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玉娃一脸讨好地假笑,像只水蛭般附着上他的手臂,声音语调嗲得让人浑身酥麻。「这个要求也没什么……只是我想知道师父的名字。」
唉!说起来真是丢脸,她居然连自己师父的名字也不知道。还不都是因为师父的嘴巴像是缝了线似的,口风那么紧,任凭她这十几年来如何直接逼间、旁敲侧击,就是问不出师父的名字,真是怪神秘的。
愈想她就愈觉得师父这个人古怪。
明明没有工作,却有永远花不尽的黄金财富;已经那么有钱,却仍屈居于这间一下雨就会漏水的破屋子;就连衣服都好几个补钉了,还节俭得不肯换新衣;最最可疑的,是他始终不提自己的事,连姓名也不肯透露。
「间我的名字作啥?」
「好奇嘛!」
「小小年纪,好奇心那么强做什么?」白须老人微瞪着她。
「难不成师父你的名字就那么见不得人?」夏玉娃才说完,随即自问自答地猛点头,瞅着白须老人直笑,「哎哟,我说师父,就算你的名字真的很难听,身为你徒儿的我,也不会当着你的面嘲笑你,顶多放在心里偷偷笑嘛!」
「你这鬼丫头说的是什么狗屁浑话!」白须老人气极怒道,「什么见不得人?呸!想当年你还没出生的时候,你师父我可是名振武林、威震江湖、家喻户晓的……」
「的什么?」夏玉娃一脸兴奋地接着问。
白须老人这才猛然住了口,危险地瞅起眼。
「激将法?丫头。」
夏玉娃终于笑出声音,「好可惜哦!师父,就差一点点儿。」
好讨厌,本来答案即将呼之欲出的。
「哼,差点就上了你的当。」白须老人有些悻悻然。
「告诉人家你的名字有什么关系,小气!我打睹你的名字一定很难听,看我的名字就知道,你八成是因为自己的名字不好听,心理不平衡,才替我取了这个可笑的名字,藉此报复,赢得一些安慰,对不对?」愈想愈正确。
「你的名字有什么不好?」白须老人嚷嚷道,这丫头竟敢批评他取的名字?「你听听,夏玉娃,好听又顺耳,方便又好记,你还不知足?」真弄不懂这个丫头有啥好抱怨的。
「什么叫好听又顺耳、方便又好记?玉娃、玉娃,听起来就像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似的,我不喜欢。」她反驳了回去。
「你本来就是个孩子。」
「那五十年以后呢?」夏玉娃紧皱着眉,「一个鸡皮鹤发的干枯老太婆,名字里还有个娃字,真恶心。」
「那是五十年后的事情,你就五十年后再去烦恼就行了,现在操什么心,真是杞人忧天。」
「这不是几年后的问题,而是……奇怪,我干嘛在这儿和你牵扯不清呀!」夏玉娃快被弄疯了。「你究竟说不说?」
「好吧!附耳过来。」他向她勾勾手。
「咦?你真要告诉我?」夏玉娃一愣。
习惯被拒绝的她,有些不能适应师父的爽快。
「听好,我只说一次。」白鬓老人慎重其事地道。
「嗯!」她听话地点点头。
接着,白须老人将嘴凑近她耳边,嘀嘀咕咕了一阵。
「啊!」夏玉娃发出一声不可置信地尖叫,随即目光呆滞。
「听到了吧!」
「不可能!」她仍无法接受现实。
「就这样了,明儿一早你就下山吧!」
「我知道了。」她尚未从震惊中回复过来。
「喂,丫头。」白须老人突然又神秘她问:「想不想知道我为何帮你取这个名字?」
「不必了。」夏玉娃不感兴趣地道。
自从知道师父的真实姓名和身分时,她就死心了。
刚才她还说师父的名字难听,但比起她的名字,根本是好听极了!
白须老人哈哈大笑,对她道:「看看你的玉箫,在下缘底边刻了一个『夏』字,瞧见没有?」
「我知道啊!」她老早就发现了。
「这是你亲生父母唯一留下来的东西,当年这把玉箫连同你的生辰八字和你绑在一块儿,于是我便猜想你应是姓夏,而身上又绑着玉箫,又是刚出世的小奶娃……」
「所以我就叫夏玉娃是吧?」她已经明白了。
没想到她的名字还有典故呢!不过师父也真懒,他就不会再多花些脑筋吗?
