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没,没什么。」周建掩饰着尴尬。
东东说:「你歇会儿,我做吧!」
周建笑着拍拍他:「你会吗?」
东东笑着说:「会啊,在家都是我做饭的。妈妈顾不上。」东东忽然地打了个冷战,不说话了。
周建看着还不到自己肩膀高的东东低着头摆弄黄瓜,怜惜地推着他:「去去,外边看电视去。饭一会就好。」
门铃响了。周建走不开对东东说:「去看看谁来了?」
东东答应着走出来,打开了门。猛地一抖,东东象被定在了地上,浑身颤抖。
周建感觉出不对急忙走出来,「天远!」
天远身边还站着一位瘦高的中年女人,锐利的目光让周建也不禁打了个冷战。这是,天远的妈妈吧?
四个人面对面地站着,一时间竟没人说话。突然,东东拔腿就逃,不顾一切的撞进卧室里反手板上门。几乎是同时,卧室里传出东东失控的哭声。
天远被他吓了一跳,顾不得疲惫不堪的身子追了过去:「东东!」
卧室的门上没有锁,东东拼命地顶住门,天远用力地推开。打开门,天远心里一阵酸疼。东东惊恐地哭着缩在床角里,双手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来挡住自己。
天远赶紧关上门过去拉住他:「东东,东东别怕,妈妈不进来。妈妈说了再也不打你了!」
东东只是摇着头哭,天远想劝他,倒劝出了自己的眼泪。这些日子天翻地覆的变化,心上的巨大创伤,没有什么可以弥补得了。头顶着东东的头,兄弟俩对着掉眼泪。
看着东东跑走,天远的妈妈慢慢地低下头。东东已经被吓成了惊弓之鸟,加在他头上的这个恐怖的阴影恐怕一辈子都消除不掉了。
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妈妈看着自己的两只手。那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啊!可是他看见自己像看见鬼。
周建半天才回过神,捧了一杯茶放到天远的妈妈跟前:「伯、伯母,您喝茶。」周建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面前的伯母大人让他有一种想落跑的冲动。难怪天远要早早地离开家,难怪东东苏掉了魂,妈妈怎么可以这么可怕?想起自己的温和可爱的妈妈,周建平生第一次强烈的感觉到自己真是太幸运了!
「你是谁?」
直截了当的问话再加上直视过来的眼睛,周建有点冒汗:「我是天远的同学,也是跟他住在一起的……伙伴。」
天远的妈妈审视地看着他:「天远说他有一个合租的伙伴就是你吧?我们家天远从小就特别独,很少和别人搅在一块。看来你们俩交情不错。」
那眼神简直就像要扒光了衣服做体检,要不是觉得太失礼了,周建真想站起来也跑到卧室里去。「是,我们俩感情非常好。」可是那个不仗义的家伙还不出来!周建不时地斜眼看看紧闭的卧室门。
「可以抽烟吗?」天远的妈妈收回目光,疲惫地靠在沙发上。
「啊?您请便。」周建愣了一下,看着天远的妈妈从口袋里掏出烟点着,薰得焦黄的手指有黠发颤。
他们两个都不抽烟,家里连烟灰缸都没预备。烟雾缭绕,烟灰点点飞散。周建拼命控制自己想要打开窗户拿笤帚的冲动。
「你去叫他们出来吧,我有话跟他们说。」
周建点点头。
天远拉着东东走了出来,一家人终于面对面的坐着了。天远和妈妈坐一块,周涅和东东坐在一块。本来周建想回避,毕竟是人家家务事,可是东东死活拽着周建,像抓着救命稻草似的躲在周建身后。有外人在,妈妈会控制一些,不会发火。
