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想起德国画家威廉·;沙多的油画《艺术家的孩子们》,那时我正在翻阅一本油画集,然后看到了它。
非常细腻的画风,而那个女孩脸上的表情,令我失神三分钟。
恬淡的笑容,透露出孩子的纯真,耀眼的金发,竟比不上自她脸上放出的圣光。
“她是谁?”
亦平静静看着照片,他轻轻答我,“她是……即将成为我母亲的女人。”
我愣在原地。
“很久前的事了……那时我还是孩子,然后在这里,见到了她。”
他眯起眼睛,似乎回忆着很美丽的往事。
“她扭过头来,看着我轻轻的笑,然后爸爸说,亦平,她会是你的新妈妈。”
“那现在呢?”
我的喉咙有丝苦涩,“她成了你的新妈妈么?”
“没有……”亦平恢复原先的模样,“她没有嫁给我的父亲。”
“为什么?”
“她失踪了,忽然有一天就失踪了。我们再找不到她。”
亦平忽然扭过头来。
“启文,你有一些象她。”
我站在镜前,落地的穿衣镜中,映出我的全身。
这张脸孔……
确是很象书房中那张照片上的女孩。
这个,就是亦平带我回来且包下我的原因吧。
我看得出,他爱上那个原本将成为他母亲的女孩。因为他的眼里,漫漫温柔。
那天晚上,熟睡时做了一个梦。
我站在一条路的尽头,路的两旁,全是淡淡紫色绣球花。很大很大朵,带着几分羞涩隐藏在绿色叶片之中。
有风吹过,我按住翩飞的长发和裙摆,开始前行。
路很长的样子,竟似走也走不到头。
身后有人唤我,声音很轻,于是我站住,想回首。
可是风更大了,头发拂在脸上和眼前,有丝隐约的痛。我拨开长发,那一瞬间,路旁的花朵全部枯萎,花瓣凋落一地。
一个男子的声音响在了耳边。
“静烨,你竟不知我爱你。”
忽然睁开眼睛时,我有半分钟时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梦境很清晰的映在脑海中,而梦里,我是个女人。
静烨……
我甚至记得她的名字。
她是谁?为何入我梦来?
亦平在一旁静静睡着,他的绝美面孔此时仿若婴孩,毫无防备,在寂静中沉默着美丽。
我翻身下床,赤脚踩在地毯上,慢慢的,走出房间。
走廊很长,壁上有暗淡灯光透出,我闭上了眼,空气分子入侵肌肤,寒意浸透身体。可是我听到了一个女子的歌唱。
悠悠远远。
凝神细听时,那个声音却慢慢隐去。
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歌声,再没有响起。
推开书房的门,我转过身,看着墙壁上那张照片。
女孩静静看着前方,微微的笑着,在她的唇角,有个小小的酒窝。
我忽然记起了梦里的女子,长发飞扬时,她的笑容,就和眼前一般模样。
她是谁?
一瞬间,我竟恍惚了起来。
“启文……”
亦平出现在门外,他披了睡袍,眼睛明亮。
“她叫什么名字。”
我指着壁上的女子问他。
“苏静烨。”
第二天,亦平早早去了公司。
他是一家很大公司的负责人,据说这家公司还与黑道有所关联。
怪不得那时领班会怕成那样,他确有骄傲的资本。
我该说自己幸运还是不幸呢,失去了安逸的生活和家的温暖后,我又再得回它们,虽然这种温暖,在外人看来不齿。
女佣进来,“少爷,有位先生找您。”
司机和女佣都唤我做少爷,那时我失笑,无论从哪方面来说,我确是少爷。
“是谁?”
知道我住这里的,我想除了林亦平外,不会再有别人。
“是我。”随着声音,一个年轻男子走了进来,“程先生,我是林先生的律师,慕容熏。”
“你好。林先生让我来拿份东西。”
我握住他伸过来的手,温暖干燥。
慕容熏是个很高大英俊的男人,他若再年轻几岁,会是个很阳光的优质偶像,而现在,他已经过了这个年纪,眉宇间,尽是成熟优雅的气质。
“亦平有文件忘记拿了?”
我们在沙发上坐下。
“是,去到公司才发现……他一时走不开,所以让我过来取。”
我想他知道我的身份,也许他已见了很多我这样的人,所以他的眼中和脸上,一派闲适。
电话忽然响起,我拿起话筒。
“启文?”
“亦平。”
“慕容到了么?你让他到书房去拿那份东西,他知道放在什么地方。”
“好。”
然后就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想问他晚饭是否回来吃,可是在启口的一刹那,惊觉以男子的身份,不该问出这样的话来。
然后便搁下了电话。
回过头,才看到慕容正细细打量我,他的眉间,有丝淡淡惊讶。
我笑。
“怎么,慕容先生看到我脸上长了什么特别的东西?”
他先是一愣,然后也笑。
“象程先生这样的美丽男子,就算脸上长了东西也只会把你点缀得更加美丽。”
我站起身来。
“可惜我不是女子,要不然,肯定会爱上你。”
他亦起身,“那是我的荣幸。”
我和他来到书房。
慕容一回头,便看到墙壁正中的照片。
“程先生已经看到这个了?”
