烦闷地按下玻璃,夜风灌入,呼啸扑面,此刻关旗陆有想抽根烟的念头。
飞速的车影从天欣广场前掠过,往广州大道疾驰而去,在滨江西的尽头慢慢停了下来。
关旗陆推开车门,走到江边,花圃四周夜静无人,暗夜天幕下他独自倚着阑干,抬首遥望远洋公司亮着零星灯火的高楼。
握在手心的手机,始终没有打开。
他这个师兄的真面目,并非她熟睡梦中给她无限关爱的善良王子,而不过仅仅只是一匹伏在暗处等待最佳时机扑击的豺狼,很有可能,最后她会被他撕得伤痕累累。
那颗珍贵的玻璃心肝,会不会有朝一日,是他亲手把它碰碎?
第 7 章
清河证券的单子最后还是被银通顺利拿下,由银通的技术人员针对清河提出的需求,对塞曼提的系统进行二次开发后再给客户上线。
飞程董事长办公室,关旗陆和司寇在作一周一度的工作汇报。
关旗陆说,“关于投资方我筛选出来三家,CM、TN和FD,其中CM最渴望寻求一个规范的企业平台进入中国市场,但是就在近日,美国传出消息这家公司突然发生了财政危机,目前走势还不明朗。”
司寇道,“TN是这三家公司里盘子最大的巨头,年销售额超过三百亿美元,和他们合作飞程会不会需要放弃相当大的权益?”
“对方确实有这种打算,要求相当苛刻,对飞程来说很不平等,所以我个人认为,FD会是最适合的选择。”
“为什么这么说?”司淙问。
“首先,FD是世界第四大给各硬件品牌做代工的OEM商,它在资金方面肯定没问题。”
司淙点了点头。
“一直以来,代工企业都被品牌商压在整个企业和销售链的最底层,利润很薄。”
关旗陆说,“没错,为求出头,他们希望和上层销售如飞程这样的企业合作的意向非常强烈,一旦他们巨大的生产能力和我们成熟的销售渠道直接联手,必然会对品牌厂商在全球范围内造成极大冲击。”
司寇道,“还有,这些品牌商向FD下单多数是挂帐,而我们向这些外国品牌厂商压货却得预付巨额押金。”
关旗陆接口,“如果飞程和FD成立了合资公司,则凭籍着FD对外的赊帐,飞程也能对这些厂商采取帐期支付的财务结算方式,这样从整体上会大大节约飞程的现金流量和资金占用率。”
他精准深入的分析打消了司淙最后一丝疑虑,炯目内闪过赞许。
“明天我要去美国考察波士顿的一家路由器生产公司。”司淙抬手看表,“旗陆,和FD的谈判和合约就交给你全权处理,我约了政府方面负责高科园的领导,差不多该出门了。”
关旗陆和司寇起身离去。
四十八楼银通办公室,安之坐在座位里,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脑工作,似连关旗陆回来了也不知不晓,关旗陆微微一笑,从她身侧走过,进入自己的办公室。
他抽不身来的忙碌,加上不着痕迹地有意令感情降温,以至和安之之间的交往始终只停留在初始阶段。
安之不肯公开两人关系。
窝在他公寓里的沙发上看旧电影时,她说,“我不想在公司里日日感受同事们的异样眼光。”她指指挂墙上的液晶电视,“不管哪一个时代,行事只要超出了当时的社会接受度,人言永远可畏。”
大凡作勇士者,所走道路必然曲折,她只是小小女子,心无大志,属于自己的恋爱关起门来两人谈谈就好,无谓搞得满城风雨,一波三折。
坐在她身旁的关旗陆从手提电脑上抬起头,看向荧屏里作七八十年代古朴打扮的主角,微有兴致,“这是什么?”
“中国最早一部讲爱情的老影片。”
“看上去风景不错。”他把注意力再度投回工作。
“有一个传说,只要日落时分在那座山峰上接吻,就可以获得爱情。”
关旗陆漫不经心,“如果你对日落感兴趣,我可以陪你去看,如果你只是对接吻感兴趣,我想我们用不着跑那么远。”
安之大笑,笑声中说话脱口而出,“如果我是对爱情有兴趣呢?”
