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一天早早地做完功课,诸葛少决定独自出来逛逛。走在杭州城繁华的街上,他感觉自己好像已经有很久没这样清闲地在外面游荡了,真有点不符合他“猪少爷”的风格呢!
这么久不出来转转,他都快不熟悉业务了。他所谓的业务,不外乎最近的姑娘、小嫂子都喜欢什么颜色的胭脂水粉,穿什么款式的衣裳,梳什么流行的发臀。趁着今天空闲,他要好好熟悉一下业务。
走进杭州城最大的胭脂水粉店铺,他还没出声,老板娘已经招呼上了:“哎哟!这不是猪……诸葛少爷嘛!您可是有日子没光顾小店了,最近都在哪儿发财呢?”
他在哪儿发财,他在家发霉还差不多。成天泡在古文诗赋中,他觉得自己的脑袋都起疙瘩了。嗅嗅这满店的脂粉香,乖乖!感觉舒服多了。
“老板娘,最近都有些什么新货啊?”
诸葛少爷可是这里的冤大头之一,老板娘赶紧上来介绍:“从洛阳来了一批新货,您瞧瞧!这些胭脂可都是用洛阳盛开的牡丹配上露水蒸出来的,芳香扑鼻,不仅容易上色,还不容易脱落,姑娘家擦了还能保持皮肤的白嫩。这么好的东西不知道多少姑娘想要呢!就是这价格不太便宜,少爷您不为楼里的姑娘买些?”
“他们有老鸨买的胭脂水粉使,用不着我操这分心。”他买的胭脂水粉向来只送给他想送的姑娘。
“这么说,您不买了?”老板娘的口气顿时冷了下来,没银子赚谁费心跟他周旋?
正想就这样离开,诸葛少的脑中突然涌起了一对小眯眼。她的衣衫总是灰灰土土的,脸上素净如水,发辫也是最简单的样式,从不见她化妆或擦粉。不知道她用上这些胭脂水粉,会不会很漂亮哦?
一时兴起,诸葛少豪迈地大吼一声:“老板娘,给我每样来上一份。”
“好咧!”猪少爷本性难改啊!
怀里揣着给阿起的礼物,诸葛少快步向府院走去。真想快点看到她拿到礼物的样子,更想看她擦了胭脂水粉以后会不会变漂亮。这样想着,他的脸上不觉涌起一抹笑意。
“诸葛兄!”
顺着声音,诸葛少回头望去,是朱头散、胡厉经,他的那帮狐朋狗友,幸好白演郎不在,否则他又想揍人了。“好久不见,你们最近都在做些什么?”
朱头散双手抱拳作了一个揖,“我们还是跟从前一样,整天这里转转,那里逛逛。倒是诸葛兄,很长时间没见到你。白演郎说你跟上次那个楼起姑娘出去游山玩水了,真的假的?”
“当……当然不可能。”他是和小眯眼一起出去了,不过不是出去游山玩水,所以他可以大方地否认。可是该死的,他结巴什么?怎么好像撒谎被当场抓到似的?
胡厉经没注意他的不自在,还为他打着马虎眼。“我们诸葛兄开的可是杭州城,乃至全中原最有名气的青楼,那挑姑娘的眼光没得说了。对于自己的身边人,怎么也不能是个小眯眼吧?”
诸葛少拼命地点着头,不知道在跟谁肯定这种说法。“对啊对啊!”胡兄的话真是说到他心坎里去了。打死他也不能娶个小眯眼当娘子——谁?谁说要娶她来着?他说了吗?他什么时候说过?
没人理会他的烦躁,朱头散拉着他就往红妆楼的方向去。“诸葛兄,今天好不容易逮到你,咱们一定要去红妆楼坐坐。你不知道,你不在牡丹都不大搭理我们呢!”
“是吗?她这么对你们啊?”嘴上打着马虎,诸葛少在心里嘀咕:平时都是我付账,我不在,你们跟前又没有多少银子,别说是我红妆楼的头牌,就是三等姑娘也不搭理你们啊!