我点头。
“亦平说你知道那份文件放在什么地方,慕容先生……”
他却不动,仍站在原地看那照片。
“果然很象……”
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程先生,”他转过身来,“你确定你和她没有血缘关系?”
我静静看他。
“这个玩笑并不好笑。”
“阿,对不起。”
他上前一步,“我只是奇怪……”
然后他走到了书桌前,在上面一个抽屉里拿出了一份东西。
“程先生不想问问这是什么么?”
我摇头。
那和我没关系吧,我只是一只宠物,不该我知道的事,我不想知道。
“这个,其实和程先生有很大关系。”
慕容微微一笑,“那么,我先告辞了。”
女佣送慕容出了门。
我站在书房中,仰着头,静静看照片中的女孩。
亦平的话,忽然在脑中响起—;—;
“她失踪了,忽然有一天就失踪了。我们再找不到她。”
你去了哪里呢?
你知道有人在这里等你么?
那个在我梦中说话的男子,那个说着“你竟不知我爱你”的男子,是不是亦平,为何你和他,都出现在我梦中……
照片的女子仍然微笑着。
我却有个错觉,似乎她微启唇,象是有话要说。
“少爷。”女佣走进来,“中饭,您想吃什么。”
我转回头。
“随便吧。对了,你以前也是在这里工作么?”
她抬起头,看看墙壁上的照片。
“不是。在这里工作的,是我的姐姐。她……”
我很感兴趣的看着她,“怎么?”
“她曾对我说过,这里的女主人,一直都没有离开过。”
我一愣。
“女主人?”
“是的,苏静烨小姐,大家都说她失踪了,可是我姐姐说,其实她一直在这里。”
我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少爷,我下去做饭了。”
她退出去。
我依旧站在原地。
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风吹进来,于是红色绒布慢慢拂过照片,好象情人的手,温柔的抚慰。
一直在这里么……
可是为什么没有人见到她……
一阵寒气袭来,我打了个冷战。
午饭时亦平打来电话,说他今天不回来了。
我开玩笑一般问他,“可是要见新的情人。”
他沉默。
于是气氛忽然变得尴尬。
我干干的笑,然后挂上电话。
其实我没想过他会为我守贞,原本我们就不是情人。男人和男人,除了欲望,除了绝对的爱情,还会有些什么。
他对我,自然不可能是绝对的爱情。
我们萍水相逢,只为了一个很可笑的理由在见面,在一起,然后他给我我想要的,而我,亦给他他想要的,不过如此。
午饭里有道菜是野生菌。
绝对的野味。
因为人工无法培育出这种菌类,它们只在天气很热的时候出现,自然,还要下很大的雨,雨一停,才冒出头来,在潮湿空气中隐隐微笑。
很香,真的很香。
于是我忍不住一直把筷子伸过去。
女佣站在身后道,“少爷,少吃些,这是有毒的。”
有毒?就象河豚一样?
“其实做熟了就没事了,不过还是小心些好。”
她把这旁菜端开来。
我微微的笑,象爱情一样的菜。
不过爱情,离我太远,而那个彼岸,不是我可以到达的地方。
吃过午饭,我说我要到外边走一走。
亦平不在,司机自然跟住我。
其实太阳很大,可是光芒被道路两旁伸展的枝叶撕开来,只余下碎碎的光影,撒落在脚下。
我慢慢的走着。
车子跟在身后,亦缓缓前行。
然后我见到一个熟人。
“启文。”他笑着,向我挥手。可是眉宇间,有一丝不可置信。
“你好。”
是我做公关时的领班,我在欢场的时候,他一直很照顾我。
“你果然……”
我知道他要说什么,于是笑一笑,“可是这个和那个相比,还是这个好啊。”
他也笑,然后道,“是啊,毕竟这一次,只用面对一个人。”
我们在路旁找了个石凳坐下。
“你好不好?”
我答,“很好啊。”
“其实我一直不明白,凭你的学历,要找份体面的工作不是难事,可是……”
我笑一笑,伸长了腿,张开五指,任班驳的光影落在手中。
“我懒。所以想找轻松的,可以拿很多钱的事做。”
他微微一愣,然后大笑出声。
“启文,你真是坦白。”
我当然坦白,在这个世界上,再不会有人注意我,我只要做回自己就行,不必管别人的眼光。
“林先生……他待你好不好?”
“好。”
看我现在的模样就知道很好,还会有哪个男人待我这般的好?宠着我,却不要求我给他什么。
“启文……”
领班仍旧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问他,“到底是什么事,不要这么婆妈好不好?在欢场中,我可记得你不是这样。”
他终于开口。
“其实一年前,我不是在这里做事,我是后来被他们挖过来的。”
“那时我在另一处做领班,不过手下不是男公关,都是些女孩子。其中有个叫舞儿的女孩,长得很美丽……”
“你爱上她?”
