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男子。
可现在,瞧瞧唐节华瘦了一大圈,就连原本常挂唇边的笑容都不复在,整个人看起来,别说是潇洒了,就连俊俏两个字都快要找不到;唯一能冠在他身上的形容词,大概就只有憔悴两个字吧!
唉!真不知道皇上到底作何打算?明明平时那么英明神武、处事果决,唯一能称得上的毛病也只有爱替臣子作媒罢了;怎么这回遇上唐节华的事情,却处理得如此令人不服?
先是突然赐婚,后又将两人拆散,甚至不顾从前的君臣之义,不许他们这些好友前往探视。
这样的狠心,真不像是重振祁国雄风的皇上会做的事!
偏偏,此刻站在他眼前、笑得一脸凄楚的唐节华,那瘦削的颊与失去光泽的唇,却处处点明了皇上的残忍判决。
“难得你远道而来,先喝杯茶吧!”唐节华没去多问司空瑞何以能上山探视他的原因,反正他们那群好友里,能够对付得了皇上脾气的人也不是没有,所以司空瑞此次前来,八成是托了谁的福吧!
只是到底是谁替他出面的,他已经无力过问,他现在唯一想知道的,是楚秋晓过得可好!
司空瑞没有说话,只是跟着唐节华进了屋里。
司空瑞愣愣地瞧着好友为他泡茶,看着杯里冒出淡淡的雾气,却未曾开口。
“司空兄,你有心事吗?”唐节华把茶递上,在司空瑞的对面落座,瞧着发愣的好友半晌,才悠悠吐出话。
以往司空瑞就是他们几个好友里最静的一个,常是他说六句,司空瑞只应了半句,可今天……司空瑞既然特地上山,就不该静成这样才是,怎么样也该说些朝廷的事:然而司空瑞却连吭声都没有,很显然是有了烦恼。
“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就直说无妨,反正在这山上也没什么能让我做的事情。”况且,就算他有心出力,只怕现在的他也使不上力,但是听听好友诉苦倒是可行。
“其实……”司空瑞难得面露犹豫之色,蹙了蹙眉,才缓缓道来:“我是来传皇上的口谕,还有送东西给你的。”
只不过,虽说是来传口谕,但司空瑞却支吾了半天还是没有下文,一副开不了口的样子。
“皇上的口谕?”唐节华的眼里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是什么口谕?反正我的情况不会比现在更糟了,有什么话不妨直言。”
“说糟……也不是糟。”司空瑞吞了口温茶,“皇上要你即刻还俗下山,回朝任兵部尚书一职。”
这在旁人听来宛若天籁的升迁消息,照理说应该要换来失去理智的欢呼与庆贺,可是听在唐节华耳里,却让他忍不住疑惑起来。
“升我当兵部尚书?为何?原本的兵部尚书秋大人呢?朝廷出了什么事?”毫无缘故的,皇上应该不会升他的职,更何况还是高升尚书!
“秋大人告老还乡了,所以皇上就顺理成章地升你官。”司空瑞说着,露出了一丝苦笑,“不过真正的原因,我想应该是为了平民怨吧!”
“平民怨?”唐节华更加纳闷,“司空兄,你能不能把事情说得清楚点?”
皇上想平民怨与他的升官有何关联,他真是越听越迷糊了!
