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仁义总算是想起方才一直记不起,也或许是不想记住的人是谁了。
至于仁慈,则是边跑边埋怨:瞧!就说不能提吧!才只是一想,可怕的事情就发生了,他家小小使坏精回来了!
当马希尧和天飘飘下了马,进了观,踱上大殿后,就只瞧见眼前这一片兵荒马乱。
“有人在吗?”
马希尧凝气提嗓,整座大殿里只听见他雄浑的问句一再回荡。
有人在吗?有人在吗?有人在吗……却没人出来应答,整座大殿安静无声。
可虽然看似无人,马希尧却能敏锐地感觉到,在这殿里的每个角落,都有人躲着朝他们探头采脑,伺机而动。
虽然他们躲得好,伪装得不坏,有个胖子甚至还将自己伪装成一株双掌朝天的榉木盆栽,但凭他的内力及耳力,又怎么可能会察觉不出这些人的存在?
只是他虽然感觉出来,却没打算去戳破这些笨蛋的伪装。
毕竟他今日到此并不是为了想认识这些人,于是他面无表情地双手抱胸,静待着事情的后续发展。
至于天飘飘,在刚进殿时原还有笑容,可笑容却是愈来愈淡,脸上的迷惑愈来愈多,直至她在神坛上发现一尊与真人大小相仿的神像。
“嘿!马摇摇,快来瞧!这里居然有人帮你雕了个神像耶!敢情这里住着的是你楚国马家的仰慕者?或是曾经受过你家恩惠?”
马希尧摇头,留意着她脸上的所有细微反应。
“那不是我。”
“不是你才怪!像得一塌胡涂!”天飘飘皱鼻娇笑,满脸不信。
马希尧淡然道:“别说是塑像了,就算是人,也有可能会长得相像。”
“是吗?那我可要问问这里的主人,看到底是不是按你的样子刻出来的,只是好奇怪,这里我是不是曾经来过?否则为什么……”天飘飘一双清澈水眸转为迷离蒙胧,他又看见她脸上出现那种彷如在梦中的表情。“我会觉得对这里好熟好熟,熟到了……”
她提气跃上大殿梁顶,找着个小洞,抽出一张纸,再跳了下来。
“我甚至还记得曾经藏了一张纸卷在这个梁洞里。”
“纸上写啥?”
“这我倒忘了……”
边回答边摊开纸卷,天飘飘逐字念了出来。
“亲亲慧定师太如晤,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浑圆矮胖的身影,总如走马灯似地在我脑海中盘旋不散,犹记当时年少,我们共吃一盘臭豆腐,以互熏对方为乐,那样的年少童真情怀,永志难忘,当年若非战乱将我们分开,重逢时又都已垂垂老矣,且还各自为尼、为道士,今日可能早已是人家的爷爷奶奶了,但我永远也忘不了——”
“够了!够了!别再念了!我投降!我投降!东西还给我!原来你这鬼丫头是将信给藏到梁上,难怪我怎么也找不着。”
神坛下桌布一掀,钻出个气急败坏的仁义道长,只见他快手快脚地将信从天飘飘手上抽来撕烂,口里跟着不停骂着。
“撕了!撕了!没了!没了!哼!我看你这丫头以后还拿什么要胁我!”
天飘飘任由对方撕信发泄,翻翻白眼想着撕了也好,省得她都念到鸡皮疙瘩长满身。
“你也真是的,游儿!”仁义转过头将炮口改朝向马希尧。“原先我还想着有你陪在她身旁,好歹能够稍微压着她,你怎么就下阻不拦地任由她使坏也不说话?敢情真要将你大师父给逼得羞愧撞墙?”
马希尧无所谓地任由他骂,眼神迳自看向那已跑到大殿下,那养着几株荷花的大水缸旁的天飘飘。
只见她挽高袖管,将小手探进缸里,拎了只大乌龟出来。
“至于这里呀!”她拨开壳,深深探指,竞从龟壳里挖出一把钥匙,“则是藏着……”
“原来如此!”
伪装成盆栽的胖道士,面色铁青地奔向天飘飘,一把将她手上钥匙抢过来,和自己腰间的钥匙比了比后,破口大骂。
“原来真的是你这小丫头盗打了一把我金库的钥匙,难怪我总觉得里头的金砖时有变少,却怎么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最俊只好归咎是自个儿数错了。你这个贼丫头,真不知是哪个贼胚将你给调教出来的。”
听见这话,从头到尾没作声的马希尧,终于冷冷的开口。
“真不知是哪个贼胚将她给调教出来的?很好,这也正是我带她来这里,想要弄明白的事情。”
“你真的不是我们的大师兄?!”
