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吃药啰,迦尼亚。」妇女笑着,把一个盛着黑色液体的碗递到小迦尼亚的手边。小迦尼亚应了一声,伸手去接,手指却不经意地碰触到那名妇女的手背。妇女惊叫一声,药碗打翻在地。闻声赶来的长老问道:「怎么了?」
「不,没什么……」妇女大口地喘着气,捂住被小迦尼亚碰触的地方,用看着恶魔的表情看着迦尼亚,大吼道,「你是故意的对不对,你想害死我是不是?」
不,没有……不是这样的……
小迦尼亚水蓝的眼瞳里有透彻的液体在打转。从来没有想过要害死任何人,从来也没有过……真的只是不小心碰到而已……
「够了。」长老皱着眉对那名妇女说,「出去。告诉过你很多次了,仅仅是皮肤的接触,是不会中毒的。」
妇女一句话也没说,扭头就跑了出去。而长老却走到小迦尼亚的身边,拍了拍他的头说:「迦尼亚,你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你的身体是我们最强大的武器……你一定要好好长大,长得比谁都美,吸引所有人的视线,让他们走向毁灭……」
「长老……」小迦尼亚揩去眼角的泪水,吸了吸鼻子问道,「我的妈妈呢?为什么只有我没有妈妈?他们都有,为什么只有我没有?」
「迦尼亚是神赐给我们的孩子,你的母亲就是天神,是她把你赐下来拯救我们。」长老这样安慰着迦尼亚。
几年前,当他们一族在索多玛城附近流浪的时候,突然听到沙漠中传来阵阵啼哭。走近一看,才发现是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那名婴儿有着水蓝的眼瞳和白皙的皮肤,就像传说中索多玛城的皇后一样美丽。
他们捡起了那名婴儿,给他取名为迦尼亚,意思是「神赐的希望」。他们用毒药把这个婴儿喂养长大,他们告诉迦尼亚,等他长大以后要被送入索多玛的王城,在那里用剧毒的身体毁灭索多玛的城主和他旗下的权臣。
有些人从出生开始,就注定是要被牺牲掉的,是不是?
……
被关入天牢的迦尼亚蜷缩起身体,很冷,真的很冷,无论是墙壁还是地板,都是冰冷的,冷得连思想仿佛都可以被冻结。在寒冷中,迦尼亚紧紧抱住了自己的手臂。
「流浪在沙漠中的时候,几乎没有人敢碰触我,更没有人会亲吻我。我也希望被拥抱,真的,很希望有个人可以紧紧抱住我,告诉我人体的温度。」
这个愿望只有在进入索多玛城的那一天才得到满足,一名侍卫把他抱入怀中,咬住他的嘴唇,抚摸着他的皮肤。他们的身体交缠在一起,用最紧密的方法合而为一。
一次又一次,用最粗暴的方式合而为一!
「你知道吗,阿斯纳?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人体的温度,他们那样紧紧地抱住我,把他们的体温传给我,那个时候,我觉得很幸福……真的就是这样觉得……」
只有在索多玛城才能证明我存在的价值,只有这里才是我生命中最后的舞台,我被养育成长的唯一目的就是毁灭这个城邦。如果连这种事情都做不到,我又是为了什么在活着?
如果连这个都做不到,我活着是为了什么!
迦尼亚仰起了头,他的后脑磕在冰冷的石壁上咚咚作响。他为什么会失败在这个时候?城主为什么会发现?再过不久,也许潜伏在索多玛城外的族人们就要发动毁灭索多玛城的攻击了。如果城主不死,如果索多玛的军队还有战斗力,死去的将会是他的族人。那些终年流浪于沙漠,没有温饱,没有正规武器的沙漠民族,即使拼出命,也敌不过索多玛城的军队的。
怎么办?迦尼亚问自己,事到如今还有挽回的办法吗?