“你在山上所以不清楚,其实你的婚事和将军千金之间闹出的风波,已经传得京里人尽皆知了。”
司空瑞摇摇头,缓缓将前因后果二道出。
“一般百姓们相当为楚小姐抱不平,而你嘛,虽说大家对你过去像只采花蜂似的印象不太好,但你抵死不纳妾,愿意为楚小姐付出一切的真心,为你换了个回头浪子的美名;因此皇上逼你出家一事,自然也就引起百姓们的不满,甚至被说成是暴君……”
反正老百姓就是这样,对于国家大事并不注意,倒是谈论这些风花雪月、杂七杂八的小事时,传得比风声还快。
当时如果事情只到唐节华被押上山出家,可能也还好,不会真到闹到天怒人怨,偏偏庆铃在得知唐节华被送上山当和尚之后,立刻把唐节华的孩子丢到唐家,就此跟唐家一刀两断,并且马上为自己找了媒人说亲,嫁给京城里一个富豪家的美公子。
这样的剧烈演变让皇上承受了更大的骂名,大家到处传说皇上不够仁德、棒打鸳鸯、恶意拆散人间难得的爱侣,还将唐节华与楚秋晓的事改编成戏曲,到处传唱。
结果唐节华和楚秋晓就这样被传成了有情有义的爱侣,庆铃则是花心的狐狸精,而皇上变成了和庆铃联手的暴君……
“什么?”唐节华听得一愣一愣的,好一会儿,他终于忍不住地爆出三个月以来的头一个笑声。
“暴、暴君!他们居然说咱们那位仁政爱民、公私分明的皇上……是个暴君!天哪!当初是谁把祁国百姓从先皇那水深火热的腐败朝政里带出来的!不就是咱们那个‘暴君’皇上吗?亏他们想得到这种词来形容皇上,也怪不得皇上肯找回我!”唐节华笑得差点没气。
听到这儿,他知道自己是用不着再去担心庆铃的问题了,因为庆铃果然如他所料,一发现他这个目标没了,立刻掉头找下一个!
三个月来的忧郁在瞬间被司空瑞带来的好消息一扫而空,他抹抹脸,把刚笑出来的眼泪给擦掉,好不容易才拉回正经的情绪,抬眼望向司空瑞,问道:“那么楚小姐呢?她可安好?听你这么说,想必皇上是不可能另外为她赐婚了吧?”
“这……”司空瑞没有唐节华那般的好心情,听见好友的问题,他非但笑不出来,一张俊脸上甚至露出更加沉重的表情。
“这什么?”唐节华的笑容在瞧见司空瑞的凝重表情时瞬间僵住,他扯了扯僵直的唇角,勉强的问:“司空兄,你倒是回答我啊!楚小姐她到底是……”
原本他以为在百姓的压力下,皇上应该会收敛之前的怒气,让他与楚秋晓完婚,可看司空瑞这副模样,事情又好似没那么简单。
“事实上,皇上除了命你回京赴职,还要你……迎娶楚小姐,甚至加封了她白荷夫人的名号。”司空瑞越说,面色越是阴沉,与他口中说出来的喜事可谓格格不入,他甚至重重地叹了一声,才继续将口谕说出:“可是……你要娶的……是楚小姐的牌位!”
话一落,犹如在瞬间将唐节华自仙境打入十八层地狱一般。
“你说什么?”唐节华蓦地起身,半副身躯横过桌面,一把揪住司空瑞的衣领,沉声喝道:“司空兄!你说什么?秋晓她……她死了?”
不可能会有这种事的!他还期待着可以回京风光的迎她过门的!难得皇上终于愿意让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为何秋晓却死了?
“反正你迟早会知道,所以我就不瞒你了。”司空瑞说着又是一声叹息,“在你被送到山上之后,皇上便另行赐婚,将楚家千金嫁给其他官员的儿子;结果楚家千金宁死不嫁,最后留了遗书投河自尽。”
其实,楚秋晓自尽身亡的原因,才是引来百姓们埋怨皇上的真正主因。
在百姓看来,楚家千金等于是让皇上给逼死的,所以才对皇上骂得毫不留情,让皇上不得不收回成命,承认自己是真的太过意气用事,遂想好好弥补一下这对苦命鸳鸯。
“至于皇上要我送来的东西,则是楚小姐留给你的。”司空瑞自怀中掏出一封遗书,里头还夹着一束黑发。
那股柔润的感觉和淡雅的清香,以及信里娟秀的字迹,唐节华看得一点也不陌生,因为那确确实实是楚秋晓的。
字里行间,一句句宛如亡妻的遗笔,留下的净是对唐节华的依恋和不舍;尽管两人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是所谓的交心,或许便是如此吧!