沉默,压抑的空气让每个人都呼吸困难。妈妈先开口了:「你们兄弟俩都在这,我把话给你们说明白了。家里是什么都没了,所有的钱都给你们的爸爸还了债。从今往后,我们和他再没有任何关系!我现在是两手空空,你们兄弟俩得学会自己找饭吃。天远已经能自立了,就是东东。」听到叫自己东东浑身一颤,周建赶紧回过手去抓紧他好让他有点依靠。
看着缩成一团的小儿子,妈妈努力地把涌上来的眼泪逼回去,淡淡地说:「好男不吃分家饭,你们也别怪我没给你们留什么家产。要怪就怪自己的命不好,没能投生到一个好人家。」
「妈!」
天远的妈妈别过头,眼睛里有泪光。天远喉头被噎住了,梗得说不出话。
「妈妈,既然已经决定了就别胡思乱想的。老家已经没有了,我们可以再建一个家。至少我们一家三口都在!妈妈,你累了,先休息有什么事我们以后再说。」天远说着看了看一边的周建,眼神里有一点歉疚,有几许无奈和央求。这个家也是他的,自己别无选择的做法根本没有顾及到他的感受,而且,这一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
周建微笑着点点头:「伯母,天远说得对。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就好,困难总是暂时的。今天太晚了,我什么也没来得及准备。您先将就休息,缺少什么明天我和天远去置办。」
天远的妈妈看看他俩,轻轻地点点头。
***
四个人,两张床,分配成了大问题。
妈妈要睡一张床是肯定的,东东是死活不肯和妈妈在一起的,天远也不愿意,从小没那个习惯。
本来东东来了以后就是跟天远睡一张床,可是要让周建睡沙发的话,他的个头注定了他得像虾米一样的委屈一夜。天远也好不到哪去。于是东东只好自告奋勇地睡沙发,虽然说得有点不那么坚决。
灯关上了,屋子里漆黑漆黑的。东东躺在沙发上,怎么也睡不着。不时地就抬头看看妈妈的房间门,虽然也知道妈妈不太可能在深更半夜里把他拎起来揍一顿,可是过去太深刻的记忆还是让他战战兢兢。
周建没想到这么多的纷乱过后竟然会和天远睡一张床,有点喜出望外的快乐,装作漫不经心地掩好房门,上床躺在天远身边。
灯关了,周建的手搂住了天远的腰。感觉得到怀里的身体没有生气一般的柔软,周建慢慢地把天远转过来抱进怀里。吻着他湿润的面颊,冰凉的嘴唇,周建心疼得要滴出血来。
「对不起。」这几个说得很艰难,天远觉得有什么尖利的东西在划刻着自己的自尊。那可能是自己唯一所有的,能够拥有一生的吧?
周建无声地收紧了手臂,把怀里那个没有什么温度的身体紧紧地抱着。他要坚强他要能干他要来收拾一切残局,可是谁看得到他那颗脆弱得不能再脆弱的心呢!
「笨蛋!你的就是我的,不许再胡思乱想!一切都会好的,我们一起来想办法!」周建吻着天远,心里在打鼓。豪言壮语是说了,可是这一大家子人怎么办呢?天远炒股的钱不能随便乱动,就凭自己挣的那点家教钱,够吃饭吗?还有这一块住着,我跟天远怎么办呢!周建觉得天都灰了。
***
阳光照进卧室,床上熟睡的人都没有发觉。周建一翻身—;—;
「哎呦!」什么东西被周建踹到床下去了。一声叫得周建和天远都坐了起来,床底下,东东裹着被子睡眼惺忪。
「你怎么在这?」天远几乎是惊恐地间,东东什么时候过来的竟然不知道,昨晚上可是一直被周建抱在怀里睡的啊!
东东揉着眼睛,昨晚上说什么也睡不着,就偷偷地溜进了哥哥们的卧室,看见周建脚底下还有一点空,就蜷缩着睡着了。
「那个,外边太冷了。」东东小声地说着。
手忙脚乱的起床,周建和天远都有些讪讪的。天远瞪周建,周建瞪东东。东东倒没什么心思看他们,偷偷地抱着被往门外看。天已经大亮了,妈妈还没起来吗?平时她可都是天不亮就起床的啊!