「好啦!此次下山,你一个姑娘家,出门在外诸多不便,要小心些,尤其得提防一些无耻男子的搭讪和欺负;还有,千万不可轻信陌生人,人心难测、江湖险恶,可不要胡里胡涂就让人给下药受骗,懂吗?」白须老人叮咛道。
夏玉娃受不了似地应着:
「知道了,师父。我有武功可以保护自己,那些人来只是自讨苦吃;我也不会轻易就受骗上当的,我自认我有足够的机智来应付;至于会不会有人对我下药……」她狠狠瞪了白须老人一眼,「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整日吃饱了撑着没事做,净拿我试毒寻开心啊?」
出乎地意料之外,白须老人不怒反笑。
「哈哈!的确是不会有人这么无聊,况且……」他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笑得更得意。「况且真想要毒死你,恐怕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你说是吧?好徒弟。」
一提起那件事,夏玉娃心里就呕得要命,她怒瞪着白须老人,有些气急败坏地道:
「笑什么笑?罪魁祸首就是你!」
这是她生命中的第二大败笔--第一就是有了这个疯癫的古怪老头儿当师父,再来便是她这身百毒不侵的特怪体质了。
*****
从夏玉娃有记忆开始,白须老人便天天捧着一大碗黑不拉叽、浓浊带着腥臭的玩意儿来逼她喝下,说是「补药」,喝了对身体好·起先她当然不肯喝,但与其说是不肯喝,倒不如说是不敢喝还恰当些。
而可以想见的,每次她奋力抵抗的结果,还是被师父揪住给硬逼喝了下肚。说实在的,那碗黑色的鬼玩意儿真是难喝得要命,先前几次服下时,都差点给吐了出来。
于是,在抗议无用、反对无效的情况下,她每天都得喝上那么一大碗的黑浊液体。每次追问师父,补药里面是什么成分,他总是避重就轻、含糊其词地带过。她就这样喝了十几年。
后来终于有一天,谜底揭晓,师父告诉她,那碗她天天喝的补药,是用九十九种毒蛇血和九十九株剧毒药草混合煎熬而成,其毒无比,在进入人体之后,却又恰可相互抵销,但却无法排除体外,将会永远沉积。
天!九十九种毒蛇血和九十九株剧毒药草……
呕!听了后当场大吐特吐,整整三天吃不下饭。
真是太恶心了!她居然喝了那种「旷世奇毒」?不但天天喝,还自小喝到大,一喝就是十几年!那她的身体岂不是变成一个毒药罐了?
她就说那个老家伙不安好心,真是太过分了!气得她当时有好一段时间都不肯跟那臭老头说话。
更可恶的是那个家伙竟连一丝良心不安的感觉都没有,还得意地对她哈哈大笑道:「这下子你真可以说是百毒不侵啦!虽然说还不能完全抵抗剧毒,但至少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毒可就奈何不了你了!」
「你这个可恶的臭老头,居然让我喝那种含有剧毒的毒药,你恶不恶心啊?」夏玉娃终于对他开骂。
白须老人仍是一脸笑意,「你以后就会明白的,丫头。你的体质经过我那碗『蛇血毒炖汤』的调养,已经产生了抗体,绝难有毒物能伤害你,还不快感谢为师的我?」
「哼!你省省吧!」夏玉娃气极地瞪他,「要我因为你每天逼我喝毒药的这件事而感谢你?等下辈子吧!」
但是不久后,她逐渐发觉自己的身体和别人不太一样,抵抗力超强--当然是对毒而言。
平常可以让一般人痛不欲生的毒药,她服下却没有感觉;除非是毒性猛烈的剧毒,才能对她起些效用,但那也只是令她感到些微不适而已,并无大碍。
她体内仿佛有一股抗体,能抵抗毒物的侵略;当然,这些结论,全是师父对她偷偷下毒之后所得出的结果。有很多时候,要不是师父亲自坦言以告,她都还不晓得自己已经被下毒了--没知觉嘛!
难道真是那碗蛇血毒炖汤的缘故?