阿斯纳……为什么是你……为什么偏偏是你……
突然,迦尼亚听到了铁锁被打开的声音,睁开眼睛,看到一个人影站在牢门外。那是一个高大而又威严的身影,几乎挡去了所有的光线。
「迦尼亚……」
城主叫着迦尼亚的名字,慢慢走了进来,他在迦尼亚的身边蹲下,抚摸着迦尼亚的脸庞。突然,他的身体一颤,大口大口的黑血从嘴里吐了出来,溅到潮湿的地板上,瞬间浸了进去。
「城主……」迦尼亚望着那个男人,眼里竟有些不舍。是他害他变成这个样子的,是他剧毒的身体腐蚀了城主的血液。城主也好,莫里斯也好,修亚也好,凡事和他交媾过的人,血液都会变成黑色,不断吐血,慢慢死去。
「迦尼亚,我有话问你……」城主艰难地抬起头,脸色越发憔悴,「你是在哪里出生的?」
迦尼亚没有答话,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出生的。长老只告诉过他,他是在沙漠中捡到的。
见迦尼亚沉默不语,城主缓缓闭上眼睛,然后再次睁开,「其实还有很多事情,我刚才没来得及给你说完……其实我根本就不是先皇的孩子,我根本什么都不是……你知不知道,迦尼亚,先皇有一个皇后还有数十名妃子,但是只有我的母亲怀有生孕,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城主紧紧抓住迦尼亚的肩膀,用接近咆哮的声音说:「因为我身体里的血根本就不是先皇的,那个男人根本就没有让女人生孕的能力。我是什么?一个连自己父亲是谁都不知道的野种而已!」
迦尼亚的身体颤抖着,城主抓住他肩膀的十指越来越用力,仿佛想把他的肉从身体上撕扯下来一般。迦尼亚怔怔抬眼望着城主,那个铁一般的男人眼中竟然也呛着泪水。
「我出生的十五年后,你知道皇后为什么会突然怀孕了吗,迦尼亚?那个男人根本就不可能有子嗣,但是皇后却怀孕了,你知道是为什么吗,迦尼亚?」
城主一把扼住了迦尼亚的手腕,把他拉到近前,发疯似的大吼着。不断地问着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不!我不知道……你不要问我!你不要说……什么不要说!」
迦尼亚拼命挣扎着,扯出手捂住耳朵。他的身体蜷缩在墙角,猛烈地摇着头。真相,越来越可怕地朝他逼近,压抑的空气和城主越来越疯狂的表情仿佛可以把他瞬间摧毁。
「迦尼亚,你必须要知道,不然我会死不瞑目……」然而城主却扯下了迦尼亚捂住耳朵的双耳,强迫他清清楚楚地听着,「迦尼亚,我问你。你说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和一个二十四岁的女人,是否能生下一个孩子?」
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和一个二十四岁的女人,是否能生下一个孩子?
是否能生下一个孩子?
是否能生下一个孩子?
……
迦尼亚的世界在那一刻崩溃了!一切都裂成碎片,再也不能恢复以前的样子!为什么会这样……到底是为什么……我不要这样的结局!不要对我说这样的话,不要问我这样的问题!
「不……我不知道……你不要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颤抖的声音,颤抖的身体。迦尼亚的心口好痛,心脏被捏紧了的痛!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事情,这些事情和我没有关系,根本一点关系都没有,为什么要告诉我……为什么……
「不要哭,迦尼亚……看到你哭,我的世界整个都碎掉了……」
城主捧起了迦尼亚的脸,吻着他脸上让人心痛的泪水,「迦尼亚,在祭台上看到你的那个瞬间,我以为那个女人又活了过来。是上天怜悯我们,让她转世成人和我再次相遇,让我们重新开始……但是,我错了,错得不可饶恕……这不是怜悯,而是惩罚,惩罚当年我们犯下的罪!迦尼亚,你告诉我,我到底是什么?我到底是你的什么?哥哥,还是父亲?」
