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呀,流血了。”
突然又一个苍老的声音在未繁耳朵旁出现。
未繁一个转头,见到身旁不知道何时出现了个看起来大约六七十岁的老人家。
老人家穿著很正式的西装,梳著油油亮亮的西装头,皱皱的老脸上全是下垂的老人皮,眼窝两个好深好深的黑眼圈,还带著一脸阴森的表情。
突然看见这张恐怖的脸,未繁吓出了一身冷汗,不明白这个老头是从哪里窜出来的,神出鬼没连点声响也没有。
老人家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了一只新颖的手机,跟著按了快速键。
“少爷出事了。”老人家阴森森的脸,发出阴森森的声音,让人听了忍不住牙齿打颤。“联络医院,立刻派人过来接送。”
***
未繁这辈子没看过这么大的阵仗,更没见过受重伤的人不是搭救护车,而是天空降下一台轰隆轰隆的直升机,直接把人载著飞去医院。
邵家突然出现了一群医生护士,迅速地替邵乐缝合伤口检查伤势后,判定是脑部受重击昏迷。
接著直升机从山下飞上来,停在前院宽广的草地上,邵乐立刻被担架抬了出来送上飞机。
一直待在旁边的未繁也被老人家推了上去,老人家则抱著哭个不停的小喜,跟在后面上机。
“哥哥死掉了……呜呜呜……死掉了……”小喜不停大哭。
“没有啦,还没死还没死。”老人家说著。
未繁无力地靠在机舱里,随著直升机飞行时的震动而东倒西歪头晕想吐。
跟著直升机降落在医院的停机坪,邵乐被推下去,老人家带著小喜再和他一起下去。小喜一直哭,哭得他头都痛了。他不瞭;解自己干嘛跟著一起来医院,他现在只想赶快离开这里回家去。
邵乐做了许多检查,拍完脑部断层扫瞄和X光以后,老人家与医生详细会谈著,坐在椅子上的他昏睡过去又再醒来,最后邵乐被移到单人病房内,他也被老人家赶了进去。
“把少爷照顾好,我先带小少爷回去。”老人家幽幽地说,那口吻很像未繁小时候听过的司马中原讲鬼故事语调,飘来飘去幽呼呼地,在这么冷的天,真像被推到了北极去一样。
未繁没有理会那个老人,在老人家走了半个小时后,他因为病得太难过自己跑去挂号让医生给他打退烧针跟大瓶的点滴,跟著坐了一下等元气恢复,又看了眼睡得很熟但额头肿一个大包的邵乐。
“活该,这是你的报应。”未繁啐了一声。
邵乐弄成这样也没什么好可怜的,他不应该同情他。
然而就在要离开病房之时,最后回首的那一眼,让他又想起摔下楼梯时,邵乐不顾自己的安危扑上前要抓住他,结果他们两个人一起跌撞下楼。
他更想起意外之前邵乐说的每句话,那字字真切的道歉似乎真是发自内心最大的忏悔。
邵乐的确不太会喝酒,他醉得糊涂的那晚嘴里念的也都是敬之这个名字。如果邵乐真是酒后失控,那么他又怎么可以因为别人的无心之失,去怪罪对方?
但是,就算无心,他可是真的被邵乐给做了!
可怜的屁股直到今日,都还隐隐作痛著。这笔帐又该跟谁算?
未繁又走回到床前,瞪著邵乐,跟著对著他额头伤口不留情地重拍了一下。这一下让原本止住的血再缓缓渗了出来,染红了纱布。
“喂,你干嘛,病人的伤口才刚缝合。”进门的护士看到这幕,连忙制止。
“我在报仇。”未繁朝著护士哼了声。
他跟著再对邵乐说:“这一下就算扯平了,我们谁也不欠谁。”未繁对邵乐吼著:“从现在起就当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以后你走你的桥,我过我的路,听见了没有,混帐王八蛋!”