关旗陆一本正经,“日落,山峰,接吻,要获得爱情这三者缺一不可,其中首要条件是日落,但是你看看窗外,天空挂着的那轮好象不是太阳。”他极其惋惜,无比恳切,“亲爱的,明天请赶早。”
安之笑得止也止不住,跌倒在地,双手捧着脸猛拍,“天啊,我连牙根都酸了!”
关旗陆凝视着她,那灿烂笑容完全心无城府,眼底不自觉掠过一丝温柔。
“司寇约我星期六打网球,你来吗?”安之问。
“这个星期六?我要去深圳,和清河证券的老总打高尔夫。”
“塞曼提的系统实施起来真的不会出问题吗?”
关旗陆微微一笑,“别担心。”
安之被他的浅笑俊容吸引得移不开眼,那种稳操胜券的傲然和自信,无意中展现出迷人魅力,令她心口蓬蓬地跳,只觉得自己喜欢这个人,已经喜欢到了有丝无所适从。
她眼波中的爱意和崇拜那样明显,以至关旗陆瞳内掠起桃泽烟色。
“小师妹。”他轻喃,然后她整个跌入他怀内。
他在她唇间吻得缠绵而渴切。
酥麻一阵一阵袭上安之的心尖,五脏六腑都似被柔风吹过地旌荡。
眷恋而迫切地碾转吮过她每一寸嫩唇,关旗陆几乎控制不了自己。
最后他还是在手掌探入她的衣襟前勉强克制住了欲焰,抓着安之的双肩将她艰难地扳离自己,垂眸接上她被情潮刷荡过的迷离眼波,禁不住莞尔,又把她搂入怀内,爱怜地拥紧,好一会才再度松开,柔声哑语,“来,我送你回家。”
安之这才从跌荡心潮中拾回理智,刹时颊边飞红。
周末午后,安之陪着母亲在家里搞卫生,叶母在清洁厨房,她负责拖地。
边听MP3边哼唱着干活,拖好了客厅餐厅后转战父母的房间,搞干净后她撑着拖把直起腰,目光掠过床头边的柜子,眸色暗了暗,脚步慢了下来。
抬手摘下耳机,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她慢慢走过去,蹲下,轻轻拉开抽屉。
里面放着各种证件文书,安之一份一份翻过,翻到最底下见一份体检报告,她抽出来,打开,白色硬封里夹着许多化验单子,许是因了年月的沾染,上头的打印墨迹已有些晕开,在纸面上淡出浅痕。
她一张张单子看过,然后叠好,放回原位,把上头的证件照原样摆回去,合上抽屉。
出来看看厅里时钟,安之回房换过运动衣,准备出门,“妈,我去打球了。”
叶母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家里酱油料酒什么的都没了,我打算去趟家乐福,你想买什么零食吗?”
“你每次都买一堆东西,一个人拎着重得要命,等我回来晚上陪你去吧。”
“不用了,超市有班车接送,不过走一点点路,就当是锻炼身体了。”
班车接送?安之忽然想到什么,“我赶着走了,妈你带好手机,等我想到要吃什么就打电话给你。”套上球鞋,她冲母亲挥挥手,拎着球包急急跑了出去。
奔下几层楼后安之渐渐放慢脚步,脸上笑容褪尽,神色苍凉孤清。
沙面网球场里,曹自彬和司寇已在对阵。
莫梨欢说,“安之,你想好了没有,圣诞去不去香港?”
“还有一个月才到圣诞,干吗这么急?”
“如果去的话现在就要办港澳通行证了,不然来不及。”
安之想了想,“要不先把证办下来,去不去到时再说。”
“那也可以,回去你把照片和户口本给我,我认识旅行社的人,找他们代办好了。”
几场比赛下来,已过了个多小时。
休息时安之对司寇道,“你一会有没有空?”
“我没事,怎么了?”
“我妈在超市,我怕她东西买多了太重,你能不能帮忙去接接她?”
司寇笑眯了眼眸,“没问题。”
安之转而从球包里拿出手机,拨给彭皆莉,“妈,你买好了吗?”
“差不多,一会就回去了,你要带些什么吗?”
