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话被噎了回去,斟酌着再度开口:“非公子是如何……”
“如果秋棠不来告诉我,你是不是还固执得打算自己撑下去?”非墨打断少年的话,口气也不好,语速却依然缓慢,“如果我没有能够制住那知县的筹码怎么办?让我眼睁睁看着你被欺负么?”
“我……”
“为了那区区几百两出卖自己?”不等少年辩驳,非墨再度打断他,“你就这么不屑于依靠我么?那我们说好的做伴又当如何?”
“不、不是的,”少年看着非墨,拼命摇头,“你不要多想,你知道的,我父亲为了五十两卖掉了我们之间的父子关系,我只是不想再让钱毁了我们之间的那种感觉……那种感觉,我很珍惜……”
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如蚊子似的哼哼。
非墨叹口气,走上前来,扶着少年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我知道,你说的我都理解……你受伤的那天就领会到你的倔了,只是我还是没能完全适应……以后,我让秋棠白天找些轻松的给你,把尺度定好,晚上就别出来了。”口气温柔疼惜,一如乖哄妻子的丈夫般。
少年愣愣的看着非墨,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
非墨的态度……好的……无懈可击……
突然这是怎么了……
非墨轻轻拨开少年额前的碎发:“流苏,上午是我太唐突了,你不要介意……现在在我身边的,只剩下你了。如果你一定要离开春满园,千万要告诉我,我和你一起。”
少年恍然大悟,原来非墨是担心自己想要赚够银子离开……不过,这番话说的还真煽情得令人感动……少年跟着脑子一热,抱住了非墨的腰,口不择言道:“你别这么说,我的亲人也只有你一个了……离开你我也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真的?”非墨推开少年,眼睛炯炯发亮,语气认真的像是一个刚陷入情网的少年。
少年脸一红,点点头:“嗯……上午的事情我也没有怪你,只是我还不习惯,你再给我些时间……”
还是顺从自己的心吧,自己高兴,非墨也开心,世俗和非墨比起来,还是他更重要。没什么能比一个愿意跟你天涯海角的人更值得珍惜,自己愿意相信他。
只是没想到,可以决定的这么快,却又没有一丝一毫的后悔……
“流苏,我很开心。”非墨上前一步,再次俯身抱住了少年,双手收紧,身子微微颤抖。
少年轻轻的抚了抚非墨的背,将脸贴在了他的胸膛上。
格外幸福。
远处,主楼灯火通明,星星点点,像一只只萤火虫,照亮远方回家的路。
时间流水般划过,不留一丝痕迹。
温暖已经拥入怀中,浸入胸口,心中莫名的踏实、满足……
事实表明,人的外表和内心通常都会有不一致的地方。
回去的路上,非墨提出条件,说什么不接受可以,可手还是要牵的……少年拗不过他,只好干笑两声的配合着。一边牵着招摇过市一边不由得满脸黑线,非墨在感情方面还真是个小孩子,怪不得可以被五皇子吃得死死的……
想到五皇子,也不知道非墨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自己也知道感情的事不是说忘就能忘的,不然阿城哥哥也就不会等姐姐这两年了……
少年揉揉眉心,总之现在与非墨在一起的人是自己,来日方长吧,把一切交给时间。
二人回到北院。
“很晚了,非公子还是回去吧……”见非墨迈步跟了过来,少年急忙推脱道。
非墨看了少年一眼,从袖子中摸出一个白色的盒子:“我拿了药膏给你,对你脸上的伤口很有效……你别紧张,我只是想帮你上药。”
少年语塞。
不远处,梧桐树的阴影下走出来一个人。
(第二十章)红尘醉
黑影走出阴暗,淡淡的月光洒在他的身上、脸上,瘦削苍白。
来人竟是妙可。
尴尬,除了尴尬,还是尴尬。
少年看看非墨,再看看妙可,一时窘迫的不知如何是好。
自己与非墨刚才还牵着手,也不知妙可看到没有……
虽说已经确定了的事情,可让外人看到,在冒昧之余,还是会觉得非常不好意思。
妙可神色居然也是慌慌张张,怯懦的看了眼非墨,定在原地,一身素白,楚楚可怜。与往日相比,截然不同。
倒是非墨神态自若,眼角瞥了妙可一眼,冷冷开口:“你来做什么?”