他不会只和我说他的浪漫史吧。
“是,我爱上她。可是后来她被人包下了,然后我便没有见到她。”
“后来呢?”
其实我本该不耐烦的,可是心底有根细细的弦似乎被牵动了。
“后来?后来她失踪了,原本我们一直有电话来往,可是她离开的两个月后,联系就中断了。当然,我去找过她,可是他们说她和另外的男人跑了。”
“他们是谁。”
“那个包养她的人的手下。”
我忽然觉得呼吸有些困难,“那个包养她的人……”
“是林亦平。”
我和他分手时,太阳已渐渐西沉。
静静站在树下,看着领班走远。
耳边还响着他最后的话,“启文,在那个人身边……除了他,你见不到别人,直到现在,我仍不相信舞儿会和另外的男人跑掉……”
又一个失踪的人。
不同的是,这次,是别人说的这件事。
一阵风吹过。
树叶沙沙发出响声,似乎有个人,想对我说什么。
接到慕容的电话。
他问我有没有空,我问他有事么。
“想请你吃饭。”
又一个想追求男人的男人?
那时我坐在沙发上,脸上带着笑。
“我知道林先生今天有事,所有才会约你。”在我还未开口拒绝前,他先说明了原因。
于是我答应他。
不过就是吃顿饭,我想我损失不了什么。
正好女佣过来换茶水。
我问她,“我真的是个美丽的男人?”
她似乎想笑,却拼命忍住。
“少爷,男人还是要用英俊来形容比较好。”
我大笑。
出门,司机迎上来,“少爷要去哪里?”
我道,“出去一下,我自己会叫车。”
“林先生吩咐过,不管少爷要去哪里都要跟着。”
我转过身,“就算我去跟别人约会?”
“是。”他面无表情答我。
我失笑。
林亦平,我在你眼中竟是如此重要?你让人监视我?
我坐上车去。
看向窗外,林荫道上有很少的情侣走过,而凉风习习,配上散发清香的树木,确是约会的好去处。
我静静坐着,不知为何,竟忽然有个声音闯进脑海—;—;
“静烨,你竟不知我爱你。”
第三章
慕容已经到了。
他笑着为我拉开椅子,殷勤的态度令我发笑。
“启文可是想起什么高兴事?”
我一愣,道,“我记得我们还没熟到可以这样称呼对方的地步。”
他笑。
侍者送上了红酒。
“不要紧,这顿饭一完我们就会熟悉到那个地步了。”
“亦平呢?”我终于忍不住问他。
“你这样紧张他,难道是……爱上他了?”
我冷冷笑道,“就算是,这也和你无关吧。”
桌子不大,是小巧的圆桌,所以慕容伸手过来,抬起我的下颌,“我是在关心你,林先生身边出现的男人与女人中,你是唯一一个……”
我笑,拂下他的手。
唯一一个?唯一一个值得他关心的人?
我是不是该感激涕伶?
“一位绅士,该向一位美女示好。”
慕容的唇角弯出绝妙的弧度,“很抱歉,我喜欢的是同性不是异性。”
原来如此。
我是不是该说自己眼角眉梢全是桃花?竟引得一群蜜蜂翩翩飞来。
“你不是要告诉我,你竟想与自己老板抢人。”
他忽然冷笑一声,却没有说话。
我们沉默着吃饭。
美味的食物若是在心情不好的情况下进得肚去,只能说是荼毒了舌尖,明明等待着品尝绝妙的味道,却在大脑的抑制作用下令得自己味同嚼蜡。
其实我与慕容并无仇恨,而现在的伶牙俐齿连自己都在惊讶,以往的一派闲适呢,面对这个人的时候,去了哪里?
过了许久,他终于长叹一声。
“若不是因为那个人的关系,我不会在林的手下做工。”
我抬头看他。
“林有没有对你说苏静烨的故事?”他问我。
“没有。”
他只对我说,她是即将成为他母亲的女人。
他还对我说,她在某一天失踪。
慕容放下刀叉。
“启文……若是可以,请你放弃现在的生活,远离这个人。”
我笑,然后道,“慕容先生,若是你有话要说,请明白告诉我,象现在这样,你要我如何做出决定。”
“事实是,做一只金丝雀,一般不会有好下场。”
“就因为这个?”
他摇头,随即缄口不语。
晚餐终于结束。
我象是完成一项极其艰巨的任务。
侍者为我们推门的时候,我忽然问慕容,“你认识一个叫做舞儿的女孩么?”
他一愣,然后下意识的答,“认识。”
“她去了哪里。”
慕容看向沉沉的黑夜,“很远的地方。”
我笑。
“和另外一个男人私奔?”
他转头看我。
“你明知不是。”
这么说来,领班告诉我的故事是真的?又一个失踪的人……
“之前……她也住那个地方?”
慕容摇头,“不是,那个地方,连你,只有两个人住过。”
到底谁对谁,是重要的。
没有立即上车,我们在街道上慢慢走着。
司机开了车,在马路上缓缓滑行。
“有时候,知道太多的事不是件值得庆幸的事。”
其实是你,想让我知道太多的事。
路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