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叫我雷。”他放下筷子,拿手帕优雅的擦了擦手。
她表情有片刻停顿,尔后了然中掺杂促狭的笑意爬上了她的眼底,
一点一点的漾到脸上,很狡猾、很狡猾笑,肩膀一耸一耸的笑,:
“她——我是说你那个女主角——是这样叫你的对不对?”
他看也不看她,似在对着面前的筷子筒出神,未置可否。
脸皮厚者如她,自然是不会被他冷然而疏远的态度唬住。这摆明
就是默认呀。
“嘿嘿嘿嘿,”她笑眯了眼,似乎很好商量的样子,却在下一刻
吐出拒绝,“我拒绝。”
他这才转过头,淡淡扫了她一眼。
她套近乎的靠近他:“如果我让你不戴框架眼镜你干不干?”
“给我个理由。”
“没有理由。”她无所谓的摆了摆手,坐了回去,“你不会干的,
所以我也不会干的。”她不是他心里的那个人,他也不是她认识的那
个人,再象都无法替代,他们也不愿意替代。
他懂了,点了点头:“随便。”
“当当当当,青春无敌美少女名字要闪亮登场啦。”她张罗起她
的出场介绍了,从桌上拿了张黄色的纸巾,拿笔在上很有意境的勾勾
画画了半天,才递了过去,“我比你厚道多了,我写的一定是又好看
又清楚。”
陆繁星三个大字写在纸巾的正中,其下是一串号码,右下画了一
个脸上有雀斑扎小辫子的Q版头像。她对绘画向来很有天分。
“这个是……”他点了点纸巾上的那串号码。
“我的手机。”报纸上说乞丐也有手机果然并非空穴来风,她想
了想又补充了句,“不停机的时候打的通。”没钱的时候她也没办法
保证手机畅通。
“我要你的手机没有用。”他隐隐有些不悦。
“打给我啊。”她很不要脸的邀约。
“陆小姐,我们的交情似乎还没有那么深。”他嗓音温醉如酒,
吐出的话语依然儒雅斯文,字句却冰冷了起来。
“随便啦。你愿意把这个号码当情色电话打也没什么关系。”她
笑嘻嘻,仿佛浑然不觉。
他微笑着,笑意却没到眼底,他将纸巾推了回来:“谢谢,不必
了。”
真固执。陆繁星撇了撇嘴,看来只有用绝招了,语调一转,饱含
深情:“雷,我这辈子都不会忘了你。”
他的表情出现瞬间空白,似乎被什么击中。
她笑了起来,知道自己赌对了,方才她的语气一定和他喜欢的那
个女生有九成相似,才会让他出现这副被雷劈的表情。
他镜框后的桃花眼怔怔对着她,瞳孔里是一片茫然,许久才回过
神来,忙移开了视线,掩饰的咳了几声:“你一点不象她。”
“象不象你自己明白就好。”她嬉笑着又将纸巾推了回来,料他
拒绝不了似的,“可以听很多其他的话哦,我爱你啊我喜欢你啊我爱
死你了啊之类的,你可以点哦,只有想不到,没有说不出口的。”诱
惑他诱惑他拿糖果诱惑他,哈哈。
他盯着她推过来的纸巾,一动不动。
他的脸色平常,她却知道他在挣扎,她微笑等他的答案。
良久、良久,他终于又推了回来:“陆小姐,我对找替身和取暖
都没有任何兴趣。”
她暖暖笑开:“那真是太好了,我也没有任何兴趣。”
场面僵了一会儿。
“你一定是个生意人。”陆繁星皱了皱鼻子,很是不满。真难伺
候,她都花重本钱了,居然还不上钩。
雷煦明往后一靠,将身体的重量都交付给椅背,双手的手指在腿
上自然交叉,并不给正面的答案:“怎么说?”
还需要怎么说吗?