未繁也不理会护士小姐把他当疯子一样看的眼神,身体不舒服的他扶著墙壁慢慢地走了出去。
他坐上医院外头的黄色计程车,报了回邵家的路。
为了邵乐,他在医院折腾了许久,从昨天半夜一直待到今天晚上。看著计程车上的电子时钟,都已经十一点多了,又累又疲倦的他虽然也想找个地方先停下来休息一会儿,但自己行李还留在邵家,他得先回去拿。
从医院到深山的邵家,计程车居然跳了一千多块,未繁心疼地掏出皮包付帐,跟著努力下了车。也不叫司机等他了,搭车这么贵,待会儿他忍耐忍耐,自己走路下去就行了。
夜深人静时分,屋里头的灯火灭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几盏照路的小灯。
因为没带钥匙,未繁费了好大功夫翻过围墙,走近屋子,再从后头没上锁的厨房后门悄悄走入大屋里头。
爬上二楼,轻声地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未繁找到自己遗落在床旁的行李箱后,没多做停留便打算下楼。
然而却在离开之际,突然发现走道底端的书房有灯亮著,还有窃窃私语的声音传来,听声音似乎是一男一女。
这时候屋子里除了那个老人家与小喜以外应该没人了才对,怎么还会有女人的声音?
觉得奇怪,未繁犹豫片刻以后轻轻地踏上前去,靠在门没从门缝偷偷往里头看。
也因此惊讶地发现,原本圣诞夜当晚就搭机前往法国的陆琪,如今竟出现在邵家的书房里。
第七章
“阿乐现在怎样了?”陆琪问著。
“少爷现在躺在医院里昏迷不醒,医生说是轻微的脑震荡,也许很快就会醒来。”回话的是昨天将邵乐送去医院的那位老人家。
陆琪沉吟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那没用的家伙居然我还没开始对付他,就自己先搞了这么大的事情出来。先是在宴会上得罪那一票世子,跟著又从楼梯上摔下来。”
“是啊,太太。”老人家笑得阴森森的。
未繁这时突然想起邵乐曾经说过邵家还有一个管家,那个管家因为聚赌被抓去关了,后来陆琪要邵乐赶快将管家弄出来,他仔细瞧了这情况,猜想和陆琪讲话的这个老人家,应该就是邵家的管家了。
只是这两个人半夜偷偷在这里讲悄悄话,也不知到底在密谋什么。
即便知道自己没必要留下来,但是好奇心驱使,未繁还是想听听究竟有什么阴谋诡计正在酝酿发生。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连老天爷都在帮我,之前部署那么久的计画终于可以实行,不用再等待了。管家,你等会儿就把律师跟会计师都带过来,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要他们在最快的时间之内把阿乐名下所有不动产跟流动资金全过到我名下。”陆琪冷笑著,那声音令人不寒而栗。
她跟著又说:“能帮他的人,都在宴会上被他得罪光了。他那个人也不是会轻易向人低头的人,这次他要翻身,可真是困难重重了。”
“小姐和小少爷也是照计画带他们离开吗?”管家问著。
“当然,我绝对不留下任何后援给他。尤其是欢欢,那鬼灵精要看牢一点。”
“太太真的什么都不留给少爷?”管家又问了句。
“怎么,心软了?”陆琪狠狠地瞪了为邵家工作数十年的老人家一眼。
“不是……”管家说。
“阿乐只要有那把轮椅就成了。想当初老爷是花了多少钱多少精力,才找到最好的医生替他进行手术,明明医生就说他只要复健就可以走了,但他却还是赖在那张轮椅上。”说到这点,陆琪气得牙痒痒的,连声音都变了:
“现在的他根本没资格拥有老爷留下来的这一切,我这么做,也只是替老爷教训这个儿子!”
“是的,太太。”管家回应。
“没有钱,看他还怎么当大少爷。”陆琪冷冷地哼了声。
在门外偷听的未繁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不是电视上常演的豪门财产争夺战吗?没想到他今天看到了现场直播版。
其实未繁一直以来就觉得陆琪说话锐利、作人霸道,只是没想到她居然还和管家合谋,趁邵乐在医院昏迷不醒的时候,把邵乐的钱全部挖光光。
天,他今晚听见的可不是一件小事!
