子玲?你不就是子玲吗?”阿贵被打得半边脸都肿起来了。
他和子玲相交近二年,从来不知道她的力道有这么大。
樊素一拐,差点又露出马脚。
“不,以前的我已经死了。”在看到你和彩绢苟且的那一幕,你以为我还活得下去吗?看到没有?我整张脸密密麻麻写满了恨恨恨恨……我恨死你了,恨不能喝你的血、吃你的肉!所以,你放聪明点,赶快去告诉彦阳,你爱的是彩绢,而且她已经怀了你的孩子,你不能娶我了,快去!”
“这……这,可是彩绢她并未怀孕啊?!”阿贵抚着脸,樊索逼近一步,他就怯懦地退一步,直退到池塘边,险险掉下去。
“悔婚总得找个借口,这也要我提醒你吗?笨蛋!”子玲怎么会喜欢这种人?樊索实在不觉得他有任何吸引人的地方。
“但是那田地和宅院,可都说好给我的。”要他连同百两黄金一起放弃,不等于从他身上割下一块肉。
“那是你应该得的吗?无功尚且不受禄,何况非分之财。出卖子玲的银两够你做个小生意了,再不知足,当心我一掌毙——逼你掉进池塘,淹死你。”不能动气,尤其不可过于激怒,否则一不留神,就容易出错漏。樊素深吸几口气,以便抑制毙掉他的冲动。
“不,不行,随便你说得多难听都没关系,那些田产我是要定了。”七十两他就可以出卖子玲,百两黄金哪!淹个水算什么?
“执迷不悟!看你成了孤魂野鬼之后,还有什么本事要?”樊素毫不犹豫,一脚把他踹进足可灭顶的莲花池去。
“啊!救命啊,我……我不会……不会游泳,救命……救我……”阿贵载浮载沉,两手死命挣扎,身子仍不停地往下沉。
樊素蓄意等他水喝够了,吃足了苦头,才打算将他救起。这种薄幸、狠心的男人,就该给他惨痛的教训,他才不敢故技重施,继续为害善良的姑娘们。
“你竟见死不救?”伊彦阳石破天惊地自后边吼过来。“好个心如蛇蝎的女人,算我瞎了眼,还当你只是一时误人歧途,没想到你根本已经坏到骨子里去。”他嫌恶地推开樊素,迅速抛出一截麻绳,套住阿贵两边腋下,使劲将他拉回岸上。
平常这时候他早早已出门去,也许农场商场,也许酒肆歌楼,每次没到掌灯时分不会进门;今儿适巧有位闽南的好友来访,直聊到晌午他才抽空,想到“亦不二亭”,看看新栽的绮绣兰长得如何,岂知好巧不巧,遇见阿贵泡在池子里拼命喊救命,而樊素却老在在蹲坐在石阶上,眼睁睁的看他即将灭顶。
最毒妇人心莫此为甚,他对她原先衍生的一丝丝以有若无的情愫,此刻已然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嫌恶。
“真相未明之前,就乱下断语,非但不理智,而且是很不道德的。”她懒得多做解释,横竖日久见人心,他喜欢当她是坏人也无妨。她来这儿纯粹是为复仇,至于能不能为人接受,被不被了解,她丁点也不介意。
“强词夺理!今天即使是个陌生人你都不该袖手旁观,何况他还是你的未婚夫。”伊彦阳对她失望透了。
“不不不!”阿贵抖着身子使劲摇头, “我不要娶她,我宁可当长工,不要地、不要宅子。也不要她当我老婆。”还是命重要,老命都保不住了,要那些东西千什么?阿贵往水里一跳,居然开窍了,懂得好死不如赖活的大道理。
“你怎么说?”只要她肯表示些忏悔之意,伊彦阳还是愿意原谅她的。
“哼!乌鸦岂可配凤凰?算你有自知之明。”她扬着脸,看都不看阿贵一眼,兀自踅向后花园。
“站住!”伊彦阳匆匆脱下罩袍丢给阿贵,旋踵追上樊素。
然她翩然飘移的身影,并没因此驻足,反而加快步伐迈向后花园最幽静、最人迹罕至的地方。
待确定伊彦阳跟近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