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晓得云倾会微微皱眉,而后忍下来任他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这是云倾独有的温柔,只允许他如此逾越所用。
小春感觉云倾身体僵硬了好一会儿,强逼自己忍耐着,无论自己如何把他弄脏弄乱,也都没想过推开他。
就这么不言不语僵持了一会儿,云倾伸手本想将小春推回床让他继续睡,没想到触及小春肌肤时,那阵热度让他一惊。
“额头怎么这么烫?”云倾闷声问。
“没事,有些发热罢。”小春言语轻淡,动作却是不停,还是一个劲地往云倾怀里钻。“你要出去便出去,我服过药,睡睡发发汗便好,甭管我!”
只是任凭小春嘴上这么说,他手上握着的衣襟可没半丝松开的迹象。
云倾楞了楞,弄了半天也不晓得一径钻往他怀里的小春是想做什么?小春一边说着要他走,可一边却又不松手,这到底是让他走还是不走?云倾都迷糊了。
夜愈来愈晚,雨愈下愈大,小春倒也奇怪,捱着他竟就这么睡着,以古怪的姿势停在他身上,也不怕扭着脖子扭着腰。
伫立床畔片刻,云倾犹豫半晌后打了个响指,门外光影一闪,随即有人立在门后,等候吩咐。
“叫他们先等着,我有事不去了,改日再议。”云倾低声道,深怕吵醒睡梦中的小春。
屋外人得令正要走,云倾又喊了声:“慢!”
他沉吟半晌后再道:“回京找个御医来。”
房内静下后,云倾轻手轻脚将小春放回榻上躺好,解剑卸衣灭了烛火,回到小春身边。
再看眼窗,风势夹带雨水打了进来,瞧小春热得满身汗,这雨夜凉爽正好,云倾便不关了。
小春皱眉不安稳地翻了几翻,最后云倾上榻终是让他寻着,他挂着淡淡的笑八爪鱼似地巴着云倾,整个人都黏上去,随后才吐气松眉。
小春舒服了,可换得云倾面有菜色。
云倾怎么也想不透原来就不爱黏人的小春此时怎么变得这生奇怪,一举一动多了稚气少了自制,像是不愿让他出门,硬缠着他留下似地。
小春嘴里咕哝地念了几句,云倾仔细听了几次才明白这人竟是念着:“……热……难受……”
清俊的脸庞有一抹不易见的脆弱逍逝,小春又咕哝了一阵,许多梦呓都是含糊的,只有几个字熟悉而清晰。
他听见这人念着:
“……倾……倾倾……云倾……”
那几个字,是卿卿,还是云倾,云倾自己也弄不明白。只晓得这人无异是脱口而出的几个单音,让自己耳际感觉轰隆作响,心里所有冰冷算计、高墙诡计塌得一塌糊涂,尽数溃裂瓦解。
心坎有些涨,眼窝有些热,鼻子还酸酸的。
十分奇怪。
“在这,云倾在这。”他在小春耳边低语,轻吻小春汗湿的脸颊,随即回循内力令周身渐凉,想令正在发烫的小春好些。
小春又蹭了一蹭,这才心满意足地安静了下来。
云倾想着小春莫名其妙的举动,好一会儿才会意过来。
小春这莫不是……莫不是在向他撒娇?
他没被人如此对待所以不太明白,但这模样在他身上又闻又蹭,还抓着不让他离开,若非传言中的撒娇耍赖,又该会是什么?
无所谓。
抚着小春的后脑勺,俄顷,云倾漾出一朵小春见不着,淡而绝美的笑颜。
他喜欢。
他喜欢这样的小春。
他喜欢这样向他撒娇的小春。
就算小春弄得他浑身湿黏黏不舒服,他还是一样很喜欢。
◆◇◆
“咳……”
因为某人不晓得小春气虚体弱经不住寒,不但开整夜的窗,还让夹杂冰冷雨气的风吹进屋内;加上夜里汗流浃背,某人再嫌黏呼,又将小春脱光光扔进浴盆里洗了,可身子头发都没擦干就任小春倒上床睡死。
这一连串的出错,竟硬生生搅得小春原本睡上几个时辰就可以好的小毛病,成了大病。
小春干咳了几声,头晕目眩昏昏沉沉地,更奇怪的是怎么也无法爬起身来,只能感觉眼前有人走来走去,双目模糊不清像罩了层雾,让他看不真切。
“都烧两日了,你这御医是怎么当的?”