豪门恩怨耶!
觉得听太多这种事情对自己不好,要是让里头的两个人发现他在外头窃听的话,很有可能会被对方秘密杀了然后埋到后山里面。
未繁往后退了一步打算先行离开,但是却一个不小心踩到行李箱,整个人踉跄了一下,差点跌倒。
陆琪灵敏的耳朵听到了些微的声响,她侧过头往半掩的门外看去,锐利的目光扫射而过。
未繁抱起行李箱立刻往走廊另一头冲去,心里头只想著:‘死了、死了、这回如果逃不掉,就真的死定了!’
“太太?”管家问。
“外面好像有些声音。”陆琪说。
“也许是小少爷醒过来了,我先去看看。”
未繁一听见书房门被慢慢打开的声响,顾不得其他,一头就往开著的窗户外头用力跳,接著整个人巴在屋外那棵老树树干上,像无尾熊一样四肢并用,拼了命往上努力蹬、努力爬。
管家先去小喜房间看了看小喜,发觉小喜睡得正甜。
回头要返回书房时,见到窗外那株树枯叶在微风中飘摇,并不是刮风却掉了这么一堆叶子,这让他起了戒心走到窗外,往下看了看。
发觉并没有人影,管家这才放心关上窗户,往回走去。
待在树梢紧张万分的未繁一直等到屋子里的灯都熄灭了以后,才扛著行李,从上面慢慢地爬了下来。
他大气都不敢呼一声,小心翼翼地沿著屋子周围慢慢走,缓缓绕到前门去。
刚才的计程车司机早就走了,未繁回头看了半夜里阴气沉沉的邵家大宅一眼,起了阵鸡皮疙瘩,拖著他的行李三步作两步又跑又跳地,往山下冲去。
这一路冲冲冲,也都忘了累,直到招了计程车回到他阔别一个月的家,未繁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扔下行李,趴在充满灰尘味道的榻榻米上。
“累死我了……”
本来以为降了下来的体温,在经过刚才的惊吓下,又冲了上来。
未繁连深手摸摸自己额头热度的力气都没有,便因为回到能让自己安心的地方,而松懈下来,抱著行李箱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一个月七万二真的不是那么好赚……
不用邵乐说,他也决定辞职了……
有那种会喝酒乱性的雇主,还有那种趁你病要你命的后母,他只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市井百姓,只有一颗强度普通的心脏,实在无法承受有钱人家里发生的这种你争我夺、亲情伦理大惨剧……
***
在榻榻米上头也不知睡了多久,未繁醒过来以后,发现天灰蒙蒙地,太阳才刚下山不久。
他动了动发疼的身体,眼底还留有浓厚困意。抹了把脸用力站起来,跟著走到窗边吹风,让冬天的冷风先把脑袋里的瞌睡虫都吹走,让他清醒一些。
邵乐人现在应该在医院吧?那他应该还不知道陆琪要霸占他财产的事情。
其实这是邵乐的事,就算陆琪把邵乐钱全掏光,令邵乐一文不名,这也与他无关。反正邵乐之前也没对他多好,还喝醉酒干了那种事情,让他的心里因此留下阴影。
但是……未繁不停挣扎著……
说到底邵乐也不是故意的,他不过是喝醉酒才会错乱。
更何况邵乐是为了救他才会摔得这么严重进医院,如果他还介意这种事情不通知邵乐,任陆琪夺走邵乐的财产,那就太不应该了。
何况邵乐也诚心对他道过歉,他离开医院时也狠狠往邵乐伤口捶了一拳。所谓一拳泯恩仇,他该说话算话,要再这么婆妈拖拉下去,连他自己都要看不起自己了。
下定决心以后,未繁立刻去找妮妮的老公大熊借车,跟著开车去医院,还带了两颗从大熊那里拿来的苹果,当探视邵乐的礼物。
未繁来到邵乐的单人房时,邵乐已经醒了,他的病房里冷冷清清地没有半个人,而邵乐的眼神有异,似乎已经察觉了什么事情。
邵乐一见到未繁来,原本绷著没表情的脸才慢慢地和缓了下来。
“你来看我?”邵乐问著。
“给你。”未繁把苹果丢到邵乐床上。
邵乐顿了顿,拿起苹果来看了一下,便咬了起来。他从早上清醒以后就没吃过东西,病房内也不见任何人可供他差遣。护士与医生巡房不过五分钟,他也无意对他们说这些事。
倘若他送医,前两天就已经被他从警局里保出来的管家应该会寸步不离地守在床前或请私人看护才对,然而今日却有异样,这令他十分不解。
又看了眼未繁,邵乐想起了那晚的事情。他有些惊讶未繁会来看他,本以为未繁不会再出现了。
“那件事情我很抱歉。”邵乐说。
“别提那件事了!”未繁低吼了声。“我都快要忘掉了,你还记著干嘛!”
