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本在这儿住吗,我找他有个事,我和他……”
还没等那人说完,植本就知道什么事了。“对不起,植本不在,他昨夜感冒了,上医疗室去买药了。”
“砰”地他狠狠地把门关上,植本心里可真要爆炸了,万一考不好,对家里邻里怎么说。人家都对自己报那么大希望,他也不敢再往下想象啦。他让房东从外面给他把门锁上,他现在谁也不愿见,他也不敢把自己的忧伤分给朋友们,他知道大家这会儿最需要的就是杨老师说的心静,可他却实在静不下来。
他又躺在床上,他想痛痛快快地睡一觉,明天好什么也不想,可是他怎么也睡不着,心里也平静不下来。他哭了,他为自己的悲哀。期间,他又听到外面有人几次找他,他也没敢吭声,只是感觉到事情越来越不妙,似乎自己成了众矢之的。
7号到了,高考开始了。植本集中精力做题,可思绪却不由自主地老向外窜,后位的那个周玉一直在踢他,撩的他直想哭,却不得不违心地传了个小纸条。
小纸条显然没发生多大功效,第二节上考场,就听有人告诉他听说李方良要打他的传闻,植本听了心更寒。
反正自己是得罪了人啦,一个也不能让他看了,他用心去做题,用心去得分。任后面风雨不断,任脑海里小差开起,任不久的后果不堪设想。他不再害怕,他的目标只有一个——考上大学。
三天转眼就过去了,植本谁也没敢问,谁也没敢见。他躺在床上哭了一天一夜,他知道自己的成绩不会好到哪里,他注定要当个失败者了,永远的难望卜维项背了。
第三十六章 落榜的颜色和加敏姐的爱
第三十六章落榜的颜色和加敏姐的爱
第三十六章
1
家里正在抗旱。包谷、芝麻都焦渴地张着嘴,植本也感到一阵焦渴,算是完了,对爸妈怎么说呢。
“植本,怎么回来了,考完了吗?”妈妈从地里看到了儿子。
“嗯”植本赶到苞谷地里,整个躺在那还没浇过得干地上。他感到一阵畅快,只有黄土地才能理解自己,包容自己。
“妈,你出去吧,我自己在这浇就够了。你找个树阴凉快凉快。”植本不想让妈看见自己悲伤的样子。
躺在地上,他无声地哭泣,泪水混着井水一同透进干涸的黄土地。斑驳的太阳透过庄稼照过来星星点点的阳光落在植本身上,他一点也不热,虽然他知道外面比蒸笼还热,他就只想呆在一个人的天地里,没有人问他,没有人赞美他,也没有人讥笑他,他想一个人默默地活着,他不愿和那些东西接触,那些东西赶走了杨大爷,杀死了小姨,今天又该轮到自己头上了。
“植本,到底考的咋样,好与不好都没关系,大家都不会怪你的。”爸爸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植本对面,他想知道儿子到底如何。
“爸,妈,我觉得我考砸了,两天里我的头一直疼,我肯定考不上,我对不起你们。”植本哭了,为自己的无能。
“不用担心,今年考不上还有明年,你年纪还小,再干一年。”妈不愿儿子灰心;她相信儿子。
“难道真一点希望也没有吗?你仔细想想,哪一个学校可能性大,我找人给你去问问,花钱再多,咱也愿意。小本,你再想想。”爸爸是不愿儿子复习的,那会遭人白眼的。
“反正好学校是上不成了。我报了一个不太有名气的军校,差不多可以。我又不近视,体检不会有问题。”
“好,把学校的地址给我,我去找你五大爷问问。”看儿子有希望,爸又匆匆地办事去了。
