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医院;儿子被确诊患了病毒性流感导致肺炎并发症。打点滴时;儿子疯狂扭动着声嘶力竭的大哭;说什么也不让护士把针扎进去。一边哭一边奶声奶气的哀求护士:“阿姨求求你啦;别给宝宝扎针啦;宝宝乖……”还做着鬼脸和飞吻一类的动作取悦带着口罩捂得严实的小护士。同去的妻子和岳母都心痛的把眼睛闭上转过头去;说什么也不敢看这一幕。
这一针打了整整两个多小时;其间我一直抱着儿子;给他唱歌给他讲故事;他象小易一样喜欢听我唱歌;并在歌声中睡去……但我的心并未因此而好受一些;我还在惦记着我的好姑娘小易。
我还想去找她;去她可能到过的一切地方找她。但我现在不能动;连手都不能动一下。因为我可爱的儿子就在我的怀抱里安静的睡去;脸上洋溢着灿烂的微笑;是那么的放松、那么的信任我!就象我躺在小易的怀里一样……
妻子慈爱的摩挲着儿子的额头;怜爱的叹息;又使劲握了握我的手;传递着无声而明确的信号…我们会保护好这孩子的。我把脸贴在儿子发烫的脸蛋上;外表平静的坐在医院的长椅上;心中却从没停止过剧烈翻滚。我的心被刀砍被石砸被油煎被棒打被火烧被酸蚀被针刺被电击被老虎凳被辣椒水;被一切的一切!当我再次张口和妻子说话时我才发现;我的喉咙竟然一下子变得沙哑;舌头也突然长起小泡;很疼!
如果说小易怀孕做人流的那段时间;我是被持续的惶恐不安折磨的话;那我那天在医院儿科门诊所承受的;就是一场炼狱之火的煎熬。我在焦急和沮丧中不断的自怜自艾;甚至开始悲观厌世。越想我就越难受;我有事业;但艰难坎坷;我有完整温暖的家庭;但我的孩子在生病;我为人父的关爱也无法使他更好受些;我有甜蜜的情人;可无论我俩的绮梦有多浪漫多温馨;我都不能为她奉献更多;我甚至把她弄丢了;却没办法去寻找……
打完针都快接近中午了;小易还是没有任何消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绝望与担心在不断的加剧。儿子的烧很快就退了下来;开始大量的出汗。我安顿好他之后就立刻冲出家门。我当时脑子很乱;也来不及编什么贴切的理由;只说了句我去单位看看一会儿就回来。妻子刚想说什么;我的人已经走到门外。
我又去了趟车站;明知道小易不可能在但还是不死心。我打电话到她的宿舍有个学生接的;上去看了一眼下来说小易的寝室门锁着;至于小易去哪儿她也不清楚。我连忙追问看门的阿姨知道不;那人回答说阿姨有事出去了;一时半会儿都回不来。
既然小易已经出来了;她会在哪儿呢?如果她没什么问题为什么连个电话都不打呢?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就失魂落魄的开着车在大街上乱转;遇到人多有热闹的地方就一头扎进去;看是不是和小易有关。
我的家乡和大部分东北的中小城市一样;有着纯朴但极彪悍、好斗的民风。大街上白天就经常能看到争执和殴斗;很多起因其实都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事儿;就因致气;一言不合即大打出手。
在我漫无边际的寻找小易过程中;目睹了几起交通事故和街头争吵;大部分演变成小规模斗殴。最后在天津街小商品批发市场门前看到的尤其让我心惊肉跳;因为打架的是女人。
当时现场大批群众围观;甚至造成局部的交通堵塞。我下车挤进人群时;正好看到两个打扮入时的女人撕打在一起。听在场群众说;起因很简单;一个走路时不小心踩了另外那个的脚;一个骂“你眼睛瞎啦;”另一个不甘示弱的回了句“是你那破鞋破脚放的不是地方;耽误我脚落地了……”;于是打了起来。
夏天里;两个女人当街打架是件极不雅观的事;互相撕扯着头发和衣服连挠带抓。其中的高个女人很快占了上风;让矮个女人的脸在几秒之内花掉了。矮女人的老公这时却突然冒出来加入战团;一顿拳打脚踢之后;高个女人哀嚎着在地上滚动;满脸是血;衣服也被扯坏露出胸罩和一身白肉。
110警车鸣着警笛赶到;把三个人塞上车带走……整个过程前后不过几分钟。
那之后;高个女人那张满是血污的脸就滞留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我的大脑还顽固的一次次把那张脸换成小易的脸;我惊骇得浑身发抖出了一身的冷汗;我记得我当时绻缩在车里好一会儿动弹不得;要使劲的抱紧双臂来减轻胸腔阵缩带来的痛楚;那是真正从心脏传来的痛楚;憋闷和压抑一度让我难受得喘不上来气。天啊!我快要疯了!
