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们没钱，怎能过日子？”
“哦！你可知道：‘心中自有千万金’！何处愁温饱？你回吧！对了，我还告诉你一个修补石材工艺配方——这叫‘NR 201’配方。可是专利技术。希望你保密。”
“师傅！我还没问你尊姓大名呢！”
“哦！只要你找到诸葛教授就知道了。”
二乞丐飞身上车，矫健蹬自行车远去。
§；71
农历十八日，寿佛寺前卖小吃店的少女，记住三日前二乞丐送她那小纸包，便取来慢慢打开看了，就惊讶起来了。
她拿着纸包的东西去银行做了验证，原来这是一枚价值几十万元的白金镶天然钻石戒指。令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乞丐公婆竟相赠如此贵重物。
她连忙去寺里——打听那乞丐的下落，有人告诉她是在翰文工棚过的夜，便问了翰文，才知乞丐去向。
她立刻关了店门，追踪乞丐，要还了这贵重礼物去。
这时，乞丐夫妇骑完二十公里自行车，又翻越崇山峻岭早到了炎井寨，且已住在那里了。
这炎井处在高寒山区，是以一口温泉命的地名。冬季，莽莽林区“山舞银蛇”，万木被冰晶压弯了腰；村寨木屋被白皑皑的冰雪覆盖，只透出缕缕炊烟。这在南国世界中是一大奇观。
炎井，其实是口温泉，山雾潜潜时不见踪影。日出时，这里像是地壳内蒸汽机排放出来的汽体，一股白色云雾直冲霄汉。远远看见沸腾般蒸汽，故此俗名叫了炎井。
炎井浴池水深直肩，有冷水调温，故春夏秋冬随心所欲洗澡。现在正值寒冬，水温调到摄氏四十五度左右，然而足底白沙触及了有些发烫。
据说，勿论尊贵与贫穷，只要到这炎井泡着，便会悟出人生真谛。因为浴者，勿论男女老幼都要赤条条跳进去，不得和衣入浴，否则定会被土族人视为异族驱逐出境。
其实，这浴池的白天，雾茫茫一片；到晚上，更是伸手不见掌。自个儿瞧隐私，何必遮体呢？
因此，这里居住的村民，虽然有富足的人住着瓦房，也有家穷的人住着杉树皮造的低矮小木房，但是，只要有难八方支援，民风极淳朴。
炎井头上便有一所小学校，只有二位教师，问及，方知是夫妇，男老师姓潘，女老师姓方。
因来至学校，乞丐夫妇就不可污染了孔夫子，先是池中洗澡了，才去问老师投宿。
“尊敬的老师！我夫妇久慕炎井之名。读《中国革命史》不太明白。据说，朱德总司令长征途中饮马炎井但无记述。故而好奇，就从上海骑自行车远道而来了。因路费不足，只这几十元，在此食宿不知可否？”
“哎哟！嗨，先生！女同志！请进房里坐，烤火暖和吧。吃饭了吗？
——哦！这里是些现成饭菜，先吃了，充充饥，我俩再给煮吧！”方老师善意地招待来客。
乞丐公婆也不客气，因为肚子咕咕叫着，便端起碗来吃了，一锅白米饭，一碟鸡蛋羹，三扒两咽便吃了个精光。
晚上，乞丐二人问不到投宿之处，倒在旁边的草堆中露宿。
方老师可怜这二乞丐，就请了二位到厨房打了铺盖让住着。
一连四天，乞丐公婆白天泡炎井浴池，晚上吃了就酣睡。这异常行为引起好管闲事者警惕，便打电话向公安报了案。
中午时分，乞丐公婆泡着炎井温泉中，不由分说，就被二个治安警察铐了双手拽出水来。二人被拖至学校厨房稻草丛中。
可怜，二乞丐裸体倦缩，抱成一团御寒挣扎着。
警察不去管他乞丐生与死，。吃喝了，就去搜乞丐衣袋，只搜着一把零钞票，数了数才六十元多一角，可是搜着的一叠名片令他们傻了眼。
“这片子可能是骗子。”警察甲说。
“按名片打手机问了便知。”警察乙说。
警察甲像抽扑克牌似地扣出名片来，对了地址询问对方情况，只听对方礼貌地报了姓名。