“流苏,我见你脸上有伤,所以那了膏药给你……”妙可抖了抖冻得发青的唇,喃喃道。身上白衣单薄的仿若不能抵抗夜露的湿重,瑟瑟发抖。
“是么?”少年看着妙可的样子,心莫名的柔软了一下,“外面冷,你身上还有伤,抵抗力差了些,还是进屋里再说吧。”
兴许是人受伤了,都会感到无助和软弱吧,更何况他的伤还是为了自己。
“不了,”妙可偷偷瞄了瞄非墨,摇摇头,“流苏,药给你,我走了。”
说着,将手里的小瓷瓶递给少年,转身走了。
“妙可,等等。”少年唤住妙可,将身上的外衫脱了下来,追上去披在了他的身上。
妙可咧嘴笑了一下,回头看了看非墨,离开时的背影无限凄凉。
妙可走后,少年上了台阶推开门,正要进屋,扭头却看见非墨站在原地,动也不动。思虑了一下,试探道:“非公子要进来么?”
非墨板着脸,依旧不说话。
少年失笑出声:“怎么了?是因为刚才我不让你进却让妙可进屋么?非公子何必跟一个伤员斤斤计较?别小孩子气了……”
非墨睁大眼,愣愣的看着少年,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般。
少年疑惑:“难道不是?刚才你不是还非要牵手,跟个孩子似的……”
非墨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嘴角高高的扬起,眼角微微上勾,眸子亮晶晶:“如果你愿意这么想,也好。”
这次轮到少年愣住。
真是一笑百媚生,风情万种,声音清脆悦耳,比起曦来,绝对有过之无不及。
月神如非墨,花神如曦,就不知他们的哥哥是什么样子。非墨一直绝口不提他的哥哥,想必是有什么忌讳的地方……
非墨上前,拍了拍少年的头:“流苏,情人眼里出西施,这我知道的,不过现在,我还有话要说。”
少年眨眨眼,再眨眨眼,恼怒的将置于自己头顶的手挥了开来。赫然意识到自己的冲动以及恶劣的态度,低头道:“非公子似乎和以前不大一样。”
非墨道:“因为今天很开心。不过,流苏,我要告诉你的不是这个,可能会不好听,但却是事实。这园子里的人都不是那么简单,牵涉的事情太多太复杂,我不想把你也扯进来。所以,尽量和他们保持一定的距离,等五皇子的宴会一结束,我再告诉你一些事情。”
少年抬头:“五皇子的宴会?”
“嗯……”非墨点点头,“上午蕊妈妈来,就是告知我此事的,日期定在下月二十,说是感谢为津贤水患资助的商人们。这段时间我会把天下商行所有的产业都转给曦,可能会比较忙,没时间教你琴……你都别多想,我会处理好。”
少年唇角抽搐两下,转身道:“那怎么可能……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讨论吧,不说了,你不进来,我回去了。”
心里突然有些愧疚,非墨为自己做了那么多的事情,如今又什么事情都在替自己着想,自己却要么一味享受着,要么只知道逃避,什么也没有付出。
不敢想,如果有一天他离开自己了,或是选择五皇子了,自己又该怎么办?
对自己太好,总有种患得患失的闷痛,憋在心里,涨得难受。
才几天,自己就变得根本不像自己了……
曦说,两个人在一起,不过是图的开心,可以相互关心或是照顾。
以后的日子,不能再这么下去了,要为他做些什么才好……
第二日,少年看过妙可回来不久,北院迎来一位特殊的客人————曦。
曦的到来,莫过于是个意外。院子里的景致也似乎因她的清冷而显得萧瑟。
只不过她的开场白却是个意外中的惊喜,热情洋溢。
“流苏,很抱歉昨日误会你了,你与我哥在一起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少年讶异:“曦姑娘何故如此一说?”