天养、天乐、天喜等人环坐于桌旁,傻瞪着面前的男人,真的是太太太太太……太像太像,简直像是由同一个模子制出来的。
“我能不能摸……”傻天养伸手想摸对方,想确认他是下是活着的,而非外头那尊木头商神复活,却遭对方冷眼瞪来,给吓得收回手。
喔唷!光是这一眼及那不怒自威的架式,众人就已经能够确定即便是长得像,但眼前这位姓马的楚国皇子,还真的不是他们的大师兄。
因为他们的大师兄爱笑,言语可亲,谈吐幽默。
只不过大师兄的可亲仅限于表面,那是一只笑面虎,嘻嘻哈哈可以,但若招惹了他,他一张开口,可是成堆利刃往你射去,包准让你死得惨兮兮。
而眼前的这一位,则是不分内外都像虎。
一头令人望之生惧、却步,不敢亵玩胡闹亲近的冷面虎。
“你说飘飘这样有多久了?”看得出来眼前这头冷虎唯一在乎的只有他那小小女徒,仁慈好奇地问道。
马希尧回答,“快两个月了。”
至于仁义好奇的是——
“她是遭人算计,还是让什么东西给砸到头吗?”
马希尧淡嗓解释,“事情发生时我也在现场,那是一个自食恶果的意外。”
自食恶果的意外?
真是有够轻描淡写的解释。听见这话,那贪瞧热闹的仁慈原本还想再多问一些,但在瞧见了男人那双冰冷冷的眼神时,他就知道了还是少问为妙。
“小师妹在失忆期间……”开口问的人是天乐,“呃,还是一样爱整人使坏吗?”
马希尧点头,“没有一天不。”
听见这话,所有望着他的眼神全都写满了同情和庆幸。
“可有办法帮她恢复?”天养好奇追问。
“我试过很多药方,但都没有效,所以才会把她带回来。”
“所以才会把她带回来?”仁慈是个多么狡猾的人物,光看眼神、听说话,就透出了玄机来。“听皇子的意思,该是早已猜到了飘飘与乌龙观之间颇有关联,但原先并没打算送她回来,今日带她回来,竟还是情非得已的罗?”
马希尧敛下俊眸,没回答。
“唉!有失必有得,幸亏我这心肝宝贝小爱徒遇上了你这样的好人……”
其他人在听见仁慈破天荒地喊天飘飘为“心肝宝贝小爱徒”时,个个又是想吐又是困惑。
不懂平日明明恨小师妹恨得要死的二师父,怎么会突然转性?
仁慈懒得去管别人怎么想,又做出了什么表情,他只是祭出了“水眸神功”,将一双狗儿似的漆黑眼眸,拚命地朝着马希尧张大,里头盛满担心徒儿的忧伤。
不多时,那双汪汪老眼里不仅是水气氤氲,甚至还星光点点。
“我……呜呜呜,我真是为她感到开心呀!”如果将来你能送来一车又一车的金砖充当聘金,我肯定会……呜呜呜!更加开心的。
仁慈呜咽的继续说。
“对不起,请原谅贫道的失态,因为打小飘飘这孩子就是我的心头肉……”是心中刺!“掌上明珠……”是掌中鸟屎!“宠爱得不得了……”是恨不得将她的屁股打成四半!“所以才会失态,您可千万别笑话贫道。”
马希尧先是沉默片刻,接着露出他自进观以来的第一个微笑。
“对不起!我必须要笑,因为这真的很好笑,道长,和您一样的这种表情我也曾经在飘飘脸上看过,所以现在我能够很肯定,她的性子之所以会如此刁钻古怪,究竟是哪个贼胚将她给调教出来的了。”
第七章
天飘飘待在屋子里,听见外头传来的热闹声,却没想出去,破天荒地不贪热闹了。
她环顾四下,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那些经常会在她梦里出现的景物,居然真实地在她眼前出现了。
她闭上眼睛,依稀可以听见两个小女孩的对话——
盼盼,你又来找我三师兄呀!你啊,生肖肯定是属水蛭的,黏得可真紧啊!
讨厌,光会说人,你自己还不是整天缠着你大师兄不放?
那可不一样,我大师兄生得好看,人又聪明会说话,缠着他那叫正常,不像有些人呢,就像是一块木头!我真不懂怎么会有人喜欢。
木头又怎样?木头好!木头赞!木头木头顶呱呱!
是啊,天冷时还能劈碎了木头,烧来取暖。
你呀你,天飘飘,整天老爱笑话人,如果哪一天你大师兄不理你了,我看你怎么办!
我看你怎么办?看你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脑海中回音袅袅,她手脚发软,全身冒冷汗。
接着她又听见一个大男孩和一个小女孩的对话——
干嘛沉着脸、嘟着嘴?我可不信观里有人敢欺负我们的小小天魔女!
谁说我是天魔女?我是天飘飘!是你帮我取的名字,居然还忘掉?
好好好,天飘飘,天飘飘,飘到天上去当小仙女的天飘飘,那么我能请问这位美丽可爱的小仙女,为什么会心情不好吗?
人家的布娃娃坏了啦!
不过是个布娃娃,坏了再买一个不就得了。
再买一个也不会是这一个了。
你不喜欢新的布娃娃?
不喜欢,我要原来的那一个,因为它陪了我好久好久,我和它有感情了。
飘飘,这世上没有一个东西是能够恒久不变的。
不!有的!还是有东西能够恒久不变的。
例如?
例如大师兄对飘飘的好。
大男孩笑了。
你这丫头倒是嘴甜,走吧,大师兄带你去看月娘。
哇!好大好圆的月娘喔!