“小公子脉相又散又乱,是旧痾在身沉疾难断。今日加重风寒,两相夹击才引致元阳亏损、气血失调。这阳虚外感……”有个人坐在床畔,正抓着他的手腕。
小春恍惚间知道有人在为他诊脉,抬着乏力的手臂几番要抽回,但缩了几次,明明十分用力了,却只落得徒劳一番。
“我是神医……”小春喃喃道。
腕间鸡皮嶙峋的手终于放开了,而后又有人将他盖了个结实,随后拧来的巾子仔细替他擦去额头汗湿的痕迹。
他觉得有些恍惚,好象自己竟瞎了一样什么也看不清。他努力睁眼,睁得大大的,老想看清楚什么,却只见到白茫茫一片和几个晃动的白影飘啊飘。
偶尔还会有白影靠近凝视他,而后他感觉好笑,露了一下齿。
那白影便轻轻落下一掌,在他脸皮上。“还笑。”
谁?小春疑惑着,这摸他脸替他擦汗的,是谁?脑袋不清楚了。
“既然如此还不开方?”那声音又继续道,有着焦急。
“……这……此状甚为凶险,阳虚外感本恶寒无汗、四肢冰凉,小公子情形想必已有名医细心调理一番,否则发病不会只是这么轻微。端王爷息怒,恕下官直言,下官只知那位大夫医术比下官高明许多,小公子内伤太重,脉相又杂乱歧异,下官只怕开出的方子若乱了那位大夫苦心所落的布局,小公子这病恐怕会更加严重……下官无能……王爷恕罪……”
“那什么方子都是他自己开的,神医也治不好自己,难道要我眼睁睁看他这么一直烧下去?”
匡啷一声巨响,震得小春耳边发疼。
而后声音静了。
再过好一会儿,小春还是迷迷糊糊地。却又是听见谁低声在耳边唤着他的名。轻柔间,满怀焦急。
“怎么还睁着眼,快睡,你又再笑什么。你要敢再笑,当心我让你哭……”
终于,小春看清了是张天仙般的脸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小春脑袋烧得糊里胡涂,发着晕,望着眼前这人左看又看,终于脑袋终于闪过一丝清明,知道这人是谁了。
“娘!”小春气虚而兴奋地扯着沙哑嗓音喊着:“你来看我啦?”细若蚊蚋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只有紧靠在床边的人才听得见。
一旁端着清水忙里忙外的侍卫们跌了个跤,而后匆忙地擦好湿地,迅速退了出去。
“娘?”记得以前每回病着时,只有娘会留在他身旁。
“赵小春你叫谁娘,给我清醒点!”云倾忍不住吼了出来,摇晃小春的肩膀。这人烧成这样居然还不正经,满口胡言乱语的,他娘早被腰斩死透了,他哪是他娘!
“啊……”小春楞楞地呆了半晌,好不容易才记起这人是谁。只听他的声音没了那丝愉快,却加深了一份温柔,嘎哑低喊着:“喊错了、喊错了……云倾……我知道是你……”
小春轻声笑着:“是你对不……”他朝那人影伸出手去。
汗湿的手立刻被紧紧抓住,那人坐到了他跟前来。
“是我。”云倾道。
眼前人的轮廓逐渐清晰,是那张他最惦记的容颜。只是为何这人的双眼带着血丝,苍白的唇抿得死紧,焦虑不安的模样,如厮憔悴不堪。
小春想,是谁欺负他家云倾了?到底是谁那么大胆子?大师兄吗?
