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猜到。」邵敏冷哼一声,「话说在前头,经济不景气,事务所的生意大大不如前了。」
「不,我不是来借钱。」邵毓连忙解释,心中又是一阵委屈。说起来也是他不懂事,那么久不见,怎么好一见面就向人求助呢。
不是借钱啊,那倒还可以商量。邵敏脸色稍霁,眼睛稍稍抬起,问道:「那你有什么事?既然来了,也不妨说说看。」
邵毓于是迟疑地,把离婚的事说了一遍,最后低声提出要求:「对方的律师很利害……大哥……拜托……你可不可以帮我?」邵敏本人也是很出色的大律师,就算他不愿亲自出手,手下也有精于处理家庭纠纷案件的人才。
「这事你想也不要想!」但没想到邵敏竟然亳不考虑便厉声拒绝。
「大哥……」邵毓愕然。
「你一个人丢脸还嫌不够?还要害家里陪你一起丢人才高兴?这官司打起来,你过去的丑事一定被掀出来!」邵敏越说越生气,「不行!好不容易大家才忘记邵家出了你这不肖的东西,好不容易爸妈才从你的打击中走出来。你这会儿又想掀开大家的伤口?」
「大哥……」邵毓心痛。没想到家里的人是这样想他的。
「搞上这样一个贱女人是你不好啊!怪得了谁!都怪你有眼无珠!官司想办法庭外和解吧,不要再伤害邵家的声誉了。孩子归谁抚养也没关系,总而言之,你别再给大家找麻烦!」
狠心的言语让人打从心底感到发冷,邵毓过了一会,才躬身说:「对不起,大哥。今天打扰了。但你的意见,恕我不能接纳。」
「什么!你还要冥顽不灵?!」邵敏气得发抖,「别说这场官司你没有胜算,就算有,你付得起律师费吗?啊?别白费心机了。」
「这些问题我会想办法解决的,不劳关心。」说罢邵毓转身而去,背影决绝一如当年出走的倔强少年。
办公室的大门关上后,另一扇侧门轻轻打开。
「这样赶他走真的好吗?」雍容的少妇正是邵敏的妻,「爸爸妈妈近年已经后悔,认为当初的决定太绝情,他们很想念小叔呢。」
「哼,所以我才更要赶走邵毓。」邵敏冷笑。这些年来他一直侍奉父母,扮演孝顺儿子社会精英的角色。所以,无论是这家律师事务所也好,家里的财产也好,全部理所当然都是属于他的。邵毓休想分到一杯羹。
◆◇◆
邵毓缓缓在街上走着,随怒火渐渐平息,心中开始涌起一阵悲凉。
果然是太天真了呢。他竟妄想好歹也一家人,大哥和父亲应该不会完全不念亲情,没想到……是他做人太失败了吗?是他不该对亲情寄有任何希望吗?他果然是与亲人无缘的。不得父母喜爱,不与兄长亲厚,连唯一的儿子也……
正如大哥所说,对手是行内著名的关某人,要打胜这场官司不容易。再说,他和安泰的节蓄都已经全数花光在寻人上头了。那里还付担得起高昂的律师费?怎么办?他已经被赶上绝路吗?
