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是同一人吧,一样的名字,一样与她相象的声音。
这个世界真是很小。
可是她也曾经以为这个世界很大。五年前她翻遍他留下的手机的
通讯录都没找到那个名字,是因为太熟悉那个人的号码所以没加进去
吗?
这样的寻找真的是很考验一个人的……运气。
她在杭州乱晃了五年,从来没有一次遇上过同样名字的人,她甚
至都怀疑,那个夜半的记忆是不是她抑郁症的并发症,只有握着的破
旧手机一次次提醒她,这是事实。
“怎么了?”总觉得她沉默的有些古怪,雷煦明出声问道。
“没什么。”她放开纸牌,直起腰,扮了个鬼脸,“就是很不服
气有人名字比我好听。”
他深深看她一眼,正准备开口——“星星!”苏宝意挽着雷煦阳
的手走过来,还没走到桌前,远远就大声打起了招呼,“我们家小雷
终于把你带出来见人了。
雷煦明无奈笑笑:“大嫂——”
“我还冤枉了你不成?”苏宝意坐到陆繁星身旁,拉着她的手,
笑着白了雷煦明一眼,“上回带回家还偏要说是朋友,妈都差点被你
骗了。”
“骗?骗谁?怎么骗?”一个艳丽的女子和一个看上去满狂野的
男人走了过来,“老娘怎么没看见?快快快,后退一下,要求重播。”
“你手上那是什么?”雷煦阳指了指那男人手上拿着的一堆杂七
杂八的东西。
“啧啧,不懂了吧,文盲了吧。闹新人必备工具!老娘随便找件
给你解说一下。”她从男人手里拿出一个锅和汤勺,“这个是绑着两
个人腰间的,这招学名叫敲锣打鼓。”
“怎么敲?”雷煦阳半眯了眼。
“你说呢?”女子抛了个媚眼。
“嘿嘿嘿嘿。”雷煦阳也坏坏的笑了出来,看见老婆正在看他,
忙正色喝道,“下流。”
“靠,这是艺术,老娘这是艺术!”
他们该是很熟悉吧,打闹起来感情很好的样子。陆繁星想着,噙
着笑欣赏了下最前面墙上不停跳换的婚纱幻灯片,就转头望向了窗外,
暗叹大华的环境真的很好,窗外就是西湖,透过落地的玻璃窗看湖光
山色,确实是种享受。
不过她的悠闲没有延续很久,因为离开席时间很近了,客人都来
得差不多了,他们这桌也全到齐了,齐刷刷带着善意和调侃的打量目
光都集中在了她身上。
艳丽女子已经开始嚷嚷了:“这谁带来的,不介绍一下?”
不过介绍之后这种状况也没有好转,依然是除非她看天花板,不
然往哪个方向都可以对上别人的视线,直到结婚进行曲响起,他们的
注意力才终于转移到走进来的新人身上。
她随他们拍着手,长长舒了口气。
“你不是向来不怕人看的么?”雷煦明拍着手在她身边轻声说。
“那是因为我可以当看不见。”她维持着笑容,从牙缝里挤出声
音,“刚刚那状况,除非你跟他们说我是瞎子我才可以装看不见。”
他轻笑了起来,温热的气息喷在她敏感的耳垂上:“我还以为你
天不怕地不怕呢。”
“哈、哈。”她干笑两声,“大王你太抬举我了。你去想象一下
大和被鬼兵盯住时候不能动的感觉,就知道我刚才的体会了。”
他无声的大笑了起来。
新郎新娘携手走到最前,饭店配给的光头司仪在上面吐沫横飞:
“东边红彤彤是太阳,西边红彤彤——还是太阳,左边红彤彤是新娘,
右边红彤彤——不是喜蛋是新郎!”