“请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邵乐很认真地说。
“补你妈个头,又没处女膜怎么补!”未繁本来气消了,这邵乐居然又提起,让他整个人火气冒了上来。
“……”未繁的回话让邵乐眯起了眼。以前未繁很少用这种语气对他说话,总是邵先生前、邵先生后的。但今日却因为那场意外,彻底改变了未繁对他的态度。或许这才是未繁的本性,直率而不遮掩。
然而做错事情的人是他自己,所以对于未繁这样的态度,他也没有立场对未繁表示不满。
邵乐闷闷地啃起苹果来。
因为未繁一句令人尴尬的话,病房里的两个人又沉默了下来。
最后等邵乐啃完了两个苹果,未繁才说:
“医生有没有说你可以出院?”
“还必须观察两天。”邵乐回答。
“等两天后出去,你的钱早就被你后母全掏光了。”未繁双手环胸,靠在墙壁上不悦地说著。
邵乐将目光移到未繁身上,双眉微皱,盯著未繁看。
“你能不能别那样瞪人!”未繁不喜欢邵乐的眼神。
“这是天生的。”邵乐说。
“你的眼睛天生就会瞪人?”未繁不相信。
“眼睛稍微看得用力一点,就会感觉像是在瞪人。”邵乐回答。
“怎么可能。”未繁嗤了声。
“因为脸天生长这样,所以说什么话都没人相信;因为眼睛天生长这样,随意看看也让人感觉在瞪人。”邵乐声音轻了些,少了以往那种硬梆梆的成分。
未繁眨了眨眼,还是有些无法相信。邵乐明明就一脸凶狠的模样,哪是因为先天后天的因素。不是说相由心生吗?凶神恶煞的模样应该是后天养成才对,哪可能天生就长得如此。
“算了,别讲这些,先讲重要的事情。”未繁甩了甩头,整理思绪后道:“我昨晚回去拿行李的时候,听见你后妈跟管家密谋要趁你在医院期间将你所有财产全转移到你后妈名下,我还听到他们说要立刻找律师跟会计师处理,甚至也要把你弟妹带走,不让你们见面。”
未繁在讲这些事情的时候,邵乐的脸色越来越暗,越来越阴沉。
“虽然与我无关,但是这种事情既然让我听见,我还是得来告诉你。”未繁一边说,一边观察邵乐神情的变化。
未繁打了个冷颤,邵乐那张脸真的是越来越恐怖,他怀疑妮妮为什么能够和他当上十多年的朋友,要是他,顶多十天就受不了走人了。
“我妈不会那么做的。”邵乐不想相信,但未繁正经的模样又不似在开玩笑。
“为什么不会?”未繁说:“你毕竟不是她生的。”
邵乐慢慢地将视线挪回未繁身上,说:“我十分信任她。她只是嘴巴坏了点,心地并不坏。”
未繁沉默了一下。他不敢相信像邵乐这样一个人居然会说自己信任陆琪。难道这就是妮妮说的心地善良?但在未繁眼中看来真是很蠢,现在这个世界连有血缘关系的都不能相信了,还对外人谈什么信任。
“我刚刚进来的时候已经问过护士了,你入院的一切费用都还没人来付款,看情形,也不会有人来付了。”未繁抓了抓额头,想让邵乐瞭;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