“给我买点巧克力就行,对了,刚好我朋友有车,你在家乐福门口等我,我们现在过来接你,就这样啊。”不待母亲说话,她已挂了电话,对莫梨欢道,“你们继续玩,我和司寇先走一步,下次再一起吃饭。”
在莫梨欢不解的喂喂声中,她已着手收拾东西。
从沙面到家乐福不过十几分钟车程,两人去到时叶母已等在路边。
安之接过彭皆莉手里所有东西,为她介绍司寇,“这是我公司同事,你叫他寇子行了。”
司寇看着彭皆莉,双目礼貌中还带三分专注,“伯母好。”
彭皆莉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他一番,见他脸上微笑恰如其份,整个人阳光俊朗,心想,安之的眼光还不错,笑笑道,“不好意思,麻烦你了。”说话间目光掠向安之,表情似是两母女心照不宣。
安之情知母亲心里误会,却也不便解释,只笑笑催她上车。
三人原路返回滨江西,下车时彭皆莉对司寇道,“上去喝杯茶吗?”
司寇拎过所有袋子,大方笑允,“好啊。”
安之看着两人一唱一和,不禁有点啼笑皆非。
进了屋,彭皆莉招呼司寇落坐,安之把所有东西拿进厨房一一放好。
司寇这才从皮夹中翻出名片,彭皆莉接过,原本丈母娘看女婿的窃喜目光在收入名片上的内容后,脸色当场微变。
厨房里水流哗啦啦地响,安之似在冲洗茶壶和水杯。
司寇看着彭皆莉,轻声道,“莉姨,我是司寇,你还记得我吗?”
关旗陆和FD的谈判进展顺利,清河的项目开发也已进入调试阶段,他刚刚才能从工作中稍为抽身,却忽然又变得应酬多了起来,只要人在公司,肯定连中午带晚上的餐约都会被提前订满。
安之拿文件进去时,他刚好从座位起来,取过外套,看样子正打算外出。
关旗陆看也不看便在文件上签字,放下笔,柔然搔搔她头顶黑发,脸上尽是歉意,“姑妈约我见面,最近都没空陪你午饭。”
“又弄乱我的头发。”安之缩了缩脑袋,轻笑着躲开他的手,“没关系,你去忙吧。”
关旗陆俯首吻吻她的脸颊,开门离去。
办公室里的人陆陆续续外出用餐,许冠清订了三人份盒饭,边吃边和安之聂珠说,“不知道为什么,最近集团里其他公司的经理、总监、老总什么的都忙着找关总,我接电话都接到手软。”
聂珠压低声音,“这事我知道,前两天我无意中听到曾总和古励说,他已经收到消息,司董打算把几家子公司合并成一家,整个计划由关总执行,如果这个消息是真的,你想,到时能留下来的高级主管才有几个?”
许冠清恍然大悟,“难怪他们天天打电话来约关总,我说怎么回事呢。”
安之倒没有太多意外,只是张了张眼眸,然后便捧着咖啡慢饮,这件事关旗陆曾约略和她提过,既然已出自他口,想来是势在必行。
“想什么呢你?”聂珠问安之。
“我在想,如果真的合并,岂不是要裁掉很多人?”
这话一出,聂珠不禁和许冠清对视一眼,两人心里也随之涌起了一丝兔死狐悲感。
许冠清说,“还好我们是在关总手下,应该不会被波及吧?”语气中不无庆幸。
“是啊,幸亏跟对了老板,不然还是趁早去找工作好了。”聂珠说。
许冠清又略为狐疑,“说不定那些消息只是谣言,不一定就是真的吧?”
安之笑了笑,轻声说道,“这么大的事,对外公关部没有向媒体发布新闻,对内集团也没有正式下达公文,本来应该保密的计划,现在却好象一夜之间风传整个高层,你想想,这种小道消息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呢?”
聂珠骇然瞪大双眼,“你的意思不会是——上头故意把消息放出来的?”
“除了这个,再没有别的可能性。”
安之相信,如果飞程要把一件案子列入机密,保密功夫绝对会做得滴水不漏,同理,如果飞程想让员工们知道一件事,也绝对会把风声吹到每一个应该知道的人的耳朵里。
许冠清奇问,“上头为什么要这么做?”