舍不得,那是一定有的情绪,而唤唐节华一声相公,则是楚秋晓这辈子没来得及实现的心愿。
所以她以笔代声,唤了唐节华相公,自称为妻,就盼来世有缘再相守……
“秋晓……”唐节华把脸埋在信里,一字一句看得他心酸、也心疼,没想到在他苦守山上的时候,楚秋晓竟受了这么多的苦难,那原该是由他来承受的啊!
“是我对不起你……秋晓……”唐节华紧抓着遗书,只差没扯破了它,一想到那是楚秋晓的遗物,他就感到又爱又恨。
胸口泛出的疼痛如虫蚁啃蚀,穿透了他的心口,痛得他几乎无法出声,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早已被他抛至脑后。
热泪滚落在信上,浸湿了墨迹,也模糊了唐节华的视线。
他的妻、他的情人啊……
过去的笑靥尚且历历在目,她却已经抛下他独赴阴间。
秋晓……
不该是这样的!他们之间,不该只有这么短的缘分啊!
唐家办了个盛大的婚礼,将楚秋晓的牌位迎回唐家大宅,正式完成了这场冥婚;而唐节华对于楚秋晓的忠诚真心,也让他的花心浪子名号从此被废,取而代之的,是三不五时上门提亲的媒婆。
虽说是娶了个冥妻,但能够嫁给一个认真负责、又可托付终生的好男人,总是姑娘家们的心愿;所以尽管唐节华已说明自己终生不再娶,仍有许多小姐总还抱着一丝希望。
只不过,这位年轻的兵部尚书,却真是吃了秤陀铁了心,娶回楚秋晓的牌位后,他将全付心力寄情于工作,从此不再踏入花街半步;至于庆铃丢给他的儿子,他起了“寄秋”一名,多少是为了思念自己的亡妻。
虽说是庆铃丢下的孩子,但总是自己的血缘,而且楚秋晓也曾说过,不管是哪个姑娘带孩子上门认亲,她都会视如己出。所以唐节华尽心尽力地教导儿子,只是他没告诉过儿子,说他的生母是不负责的任性庆铃,反倒说他的娘亲是楚秋晓,生前是个才女,死了也让人传为美谈;只要一有空,他便带着唐寄秋到河边去祭祀楚秋晓。
朝政、内乱、外族谈和,再加上家业、孩子,以及对亡妻的思念和不时的清香祭拜……就这么一过五年,春去秋来、冬去夏至,转眼间唐寄秋已是个六岁娃儿,而唐节华也从当年祁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兵部尚书,成了个稳重谨慎、眸光带点寂寞的好男人。
入秋时节,唐节华依例带了儿子来到楚秋晓投河之处。
唐寄秋一见到河便迳自戏起水来;至于唐节华……那粼粼水波只令他惦念起楚秋晓。
“爹!”唐寄秋突然扯开嗓门,大老远的叫唤望着河面出神的爹亲。
原本唐寄秋在与爹亲一同拜过娘亲后,为了让爹亲可以好好静一静,和投河的娘亲说说话,他便会跟随行的仆人到附近转转,等黄昏时再回河边和爹亲汇合。
这本是每次来河边祭拜楚秋晓的习惯,可今天唐寄秋却打破了惯例,大声嚷嚷起来,打断了唐节华的思绪。
带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仆人,唐寄秋一路顺着河岸跑了回来。
“怎么了?”唐节华当是儿子闹出了什么乱子或受了伤,所以一把抱住迎面奔回的儿子,便弯身细细检查起来。“什么事让你嚷嚷成这样?”确定儿子没受伤,唐节华才问道。
“爹!这里有庙,庙里有尼姑……”唐寄秋指着下游的方向,一边喘气,一边开心的大嚷着。
“少爷……对不起,是小的没看好小少爷。”仆人露出为难的表情,低声歉道:“小少爷说想放纸船,我就跟着放了,哪晓得一没注意,小少爷就跑到前边林子的庙里去,还被庙里的人给请出来。”
其实说正确点,唐寄秋是被赶出来的。
就在仆人东寻西找,以为唐寄秋不见了,正想回来找唐节华谢罪时,就看到几个尼姑把自家小少爷撵出来,吓得他连忙上前把人带回来。
“请出来?”唐节华问都不用问,就知道好动的儿子八成是惹到庙里的尼姑了。低下头,他拍拍儿子的脸问:“是不是你吵着人家,道过歉没有?怎么说咱们来这附近,恐怕是叨扰了她们的清静!”