曦微笑道:“二表哥昨日拦截了那清州知县对你的劣行,又与你公然在园子里赏月观景一事,不就是为了让所有人都知晓么?这下,连蕊妈妈都不能随便动你了。”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诧异道,“怎么,难不成你还真以为二表哥只是与你聊天谈心那?”
少年坐在门口的石制矮台上,沉思着没有说话。
曦观察了他一会儿,继续道:“不过,我今日来不是为说这个。五皇子设宴款待曲悠城的商人们一事,你可知晓?”
少年看了看曦,点点头,目光转向了她身后的梧桐:“我相信非公子,也请曦姑娘不要担心。”
是想让自己阻止非墨去五皇子那里么?害怕什么?旧情复燃么?
非墨既然可以说出来,那就表明他有把握控制好他自己。
不管怎么样,自己该全然的相信非墨才是。
曦的婢女搬来一把摇椅,舒舒服服的让曦坐了下来。曦挥挥手,让她到院子外候着去了。
曦这才继续道:“那下月二十,是二表哥的生辰一事,你又可知晓?”
少年一愣:“这……非公子倒是没有说……”
曦道:“流苏,我不说,你该明白这其中的玄妙了吧?五皇子为何偏偏选在我二表哥生辰那日……”说到这里,她打住了,故意没有往下说。
“明白,”少年点点头,“曦姑娘,非公子生辰我该送些什么给他为好?我并不太清楚非公子有什么喜好……”
曦一惊,从摇椅上站了起来,皱眉道:“你——”
像是想到什么,她又缓和了神态,重新坐了下来:“你不是会琴么?可以为他弹奏一首。”
非墨居然连这个都告诉曦了……
少年为难的挠挠头:“可是,我只会指法……总不能让非公子教我,我再弹给他吧,再说,最近他也说了,会比较忙……”
曦道:“没关系,我教你。”
少年欣喜站了起来:“曦姑娘愿意教我?”
曦粲然一笑:“不过,我有两个条件。放心,只是很简单的两件事。”
有人愿意相教,少年自然是应承下来,并且对曦是感激不尽。
毕竟,这是自己为非墨做的第一件事。
至于曦的条件,确实简单……得有些过头。
第一件为绝对不能泄露是她教自己抚琴,这是自然,非墨一旦知道了,那惊喜定是无影无踪。
第二件奇怪些,是午时之时送信一封给等在主楼三楼的宋恩冉。
凡事一提到宋恩冉,总觉得跟他牵连上了没什么好事发生。更何况,曦让婢女前往就是了,为何偏偏要让自己去做呢?
蹊跷的还在后面,宋恩冉拿到信后,看也没看就打赏了十两银子。
此事着实诡异,不过曦也没说保密……
于是,傍晚时分,少年就将送信一事当作闲聊,告诉了前来看自己的非墨。哪知非墨听完,脸色却变得惨白,魂不守舍般,没坐多久就离开了。
少年只当非墨是联想起什么大事,又不方便说,也就没再追问。
后面的几日,似乎也映证了这一想法,非墨更是忙得焦头烂额,连来北院的时间都没有了。
非墨不来,固然觉得少了什么。可想到他生辰那日可以一展笑颜,自己的感受就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少年也专心于练琴,陪客之间,忙得团团转。
日子过得格外快,也格外充实。
只是偶然一次探望妙可时,妙可说了这么一句话,让少年胡思乱想了好几日。
妙可道:“流苏,你怎么就能确定,你所做的,就一定是非公子想要的呢?还是仔细想想他究竟需要些什么,再做决定吧!”