想起五大爷,植本就觉得是个人物。他初中毕业回家务农,在改革开放之初,他带人办了个建筑队,现在规模大了,成立了建筑公司。他现在发了,腰包鼓了,说话也壮了,和乡里干部混的很熟,全乡的建筑都让他一个人包揽了。他女儿儿子也抖起来了,花钱上学、花钱工作。看来钱这东西就是好,植本想到这里,对铜臭再也不敢由衷地斥为阿堵物了。钱是什么,他可以买到学位,可以买到情谊,可以买来尊敬,可以买来幸福,可以买到底气。上学是什么,只不过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为挣钱而千辛万苦开辟的幸福工程罢了。说白话就是赌博,赌赢了,功成名就,人家也对你点头哈腰;输了,别人还不是嗤之以鼻。虽说现在分数还没有下来,但村人的眼睛也不是装饰物,他们能洞察出一个人荣辱时的表现。华家大小子的成败他们也都心里面镜子。植本走到村间的路上,往常好和他打哈哈谈祝愿的也都不吭声了,像耗子见到猫似的躲开了。植本隐隐约约听人们那俗了又俗的话。
“看来华家这大小子考大学是没辙了,平时怪好,最后还不是哑炮。他华家祖坟上就没有这棵蒿子……”
“看叫华大叔他吹的厉害,说他儿子如何如何,其实不然,照样草包一个……”
“咱华埠就没有大学的草,他华家也出不了这个圈子,还想飞出去,乖乖地给我躺在这里面吧……”
“看这个华大叔这回咋说,人家多次有女娃和他家结亲。他硬是不要,怕玷污了他的大学坯子,现在恐怕想要也没人把女儿嫁过来了。听说落榜的学生好得那神经病,看那孩子,焉不啦叽的,八成是神经了,看他华家怎么办……”
…………
植本走着,泪充满了鼻孔,可他不敢流出来。他只能面对着众人微微笑。因为这村子里的人他知道的太清楚了。他们只欢迎锦衣华服,失败的人天生就是孬种。你要是在他们面前掉下泪来,承认失败,他们只会笑的更厉害,你的坏名声跑的更快更夸张。他不能为华家丢脸,他不能为父母丢人,自己的苦自己尝。他吞噬着自己的苦痛,接受着村人的检阅。
来到地边,他没敢也没资格吆喝这喊那的。他趴在苞谷的竖行里,让自己还不成熟的脸对着干巴巴的黄土块。把泪痛痛快快地流,不必再掩饰,不必再害怕。让泪把这黄土地细细地品味,让干涸的苞谷喝个够。他用无力的双手紧捂住自己的脸,任脸上纵横泪痕,他从手掌里看到了五彩缤纷。深红的、棕红的、浅红的、深蓝的、浅蓝的……色彩他数也数不清,想也想不完;那层次,那分别,似乎很接近又似乎很分明。那颜色就像印在手心里,又像刻在心底里。那色彩里没有不高兴,每种都是柔柔的、纯纯的,盈满了幸福和美满,那里面就是天堂。他没见过天堂,但觉得天堂就应该是这样的,天堂也没有理由不是这样的。在这幸福的天堂里,他看见小姨放牧着羊群,怀里正抱着自己。碧空万里,白花绿地,两个活灵灵的生命。他还看见加敏姐正冲自己幸福地笑,她正穿着大红的衣裳,红红的烛下两人正甜甜畅谈,他握着加敏的手,不知该喊什么好。他还看见从不愿停下来歇歇的妈妈正被一大群婶子大娘乐滋滋地围着,向她们讲自己的儿子如何的好,自己的儿媳妇如何的漂亮,如何的贤惠孝顺。
2
正躺在地上自我陶醉于那忘记一切的汩汩水流之中,他听见有人喊他。
“植本,植本,在里面吗?快出来。”植本听出这是他太熟悉的加敏姐的十辈子也难以忘记的声音。他想起来,可又觉得没脸见她。他听见啦啦的声音,加敏进地了。植本猛地窜起来,向外冲去。
“加敏,上外面,里面刺痒的很。”他不由加敏争辩,把她拉到地头小径上,刺眼的骄阳曝晒着,还没地里凉快,毕竟有水陪着,消暑去热。
“加敏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一切还都好吗?”植本对待一个久违的老朋友那样对待加敏,不冷也不热。
“我好,我当然好了,哪像你,一点儿挫折也受不了,男子汉大豆腐。”加敏扑哧笑了,她拽住植本的手,“感觉怎么样,告诉我。”声音柔极了。
“感觉坏极了,好像世界末日就要到来了,你走吧!我不愿你看到我这个不争气的样子。我不打算上学了,今年出去打工,我要死在外面。”植本咆哮着,植本现在才看到这个世界上金钱是多么重要,多么可爱,自己十多年的努力毫无结果。
“小本,不要想的那么坏,现在分数又没有下来,你咋知道你一定考不好,说不定北大通知书正填你的名字呢?”