邵毓低着头,连肩膀都垮下了。到差不多回到家门,才想起今天是跟安泰家人聚会的日子。
不行!心情再怎么坏,也不能影响他人啊。
邵毓勉强提起精神,买了水果点心赶到安家去。
「爸、妈、哥,毓哥来了。」安家小妹一贯热情地迎接。
「小毓,你来了。」安妈妈匆匆出来,一照面便把邵毓紧紧拥进怀里。「孩子,别怕,妈妈什么都知道了。」
邵毓愕然,但安妈妈身上的味道令他莫名地感到很安心。
是母亲的感觉。
「我已经跟他们说了。」安泰搔搔头说,跟父亲一起出来迎接爱人。安爸爸照样的不苟言笑。
「啊?」邵毓还没回过到来,忽然听到安爸爸威严地说:「邦邦是我孙子,我不会让他被抢走。」
「我们正在商量聘用哪个律师呢。」安康手上捧着一大叠资料,里面全是一流的大律师。
邵毓一看大吃一惊,这些律师的收费太高了,他们无法负担啊。
「别担心律师费,我们可以把小公寓卖了,搬回家里住。公司也可以暂时押给银行。」安泰微笑着,温暖的手轻轻搭上他的肩,「总之,我一定会支持你。」
邵毓呆住了,没想到安泰会做这个地步。
「我俩老也有点储蓄,唏,大不了把店卖了,正好退休去。」安爸爸也豪气干气地说。
「不!这样不可以啊!这是你们大半生的积蓄,你们的养老金啊。」邵毓差点吓坏了。
「为什么不可以?」安爸爸凌厉的眼睛一瞪,「难道你和阿泰不打算养我们?我们死了难道你们不负责给葬。」
「可是……」
「傻孩子,我们是一家人啊。」安妈妈轻拍邵毓,慈祥地笑。
呵,一家人呢。邵毓感到鼻子一酸,说不出话来。
在面对压力,面对困难,甚至面对亲兄长羞辱时,也没有落下的泪水,此刻,缺堤了。
邵毓在安泰怀里尽情痛哭,但流的是幸福的泪水。
◆◇◆
邵毓最后还是没有接受安家的心意。
虽然他理解安泰对他的爱护,明白安爸爸和安妈妈希望苦命的儿子得到幸福的心情。可是,他还是不能自私地接受。
「为什么?」安泰始终耿耿于怀。
「傻瓜,总不能因为要把邦邦抢回来,而害得大家都陷入经济困境啊。这样你叫我立场何在?」邵毓怜惜地轻抚安泰的头面。他想通了很多,以前的他就是不懂得打算,做事欠缺周详深思,现在都应该改过了来。
安泰被情人的温柔得手弄得心都酥软了,可是……
「可是,就算你有你的考虑,也不能随随便便找个菜鸟律师啊。」想起邵毓聘请那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女律师,安泰不禁捏一把冷汗。要知道失去邦邦,对邵毓来说可是巨大的打击啊。
「嗯,这点我也仔细思量过了。」邵毓微笑说:「以关律师在行里的声望,一般律师为免与他为敌,是绝对不肯贸然接我们的案子。」到底是出身在律师世家,他心知法律界其实是个比想象中更黑暗的行业。官僚,黑金,小圈子,台底交易等等多不胜数,圈子里充斥着唯利是图的家伙,真正为理想为公义而战的人……实在聊聊无几。
「可是那个阮律师……那么年轻,真的可以信任吗?」安泰犹豫地说。
「这时候也只可以完全相信她了。」邵毓想了想,心境平静地说:「阮律师虽然经验不足,但很难得她不怕跟关律师对恃。再说,也只有初出道的律师才会愿意不计较酬劳来帮我们呢。」其它律师不是开天杀价便是一口回绝,而更难得的是,阮律师看似正义感十足,十分同情他的遭遇。
「嗯。你说的对,我应该相信你。」安泰也一笑,在情人额上轻轻一吻。总之,无论如何,他也会尽全力支持心爱的人。
◆◇◆
家庭纠纷官司是一场漫长的消耗战役,由排期上庭至开审这段日子,双方律师除了要处理繁重的往来文书,跟当事人商议对策,也要尽量调查对方的弱点。说穿了,打这类型的官司不外就是互数不是,务求令法官大人相信,对方因人格上的缺憾不适合监护幼儿。
「许美娜在纽约的事我已经托人调查,希望快点有结果了。」办公室内,年轻的阮律师风姿飒飒地说。年轻的她干劲十足同时表现细心可靠,看来邵毓今次眼光不错,总算选对了人。「那么邵先生,你可有想到什么有用的资料?无论事无鉅细,你都可以告诉我啊。」
「这……」邵毓看着女人炯炯的目光,不禁犹豫。夫妻多年,他当然掌握许美娜若干弱点,但要他在美娜背后狠狠插一刀……
「邵先生。」阮律师叹了口气,严肃地说:「下个月就要开庭了,对方律师在庭上一定不遗馀力地攻击你。不,以关律师卑鄙的作风,他甚至可能在背后搞小动作。假如到现在你还没有觉悟的话,这场官司还没打已经输了。」