大师兄不是说好要代替他照顾云倾的,难道又反悔了?
还是因为自己死了又活了,大师兄决定不再守约,所以再来找云倾麻烦?
小春心疼着抓抓云倾的手,见云倾这模样,就真想把云倾揽回怀里抱抱,可惜身上一点气力也没有,浑身发软虚弱得像刚发好的面团一样,连动都动不得。
云倾带着微微颤抖的声音怒斥道:“你还不快睡,到底想睁着眼到什么时候?再不闭眼,信不信我立刻挖了你的眼睛!”
带着威胁的语气,云倾握着他的手又紧了些,紧得叫小春痛入骨髓里。
“你哪舍得啊……”小春笑了声。
“你要再不睡,就看我舍不舍得!”云倾话放的凶狠,显然已无计可施。
原来,云倾那双发红的眼不是让大师兄给欺负,而是被自己给惹急的。
“……好了好了……我这就睡……你别担心……”小春立刻闭眼,心里想着只要云倾别那么难过,自己全都听他的。
他将两人合握的手放置胸口处,小小地蹭了蹭,满足地叹息,声音沙哑说道:“……别担心……我是神医来着……不会有事……”
“你还敢说你是神医!”云倾简直要被这人气坏了。
天底下也就只有名叫赵小春的神医,会死里来活里去那么多回。
把别人弄得无病无痛妥妥贴贴,自己却落得一身病根难以痊愈。
“你混帐……”云倾红着眼。
明明现下病重的是小春而非自己,自己怎么心里竟这般疼。
“对我混帐……我最混帐……”小春低哑的声音渐渐淡去,又陷入梦乡之中。
◆◇◆
翌日如小春所言,热速退、汗立止,小春整个人又活了起来,但虚惊一场的云倾在被吓了那么大一跳之后,一张脸阴沉得可以。
小春讪讪笑着,从药瓶里倒些药丸就水送服。
他侧眼偷偷瞄着云倾,眼角余光瞧见云倾面无表情地翻阅折子,唇抿得紧,像块万年不化的寒冰冷飕飕,此情此景加上这几日的病让云倾劳心劳力,小春难免心生愧疚。
“云倾。”小春喊着。
云倾抬起头,冷冷的目光朝小春投视过来,也不说话,就等着开口唤他的人继续讲下去。
小春抓了抓一头乱发,略带歉意道:“我不想让你担心所以没说多,哪想到还是让你担心。可其实风寒罢了,没啥大不了,你瞧我现下不是又活蹦乱跳,没事了吗?”
云倾心里实在不悦,什么也不想同这人说。正想低下头漠视小春存在,小春又连忙开口。
“我晓得你气我,可这病也就看起来猛了些,真的不碍事的。”小春说。
云倾思索一下,语气冰冷地道:“当初要不喝下你的心窍血,今日什么事都没有。”
“这可不,不喝心窍血我没事,可就换你有事。”小春说:“你当日中的可是剧毒,没心窍血解毒哪能活到今日。”
“但我不想见到你这模样!”云倾手中狼豪啪地放在案上,瞬时竟硬生生断成两截。
“我也没怎样啊!”小春倒是像没事人般,不以为意。
“反正兰罄那厮下的毒也解了,你说,我该怎么把心窍血还给你,是从胸口挖一个洞直接把心剖了还是怎着?”云倾说着,竟拿起了自己的配剑,立即出鞘往心窝处剐去。
小春大惊失色,三步做两步飞扑到云倾身上,急忙忙将那去势凶狠毫不留情的银霜剑给挡下。只是当下便给云倾的内力震得虎口发麻,又龇牙咧嘴一阵。
“我的好云倾,你就别折腾我了。”小春抢下剑后扔得老远,苦笑道:“你以为心窍血是什么,喝下去还能拉出来吗?”