难道她喝了十几年的那种鬼玩意儿,真能让她百毒不侵?但她仍是觉得不敢苟同。
而现在师父重提旧话,让她又不禁怒火中烧。
「你还有脸提?受害者是我耶!」
自从发现那碗补药的秘密之后,她打死再也不肯碰,任凭师父怎么说服、强逼、利诱,她不喝就是不喝。
听到她不领情的一番话,白须老人板起脸来,「你这丫头真是不知好歹!你知道要熬成一碗蛇血毒炖汤要花费多大的工夫吗?光是每天都得找齐那九十九种毒蛇和九十九株毒草就够我折腾的了,而且缺一不可;若少了其中一味,便会破坏平衡,到时候别说是一碗,只要一小滴就可以轻易毒死人了。我这么辛苦都是为了你,你竟还敢抱怨?」
「是啊、是啊!你好伟大哦!」夏玉娃嘲讽地说反话。
那又怎样?是他硬要这么做的,与她何干?
她可一点也不想喝。
自从发觉自己的身体和一般人不一样的时候,她就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异类。
百毒不侵有什么好?她觉得自己活像个妖怪似的,一思及自己居然曾喝下那么恶心的东西,心里就一阵不舒服。
白鬟老人斜睨了她一眼,也懒得再同她争辩,一挥手,像在驱逐什么似的道:
「算啦、算啦!总之你此次下山要谨慎些;还有,没找到如意郎君不准回来,懂吗?好了,妳走吧!」
这么急着赶她走啊?夏玉娃心里直嘀咕,也不再搭理他,直接回房收拾东西去了。身后还听见白须老人叮咛道: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不可以将我的名号报人知晓,听清楚了没有?」
「知道了啦!」她不耐烦地道。
反正下山是绝对会下山的,至于找个如意郎君,再说啰!嘻。
Chapter28。
「烟雨楼」是扬州城第一大青楼花坊,占地极为宽广。高楼净是雕栏玉砌,摆设极尽富贵华美之能事。尤其那响叮当的招牌,上面写着柔媚娟秀的三个字--烟雨楼,骄傲大方地悬挂在正门上方,由笔迹来看,不难猜想这是由女人亲笔所题。
烟雨楼内的姑娘个个年轻貌美、各怀其技;而跟一般妓院最不同的一点,这是个卖艺不卖身的特殊所在--不卖身的妓院还能叫妓院吗?
没错!烟雨楼就是这么一个特别的地方。
据闻,烟雨楼内的姑娘全是自愿留下来的,没有卖身契,想走的随时可以走;当然,想来的也欢迎加入,只要你有「本钱」。所谓本钱是指才情、专长,想来烟雨楼卖艺,没有两下子是进不去的。
有许多人愿意花大把银子,就为了一睹佳人芳容或欣赏才艺,当然,她们是不陪客的,那些上门来的公子哥儿若不遵守烟雨楼的规矩--不准对小姐们有任何轻佻、不庄重的言行举止,通常都会被修理得很惨;不过到底有多惨呢?这就没有人知道。
其中当然也有许多不怕死的纨侉子弟故意上门找碴,对献艺表演的姑娘们非礼骚扰,惹得烟雨楼的当家嬷嬷大为不快,不知怎么惩治他们的,外人只知道那些纨侉子弟不知何故大病一场,似乎变了一个人,不仅不敢踏进烟雨楼半步,甚至一提起那三个字就脸色大变,有如惊弓之鸟般。从此,再也没有人敢带着无礼、戏谑的态度上烟雨楼。
烟雨楼神秘和暗藏的厉害功夫,便一直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话题。
而更让大家想急于探索的,是烟雨楼内的红牌花魁--柳似月。她生得倾国倾城不说,性子温婉、体己贴心;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兼又柔顺可人、明理懂事。
慕名而来的人花下大把银子亦在所不惜,就为了见那柳似月一面;若是能够和她谈话、或听她自弹自唱一段小曲儿,就算倾家荡产,也心甘情愿、死而足矣。
想追求她的人更不必说了,多如过江之鲫,数也数不清,但却从未见她动心过。
有人说,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浪子神医」--慕容飞云,和她关系匪浅;所以有不少人怀疑,她是为了那传说中的厉害人物而痴心守身。事实真相外人并不清楚,不过可以确定的是,慕容飞云的确和柳似月有着不平凡的关系,起码,说柳似月是慕容飞云的红粉知己倒是毋庸置疑。
不过,浪子神医究竟是何方神圣?