「不是,你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是……」泪水在那一刻滚滚涌出,迦尼亚的身体彻底软瘫了下来。如果可以,好想就这样死去,再也不要醒来。沉睡在一个遥远的时空,什么也不听,什么也不知道……
「迦尼亚,你要我怎么补偿你,什么都可以,你要我怎么补偿你……我真的爱着那个女人,虽然她是那样雍容华贵,神圣不容侵犯,但是我真的爱她,即使知道那是我不能去爱的人……但是我还是爱她,我该怎么办……」
城主的表情扭曲着,泪水从他刚毅的脸庞滑落。那样的一个男人竟然哭了,所有人都会用痛苦到想哭的时候……他也不会例外。终于终于,可以哭出来了……
「不要问我!这种事情你不要问我!」迦尼亚抱住了城主的脖子,把他紧紧勒向自己的身体,咬住他的嘴唇,开始一遍遍的亲吻,激烈到天旋地转无法呼吸。
如果想要补偿就抱紧我,我已经寂寞了十六年,独自一人走过了十六年,在背后望着别人双双对对的身影整整十六年……曾经想过,母亲的怀抱是怎样的温度?但是却永远不会知道答案……
我是什么?到底是什么?从出生开始就是一个荒唐的错误……一错就错了十六年……
「迦尼亚……」黑暗中城主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后来竟渐渐透明起来,「我的时间不多了……对不起,迦尼亚,我必须离开……我爱你,永远爱着你,不管你的身份是什么我都爱着你……神说有一个世界,那里收容了所有的罪人……那是我要去的地方……」
「不!不要!你不要走……」
迦尼亚大叫着收紧的手臂猛地坐了起来!臂弯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什么都没有。没有城主,刚刚的一切都好像是缥缈的梦境。迦尼亚猛地睁开了眼睛,脸颊泪迹未干,牢室里没有任何人来过的迹象,城主的身体仿佛空气一般消失无踪,难道刚刚是在做梦?
迦尼亚喘息着环顾四周,心脏还没有平息地激烈跳动着。但突然,迦尼亚的眼神却变了,直直地盯着一个方向,那是牢门的方向!他发现——牢室的门是敞开的……
大大地敞开着……
◆◇◆
索多玛城主的寝宫内,御医的脸色陡然一变。
「怎么了?」守在一旁的阿斯纳立即上前问道。
御医抖动的嘴唇说不出一句话来,脸色苍白地犹如一个死人。阿斯纳瞪了他一眼,径自走到城主的面前一探鼻息,瞬间,他的脸色也变了,变得僵白没有血色。
迦尼亚被押走后,城主就一直吐血不止,不久之后就昏迷过去,请来的御医看了半天,依旧摇头想不出任何办法。
但是现在,城主居然死了!
阿斯纳握剑的手猛然一紧,他刚刚得到索多玛城近位长官的位置,城主就死在这个关键时刻!他这撒手人寰,城中必定大乱!自己好不容易才有了今日的地位,一切才刚刚开始,城主竟然死了!
不行!这种事情绝对不允许发生!
阿斯纳紧紧咬住了嘴唇,眼神陡然凶险起来,他蓦然拔剑。御医敏感地跪了下来,扑倒在地,哆嗦着身体不断求饶。阿斯纳冷冷地笑着,他不想杀人,但是现在却不得不杀。必定要有所牺牲,才会得到回报吧……
要怪就怪你自己的命。
阿斯纳清亮的剑锋出鞘,毫不留情地朝御医的脖子划去。一道凌厉的白光闪电般的剖开空气,在御医的颈子上留下深红的血痕。御医连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就扑通倒地,睁大着双眼,死不瞑目。
阿斯纳收剑回鞘。现在,知道城主不在人世的人,只有他一个,只要他不说,任何人都不会知道……只要他不说,所有人都以为城主还活着……
一切,都才刚刚开始而已……
◆◇◆
翌日,潜伏在索多玛城附近的沙漠民族居然发现了两具尸体。听到这个消息后,大家都围拢过去,检查着那些尸体。拨开层层人群,修亚挤了进去。但就在他看到那两具尸体的脸时,止不住后退了两步,心脏狂跳不已。
因为那两具尸体不是别人,都是修亚的熟人!
莫里斯和……索多玛的城主!