“原因无外乎两种,一是让员工做好被炒的心理准备。”安之无声叹气,“另一个原因更直接了,就是赶鸭子上架,把消息放出来,让那些高薪职员或有其他去处的员工赶紧另谋生路,这样公司可以省下不少赔款。”
午饭后许冠清留守,聂珠把安之拖去A座购物广场二楼的钻饰店。
“我上礼拜看中一款手链,你给我帮帮眼。”
安之一看价钱,即时咋舌,“你什么时候变富婆了?”
“只是看看而已,又不一定买。”聂珠嘴里这样说着,却已叫人把手链拿出来在腕上比试,“怎么样?这款式好吗?还是旁边那条比较好?”
安之笑,“我看着这里每样东西都很好,当然,价钱更好。”
聂珠推她,“给点意见嘛。”
“就你手上这条梅花间竹吧,设计大方简单,又不失雅致。”
聂珠连连点头,“我也这么觉得。”将手链解下还给销售小姐。
安之奇道,“咦,你怎么又不买了?”
聂珠嘿嘿一笑,“这个月已经超支了,下个月再说,反正晚几天买它又不会消失。”
两人出了首饰店,聂珠“咦”地一声,安之随着她视线的方向看去,眸光即时定住。
关旗陆陪着一个衣着极其入时的年轻美貌女子从透明梯后走出来,看样子应该是刚出电梯,那女子似在兴奋地说着什么,而他专心听着,不时微微一笑。
“清妍的计划安排是十二月底回国,大概待一个月再走,她听到我提起你人在广州,就说到时一定要过来玩一玩见一见同学什么的。”钟如想说。
关旗陆的薄西外套口袋里传来震动,他朝钟如想歉然笑笑,“对不起。”拿出手机看了眼号码,带笑面容展开一抹闲情熟意,声线愉悦,“沙华?”
这在关旗陆只是老朋友般熟稔的自然口气,听入钟如想耳里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她轻抿了唇角,却紧跟在他身侧,半垂瞳子中满是恼色暗光。
楼上聂珠掩嘴咭笑,“这好象不是之前的那个,难道关总换了新女友?”
“你真八卦。”安之笑唾,走了几步,眸光再瞥过一楼那对俊男美女,她对聂珠道,“你等我一下,我去趟卫生间。”
转身走进旁边的消防门内,拐上楼梯,直奔四楼。
去到中餐馆里,她对领班说,“我有急事要找飞程的关先生,请问他在哪个厢房?”
“关先生刚刚才走。”领班惋惜道,“你要是早几分钟来他还在。”
“这样啊——谢谢了。”安之挥手离去。
返回二楼,看见聂珠仍等在原地,正倚着阑干有些出神。
她迎上去,“还逛吗?”
聂珠看了看她,摇摇头,“不了,我们回公司吧。”
回到B座安之才意识到什么,侧头看向聂珠,笑问,“你怎么不说话了?”
聂珠白她一眼,“你看上去明显一副心情不好闲人勿近的样子,我哪敢打搅你。”语气忽然转轻,“安之,你不会是……喜欢上关总了吧?”
安之睁大双眼,一脸震惊,“不是吧?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对着镶嵌在电梯门边的镜条左照右照,一忽儿皱眉,一忽儿嘟嘴,“来来来,快告诉我你是从哪里看出来的,我的额头上明明没有凿着‘喜欢关旗陆’五个字嘛。”
聂珠哭笑不得,又拿她没办法,一回头见关旗陆正似笑非笑地站在身后不远处,明显也是在等电梯,聂珠急急伸手去拉安之,那瞬间安之也从镜条中看见了关旗陆的身影,适巧梯门打开,她即时闪身进去。
聂珠收回落空的手,尴尬地冲关旗陆笑笑,也跟了进去。
关旗陆让过几位赶来的女士,最后才走进电梯,目光瞥向角落,安之有意无意地避在聂珠身后,眼观鼻鼻观心地目不斜视,似完全不觉他正和她同一部电梯。
他闲闲开口,“刚吃完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