好傻的词啊,下面的客人哄笑了起来。
接着就是饭店婚礼前篇一律又冗长的读证婚词,切蛋糕,倒香槟
之类的,客人年轻人居多,都闹哄哄的在下面乱起哄。特别是在三鞠
躬之后,下面已经有人吹着狼哨喊:“要求就地洞房!”了。
光头司仪嘿嘿一笑:“这个有碍社会主义精神文明滴事情我们还
是不能做的哈。下面请新郎发表下感言,比如说说他是怎么骗到这位
漂亮的新娘的,大家欢迎!”
新郎走到话筒前,回头温柔的看了一眼新娘:“我没什么好说的。
只想再次谢谢爸和妈,因为他们生了欢,我的人生才没有遗憾。”
全场静了下来。
新娘一只手抵住了嘴,依然笑着,眼睛里有水亮亮的。
光头司仪假拭着眼角:“太感人了,自从我头发掉光了以后,我
第一次遇到有比头发掉光更值得哭的事情。由于我们新郎新娘是外地
人,他们的父母没有到场,所以就请新郎的姐姐代表家长发言。”
艳丽女子气势万钧的站起来走到了台上去,对着话筒就扯开了嗓
子:“老娘迫切想知道,啥时候开饭!”
下面一下砸了锅一样,笑得笑,摔筷子的摔筷子,拍桌子的拍桌
子。
光头司仪也不好再乱打屁了,一场婚宴就这样正式开始了它的饮
食过程。
酒过三巡,新娘换了套轻便的红色唐装出来,敬酒仪式就开始了。
新娘桌上的小孩子早就坐不住了,都拿着自己爱吃的东西在场子
里跑来跑去追打着,其中一个,不一小心就撞在了新娘的身上,手上
的蛋糕也盖在了她的唐装上。
小孩的家长忙跑过来:“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注意,早让你不
要乱跑的!”
“没事没事。”新娘大方一笑,“柳姐,好兆头哎,这才叫真正
撞上甜蜜了。”
家长很不好意思的连道了几声对不起,扯着闯祸孩子的手回了桌。
“大家先吃些东西,我去搞定这身马上回来。刘伯,你可别趁我
走开就逃哦!”新娘笑着敬了桌上人一杯,拍拍身边人算做过交代,
就往洗手间走去。
“我上下洗手间。”陆繁星轻轻和雷煦明说了一声,便起了身。
她走近洗手间的时候,不意外的看见了正低头在处理自己衣服上
脏污的新娘子。
就是这个人呢。
那个让手机主人念念不忘的想确认她幸福的人。
她双手抱胸,站在新娘身后,微微侧头,看着镜中的新娘子,一
动不动。
她的妆容很漂亮,卸了妆就不知道怎样了。她记得她的眼睛,很
清澈,似乎一直很受保护的样子,嘴角有小小的梨涡,感觉总是在笑
一样。
五年里,她想象过无数次她的样子,在心里和她说过无数次的话,
可当她真的在她面前时,她忽然不知道该对这个完全陌生可是又觉亲
切的人说什么。
新娘似乎感觉到了有人在看她,疑惑的在镜中抬头,与繁星视线
相撞时,有一刹那的怔忪,但是马上记起了她是什么人,给了她一个
和善的笑容。
繁星也在镜中回了她一个笑。
新娘又低下头继续她的刷衣工程,过了片刻,发现繁星还是一动
不动的站在她身后,动作慢了下来,似是在想什么,终于下定决心的
停下了动作,放下刷子,转过身困惑的问繁星:“怎么了?这样看我?”
“只是看看。”真的只是看看,替他看看,替他多看看……繁星
的眸色沉了起来,“你幸福吗?”这问题多蠢,从在门口看见她到方
才,她已经一路见证了她有多幸福。新郎对她很好,可以用体贴入微
来形容,朋友对她也很好,同事对她也很好,这样的她,还需要人来
问她幸不幸福么?只有一个自己不幸福的笨蛋才会成天记挂着她幸福
不幸福。
果不其然,新娘虽然对她问的问题觉得奇怪,还是笑着回答了她
:“幸福呀。”
她点了点头,蓦然觉得自己没有呆在这的理由了:“那就好,有
个人很希望你幸福。”说完这句,她便伸手去拉洗手间门的门把,身
边却忽然有人喝了一声:“等一下!”