“你身上的市侩气味飘过来了。”陆繁星拿手在鼻前扇了扇,觉
得有什么臭不可闻。她语带鄙夷:“象你这样的人,一定是碰到什么
好事都觉得有陷阱在里面,象你这样的人,一定是绝对不相信会有只
利自己的事,所以一碰到什么别人毫无目的的付出就有即将上当的警
觉。”
她一口一个“象你这样的人”,完全是已经替他定了罪了。
他不为所动,继续噙着淡淡微笑看她还准备说些什么。
“不过,嘿嘿,”方才还在横鼻子竖眼的,一个“不过”她马上
又笑成了一朵花,讨好人的喇叭花,“我确实是有目的啦。”
他的眼中闪过“果然”二字,嘲讽的勾起嘴角。
“别误会,这个目的跟您老人家的感情和肉体都没有任何关系—
—”她想了想,又改口,“好吧,就算和肉体有一点点关系好了……”
“老板,结帐。”他从口袋中摸出皮夹,抽出大票。
真不好玩,这样震撼的话语砸到他那。他一点反应都没有。陆繁
星扁扁嘴:“我只是希望我偶尔提供情色服务的时候,你也能和我坦
诚相见。”
“多坦诚?”他平稳的问,将找回的钱放回钱包里。
“很坦诚!”她玩兴大起,不过马上在他“老子耐心有限,最好
给我说重点”的目光下老实开口,“不戴眼镜就好。你知道的,要碰
上你正好被人揍很容易,可是揍的眼镜正好掉了,就太难了。”
她只是想偶尔能够见到那张记忆深处,许久未见,今后恐怕也见
不到的容颜……
“成交。”她微一走神的同时,他已经抽走了她手指下压着的纸
巾。
吼!这男人!
“你经常那么直接给女生难堪吗?”她蓦然想起方才他误会她对
他精神或肉体有染指欲望时候的冷然疏远。并不是说他本身是让人无
距离的,只是在那一突然间,他的距离感忽然就加强了。
他知道她问的是什么:“不让人有超出实际的期待是我做人的原
则。走吧。”他起身,对老板微微颔首,和她一前一后走出了面馆。
“才怪,我看你是经验老道,先说清楚了,以后谁有什么或者让
你占什么便宜都是人家活该。你们男人都这样。”
“男人是有这样的,但不是每一个都一样。”
“哈,”她笑了一声,表明不信,“男人才做不到灵肉合一呢,
送上门的又说清楚的,谁会放过送上来的肉?”书上都是这样写的呀。
“食人族里都有吃素的,正常人类里更多,别人眼里是肉也许他
眼里是砒霜。”走到弄口,他停住脚步,一手插在裤袋中,一手拦车,
并不看她,也不打算解释更多的样子,“我要去上班了。你怎么回去?”
“不要担心。”她笑嘻嘻,她张开手做了个飞的动作,“我会飞。”
“飞高些,这段路高架多,不要把高架撞坏了。”他随便附和了
句,拉开TAXI的车门,坐了上去。
雷煦明坐在出租车上向后望。
不知怎的,总觉得陆繁星望着车子远去的单薄身影很低落的样子。
他知道,她又在透过他在看那个人了。
他喜欢那个女孩子,也曾经说过他不戴眼镜的样子很象一个人,
一个她曾经喜欢过的人。
那天晚上,便是这同样的一句话,锁住了他离开的脚步。
不想这些了。
他搓了搓脸,觉得有些疲惫,想起自上次相亲后都没回过老家,
于是回到自己店里和下面的人交代了声,便开车回去承欢父母膝下。
可惜承欢的时候,连打了好几个呵欠,两老看不下去了,让他回
楼上年少时的房间好好休息。
他几乎一沾枕就睡了过去,直到敲门声将他从睡梦中拉了出来。