天远走进妈妈房里,房间里整整齐齐的,人却不在了。天远急忙走出来:「东东,你没看见妈妈什么时候出去的?」
东东赶紧摇头。天远转身就开门往外走。
楼下不远的小街心花园里,结着霜花的长椅上坐着天远的妈妈。黑色的皮衣上凝结的露水已经变成冰花,地上是一小堆烟头。看来她已经在这里坐了很久了。
天远长长地出了口气,回头对跟在身边的东东说:「你先回去吧,顺便看看周建在哪?叫他先上课去。我陪陪妈妈。」
东东点点头。
天远在妈妈身边坐下来。妈妈的肩很宽,却瘦骨嶙峋。「起来了?我睡不着出来走走。你不用管我,该上学就去!」天连的妈妈声音有些沙哑。
天逮没说话,这个时候说什么宽心的话都足多余的。已经人过中年,劳苦一生,到头来一切都是镜花水月,家没了,人散了。连最基本的吃饭都成了问题。妈妈,你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妈妈,回去吧!这里冷。」天远轻声地说。
***
晚饭以后,周建在厨房里忙着收拾。天远和东东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妈妈说出去散散步,天远明白她心里不好过,也许独自走走会好一点。而且他要趁这个机会解决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虽然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决。
「东东,嗯……」犹豫再三,天远还是得开口,咬咬嘴唇装作聊天:「昨晚上是不是沙发不舒服?要不要跟哥哥换过来?」
东东眼睛盯着电视:「不用了,我个小睡沙发就行。」
天远吸口气,换个角度再问:「你什么时候进去的我都没听见,你怎么不叫醒我?」
厨房里,周建手里的刀停在半空中,侧耳倾听。
东东眼睛还是没离开电视,说:「叫你干吗?我自己找个地方不就行了?」
天远艰难地咽咽唾沫,这绕着弯子间话太累人了!可是还得问!
「那个,你,看见我们俩……都睡了?」天远心虚气短,自己都不知道说些什么。
东东这才回转过头来看着他哥哥,有点莫名其妙:「我看见你们俩挤着睡的,你那边没地方了我就在建哥哥那边躺了会儿。怎么啦?」
「没、没事。周建就那臭毛病,睡觉一点都不老实!东翻西滚地挤得人一点地方都没有。」天远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有点生气。
东东看看他,心里有点不安。想起来他们俩早晨的表情怪怪的,是不是自己犯了什么忌讳?
厨房里,周建撇着嘴。说我睡觉不老实把自己摘得这叫一个干净,「真卑鄙……」
晚上,为了以防万一,周建被轰出来睡沙发。周建咬着被子叫苦连天,可是也无可奈何。
夜深了,天远始终无法闭上眼睛。身边的东东已经睡熟了,均匀的呼吸在静夜里很清晰。天远悄悄起身,小心地走出房间,回头看看床上的东东,轻手轻脚地板上了门。
外边的沙发上,周建同样睁着眼睛。天远知道他没睡,走过来蹲在他面前,额头顶在他的额头上,轻轻地蹭。周建了然地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吻他。天远靠在他胸前,无力地吐出一口气。
谁也没说话,能这样靠一会也好。
***
段名奇怪的看着面前的天远,想了想说:「天远,这支股票还有上跳的空间,现在抛了太可惜了!你是不是有什么困难?如果……」
「不是!」天远打断了他的话。不是不可惜,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现在能动的也只有它。
天远缓和了口气:「我不想等了,就是这样。」
明白这个男孩必定有不愿意说出口的苦衷,段名不再问。
拿着手里薄薄的一叠钞票,天远皱了皱眉尖。家里的钱已经不够用,四个人的开销不是闹着玩的。这点钱又能支撑到什么时候?万一到了山穷水尽,怎么办?