她迟疑的转过了头,看见新娘似是猛然感觉到了什么,咬着下唇,
神情激动,美丽的眼线因为打滚的泪水晕开,话音因为情绪而有些不
稳:“那个人……那个人……是不是和雷很象?”
很难描绘心里此刻产生的情绪是何,欣喜,怜悯,还是悲哀,或
者三者都有。她含了含唇,给她一个笑容:“你说是就是了。”大步
走出了洗手间,没再停留。
并没有直接会宴席,而是顺着走廊走到底,走到一扇窗前,窗外
是幽绿的西湖。
她摸出了那个早该寿终正寝的手机。
她想起他在医院里说她那里不是他时的落寞神情,又想起雷煦明
曾经告诉过她关于那个女孩最爱死去的情节,苦笑了一下。
造物者最爱玩游戏,用一个一个的巧合将不认识的人联系在一起,
也会用一个又一个的巧合将相爱的人分开。
她爱的居然也是他。
可是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泉下有知都是骗人的话,同在一个世界的时候都不会知道,隔了
一个世界又怎么会清楚。
最遥远的距离,永远是生与死,因为,绝、无、转、机。
“她没有忘记你。我帮你看过她了。再见。”她喃喃对着手机低
语,按下关机键,将手机朝窗外用力抛了出去。
物体画了一个完美的抛物线,落进湖中,溅起了细微的水花,但
很快,便连涟漪都不见了。
这湖,千年里不知道吞没湮灭过多少故事。
她甩甩头,按原路走了回去。
“怎么这么久才回来?我们以为你掉下去了。”回到席间,苏宝
意打趣道。
“我是没掉下去啦。”她嘟起唇,摊摊手,“不过手机掉下去了。”
——她的那个破烂手机是她死掉的朋友留给她的,似乎是让她帮
一个忙,所以她才会活下来。如果有一天你发现她手机不见了,就要
小心了。
小顾说过的话,一下在雷煦明脑中响起,他气息一滞,紧张了起
来,但就在下一秒,他看见繁星转过头,轻快的对他说:“明天陪我
去挑新手机吧。”她脸上的笑,比夏花灿烂。
他舒了口气,心脏恢复跳动,颜上温煦儒雅的笑开:“好。”
明天,多么充满希望的词语。
明天还没有到。今夜忽然下起了雨。
是开春的第一场雨呢,伴着从天空碾过的雷声。
“好的,那呆回你忙完了到当归来找我。Bye。”繁星促促说完,
推开车门就跑了出去。
“雨……”雷煦明只来得及冒出一个字,便见她跑进了雨帘了,
下一个字合着无奈的笑低低留在了唇边,“伞。”
参加完喜宴,他要回欢场看看,她正好也去当归找杀杀她们玩。
可是她还没跑到当归就看见里面客人都走了出来。
发生什么事了?
她皱起眉,侧开身让客人先走完,然后推门走了进去,便看见东
西蹲在地上,双手插进橙色的发里,垂着头看不清楚表情,杀杀站在
一旁,脸上是少见的无助表情。
“怎么了?时间还早,怎么不营业了?”繁星小心的问。
欧阳杀杀难过的看了她一眼:“今天不知道哪个客人上洗手间的
时候把后门打开了,嚣张不见了。”
繁星的心一坠,走到欧阳东西身旁蹲下,将手放在她肩膀上。
东西茫然的抬头,眼睛里是空洞。
繁星看着她的样子,眉头越锁越紧,终于受不了的一拍膝盖站了
起来:“在这难过也没用。可能还没跑远,我们去找找吧。”
东西绝望的摇着头。找不到的,肯定找不到的。
“这么大的雨,它跑不了多远的,一定找的到的。”繁星看向杀
杀,“杀杀,你看着她,等我一下,我去告诉他一声就过来。”
她又向来时一样匆匆跑了出去。
雨很冷,也很大,即便当归到欢场只是短短的距离,她的头发还
是湿透了。
狼狈的冲进欢场的时候,她突然止住了冲势,觉得呼吸困难了起
来。
她从来没有想过这辈子还会再看见那两个人中的一个。
他怎么会在杭州?他怎么会出现在欢场?