胡厉经在乎的可不是什么牡丹,他只想找个地方好好吃上一顿,喝得大醉那才好呢!“诸葛兄,别说这么多了,咱们好久不见,赶快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聊聊。”
“可是……可是……”怀里揣着的胭脂水粉一再提醒着诸葛少,晚课时间要到了,他的女夫子正在书房等着他呢!牙一咬,他推脱起来,“我……我还有事,咱们下次再聚吧!”
“不是吧?”朱头散大失所望地拉住了他。没了他这个少当家,他怎么能见到牡丹呢?“诸葛兄,以前邀你出来玩,你从来不会推辞的。你这么久不出来,好不容易见到兄弟们,居然还赶着回去,最近你是怎么了?”
“哦!我知道了。”胡厉经想到了那个长着小眯眼的女子,想到了第一个能让诸葛少为了她跟朋友们大打出手的女子,“你是不是惦着回家见那个小眯眼?难道白兄真的说准了,你喜欢那个呆呆傻傻没看相的女子?”
“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惦着她?她……她又不是我什么人,我干吗惦着她?”脸上白一阵红一阵,诸葛少否认得还挺快。
这下子朱头散可来劲了,“既然这样那还等什么,咱们赶紧去红妆楼听听小曲,看看牡丹,再吃点菜喝点酒。这才是公子哥该过的日子啊!”
走了两步,胡厉经转过身来招呼诸葛少:“诸葛兄,你不来吗?”
“来!这就来!”将胭脂水粉往袖子里一塞,诸葛少把心一横,跟了上去。 夫子,学生今天就偷回懒,你可别怪我啊!
* * *
拿着家法棒,楼起守在书房门口,一步不移。
诸葛少这家伙去哪儿了?酉时已过,他又不想学了是不是?这几天才刚有点长足进步,他浪荡子的习性又犯了,都到了这时候还不回书房来读书。等他回来,看她怎么用家法棒招呼他。
她也奇怪,若换作平时,她一定会坐在一边安静地看着她的书,他爱来不来。可是现在不同了,到了时间,在书房里看不到他的身影,她会有种失落的感觉。眼睛虽放在书上,心却怎么也安定不下来。不知道他在哪儿,她的心也不知道飘到了何方。
这种感觉她从不曾品尝过,这种飘忽不定的心情让她不安。可是,她却甩不开,丢不掉。似乎只有他的出现,平静才能再度回到她的身体里。
她究竟是怎么了?病了吗?谁能救救她?
回廊处有声音,是诸葛少回来了吗?敢让她等这么长时间,看她怎么教训他小子。高举起手中的家法棒,她眼露凶光。
“诸葛少,你死哪儿去了?”小眯眼发威的同时,家法棒也重重地落了下去,她如愿以偿地听到了哀号声,“噢!疼死我了!”声音有点苍老,诸葛少的嗓子被她打坏了吗?
眯紧着眼,她仔细看过去,家法棒“咚”的一声掉在了地上。捂住嘴巴,她的脸在顷刻间变了颜色,“老爷?老爷,你没事吧?”
虽然眼冒金星,诸葛老爷仍坚持自己依然健在,“没……没事,只要你不在我面前转圈圈,我就一点事都没有。”
“我没有转圈圈啊!”不好!老爷子被她打晕了,“您老还是先坐下来歇歇吧!我叫管家请大夫来。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把您当成……”
“当成阿少那小子了,是吧?”老爷子头是有点晕,心可清楚得很,“阿少还没回来呢?”