神态漫不经心,却是字字珠玑,敲得少年一度对自己的行为产生了怀疑。
妙可还道:“如果你喜欢非公子,那就应该奉献全部,男人么,不是大姑娘,不需要扭扭捏捏。”
对此,太过荒唐,也超出自己的承受范围,少年当下拒绝。
琴练得越来越好,欠春满园的银子也赚了大半,形势越来越明朗,幸福似乎指日可待。
曦选的曲子,婉转幽美,绵密悠长,就似那湖边蒙蒙细雨,有种怅然若失的疼痛,让人爱不释手。
曦说,这首曲子的名字,叫做红尘醉。
但凡是人,都难逃红尘这一劫难,生生死死,爱恨情仇,牵绊不断。
倒不如,醉于其中,看不清,道不明,混混沌沌的过一生。
人生,哪来那么多对与错,看得淡了,也就过去了。
很快的,那一日来临。
(第二十一章)序幕
入了秋,也就出了雨季,下雨的次数明显减少。
每一场雨后,天气就会冷上好几天,园子里的百花争相枯萎,树叶哗啦啦的往下落,横七竖八,再也不复夏日的喧嚣与热闹。
二十日这天,雨从一大清早就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不大不小,却也足够浇个透湿。园子里所有人都躲在各自的屋里,难得的休息日。正当大伙都感慨今日雨是不会停了的时候,傍晚,雨却偏偏奇迹般的不下了。
戌时,少年神清气爽的出现在撷月阁门口。
白靴,月牙白衫,碧玉簪子,最好的行头,最认真的表情,最惬意的微笑,皆是为了讨好今日的非墨。
只可惜,寿星公此时并不在撷月阁。申时就已出去赴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积水,由于是阴天,夜显得深沉,青石路面上的水迹暗淡没有光泽。
一会儿见了非墨,该要如何解释自己在这里的理由呢?
是直接说,非墨,又长了一岁,愿你日日平安,我为你抚上一曲?
还是说,非墨,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不过需要你的琴……
阴冷的风夹杂着水气迎面吹来,少年打个哆嗦,在台阶上来回徘徊。
对了,每个人的生辰是要吃长寿面的,今日他出去这么早,一定没来得及。
少年思及此,急急忙忙的下了台阶,向后院的厨房奔去。
后院的厨房此时正是一天内最忙碌的时候,虽说下雨,春满园的生意也较往常差了许多,可活也并不轻松。
石屋内,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少年踯躅着,不知该向哪位厨子开口。
意外的是大厨见了少年,居然径直迎了上来。待少年说明要亲手做一碗长寿面的意图后,大厨二话不说,命人让开一个炉位给他。
少年一时尴尬,想了想,取出一两碎银给大厨,熟料人家根本不接,只道这春满园本就是非墨的,如果接了,那才是折杀了他。临末了,还补充上了一句:“最近才知道原来春满园也属于天下商行,还望流苏能在非主子面前提提醒,多雇佣几个厨子。”
少年语塞。原来,自己和非墨的事情传得真广,连只负责做饭的厨子都知晓了。
拎着食盒回到撷月阁,已近亥时,非墨还是没有回来。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少年打开食盒,掀起汤盖,面早已凉透,并且将水吸尽,坨在一起,不能吃了。
可浪费了食材又太过可惜,看了看,又看了看,最终还是硬着头皮将面完全吃掉了。
想想非墨吃面时的笑容,自己也觉着幸福,还是重新再做一碗吧。所辛厨房有熬好的鸡汤,做起来并不费事。
做面的过程,真像是把心放进去一样,格外小心,格外认真。
看着细细的面在水中翻滚,水面咕嘟咕嘟冒着泡泡的时候,不知怎的,心中溢满了幸福。
再次回到撷月阁,已近子时,少年抬头,望着漆黑的塔楼叹了口气。
非墨仍旧没有回来。
先前的紧张和喜悦已经冲去了大半,只觉得寒气逼人,浑身冰凉。
站了这么久,实在是有些累了。
少年放下食盒,抱臂蹲下了身。
白靴上已是污迹斑斑,洁白的衣摆上也溅了好些泥点上去,用手轻轻蹭了蹭,立即花成一片。
非墨为什么不回来呢?
会不会在五皇子宴上发生了什么?或是出了什么事?
他和五皇子……算了,不能想,还是要相信非墨。
心里憋闷得发慌,自己对非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