往事如此不堪回首;令我即使在这个平静的下午;写出上面这段苍白无力的文字时;依然伴随着颤栗与恐惧!我甚至象从前那样交叉双手抱紧自己;还能隐约感受到那种憋闷和压抑;喉咙里还发出某种近似哀嚎的低沉混音;是的;我那天也是这样一直哬着、哼着、呻吟着!
这是我有生命已来;最痛苦的一次身心感受……
当我恢复过来发动汽车重新出发后;我毫不犹豫的做出决定立即动身前往那所城市去找小易。
实际上这是个愚蠢的决定;也只在我失去理智的前提下才有可能做得出来;我那时根本就没去想;打电话都无法找到小易;即使我长途跋涉到了那里又有什么用呢?一所放假的高校和一座不留痕迹的城市?但我那时完全疯掉了;连是否能向妻子交代、晚上赶不回来怎么办之类的原则问题都没考虑过。脑海里就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我必须去那里找她!
我疯了一样把车开得飞快;在城市缓慢拥堵的车流中左冲右突;不时气急败坏的按喇叭。幸好那天是星期六;街上的车并不算多;路口也看不到值勤的交警。我甚至在没安电子摄像仪的路口公然闯红灯。当我上到宽敞平坦的环江公路时车速已经达到了一百二十迈;这在市区是非常恐怖的速度;路边的建筑飞快的向后掠去;我象公路赛车里那样急速冲刺、闪避;把全部的驾驶技巧发挥到了极至。
在一个弯道我再次野蛮的内线强行超车;还没超过去就看见前面停着一辆警车;一个手举停车牌的交警正好站在便道的中央。我依靠瞬间的本能反应紧急刹车;车子巨大的前冲力使方向盘剧烈抖动起来;并传来一阵刺耳的轮胎磨擦路面声。制动距离实在太短;车到交警那速度还是很快根本无法停住。我完全是下意识的向左打了一下舵;而那个交警正好向右躲了一步。正是这一步救了他的命;但他还是被倒车镜刮了个踉跄。
我只是犹疑了一下;就立即加大油门逃跑;那个交警拼命挥着手在后面追;嘴里好象还喊着什么但距离已经拉开我根本听不到。停在路边的那台警车随即闪起了警灯追我。
其实人到危急时刻都是在瞬间做出判断;根本由不得人冷静思考。我当时既然已经做出了逃跑的选择;就只能硬着头皮逃下去;尽管我也怕得要死。我使劲的踩油门加速;发动机发出可怕的轰鸣声;此时速度已经接近一百四十迈。身后的警车是一辆小解放面包车;性能比我的轿车差一大截;所以越落越远;很快就只剩下一个闪亮的小点了。
我在惊吓中完全清醒过来;并清楚的认识到;剩下的这几公里将是我逃跑的唯一机会。这里到高速公路收费口需要经过一段闹市区;如果我不能在这之前甩掉他们;我将肯定跑不掉。因为那里车多人多不敢快跑;而且交警还可以通过对讲机寻求支援。
此时我已经不愿意去想被抓获后可能带来的严重后果了;惟有破釜沉舟的一条道跑下去;加速;再加速……
43
从九岁;也就是在我尿床的最后一年开始;我就一直在不断的问别人问自己问书问梦;问同样的问题人生是什么?我为什么活着?我该如何活着?二十多年来;思索从未停止过。我无意探究哲学与人文科学的真理;而仅仅是想给自己的存在找个依据和理由;希望自己能活得比别人更滋润更有意义。
答案似乎总无定论;我的心思也象风中的大葱一样摇摆不定。二十几年里我树立过很多的人生观和具体目标;追逐过实践过;力求达到某种符合自己与世俗审美标准的和谐;多数时那是一种模糊而中庸的适可而止;当然;也有过“我要拥有比任何人都真亮的生命;随时接受最不平凡的邀请”之类的狂热和鼓噪。