“别气我了行不行,我只能上大专,只能去复习,我这辈子算是完了,这里太热,你回家去吧,我现在只想好好哭一场,我辜负了你的希望,我没资格再和你……”植本看来真是不可救药了。
“植本,你当着别人说这话也是啦,你竟然当着我的面这样,你还是植本吗?那个朝气蓬勃,脸上带笑的植本哪里去了,你说啊,你说啊。”加敏也生气了,她拉着植本满是泥的胳膊,来回摇动着他那已麻木的神经。
植本任她摇着,呆呆地,脸上充满了苦笑。“加敏,你走吧,我耽误了你二十年,让你为我操心了二十年。可我,我对不起你啊,我不能再耽误你啦,你应该有你的幸福,一个不属于植本的幸福。”植本抱住加敏的腿,他哭了,他哭出了他憋了几天甚至几个世纪的泪,“加敏,我求求你了,别再管我,让我自生自灭吧,我知道你对我的好,我不会忘记你的。你走吧,离开我,走到天涯海角,走到你再也看不到再也想不到我的地方。”
加敏抚摸着植本沾满尘土和泥水的头发,把他仔细整理好,轻轻地说:“小本,我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好,我不怪你赶我走,因为我也赶过你,而你没有走,你想我会走吗?现在我们扯平了,谁也不走,好好地活一辈子,好吗?是的,现在我是大学生,一毕业就有清闲的工作,优厚的待遇,一辈子不愁吃不愁穿,你觉得你比不上我,你很自卑,不敢再面对我,是吗?可你真正替我想过没有,我的青春都全部为你了,人家花前月下,我孤影清灯,人家酒池肉林,我粗茶淡饭,人家舞姿摇曳,探戈优雅,我却连最简单的慢三快四也没享受过,这是一般女孩所能忍受的吗?可我全都熬过来了,我不求什么,只求你对我好,我也无悔了。反正都要回到咱大平原上,我要学的是真正的知识,造福大平原。因为大平原上有你在等着我。这苦我已品尝了二十多年,再苦再累我也挺得住,只要你在我身边。二十年我都过了,再过二十年,四十年,我也心甘情愿,我和你好了这么多年,我走还会有谁要我,我的身子都被你看过了,吻过了,我一辈子就是你的人了……”
“加敏,你别说了。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我现在,你不能不面对现实啊,它是残酷的。我不愿意拖累你一辈子,我一无长处,我没考上北大,我没有万贯家产,我不能害了你啊。敏姐,我已不是过去的植本,过去纯真无邪、喜欢你的那个人儿已经死去了,现在的植本是一个招人嫌的大混蛋,我只配啃黄土,敏姐,我求求你了,我不能苦了你,你应该走了,为了我,为了你的幸福。”他抱得更紧了,他双腿跪在加敏面前,泪流的满脸脏兮兮的。
加敏使劲把植本拉起来,她紧紧地把植本搂在自己胸前,任他污秽的泪打湿她的新穿的衣服,任他的哭声滴进她的心里。她像一个母亲似的把自己的温柔都让他享受,她眼望着蔫蔫的苞谷,眼里流着泪,苞谷快死了,我的小本也要顶不住了。他快乐地打了十八年的仗,不论大大小小,他从没有过输的经验,而他在这最重要的一战中失败了,怎么办,他也不知道,他尝过的只是甜甜的欢乐,而这涩苦的滋味,他还猛一下子适应不了。就像这蔫了的苞谷苗,怎样让他不枯萎死去,让他顽强地挺下去,这需要水,需要水的慢慢滋润,水太急了又会不起作用,要用缓缓的,一丝一丝地渗透。