“喂！——你好！我是梁晓声——。”
“喂！——你好！我是贾平凹——。”
“喂！——先生你好！我是刘晓庆。”
“喂！——我是中国企业家协会。”
“喂！——我是中国作家协会。”
“喂！——我是张艺谋——。”
“喂！——我是巩俐——。”
“喂！我是总编室。”
“喂！我是公安部梁天寿。 ”
这警察甲拔通了电话，只听对方报了名，自己却不答话便挂线。接连十几个电话通了，对方都报了知名的姓与名，他才有些紧张地说：“看来这乞丐并非普通人。这名片上印的都是名人，且电话号码一搅拨就通。你想，不是知己者，大名人怎么随便留下内部电话呢？我去放了那乞丐吧！”
“别急！别急！还没审问，谁知道他是谁？不是还有柳州市长冒充中央办公厅秘书事件吗？”警察乙剔着牙缝儿说。
“请问，你老师见了二个乞丐吗？”一少女匆匆问。
“见过，正被警察铐了关着的呢！”
“啊！真是混帐！”那少女抱不平，真气愤哩！
“哦！蒋兰兰！县长千金小姐你来了！洗炎井‘桑拿浴’吧！”
二警察当认得这个在寺门前开小吃店的少女便是当今县长独生女儿叫蒋兰兰，就连忙上前点头哈腰问礼貌。
“洗什么桑拿不桑拿？我是来找人。你们是不是抓两个乞丐？”蒋兰兰恼怒地问道。
“是啊！是啊！正审问呢！”警察说。
“快带我去见他们！”兰兰以近似命令的口吻说。
这少女见到二个乞丐赤身裸体拥抱着，冻得快僵了，连忙燃烧稻草火烘着，并脱下身上羽毛绒衣披在女乞丐身上，又命令警察开了手铐。
方老师拿棉被裹在男乞丐身上。
“这样不行！快抱炎井热水中泡着。不然会烘死的。快！快！”潘老师惊醒了，才说。
兰兰叫了众人抱着二乞丐进了炎井热水池中，自己顾不得脱衣服了，一直呵护着乞丐解冻苏醒过来。
“先生！子仪！我在哪？”女乞丐醒来了。
“阿珠！玉竹！竹君！”男乞丐也醒来了。
原来，这对男女乞丐就是南国著名企业家，曾拥有十亿资产的南国通达集团董事长白玉竹和总经理西门子仪博士。
今晚，在炎井小学校方老师家中，蒋兰兰做东，由潘老师进村去买了地道驯养的金鸡和竹根鼠，又巧遇山民猎了野猪肉买了。用熊熊木炭火架着铸铁双耳二口大把锅，擂了豆豉生姜酸辣椒座底咕咕，咕开汤涮野味。
在这山村野岭吃将新鲜味道，就是康熙皇帝复活过来闻了这香味恐怕连江山也顾不得便要吃上一口的。
可是，要命的尴尬又有多少食欲？
阿珠梳理了一头青丝，涤去了满面污垢，昔日美妙的五官显现了，脸蛋更增添许多红润。
她着金丝绒线衣，外套一件羔羊翻毛背心，下着蓝色牛仔裤，便显示出健美高贵的气质来了。陌生人看了惊讶见到电影大明星巩俐似的。
唉！人性？先前，被铐着的乞丐莫不是白笋笋的人体么？那时，为什么当人体做动物看？多看了一眼就厌恶呢！现在，你为什么看她高贵了呢？难道这就是人的本性么？
阿珠默默地坐火炉旁，本能地吃喝起来。
兰兰目不转睛地审视阿珠好一会儿，突然投箸拍手叫了起来：
“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我在《金色年华》杂志封面上见过你照片，跟今天这头发，这表情一个样。你叫白玉竹对吗？”
阿珠微笑，点点头。
“就是哩！你就是我心目中的偶像了。我爸原来在资江当县委副书记，上小学时，我读了你的诗，现在我还能背咏——《我是小河》，
啊——
我是小河，我的故乡在山中，
野草、竹林、灌木…把我养育。
我是小河，从不孤独，从不寂寞，
我总是哗，哗哗哗…唱着歌儿，
在弯曲的山坳中，
在幽幽的花径里，
一簇簇的山茶花，
一团团的紫薇花，
一丛丛杜鹃花，
一支支玉兰花和野百合花，
给我欢乐，
给我以美的享受；
透过它们的脉管，