近半年的落魄生活;使我在悲悯中重新认识人生。最新的结论是:人生只是一锅一次投料的大米粥;开始时是急火沸腾的香飘四溢;余下大部分时候是靠文火慢慢熬的;而且越熬越没味直到熬干熬糊熬得全没了;也就到了生命的尽头。作为粥我们没有选择被何种锅煮或者加多少水的权利;自始至终都身不由己。生活为每个人都造了一口锅;一口耐得住苦熬又足以阻止你漾溢流散的锅。
我也是一锅粥;一锅失去了沸腾的勇气并变得稠蔽的粥。我错失了好多如小易般美好的东西无法挽回;就象我在锅里找不回我固有的香味和颗粒饱满的原有质地一样。也许真的到了生命的尽头;当一切都最终变成了回忆时;我才能完全找回那些失去的美好;里面一定有我的青春;也一定有小易。
我坚信;她会在生命的尽头等着我;猫样的冲我眯眯笑;彻底的融化在我的生命里……
我那天离开环江公路后;很顺利的进入闹市区;并没有遇到警方的拦截。那辆追我的警车也早失去了影踪。午后耀眼的阳光在商业区镶满玻璃的建筑群上投射出乱七八糟的流光溢彩;路旁喧闹的人群袒露着不同肤色的躯体;也在阳光下泛着油腻的光泽;这让我有些恶心;也使我象雨中的大葱一样…完全冷静下来。街上有男人抱孩子走过;一边走一边亲的情景使我第一时间想起病中的儿子;我已经不想再继续走下去了。
在惯性的迟疑下;我还是把车开到了高速公路入口附近才折回去。路上往家里打了个电话;妻子说儿子好多了;刚才一醒过来就哭着喊着要找爸爸;我当时心里一酸;说我马上回去告诉儿子爸爸正在给他买玩具呢。这边电话刚撂那边小易终于打电话过来。
“是我;小宣……”
“你在哪儿呢?都快急死我了!”我紧张的问;
“实在对不起;我现在已经到学校报到了;昨晚沙姨八点多打电话要我今早八点务必来报道;说学校有个少儿舞蹈节目要赶着进京表演让我来帮着给编排一下……”我的火腾的就起来了;没等她说完就粗暴的打断她。
“你有没有搞错啊!连个电话都不打;我都找了你整整一上午了连儿子生病我都没管;知道我现在在哪儿吗?高速公路入口啊!我都要开车去你们学校去找你了。”我狠声说到。
“小宣我……”
“还有啊;我为了找你差点把一个交警撞死;刚才警车还在追我呢;我以为你被流氓拐跑都快担心死了……”我再次打断她的解释。
“啊?真的对不起对不起了……”她忙不迭的道歉“昨晚太晚了也找不到能打长途的公用电话;今早我五点多的火车;一到学校就忙着干活;还有个付校长一直都在我也不好意思请假;这不才午休我就跑出来……”
“唉……”我长出了一口气;“算啦;你没事儿就好……”
“谢谢你小宣;能知道你会这么为我着急我也就……心满意足了;真的别生我气……”感觉到她好象要哭。
“说啥呢说啥呢?好象我对你不好不会为你着急似的……”我的天空一下子扫尽阴霾;豁然开朗起来。
小易就算正式上班了;住在学校安排的一所公寓里;上下班倒是很方便;也有专门的教工食堂解决吃饭问题。不过从一开始她就很忙;早出晚归的有时候还加班;她除了要和其它新来的一起整理档案之外;还要帮学校的艺术团排练舞蹈节目。有个好消息是常务付校长在和她接触几天后对她非常器重;除了答应沙姨提议的让小易在新学期直接带班当班主任之外;还想让她兼学校的大队辅导员。能在政工和教育业务上双向发展这对一个新手是难以想象的好机遇。小易非常高兴;在电话里强调她在大学就已经入了党;一般学校的大队辅导员或团支部书记最容易升官了;再提就是教导主任;然后是付校长……她不止一次的冲我发誓要努力工作;争取在十年内混到付校长的位置;就能如何如何;我记得最清楚的一条是:如果我落魄了她就能轻松的养起我;让我吃她的软饭。