提到这个名字,楼起的脸就不觉沉了下来,“晚课时间已经开始了,他还没回府。”
瞟了楼起一眼,虽然头还是很痛,老爷子的脸上却涌起一分会心的笑意。楼夫子对阿少那小子的感情似乎比他想象得还多,这样看来她很有可能会成为他们家媳妇哦!“楼夫子啊!我们家阿少其实是个很简单的人,虽然他识字不多,头脑不是很好,人又爱面子,看起来有点浪浪的,没什么正经,这辈子也没可能做上官老爷的位子。但他一旦喜欢上哪个女孩子,就会那个什么心什么意。”
“全心全意。”她虽然不知道老爷子究竟想说些什么,但该说的成语她还是要补充上,这就是夫子的职责所在。习惯了,改不掉。
“对啊!我看他对你就是全心全意。”老爷子笑得很像弥勒佛,“你看他,自从跟你从‘莫斜’山庄……”
“老爷子,是‘莫邪山庄’,不是‘莫斜山庄’。”如果莫邪听到你这样叫她的名字,她很可能会从地底下爬起来拿剑劈了你。
尴尬地笑了笑,老爷子继续说重点:“我就是想说,你们俩从莫斜……莫邪山庄回来以后,我就发现他的目光随时跟着你转啊转啊,他虽然还是打理茶楼、酒楼和青楼的生意,但他却再也不去青楼喝酒、听曲,可见你在他心中还是很重要的。”
“老爷子,你究竟想说什么?”楼起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但她不肯定,或者说她不敢肯定。
“一个浪荡子突然不去青楼了,你说这代表什么?”不等楼夫子回答,老爷子一口咬定,“这代表他心里有了喜欢的人啊!这喜欢的人能是谁?当然是‘远在地边,近在鼻孔底下’的……”
“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老爷子想说什么,她没感觉出多少,该纠正的文字她倒是很是热衷。
“这个时候还注意这些形容词干什么?反正你知道我的意思对吧?你读过这么多书,人又聪明,一定明白的。”孙子啊!我正在帮你找一个聪明的娘,好让你生下来说话就能是四个字四个字的。
叹口气,老爷子强调他认为最重要的一点,“阿少这小子从十五岁起就流连在脂粉堆里,这一转眼十年都过去了,你是第一个让他愿意从青楼出来进书楼的人。你想想你对他有多重要……”
正在这个时候,管家的身影出现在书房门口,站在原地,他轻声唤着:“老爷!”.
“有什么事就说啊!这里又没有外人。”楼夫子可是老爷我最满意的媳妇人选。
管家扫了一眼楼起再度出声,“是少爷的事。”
“那就更要说了。”楼夫子和阿少那是什么关系?他们之间还有什么秘密可言?“说吧!你就快点说吧!”
老爷,可是你要我说的——轻咳了一声,管家低着嗓子说道:“红妆楼的牡丹姑娘派了人过来,说是少爷今晚在红妆楼玩得高兴,恐怕不回来睡了。”
“什么?”老爷子猛地站起来,他的头更晕了,“这小子……这小子想气死我啊!”他这边为小子说好话,他那边给老头子捅娄子,他到底想不想娶楼夫子啊?拍着桌子,老爷子把开酒楼练就出的嗓子亮了出来:“来人啊!给我把少爷从红妆楼拉回来,看我怎么教训他!”
“我去吧!”莫名其妙地,楼起站了起来,手中的书卷不知不觉被她苍白的手指丢在了一边。撩了撩垂在胸前的长发,她看起来还算平静,“他是我的学生,现在是上晚课的时间,是我这个夫子督导不利,该由我亲自出马把他带回来。这件事我来解决,就不劳老爷费心了。”
“你……你去啊?”听到楼夫子要亲自去把儿子带回来,老爷子反而心慌起来,“你去也好,我派两个人跟着你,这么晚了,你一个姑娘家独自走在街上不好。”老爷子在心里暗自祈祷:儿子啊!老爹我可是派人去保护你了,你就好那个什么为之吧!
猪少爷,你的麻烦来了!
* * *
一曲终了,牡丹微微欠身坐到了诸葛少的身边,“诸葛少爷,您好久没来看人家了,牡丹还以为你把人家忘了呢!”
“牡丹你这么漂亮,哪个男人看了你能忘得了?”朱头散擦了擦满嘴的油,瞅着牡丹的眼都笑弯了。
可惜人家牡丹中意的人并不是他,玉脂凝成的手臂挽住诸葛少,她眼带媚态,“诸葛少爷,您说呢?”