“啊,我忘了!”唐寄秋回头看了看下游,又蹦又跳地为自己的错误找了借口:“因为我有事想告诉爹,所以就把道歉给忘了!”
“寄秋,你……”唐节华正想数落儿子,冷不防地他又一把黏上他的臂膀,紧紧拉着他往前走去。
“爹,您就跟我一起去道歉嘛!我有东西想给爹瞧一瞧!”
“是什么?你不是打破了庙里的花瓶还是砸坏了庙里的雕花吧?”唐节华一边示意身后的仆人带着东西跟上,一边问道。
“才不是,我要带爹看尼姑啦!”唐寄秋兴致勃勃地往前跳去。
“什么?”唐节华忍不住失笑。
敢情儿子是给媒婆吵烦了?他不娶外边小姐,所以想介绍尼姑给他认识!
“别胡闹了,她们在清修,怎么好意思去吵人?”唐节华一把拉住儿子,决定把他带回家好好开导一下。毕竟他一个人也把儿子教得很好,不是像外边媒婆或家里两老说的那样,非娶个妻子回家不可。
“可是,尼姑很像娘啊!长得就像爹房里挂着的娘一样!”唐寄秋记得爹亲书房里有幅画,听说画的是他没机会见面的娘亲,可刚才的尼姑,模样就与画里的娘像了个八分样,教他不好奇也难,自然要拉着爹亲去见识一下。
“什么?”唐节华心头一震。
在离楚秋晓投河之处的尼姑庵,竟有个与楚秋晓神似的尼姑?
莫非是……
“快!快带爹去!”唐节华迫不及待地催促起儿子来。
“少爷,但是……那座庙是尼姑庵啊……”看唐节华决定跟着前去,仆人忍不住出声提醒。
“就说是寄秋上门叨扰,所以我们去道歉,也算是正式拜访吧!”唐节华说罢,没再多搭理仆人,迳自拎起儿子便往前奔去,心绪则已飞到过往。
神似楚秋晓的尼姑……
会有这样的事吗?老天爷……是否终于垂怜于他了?
那人……会是他思念多年的楚秋晓吗?
老天哪!如果这是梦中,那就别让他醒来,让他带着儿子与楚秋晓相会吧!
假借道歉之名进了尼姑庵后,唐节华立刻开门见山说明来意,告诉庙里的女尼,说他想找个在庙里修行的尼姑,同时也声明是因为听儿子说过,有个尼姑和他的亡妻长得很像。
只不过,查了好半天,他得到的答案却是——
“抱歉,这里没有这样的尼姑。”不管有没有嫁过人、有没有孩子,庙里就是没有半个二十五岁上下的年轻女尼。
“没有?”唐节华忍不住纳闷起来。
他望向自己的儿子,心想无缘无故的,儿子应该不会扯谎,于是他低头探问:“寄秋,你真的是在这里见着的?”
“不是这里。”唐寄秋摇摇头,再仔细看了看四周,说道:“我是从院子里那棵大树旁的门进去,过了院子的第三个房间看到的,那边有一个留头发的尼姑!”
他说得很仔细,却让唐节华听得皱眉,因为这样的形容,他一听就知道儿子必定是乱跑到庙里隐密的房间或禁止进入的地方去了。
而听了唐寄秋的话,原本还算客气谈话的老尼姑,脸上的表情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虽然就道理上应该要小小训一下唐寄秋,但眼前的男人看来身分高贵,让她也不便开口,只能转移话题。
“我想是这位小施主误会了,小施主见到的人,并不是本寺的尼姑。”老尼姑努力平心静气地与唐家父子谈话。“那是一位寄居本寺静修的女居士,因为不希望外人打扰,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