我得到了净化，
变得清香甘甜。
我是小河，
从山里匆匆流来，
流过田野——
我为农田浇灌；
流过工厂——
我为工人解除干渴；
在游泳池里——
我奉献给姑娘小伙子们无穷欢乐，
在街道、车站、码头、机关、学校……
我哗哗哗唱着歌儿辛勤地劳动；
只要祖国需要，
我将把自己无私地献上。
我是小河，
我的志向在沙漠，
那里没有法律，
风，无拘无束地游来荡去，
感觉不到法律的约束；
沙子，游走不定，法律对它无可奈何？
我要把沙子湿润粘固，
在他身躯上培育植物——绿洲。
开创新的世界，
主宰新世界！
白老师！你说我咏对了吗？”
“你的记性真好！这是我在上海念艺校时写的诗，由著名诗人修改过，后来寄去桂林青年杂志发表的。哦！你叫什么名字？”阿珠兴致地说。
“他就蒋兰兰，是我们父母官蒋县长独生女儿呀！”警察甲连忙奉承。
“我又没问你？兰兰！兰花姿态秀美优雅，馨香馥郁，号称香祖，天下第一贞节。你名字挺好。哎！你既是县长女儿，为什么开个小吃店？而不去上大学呢？”
“噢！去年考大学名落孙山。我妈骂我没出息。一气之下就开了小吃店。靠劳动吃饭。自己养活自己才光荣！”
“兰兰呀！你品质不错。可是，做一个人不只是想到自己养活自己的问题，还要多想对社会的奉献。你应当继续上大学，没有现代科学知识就做不好接班人。”
“反正我也不想当县长。”
“那只是狭义地讲。从广义上来讲，青年人就要做好上一代事业的接班人。过去长时期叫革命事业，这是对的。世界上许多国家，包括日本、美国都使用‘革命’这个词。
譬如，当代青年反对旧习惯、旧风俗，追求新风尚，打破墨守成规的精神枷锁改革体制，建立新的社会体制这就是革命。为什么我们年轻人听了‘革命’就反感呢？这就是神圣的东西被人玷污了。像这两位警察的行为玷污神圣的国徽，污辱了中国共产党的高大形象。执法犯法。”
警察乙听了不服气地说：“谁叫你们做乞丐？”
西门子仪来火了，庄严地说：“你去读读中国宪法，刑法，还有那许多条例，哪一条是说乞丐犯罪？我们做乞丐从南走到北，又从北走回南，遇上事情也多多，就从来没被警察抓过。曾守在公安部长家门乞讨，人家还打发一百元。谁像你们动不动就铐人？你践踏人权，践踏法律？到底是谁在犯罪？”
警察乙又理直气壮地说：“拿身份证来。”
阿珠回方老师房间拿来那件破棉袄，唰——地撕开大翻领，掏出一把证件来，气愤地说：“你为什么现在才问？为什么不问明白就铐人？我们不仅有身份证，而且有外国护照哩！你看，这就是西门子仪博士的护照，认识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大印吗？凭着这护照就可以自由出入欧共体许多国家。你懂吗？”
警察甲高声说：“我抓错你？你去告吧？”
“告你？你以为我们告不倒你？县里告不倒，告市里，告自治区， 一直告到中央去，告到全国同胞心目中去，告到全世界人民心目中去。看你能阻挡不？”
这时，两个警察害怕了，呐呐地说：“怎么办？”
“怎么办？告你，被清除警察队伍去；告你，污辱人格罪坐牢三年；告你赔偿精神损失费一百万。”
二个警察惧怕了，就跪地下道歉求饶。
过了许久，西门才圆了场，语气平和地说：
“你们能知错就好。其实，告你俩，我们也得不到什么好处。量你也赔不起一百万？”
蒋兰兰才答腔：“是啊！你们不读书，不看报，哪里知道天下事？她可是集团公司的董事长，掌握几亿资产的‘乞丐’？杂志上怎么评价的？她是青年女企业家，是国家级企业明星，每年交税上千万元。没有纳税人你们吃什么？”
她嗔目叱之。
“我们知错！向二位老师赔礼道歉！”