怎么样?心情好多了吧?
只好了一点点,我还是比较惦着我的布娃娃。
这样吧,大师兄现在跟月娘许愿,要在未来挣很多很多的钱,买一百间房子以及一百个布娃娃给飘飘,让你能跟每个布娃娃都建立起感情,就算少了一个也不会太难受,这样你的心情有没有好一点呢?
有!不过飘飘也要许愿!
你要许啥?
我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等我长大后,我要当大师兄的新娘!
要当大师兄的新娘!要当大师兄的新娘!要当大师兄的新娘……
声音又换了,她听见了一把和自己嗓音一模一样,却是满含着忧愁的少女磁嗓,低低吟唱。
忆得前年春,未语含悲辛。归来已不见,锦瑟长于人。
今年涧底松,明年山头檗。愁到天地翻,相看不相识。
归来已不见?相看不相识?
一对原是亲密无间的人儿,却在最后走上了相看不相识的路?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呀!
她想着想着,用力地想着,想到了头皮发麻,头颅发胀,就像是有人用刀撬开她的天灵盖,往里头拚命塞入泥浆。
用力塞,死命塞,塞到她脑子里再也装填不下,只能转由眼耳鼻嘴七孔之中流泄出来,痛得她噬心刺骨。
好痛!她两手捧着头,泪水坠落纷纷,再也抑制不住地尖叫起来,她一直叫一直叫,直到一副温暖坚实的怀抱将她紧搂着才停止。
“没事了,飘飘,没事了。”
“你别不要我!别下要我!”从来不哭的天飘飘,一哭起来却是惊天动地。
“我怎么会不要你呢?”
马希尧心疼地将她紧搂在怀,吻了吻她的头顶,柔声安抚,即使知道此时的他对她而言,很可能只是个替身,却依旧强抑下心里的不舒服,温柔安抚着她。
她哭了又哭,他哄了又哄,好半晌后,她才终于哭累了沉睡在他怀里。
小心翼翼地将天飘飘抱到床上后,马希尧坐在床畔,大掌握着她的手,守着她,就怕她再度作梦,哭着醒过来。
在房里坐了良久,确定她一时片刻不会再醒来,马希尧这才起身离开房间,去找观中的其他人。
“你们谁能告诉我,天骧游目前人在何处?”他面无表情地开口问道。
这个问题问得有深度,问得人人都摇头。
此刻天骧游正带着妻子,为了协助吴越王完成“商策”而周游列国。
吴越王给了他充分授权及吴越使臣的身分,让他不需向任何人报备去向,所以,就连他的师父与师弟们,也都不知道此时他人在哪里。
幸好这个难题并没有困扰马希尧太久。
三天后,乌龙观里来了个由福公公派来的信差。
福公公之所以会派信差来,是因为楚王有急事找大皇子。
楚国宫中来了个贵客,那贵客的身分是专诚来到楚国,要与楚王商谈两国商业合作事宜的吴越国特使。
楚王在接见对方之后,就急匆匆地让福公公快点找人将大皇子请回去。
真是可笑!马希尧没好气地想。
他来找“他”,而“他”也正好去找他?
这是什么?双生子之间的绝佳默契?
在分隔了漫长的二十五年岁月后,他们这对始终无缘的双生兄弟,真的就要见面了吗?
会春园,清心池中天心阁,双龙会。
马希尧与天骥游各据一方,微愣地瞧着对方。
有种在照镜子的感觉,真的!
他们同时地想,接着一个面露魅笑,一个却是漠然不改。
很好,至少此时的他们,终于是不一样的了。
没错,他们是不一样的。
天骥游性格外放,看似容易相处,其实他那过于狡黠的心思只有自己清楚。
马希尧则是内敛且自我要求严谨,宫廷的生活让他学会谨言,习惯防备。
两兄弟在性格上的唯一相似处,就是都善于掩藏心思。
天心阁位于水中央,四周垂挂着白色纱帐,隔绝外人对于这场双龙会所滋生的好奇。
在他们身旁伺候着的只有福公公,这让福公公即是兴奋又是非常骄傲。
只见福公公以一双泪花乱转的老眼,来回盯着这一对同样出色的孪生兄弟,心头想着如果他那苦命的前任主子俪妃还在就好了。
好感动!
福公公感动到了不时还得偷偷转过身,抽出腰问手绢,时而抹泪,时而擤出两管鼻水。
只是随着时间缓缓过去,很明显的,在这座凉亭里面,所有的感动与激动全让福公公给包下了。
两位当事者,一个是噙着魅笑,漫不经心,一个是漠着俊瞳,面无表情,实在是让人无法从他们的表情里,猜出他们正在想些什么。
好半晌后,身为主人的马希尧终于开口,却不是对着天骧游。
“福公公,等你哭够了,沏壶热茶吧。”
终于发现自己失职的福公公,忙不迭地满口道歉。
“对不住!大皇子,天特使,奴才真是该死!”
“没喝茶死不了人,不必道歉,只不过……”天骥游托腮魅笑,俊眸里闪着促狭,“我建议你在泡茶前,把手洗净先!”用刚擤过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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