周建手里的书包收拾了一半,懒懒的靠在椅子上长叹一口气。天远下午没来学校,最近一段时间他缺了不少的课,心情又不好。现在已经黄昏了,自己还要赶回去做晚饭。
「哎……」周建再次叹气。
把书包收拾好以后甩在肩上,周建慢慢地走在走廊里。最近心情越来越灰暗,努力地想收拾可是却无法说服自己。天远在强打精神支撑,面对自己面对他的家人他都要神态自若。不能疲惫,不能厌倦,不能焦虑。自己又何尝不是在强撑!可是,该怎么做才能渡过难关?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突然后背上被用力地拍了一下,周建踉跄了两不步差点没摔倒。没等他回头身边就传来刘小源咕咕的笑声:「老大!你什么时候也学人家走路低着脑袋找钱包了?」
周建一伸手勒住他的脖子,咬着牙:「臭小子我让你笑!」
「天远!」刘小源回头叫,周建一愣赶紧回头看,刘小源大笑着挣脱开。周建翻翻白眼,又上这小子当了!
刘小源攀着周建的肩,推着他走到天台上。一纵身坐到栏杆上,刘小源看着周建:「怎么着,天远他妈还没走啊?」
周建无力的点点头。
「她别是不走了吧?」刘小源恐惧地喊了起来。
周建更加无力地点点头。
刘小源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哎呦我的妈呀!你们俩这算怎么回事啊?」
周建靠在栏杆上,闷闷地看着远处灰紫色的天空。「他们是一家人,当然要在一起,何况他们已经无处可去了。现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我也不知道走到哪才算一站。」
刘小源咧咧嘴:「那你不别扭啊?」
周建郁闷地拍着栏杆:「不别扭才怪呢!整天四个人转来转去的,不管做什么说什么天远都要看看我的脸色。他怕我不高兴让他的家人难堪,又怕他的家人惹我不耐烦。他夹在中间两头为难,我看着他整天小心翼翼的就好受嘛?何况他妈那眼神跟锥子似的,我真怕哪天她看出点什么来再拿天远开刀!不过话说回来,真要有道么一天我也就跟她摊牌,她想动天远一指头就试试看!」
刘小源嘬嘬牙:「老大,听我的。这么下去迟早出事。你们还是搬回宿舍来住吧!把房子让给他们,也省得你们难受。」
周建摇摇头:「你不知道!东东怕他妈怕得你耗子见猫,天远绝对不会扔下他们不管。我也想过一个人搬出来,可是我总觉得这样做是在最困难的时候离开他。我们刚刚开始的生话一下子又倒退回去了,我不甘心啊!」
两个人谁也不说话了,沉默了一会,周建转过身:「我该回去了。」
刘小源难受的要命,从打认识他的那天起就没见过他这么垂头丧气过。「老大!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就说话啊!」
周建背对着他点了点头。
周建走进楼门,走到家门前抬手敲门。没有动静,周建有点奇怪。
东东最怕和妈妈单独在一起的时间,最盼着他们俩回来。所以每天都会像条小狗一样守在门边上,只要门一敲响立刻就会打开。今天是怎么了?
周建又敲了几下,没有人回音。索性拿出钥匙打开了门。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周建奇怪的到处看了看,什么都和平时一样,只有卧室里天远妈妈的衣服行李箱都不见了,难道,她走了?
周建一时愣在那里没回过神来。怎么会突然难开了?她能到哪去?天远知道吗?东东到哪去了?几个念头搅得周建心慌意乱,赶紧抓起电话。
第五章
火车站的候车大厅,人来人往的喧哗没有一点温度。难别和重逢的激情戏码只在电影里,普通人没有演绎的兴趣。
长椅上坐着一家三口,天远的妈妈破例没有抽烟。火车还有一段时间才开,本来应该好好的跟儿子说几句贴心的话,但是从没有跟儿子面对面的坐下来谈话的习惯,想说的话也就说不出口。天远的妈妈叹了口气。
「妈妈,你非走不可吗?北京也一样可以找到事情做,我们一家人在一起不是更好吗?」天远抓住妈妈的手,有点焦灼的说。下午刚刚回到家就听到妈妈突如其来的决定,他甚至来不及反对,妈妈已经准备好了行李买好了车票。
「有什么好的?你牵着我我坠着你,谁也不得安生。」妈妈叹口气:「北京是个讲身份的地方,你们两要是有个上不得台面的妈会被人看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