一口气灌下酒,诸葛少惯性地点了点头,“朱头散没说错,你是很美。”小眯眼根本没法跟你比——他干吗老想到那个书呆子,既然已经出来玩了,就要玩得尽兴,他的心怎么这么不踏实?好像做错了什么,总觉得愧疚,这一点也不像他的风格啊!
他这边内疚,牡丹那头可乐坏了。她就说那个小眯眼拴不住“猪少爷”的脚吧!到底他还是来她这儿了。她已经把他在红妆楼这儿的消息送回诸葛府了,就算那个小眯眼跟他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她这个当家花魁也要借这次机会给她一个下马威,小眯眼就等着瞧吧!诸葛少爷可不是一个书呆子的囊中物。
似乎还不满意,她的手探上诸葛少爷胸前的衣襟,“既然您说我美,那么我究竟有多美?”
“你……”诸葛少的脑中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话,“你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华容蛔娜,令我忘饭。”
“乖乖!这是我们诸葛少爷说出来的话吗?”胡厉经忍不住赞叹起来,“怎么一个月不见,你的学问长了这么多啊?”
朱头散凑近到跟前,语出暧昧,“难道诸葛兄背后有高人指点?”
“哪……哪有什么高人?”就是一个女夫子。而他这个老学生居然偷出做晚课的时间在这里跟狐朋狗友喝酒听曲,不知道阿起在书房里等得多么着急呢!
对自己有些失望,诸葛少的眼神里透着几分狼狈不堪。他怎么就管不住自己呢?他怎么就这么不自觉?他怎么就学不好呢?端起酒杯,他猛灌上一大口,默默无语中检讨着自己的过失。不知道现在回去,她会不会原谅他?手触到袖子中为她买的胭脂水粉,他一下子有了决定:好吧!这就回去,哪怕她拿家法棒跟在他后面打,他也认了,谁让他有错在先呢!
站起身,没等他迈步,他想见又害怕见到的那个人已经站在了他面前,“阿……阿起……”
“别叫我的名字,我没有你这么笨的学生。”楼起一走近房间,就看到牡丹搂着他的身影,还有她挑衅的眼神。实在是气急了,她也顾不得要给他面子,直接骂了回去:“什么‘华容婀娜,令我忘饭’?是‘华容婀娜,令我忘餐’!曹植做的这首《洛神赋》可不是用来给你形容美人的,那是描述‘洛神’的名句,我不记得教你把它用在这种场合。”虽然不知道曹植喜不喜欢泡妞,上妓院,但听到自己的文章被“猪”少爷用在这种场合,她只怕人家会从棺材里爬出来,引得曹操大军挥兵一扫大唐。
她似乎真的很生气,诸葛少有点害怕地走到她跟前,“阿起,你听我说……”
“说什么?听诸葛少爷说今晚要睡在这里,说不回去做晚课了,是不是?”当着夫子的面还敢跟女子搂搂抱抱,这等于是在孔夫子面前做不正经的事——楼起的脸已经灰白一片。“我以夫子的身份命令你马上跟我回去,否则你就再不用做我的学生。”
这是怎么回事?诸葛少有个小小年纪的女夫子?胡厉经和朱头散面面相觑,同时把目光集中在了诸葛少身上,“诸葛兄,她是你的……夫子?”
“没这回事,她气糊涂了,说瞎话呢!”要是让他们知道他“猪少爷”请了一个十七岁长着小眯眼的女子做夫子,他以后还要不要出来见人?这边打着马虎,他那边去拉楼起,“有什么话我们回家再说。”你在外面倒是给我留点面子啊!
你都不回家了,我还要给你留什么面子?小眯眼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楼起厉声命令:“现在还是做晚课时间,你回不回去?”
偏偏有人不省事,在这个时候发出战争宣言:“哟哟!这是谁啊?竟然在我们红妆楼耍起威风来了?”牡丹风情万种地撩拨着垂到胸前的头发,“诸葛少爷可不是你相公,即便是,他要出来玩,你也没资格管,谁让你长得这么……这么留不住男人呢!”
楼起不想和这种女子计较,她只想赶快回到有书的地方,只想让自己在书中安静下来,“诸葛少,你跟不跟我回去?”
牡丹也是不省油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