「是,我明白。」邵毓低下头,但却没有妥协的意思。
「安先生,你不劝劝他吗?」阮律师望向着一旁的安泰。这两个外形气质迥异的男人总是形影不离的,任谁能一眼看出他们感情深厚,她知道邵毓会听他的。
「我尊重他的意思。」安泰微微一笑,他了解情人的个性,如果要他做出过份的事,纵使得胜邵毓也会一生愧疚。
「好吧,我也不勉强你了。」阮律师看看邵毓,不忍再加以逼迫。这个温柔善良得近乎优柔寡断的男人,总能让她心软,无法狠心对待。
「谢谢。」邵毓闻言,脸上扬起感激的笑容。他知道自己的任性会为身边的人带来很多麻烦的,不过他就是无法一下子完全改变过来。
阮律师看着这朵耀眼的笑容,脸上微微一热,刻意偏过眼神。而这时安泰看了看手表。
「时候不早了,我们应该告辞。」
「呵,是啊。对不起,阮律师,我们要去接孩子了。」邵毓露出开心的笑容。
阮律师微笑点头。看着安泰细心地照顾邵毓,替他披上外套。
「你们感情真好呢,很少见男生这么亲厚。」她只是随意说道,浑没有留意到邵毓眼睛闪过一抹深切的歉意。
◆◇◆
自那天重逢之后,许美娜坚持要把孩子带在身边,邵毓当然拗不过她,最后只好通过律师斡旋,双方协议每个周末邵毓都可以跟孩子一起渡过,但其馀时间邦邦则要跟着美娜生活。所以,现在的邵毓格外珍惜得来不易亲子时间……
「邦邦,玩了一天,觉得开心吗?」邵毓跟美娜已有协定,在孩子面前不谈官司的事。
「嗯,很开心。不过,如果能和爸爸妈妈一起玩,邦邦会更加开心。爸爸……我们还有一家人去玩的机会吗?」邵邦的表情语气超乎年龄地成熟,父母离婚果然会催逼孩子长大,丧失童真。
邵毓只好模棱两可地笑,随口问道:「在妈妈家住习惯吗?」
「习惯,妈妈给邦邦买了好多东西……叔叔也很疼邦邦。」邵邦口中的叔叔自是美娜的情人。
邵毓的神情一黯。小孩子生性健忘,假如邦邦跟美娜到美国去,只怕几年之后,便会忘记他这个父亲了。
「别担心,我们不会失去邦邦的。」安泰的手适时搭上他的肩,邵毓放宽了心,点头而笑。
这时,接邵邦的车子已经到了,邵毓依依不舍地拥抱儿子。
来接邦邦的是美娜的情人,还有关律师。看见关律师,二人神经都一下子绷紧了,不由自主互相靠紧。但今次有话要说的,似乎是美娜的情人。
威严的中年男人轻咳一声,神情温柔眷恋地道:「美娜是个好女人。」
言外之意,似乎邵毓就是坏男人了。安泰登时拳头一紧。
「是的,你说的没错。」但邵毓只是淡淡的笑。
「我跟美娜是在酒吧认识的,她以表演跳舞赚取外快,我很喜欢看她跳舞,那时她的表情是飞跃,对前途充满希望的。我从没见过那么美丽坚强,充满活力的女人。生活再怎么艰苦也不能让她泄气,就算交通失事,失去左脚的时候,她都没有放弃自己。」男人说着,柔和的脸容忽然一肃,「那段日子,孩子是支持美娜生存下去的支柱,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替她把孩子夺回来。邵先生,你是明白人,应该知道孩子在美娜身边,绝对会得到较好的生活和教育。」
果然是这样。邵毓哑然失笑,因为早已料到这方会这样说,所以倒也不生气。只有安泰为情人忿忿不平,差点气炸了。
「官司打下去对大家都没好处。」是关律师出场的时候了,英俊的男子看似友善地说:「亦难保不会对你们,甚至孩子的生活造成影响,这也不是你们所乐见的吧。」
「既然这样,你们放弃好了。」冷冷的声音,一旁的安泰快要气死了。怎么每个人都爱欺负他善良的情人?邵毓的个性就是太为人设想,才会老是吃亏。
「我们决不会放弃。」美娜的情人坚决地说:「邵先生,让邦邦跟我到美国去吧,我会栽培他成为我的承继人。」
这无疑是很优厚的条件,但邵毓认为世上有些东西比财富更重要。
「我虽穷,但也不愿放弃一个父亲应有的权利。我希望可以亲自抚育孩子,也会努力供养。」
「不错,邦邦留在这里照样可以念好学校。」安泰想,大不了自己和邵毓工作辛苦些,「至于你的承继人,你自己不会生啊。」
「邵先生,你果然不知道。」威严的男人露出痛苦的表情,「美娜她……因为那次交通意外受伤影响,已经不能再生育了。」
◆◇◆
美娜不育,邦邦成为她唯一能拥有的孩子。
这消息对邵毓来说不啻为一大打击。
他一直以为美娜即使输掉官司,还有温柔丈夫,将来也可以养育很多小孩。这念头一直支持他,让他理直气壮地与前妻展开争夺,可是现在……他还该坚持下去吗?