“既然知错，能赔礼道歉，就原谅你这一次。再是要吸取教训。下次不能再犯！”
正义的力量是巨大的，只要讲理讲法，一切邪恶势力都会在正义者面前发抖的。
大家草草地吃了。警察再三道歉过后，连夜驱吉普车走了。蒋兰兰要留下来多陪阿珠会儿。
“白老师！这钻戒，我还是还给你吧！因为”
“哦！我明白了，原来，我不知道你是县长的女儿，有些唐突。不过，你放心，这枚钻戒是一位国际友人——萨拉王子送给我的。
现在反腐倡廉把人弄糊涂了。其实，县长，省长，甚至总理都是人，不是神。是人就得有亲情，接收馈赠当是人之常情。只是要把馈赠的手段与目的同行贿受贿的手段与目的严格区别开来。你说对吗？”
“白老师！我是说，这贵重礼物，你为什么随便送人呢？”
“噢！你认为是随便，而我认为是谨慎的。我与西门博士做乞丐的目的，就是为了更真实地了解社会，这样才能更真实地了解自我。我们出发时，两手空空，只有这枚钻戒忘了在手指。我们乞讨一年多，遇到过许许多多善良人，当然也遇到好多恶人，总的来讲还是好人多，坏人少。
使我们最反感的是商人，因我们从来也没被旅店收容过，也从来没得到过小吃饭店的真诚施舍，最好的人就送你残渣剩饭了。像你那样主动地招待，还是破天荒第一次，令我很感动，同时，希望像你这样的人多一些。
现在，我已经知道你真实身份，以此戒相赠，就希望你‘戒骄戒躁’吧！
勿论，将来你成为什么样的人，都要记住这四个字。这里面有很深刻的哲理。譬如说，骄纵跋扈、藐视百姓、歧视弱者，这样的骄气就必须戒了。
还有，成就一番学业与事业就要有稳定的情绪、平和的心境，认真仔细的工作与学习态度。你说急躁能成功吗？”
“白老师呀！你才比我大了十来岁。你却懂那么多！”
“哦！有些知识是在实际生活中学来的。不过，我身边有好老师，你看我的‘乞丐公’可是博士哟！”
“如果像你这样多好呀！像我这个县长女儿真难做人呢！在家爸爸管的严，在外什么事情出点格都不行。比方讲，我想去重点高中复习考大学，人家就说我家以权谋私什么的。就只做个体户了。”
西门子仪答腔说：“兰兰！你没有必要处处赔小心呀！只要自己走得正什么都不怕。如果，你真的有本事，与别人竞争接了你爸县长班也合理合法。你看过《杨家将》故事吗？
——杨业与佘太君当元帅，儿子与媳妇又做元帅，孙子杨宗保又当了元帅，杨家将故事家喻户晓，深受百姓喜爱，原因就是杨家将都是忠良将。而潘仁美父子就被百姓深恶痛绝了。在美国，也有子接父班做议员、做州长，甚至总统了。关键在于公平竞争。
去重点中学复习考大学，是你正当的权力，这与以权谋私是两码事。希望你放下思想包袱，昂首阔步朝前走吧！”
“今生算我有缘分！能够听到老师这贴心话。真希望将来我的大学老师就是您啊！”
§；72
今夜，阿珠睡上了学校招待所，盖着软软的棉被，静静地听着至亲至爱之人的心脏搏动音。
这是行乞一年以来头一次贴肤相拥，幸福温暖地做爱……
“问情为何物！不只以身相许！情为姻缘，三千年才能结成一回的情缘。生生死死，风风雨雨，富富足足，贫贫困困，病病痛痛，两颗心同时和着这些节拍跳动。情流在血液之中，刻在记忆里，写在舞厅、酒吧、原野、高山、流水、田间、工厂、战场——人生旅途之中。情从发生的那一刻起，就伴随着你我从太阳升起时刻一直走到黄昏，一直到两颗心停止了跳动，却写进了日记，你我相约，来生再从头开始。因此，情无价，天长地久！我阿珠有情！？可是，我阿珠需要自由。”
这是阿珠一年来头一回失眠。想那些行乞的日子，只要吃饱了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