睁开眼,房间里的摆设有那么一秒让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昏暗的光线让他产生时间错落感,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现
在到底是早还是晚。
“来了。”他沉沉的应声,随手抓了件睡衣,边扣纽扣边打开了
房门。
“你表姐和表姐夫来了,下去见见,顺便把晚饭吃了再睡。”丁
蔼然抬起手理顺了他几缕翘起的头发。
“好的,妈,我换件衣服就下来。”雷煦明微笑着说。
“都是自己家的人,哪那么多规矩。”丁蔼然不以为然。
“很快的。”他将母亲反转身送至楼梯口,回房换了件衬衫才下
去。
丁姗姗一见他下来就笑了:“姑姑,你那么客气做什么,小雷在
睡就让他睡嘛,我和阿伟也只是办好事路过进来看看,一会儿就走的,
小欣还在家让保姆带着呢。”
丁蔼然拍了拍她的手:“那么久没见了,虽说你们现在都搬到杭
州了,可是总也难得过来几回。”
丁姗姗是丁蔼然娘家那边的亲戚,原本是在温州老家的,因为陆
伟升职调到了省里,才一并跟了过来。
他坐到雷如东的旁边:“表姐近来气色越发好了。”说这话时,
眼睛看了一旁的陆伟一眼,算是打过招呼。
陆伟是丁姗姗第二个丈夫,仪表堂堂,五十多岁的人,看上去只
是四十来岁的模样。当初丁姗姗被第一任丈夫暴打时,便是在法院的
陆伟帮她从家暴中解脱出来,也是这样产生的感情。
据说当时陆伟还被没有感情的家庭束缚着,丁姗姗为了他甚至闹
到自杀。这两人一路走来也是曲折万分。为了丁姗姗割脉的事,原来
亲戚也是对陆伟颇有微言,但是见他们现在有了孩子,又幸福的样子,
便都自动选择遗忘了。
“真的吗?”丁姗姗很开心的笑了笑,“今天陪我们家阿伟出去
应酬,人家也是这样说的。”
陆伟笑了:“你啊,人家随便说说的,都当真了。”
又家长里短的聊了几句,两人便告辞了。
丁蔼然去给雷煦明下了碗面。
他吃着面,感觉到拿起报纸在看的雷如东似乎从报后探出头看了
他几眼,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吃完最后一口面,拿起眼镜戴上:“怎么了,爸?”
“吃完啦?”雷如东放下报纸,摘下老花镜,“要不要跟爸到花
田逛一逛?”
“好的。”雷煦明恭恭敬敬的回答。
晚上,正是这近郊的户外最好的时间。空气湿度大,已经上露了,
而这一带花田多,于是花香草香便都被浸了出来,散在了空气了。
雷如东戴了顶草帽,穿着白色的棉T恤,裤腿卷的高高,任谁都
认不出这个农民阿伯3年前还在商场上当奸商。
雷煦明好笑的碰了碰他的草帽:“爸,夏天都过去了,而且现在
是晚上,你还戴着这个干吗?”
“别碰。”雷如东避开他的手,“你妈说了,晚上也有紫外线,
要我小心防晒。”
知道妈妈的话对他来说就是圣旨,雷煦明收回了手。
“来,帮我一起浇花。”雷如东递过来一只木瓢。雷煦阳接过。
两个男人不用言语就分划了地界,料理起花来。
雷如东停下了动作,象回想了什么,有些感叹的:“弟弟啊,上
回一起浇花是什么时候了?”
雷煦明直起腰,顶了顶眼镜:“忘了。好象是十几年前。”
“是啊……”雷如东长叹口气,“后来这片地就没了,这片地回
来的时候,你哥和你也不常回来了。”
“大哥这段时间忙……”
雷如东摆摆手:“我不是埋怨你们。店里最近如何?”