「你又在想些有的没的了。」耳畔响起安泰那令人安心的嗓音,厚大的手为迷惘的男子带来温暖。邵毓回过身,二人并头而卧,互相依偎取暖。
「整夜都没睡?嗯?」安泰柔声问。
「你不也一样。」邵毓答。这消息太震撼了,二人也是一夜辗转难眠。
「不一样,我担心的另一件事。」安泰皱眉沉思。邵毓考虑的是对方的心情,而他,他觉得事情很古怪,关律师他们为什么要泄露美娜不育的事?是一不小心说漏了嘴?是搏取同情?还是……有更深沉的阴谋?
「泰……」这时邵毓迷惘的声音响起:「我是不是应该……」
「不!」安泰大声说:「邦邦何尝不是你唯一的孩子。」
「可是……」
「你总是这样。」男人严厉地说:「为他人设想之前,为什么不会先为自己打算一下啊?」
虽然受到责骂,但邵毓反而露出幸福的笑意。
「因为我有你啊,你总是孜孜不倦地为我打算。」
简单一句话,把百炼钢化作绕指柔。
安泰忍不住紧紧拥抱他一生守护的人。
半晌,邵毓的声音轻轻响起。
「这事……我们不要告诉阮律师吧?美娜已经够可怜了,我不希望拿这事在庭上打击她。」怯生生的语气里有不容否决的坚持。
安泰顿时无言,暗暗叹了口气。果然是这样,对方已经把邵毓性格上的弱点摸得透彻,清楚知道怎么利用他善良固执的个性。
对于对方主动送上的弱点,邵毓是无论如何不会利用的,就算将来阮律师自行查了出来,邵毓也不会答允将之用作攻击许美娜的工具。这着一石二鸟,既动摇了邵毓争取抚权的决心,也保障自身的弱点不会成为被攻击的目标。对方的确是很有手段。
「泰……你反对吗?我知道我又任性了。」邵毓轻轻地问。
安泰以一个吻作为回答。无办法,他就是为这样的邵毓而心折啊。
◆◇◆
经过安泰劝导,邵毓答应放宽心情,一切听从法院判决,二人的生活也回到本来的轧道。
但不知自何时开始,邵毓总感到身边的人,如邻居同事,老是在他背后窃窃私语。只是随着开庭的日子渐近,他并没心思理会。直到……
「邵先生。」邻居史老师一手拿本上周出版的八卦杂志,好奇的眼睛在厚厚的眼镜后闪闪生光,「这篇报导里说的人……是你吧?」
邵毓愕然地接过一看,赫然是一篇绘声绘影,讲述某美国华人富豪跟前著名大律师邵某人失踪多年的儿子夺抚养权的经过的文章!
而安泰在接到邵毓的消息后,稍为打听一下,竟然在坊间搜集一大堆类似报导。普通人茶馀饭后,最喜欢就是八卦名人富豪的秘辛,而邵毓的官司正好附合大众口味。而且写篇文章的人刻意煽情,让事件瞬即成为热门话题。
「太过份了!」安泰气得一拳搥在桌子上。所有报导里都把邵毓的外形、工作、居住的地区和近况都列得清清楚楚,只差没有把照片和真实姓名刑注销来。而最过份的是,写文章的人竟刻意渲染,把所有责任推在邵毓身上,把他写得像十恶不赦的坏人一样,「这种报导是违法的吧!我们告他!」
邵毓苦笑,随手拿一篇细看,内里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