我和小易的距离虽然从几百公里缩短到一百公里;但实际上整个夏天我只和她通过几次电话;因为实在不方便。白天她不能跑出来给我打电话;只能等下班之后由我打给她;她住的公寓有一部内线电话就在她寝室附近;但她每天都回来很晚而那时我已经在家没有机会了。
她当时的作息时间很有规律;早上五点多起来;把自己捣扯得象即将上市的大葱一样干净漂亮;然后六点多去学校;在教工食堂吃早餐;七点不到已经来到工作岗位打扫卫生(这方面小易不算是细心的女孩;还是我教她要学会干面子活儿取悦领导);工作至中午十一点半吃午餐并午休至下午一点;如领导在就装模作样拿本书学习如果只是其他老师就热情的陪之聊天(这也是我教的;在同类面前表现自己容易招来嫉恨);要是谁都不在就抓紧时间睡一觉;下午五点结束工作;她会让别的人先走自己留下来做最后的清理;五点半去食堂吃饭;六点往回走;我又教她一定要和食堂管理员、看大门之类的闲杂人等搞好关系;因为这些人和她没有业务上的冲突;却有机会在领导面前大造舆论。事实证明我这招非常有效;仅仅过了不到一个月;学校上下就对小易交口称赞好评如潮;尤其看大门的老大爷;每次看见校长都夸小易如何如何好;每天第一个来最后一个走好多年没见过这么任干的老师了云云;小易付出的仅仅是每天抽一分钟和他聊聊家常而已。
我很欣慰小易有了一个梦幻般的开局;但作为情人我同时又很失落;因为从那之后;她就不再象以前那样眷恋我、想念我了。好不容易通了几次电话也是谈工作的时候比较多;有一次我问她想不想我;她说白天一忙起来就不想了;晚上没事儿的时候会想;我接着问她肉体上还想不想;她很干脆的回答不想;因为每天累得除了想睡觉;啥心思都没了;这不是我希望的答案。她大概感觉出我的失落就安慰我说;忙过这段她一定抽时间好好陪我。
我和小易在这几次电话里;不知不觉的置换了彼此的角色;以前电话里的“小宣我想你”变成了“小易;我都想你了。”而“小宣你啥时候来呀?”也变成了“小易我啥时可以去看你呢?”她开始象以前我拒绝她那样一次次的拒绝我;我尤其不高兴她不让我去看她;要知道;我开车去她那里只需要一个多小时。
一次;我正好晚上一个人在家;想抓住这难得的机会找她好好聊聊;因为那段我确实很想她;而且是越见不到够不着就越想。从晚上六点半起我就往她的公寓打电话;可一直没人接;我连续打一直打到八点半自己都有点生气了她才回来;兴致不高说话无惊打采的。
“怎么了?是不是来事儿了难受?”我关切的问。
“不是;我今天晚上心情不好;刚去沙姨家吃饭去了……”她回答道;接着很突兀的问我一句:“小宣;你说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咋好?真的;你说句实话;我这样第三者插足;会不会太缺德了?对嫂子来说……”
“嗯?你这又是咋地拉?”我诧异的问道;搞不清她的意思就没敢贸然回答。
“刚才下班沙姨拉着我去她家吃饭;我才知道原来她是一个人生活;她以前有老公和一个女儿;后来她的一个好朋友总来她家作客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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