“都好。”
“弟弟啊,钱再赚也是有限的,不要太拼了……”
“爸,我有分寸的。”雷煦明抢前开口,显然不想多谈这个话题。
“说真的……”老人沉吟,“当年你有没怪过我……”
“爸,你怎么这么想?”雷煦明知道父亲又想起以前的事了。
当年父亲和母亲在凤凰因画而认识,热恋,闪电结婚,之后也是
天天就是种种花,画画图,靠着祖产生活。之后有个商人爱上了母亲,
无所不用其极的要介入这段感情,用手段将他家祖产几乎骗光。于是
他们就过了一段一贫如洗的日子。他停了学钢琴,放弃了参加比赛,
而大哥甚至辍学贴补家用。
“我怎么不这么想,若是之前我多点实际少些浪漫,也不会让你
们兄弟吃那些苦了。特别是你,老大现在还是在做他喜欢的摄影,你
却要放弃你喜欢的钢琴……”
“爸。”雷煦明打算他的忏悔,比了比眼前的花田,“花开的很
好,和当年一样。大哥很好,娶了想娶的女人,做着爱做的工作,我
也很好啊。从你手里接过来的欢场很赚钱,又有钢琴这个业余的爱好。
钢琴这么枯燥,若是拿来做生活,只怕我早就烦了,你知道的。”
不,他不知道,他知道这个儿子是个从一而终的人,若不是意外,
绝不放弃。可儿子既然都这样说了,再说下去,只是徒添儿子的烦恼,
这辈子,他亏欠他是一定的了……原本想说的话都吞了回去,雷如东
摘下草帽在地里随便拂了拂:“坐吧。”他自己先坐了下去。
蟋蟀叫的一声比一声大。
月光象层纱,铺了下来。光和影在花田里交织起来,所有植物都
成了绝伦的雕塑。
“小的时候,你和老大最喜欢跑到地里玩了,抓地猪啊天牛啊,
经常玩到半夜也不肯回去。”雷如东忽然很感慨,总觉得孩童的成长
是最让人觉得神奇的。
雷煦明莞尔:“我记得。我和大哥的衣服也因为这样让妈天天头
疼。”
“是啊。”雷如东想起妻子对着那些衣服皱眉的神情,也呵呵笑
出了声,“后来我就干脆抓你们一起帮我养花。”
“对,大哥为了这个差点离家出走,说男子汉大丈夫说不养花就
不养花。”
“哈哈哈哈。”雷如东大笑了起来,大儿子说这个话的时候才不
过八岁,八岁的孩子人小鬼大的要搞出走,古语说三岁看老真的是有
道理的。
“那时候和现在一样,爸种的都是芍药。”雷煦明眯了眯眼,风
吹的太过舒适了,真想就这样躺下去。
“还记得那时候我说的话么?”
“记得。”雷煦明回想着,微笑着,“爸说花和人一样,都是有
感情的。要想真的种好一种花,就只能种一种花,对它一心一意,从
一而终,就象对待感情一样。”
“是啊……”雷如东拿草帽扇着风,“有时候我想,是不是我对
你们要求太严格了,从小就这样教你们是不是错了?”
雷煦明低头笑了笑,又要切入正题了么?
“老大把你的事告诉我们了……”
“爸一辈子只喜欢妈一个后悔了么?”他突然问。
“没有。”
“我也没有,不论是喜欢上一个人,还是喜欢一个人之后现在的
结局。”
“可是你大哥说你根本就没争取……”
“爸,我不介入两情相悦的感情。爱情并不无敌,所有感情都脆
弱不该试探。是,我知道以我条件,若强行介入了,可能可以让她有
所感觉,但是那样只会让她心烦。感情世界里,三个人太挤了,我宁
愿远一点。”
“是是是。”雷如东局促的点头。不介入两情相悦的感情呀……
当年的他和蔼然的事果然还是对他有了影响呀……
不忍看父亲为难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样子,雷煦明徐徐开口:
“爸,你们不要担心了,大不了我答应你们,我虽然不主动去找可以
让自己动心的人,但是如果遇上了,我一定把握。”
还能遇上吗?
呵,这话说的他自己都不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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