植本躺在敏姐的怀里睡着了,好像这几天的睡魔故意报复他似的。他均匀地呼吸着,暂时忘却了这世间的烦忧,只有梦才能让他安详。加敏把他慢慢地轻柔地放在路边的草地上,自己静静地坐在旁边,守护着她的爱,守护着那颗属于她的心。
太阳一点一点地移动,四周白的刺眼,太阳要摧毁大地上的一切,他要向生命展示自己是何等的威风。树上的叶子也害怕了,静伏在那儿一动也不敢动;蝉也怕惹火了太阳,也不敢再夸大话了;地上的小草也吓的脸色苍白,把绿藏往深处。只有那井边的柴油机还负隅顽抗,让太阳无可奈何。光线更是猛烈了,加敏坐在那儿,头上热热的汗刺得她头皮发麻,身上也被太阳压榨的水向外冒,湿润的嘴唇也像缺了水的红玫瑰样打皱了,滚热的地烫得她汗毛孔都不得不张开,汗水趁机穿过去,咬这鲜嫩香甜的躯体。她仍然没敢站起来,她盯着植本,用自己的身躯给他遮住阳光,让他安静地睡,她不忍离去,她也不能离去。太阳再凶,也敌不过柔情的藤条。
加敏觉得自己的眼花了,脑子里一片昏黑,她看见植本张开了眼睛,可眼里还噙满了泪,她好想去把他的泪给他拭干,安慰安慰他那受伤的心。她努力伸手,可手却不听使唤了,软绵绵无力,她眼前一黑,也和植本并排睡在这草地上了。她不想去睡,她还想和植本说两句话,可她得嘴张也张不开,她觉得她感觉到了植本的身体,温热温热的。
“植本,你怎么搞的,加敏刚回家就去找你,你怎么把她晒成这个样子,我看牟乡长回来了你怎么向他交待。”大叔狠狠地冲着植本嚷,愤怒烫的植本泪珠直打转,就是这医院里的热空气也赶忙避开,送来一丝凉风。
牟乡长来了,还是有些花白的头发,还是一样魁梧的身材。只是脸更黑更瘦了,眼眶陷的更深了,嘴唇更干裂了。
“忠泽,不要再责备阿本了,这事不全怨他。”
“不怨他,难道怨加敏了。他不知道小敏她才从北京回来吗?这么爆的太阳加敏咋能受得了;咋能让她呆在地里那么长时间,瞎长了一二十年。”华忠泽显然是气植本,侄儿没一点脑袋,除了念书,啥也不会干,纯粹一个书呆子。
“牟大哥,既然你来了,我得赶紧赶回去了,地里就小轾一个人,我得回去看看。”忠泽见有人来,又慌忙走开了。
“小本,不要哭了。你加敏姐不碍事吧,带我去看看。这闺女,咋能晒一会儿就晕了呢,唉,上了大城市就变得娇贵了。”
病床上,葡萄糖水正一滴一滴悠闲地向下滴,牟乡长坐在床头,抚摸着女儿滑滑地成熟了的但很苍白的脸,心里心疼极了。但他没敢流出泪来,他怕植本看了不高兴,孩子们的事,父辈的最好还是不要过问的好,反正两个孩子都不是坏人,哪一个他也不愿意让他们伤心。他仔细瞧瞧植本,又死死地盯着女儿,心里也不知道是啥滋味。
加敏慢慢地张来了眼睛,看见爸在这儿,她甜甜地送了个微笑。“爸,你怎么回来了,娘不是说你去下乡指导抗旱去了吗?”
“傻孩子,女儿躺在病床上,我也不回来看看?你把爸爸看的太神圣了吧!”牟乡长见女儿不碍事,爽朗地笑了起来。
“什么,我病了。”她动了动僵麻的手。
“加敏,别动,手上有针头。”植本忙上前按住加敏的手,又马上松开了,红着脸站到旁边去了。
“爸,我怎么会在医院里,我怎么会有病了,不是在家里吗?”加敏也茫然了。
“怎么不是在医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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