提起他,不但在江湖上声名远播,就连在寻常老百姓的圈子里,也是家喻户晓。
顾名思义,浪子神医就是一位医术高名的花心子。他的本名是慕容云飞,生得英俊潇洒,迷人俊美,看得女人心神荡漾,连魂都给勾了去。
曾经有许多女人卯足劲、用尽方法,就是想将慕容飞云纳为已有,可惜从来没有人成功过。
因为浪子毕竟就是浪子,他总是一贯的风度翩翩,玩世不恭,游戏人间,而且乐此不疲。他不会拒绝任何一个自动投怀送抱的女人,但也永远不会对任何一个女人动感情。
每个女人都明白这一点,却也都不甘心放弃,仍痴傻地期望他有天能回心转意。当然,她们也都明白这是痴人说梦,对一个生命中从不欠缺女人的男人,她们又能期望些什么呢?
呵!一个可恨又极具危险吸引力的可伯男人!
他就是慕容飞云,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浪子神医。
*****
一间精致的雅房。色调柔和,予人温暖、舒适之感,室内飘着淡淡幽香;珠帘、原木桌椅、细秀织巾、古典茶具,布置得美轮奂。此时茶几旁正坐着一男一女。
慕容飞云不置可否地耸肩一笑,只是嘴角扯开个弧度,却炫目地教人舍不得移开视线。
柳似月淡淡一笑,「虽然我不一定能够帮你分忧解劳,说出来至少心里会畅快些。」
「似乎什么事都瞒不过你。」慕容飞云潇洒迷人地微笑,展开手中的白折扇,态度一贯从容优雅。
「我没那个通天本事能看穿你这只笑面虎的想法,只是你最近似乎有些不同。」柳似月笑容扩大。
她永远摸不透眼前这个男人的想法,与慕容飞云已非初识。却怎样也抓不着他的思绪。他永远是一副带着七分潇洒、三分轻佻的玩世不恭笑脸;相识至今,她还未曾见过他有第二种表情出现。
他不会将喜怒哀乐表现在脸上,她相信即使在盛怒中,慕容飞云也是会照笑不误;虽然她从未见过他动怒的模样,但她深信,一定会比任何人都可怕。
他花心、风流、游戏人间,表面上看来有些不正经、吊儿郎当,但隐藏在这张皮相下的样子呢?没有人知道。
就连她--柳似月,对于这个像风般捉摸不定的情场浪子,也是一知半解。
她深信他是一个隐藏实力的高手。毕竟,看来无害的笑脸人才是最可怕的不是吗?
「唉!似月啊!」慕容飞挥着白折扇可怜兮兮地叹口气,「你非要逼我说出来吗?那个美艳的杨寡妇同我闹别扭、使性子,还扬言一个月内不准去找她。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我还以为我已经封锁得滴水不漏!」
瞧他说得倒挺像一回事,甚至夸张地摇头哭丧着脸。柳似月发出一声轻笑,动手为他倒了杯香气四溢的好茶送到他面前,「可真难为你了。」
他在说谎,柳似月知道他是故意这么说的,浪子神医慕容飞云的身边绝对不缺女人,更不可能为一个女子动情、伤神,这是他们二人都心知肚明的事·而他现在故意说出这样显而易见的谎言,意思再明白不过--
他不想说出心事,并且清楚地暗示她不必再问。
聪明如她,当然了解他话里的真正涵义。
「所以,你就到烟雨楼来了?」她对他别有深意地一笑,巧妙地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他若不肯道出心事,她也不会勉强;况且,他若执意隐瞒,她自知也问不出任何结果。
于是,她便识趣地转个话题:「还想不想听我唱一曲儿?」
「能让烟雨楼的花魁似月姑娘开金口献唱,在下自然是倍感荣幸。」慕容飞云收起白折扇。
并不是他有心要隐瞒,而是告诉了她,事情也于事无补。连他都救不了的人,他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