「他!他是……」棕发少女突然捂住了头尖叫起来,她曾是索多玛城水之祭的祭品,她曾经见过索多玛的城主一面,现在她认出了这个死去的男人正是索多玛的城主,止不住发疯似的大叫了起来。
「你认识他?」正在检查尸体的长老抬起来头。
「一定是他,不会错!他就是索多玛的城主!我见过他,一定不会错的!」
闻言,所有的人都怔在原地,瞪大着双眼望着棕发少女。这件事情发生地太突然,突然到他们一时都难以接受。
城主……如果是城主的话……是否说明迦尼亚已经成功地完成任务了……他已经成功地让城主死掉了……
愣了几分钟以后,长老突然站了起来,朝着围观的人群发话道:「立刻准备,三天后我们就攻城!一定要把索多玛城夺过来!」
闻言,人群沸腾起来!他们高高挥动着手臂狂呼起来!他们等待这一天已经等得太久了!终于到了他们翻身的时候了!
为什么索多玛城的人从出生开始就可以享受着安逸?为什么他们沙漠民族从出生就注定要流浪?他们也想要稳定的生活,他们也想要城邦和挡住风沙的城墙……所以,他们只有去抢夺才会得到!只有把索多玛城的居民撵走,他们才能得到那一片乐土!
在疯狂的人群里,只有修亚的脸色格外难看。他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那两具尸体……到底是怎么了?难道索多玛城就要就此毁灭?难道是上天在惩罚索多玛城的罪孽……
但是,那个人还在城里……阿斯纳还在城里,他该怎么办?是否会死在这一场浩劫中?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修亚的双膝一颤,跪倒在地。他的头顶是炎炎的烈日,用仿佛可以烤裂大地般的力量在炙烤着他的背脊!
他想叫却发不出声音,他想叫阿斯纳逃,但却发不出声音!
刚一张嘴,胃里的东西止不住地漾了出来。
血!黑色的血!
浸入黄沙,把沙石染成一种恐怖的颜色……自己还能够活多久?这个残破不堪的身体到底还能坚持多久……
只觉得头颅越来越沉,后来连眼皮也变得沉重起来。修亚的身体重重地倒在沙漠中……恍恍惚惚之中,他好像看到了那个身影……那是一名美丽的少年,有着淡泊宁定的银白眼瞳,顺滑的蓝色发丝……
在索多玛的城门前,他抬头望向自己,他用剑指住自己的脖子,用一种凶狠的眼神说:
「我知道我会死,但我要他们给我陪葬!」
陪葬么?现在给你陪葬的将是索多玛的整座王城……
阿斯纳,你是否满足了?
◆◇◆
当罗得到达琐珥时,太阳已经出来了
耶和华将硫磺和火,降于索多玛城
把城市和平原,连同那些居民
全部毁灭……
——《圣经·旧约·创世记》
第十章
阿斯纳处理好城主的尸体赶回近卫长官府的时候,已经是凌晨时分。他刚跨进那石门槛,首先冲出来的就是提尔。
「阿斯纳大人!」提尔一把抱住了阿斯纳的腰,一边用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说,「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担心你,你一直不回来,我好担心你像修亚大人那样一去就不回了……」
阿斯纳说不出话,他已经非常疲惫了,他垂下手摸摸提尔的头说:「我已经很累了提尔,让我先休息一会,好吗?」
提尔立即点了点头,担心地望着阿斯纳的脸。阿斯纳径直走会寝宫,在那张宽大的床上倒下。床单上还留着那个男人的味道,闭上眼睛那种味道就会把身体全部包围起来,仿佛他还在身边,仿佛可以感受他的温热的呼吸。
然而那天,在天牢的刑室里,迦尼亚带他看到一个可怕的现实。那个被铁索拷住四肢,浑身上下淤青溃烂的人,张着那张流出红血的嘴想要说什么的模样,让阿斯纳的心绞紧的痛。
「折磨这种东西,时间越长,才越有趣,对不对?」
迦尼亚的话仿佛魔咒一般萦绕耳际,无法摆脱。阿斯纳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把迦尼亚的幻影挤出脑袋。
第一次见到迦尼亚是在他进入索多玛城的时候,那条街道上,他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就连站在远处窗口的阿斯纳也被他摄人心魄的美丽震撼。
那样的人,天生就是带来毁灭的吧?
第二次见到迦尼亚是在索多玛城的祭典上,他大大的风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