他坐在很角落的位置,同桌的是一个女子和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
他们边吃边逗小孩玩,旁若无人的幸福着。
果然是有了儿子呢……
她该走开的,杀杀还在等她,西西的嚣张还不知道在哪,可是脚
却象生了根一样,动都不动了。
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脑子里飞速在闪什么,可是去抓却什么都
抓不到,似乎有很多情绪涌上来,但是宣泄的出口那么小,于是都堵
在了一起,疯狂的在压抑下旋转叫嚣——无法控制的,接近心口的一
道痊愈很久的伤疤开始痛了起来。
仓皇间,看见那桌的人似乎发现有人在看,转过脸来。
她慌张的一个转身,撞进了一具熟悉的胸膛。她闻见了那胸膛主
人身上特有的让人安心的味道,感觉抓狂的情绪一点一点被安抚,都
乖巧的停止了恶性,心也静了下来。
“繁星?怎么了?”他在楼上窗边正好看见她走过来,但是半天
都没见上楼,于是便下来看看,没想到正被撞上。他往她方才注视的
地方看去,正巧看见一桌熟人,便点头算打过招呼。
怎么了?对。她怎么了?她在干什么?她该去帮西西找嚣张呀…
…
她仰起脸:“嚣张不见了,我去帮西西找,过来跟你说一声。”
雷煦明凛容,他曾经听繁星说过嚣张的来历,清楚嚣张之于欧阳
东西的意义,就如同原先手机相对于繁星一样,也清楚东西和杀杀之
于繁星的意义,很快就做了决定:“走,我和你们一起找。”
春雷轰轰,万物复苏。
那晚从地底钻出的小草都目睹了有4 个人在雨中踉踉跄跄,寻寻
觅觅。
原先是都有打伞的,但在走过一街又一巷,找遍任何它可能游玩
的地方,喊过任何它可能藏身的地方后,疲倦无力的手都撑不起手中
的伞了。
它会去哪里?
这么大的雨它会去哪里?
嗓子都喊哑了,还是听不见任何一声犬吠,看不见闻声奔跑来的
狗影。
欧阳东西吹了一声又一声的狼哨,手都破皮了,还是没有结果。
凌晨时分,四个人疲惫万分的回到了当归。
欧阳东西抱着空手道专用的木板呆做在地上,无声的流泪。杀杀
在她身旁,也红了眼。
“西西……”繁星担心的看着她。
若是西西会说话,她会想说什么?
当归里她和嚣张呆的时间最短,因为不是她闭关就是西西闭关,
碰到的时间少,可是她还是可以非常清楚的描绘出,嚣张的样子,嚣
张的坏习惯,嚣张爱吃花生。
认识欧阳东西开始,她身边就一直有嚣张。
嚣张是很可爱的狼狗,看上去很彪悍,其实胆子很小,怕老鼠怕
鞭炮怕打雷,每每遇到,就会赖到她们身边撒娇。这样的夜里,它会
在哪里吓得发抖?——就象,就象当初她乞讨时那样?
想着想着,她也开始微微发抖了起来。
雷煦明将她拥进怀里,陪着她们沉默着。
离开当归的时候,大家都很疲倦。
洗手间的灯亮着,能听见哗哗的水声。
先洗完的繁星依然有些魂不守舍,坐在沙发上拿毛巾擦头发的时
候,一个不小心,居然碰倒了她存了好多硬币的白白猪储蓄罐。
轰——咣——瓷器破碎的声音合着雷声,重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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