“拉什么?”云倾皱眉。
“药人只是盅,存放灵血的盅。心窍血可以不散不融存于盅内窍处,一旦被寻常人喝入腹内,灵血便会催化,自行随脉络通达五脏六腑,散至四肢百骸,无处不达。”小春耐心说着。
“真没办法?”云倾再问。
“你见过热呼呼的包子吞下肚后过段时间从底下拉出来,还能是原来那颗白呼呼热腾腾的包子吗?”小春笑说:“不会是吧!那拉出来的黄黄褐褐,和其它东西混在一起,早成稀了。同理亦然,你喝了心窍血,也不是药人,灵血无法归于心窍,药性散于体内,剩下的那些早都拉掉了,哪有可能重新复位呢?”小春拍了拍云倾的肩。
云倾听着小春的话,想到白包子出来后成了什么样子,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小春再道:“反正你也别再想那些,我既没事,又活得开开心心,有没有心窍血其实都一样,没差那些的。”
听罢,云倾冷哼了声,低下头继续审折子。只是虽不愿想,耳边却清晰响起昨日御医的话,“旧痾在身沉疾难断”。
小春根本不把自己当一回事,从前几个月和他生死重逢之后云倾便感觉到,小春瘦得厉害,浑身骨头都硌疼人,之前原本圆圆润润的脸如今只剩一个尖下巴,要再继续下去,弄不好哪天便只剩一把骨头连肉也不会有。
想到这个可能,云倾便怎么也放不下心。
但偏偏小春这人倔,认定了不想他烦心的事,便一个字也不会说。
若非这次小春病得这么严重让他见着了,这人还不知道要继续瞒他到什么时候。
小春见云倾目光一沉,便知云倾又想着自己的病,他随即扯开话题,天南地北地和云倾聊了起来。
云倾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偶尔还会让小春几句没头没尾的笑语,将注意从折子上拉拔开来。
直至云倾那些平日见不着踪迹,有必要时才会现身的白衣侍卫们在外头敲了几声响门,说道:“主子,时辰到了。”云倾这才回过神来。
云倾合起折子。
坐在床上的小春望着云倾换下便服,着衣整冠准备外出的模样,看着看着,竟也楞了。
云倾虽然从头到尾一身白,可那深白浅白流云翻袖,光影略过处暗花浮动,加上端正竖起的白玉冠垂下穗带,清腮润玉、冷熏沁骨,双眸凝盼犹不似凡间物。
小春见着,便是痴了。
“我晚些回来。”云倾系了剑,再看小春几眼,道。
“嗯。”小春傻傻地笑着。
“我回来前,不许出去、不许乱跑、不许看别的姑娘、不准生事、更不准惹事。”云倾走了几步,又停下回望小春,频频交代。
“嗯。”小春仍是点头。
云倾想想,又说:“回神仙谷见你师父,寻常人是不是得带点什么去?”
“倒也不用,师父不讲究那些。”小春说。
“可那是你师父。”云倾神情不太确定,有些困惑。他这人向来只有人送礼予他,没送礼出去过,但却多少知道登门拜访手上若拿些东西会好些。
云倾其实也无意备礼,只是事关小春,对方又是小春成天挂在心里头的师父,云倾想及此便有些躁躁不安。此次去是要对方答应让小春离开神仙谷往端王府住,若对方不答应,那便很难办。
小春调笑着说道:“其实准备什么都好,神仙谷里什么也不缺,师父要的东西自然有二师兄打理得妥当。他老人家只要见我直的出谷直着回去,就开心了。更何况我这回还给他带了个标致的大美人媳妇儿回去,这可算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价值连城的宝物啊!”
云倾瞪了小春一眼,只觉这人真是一时半刻都正经不得。“那么你就给我安分待着,让我带你这礼去神仙谷。”
“成,云倾美人的话,赵小春哪有不听的道理。”小春调笑道。这人怎么老是不放心他,都应了好几声了。
“你笑得真难看。”云倾皱了眉,就觉小春这笑挺是揶揄。但虽嫌不好看,其实真瞧起来倒也难看不到哪里去。
“云倾,你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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