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太可笑了!”我受不了他轻描淡写的语气,“你以为这样就算了吗?这里是法国不是波兰!”
“都一样,或许过段时间我甚至可以不用动脑筋为这种事编什么借口。”这个党卫军抱着双臂走到我面前,孤单的白炽灯灯光从正上方泻下来,在他脸上造出可怕的阴影。我做在椅子上,只能微微仰起头看着他。这个样子未免有点狼狈,但我还是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
他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然后缓缓地把脸凑到我面前,一股烟草混着柠檬水的味道钻进我鼻子。
“您的表情真滑稽,大人。现在您应该具备战败者应有的态度,而不是像这样对我摆出一副贵族的架子。您得明白,您没有任何资格指责我。”
“您真是一个恶棍!”
“或许吧,”他耸耸肩,“真遗憾,伯爵大人,其实我挺喜欢您!”
“那真是我的不幸,如果有枪,我会立刻杀了你!”
“别尝试激怒我,”他恶意地朝隔壁歪了歪头,“我想那位小姐对您很重要吧?”
脑袋里的一根弦嘣地断了,我猛地跳起来,一把抓住他的衣领:“你们要把她怎么样?不准动她!”
一只粗糙的大手握住我左腕,像铁箍一样越收越紧,我的骨头都快断了,钻心地疼。
我忍不住哼了一声,迫不得已放开他,跌坐在椅子上。
“脾气暴躁对您来说没有好处,伯爵大人。”上尉用同情的眼光看着我,“我相信您一定愿意和我们合作,这对您和那位小姐都好。”
疼痛让我的额角渗出冷汗,我抚摸着手腕没有开口,而这个野蛮人却胸有成竹地掏出香烟在我面前点燃。”
“吉士牌的,您要吗?”他把烟雾喷到我脸上,“或许它能帮您想起几个小时前的事!”
我厌恶地咳嗽了几声,转过脸。
波特曼上尉似乎并不介意:“据说烟头的火星刺激人的痛觉神经时,大脑就会更清醒,不过我却老是担心这样的温度会在女人细嫩的皮肤上留下永久性的疤痕。”
混蛋!
我捏紧了拳头,努力压下揍他的冲动,勉强清了清喉咙:“……这不关我们的事,随便你信不信,我和玛瑞莎只是想帮助他……我们只是帮助一个受伤的人而已……”
“这么说您是一个好心人?”
“我们和他搞的袭击没关系,我发誓!”
上帝啊,我恨自己这副口气。
波特曼上尉用他冰冷的蓝眼睛死死盯着我,然后啪的一声打了个响指儿,我看到他的嘴角浮现出得意洋洋的浅笑,或许他认为最终能让我低头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
“好了,就这样吧,”他走回桌子,“您看,说清楚不就行了吗?您可以走了!”
我猛地抬起头他在开玩笑!或者又准备怎么捉弄我!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大人,”他笑了,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我没想过为难您,您说清楚了,这不是挺好的吗?好了,现在您和您的未婚妻”他朝门边抬了抬下巴,“赶快走吧!”
第二章
用白粉刷过的墙上有一些潮湿的水渍,白炽灯照在上面,似乎烤出了一丝丝发霉的味道。皮靴的声音从走廊那头传过来,还夹杂着铁牢门哐啷的巨响和高亢的咒骂。不过这咒骂声往往在一阵拳头击打在肉体上的声音之后中断。
我在这条走廊的尽头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焦急地咬着牙。
上帝啊,那个混蛋是在骗我吗?已经过了一个小时了,我还没看见玛瑞莎的影子!他们把她怎么了?他说过他不会为难她!
哦,不对!我真是个笨蛋,我怎么能相信一个纳粹?如果玛瑞莎出事了,我一定会
“夏尔特!”
尖锐的女声从走廊那头传过来,在刺眼的灯光下,一个纤细的身影拼命挣脱身后的人,不顾一切地冲进我的怀里。
“玛瑞莎!玛瑞莎!”我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地搂住她,感觉自己的心跳强烈地像鼓点儿,“亲爱的,还好你没事!好了,好了!没事了!我们立刻回家,立刻!”
说不清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愤怒,她啜泣着把淡黄色的头颅深深地埋在我的胸前,双手用力抓住我的衣领。我抱着她向门口走去,现在我一秒钟也不想呆在这里这幢房子充斥着德国猪的味道,让我作呕!
大门外天色已经偏暗,皮埃尔把车停在马路边等着我,他的嘴角青了一块,看样子也是刚刚从里面被放出来。
我搂着玛瑞莎钻进车里,就在皮埃尔发动车子的一瞬间,我看见那个高大的身影站在二楼的窗户后面,微笑着碰了碰帽檐。
这个混蛋!
汽车把我带回了塞尔比皮埃尔一世林荫道上的公寓,我让秘书停好车,赶快进屋来。
多利奥小姐正在铁栅栏里焦急地张望,看见我们时露出一脸的欣喜。她打开门,小心地望了望周围:“感谢上帝,您总算回来了!”这个老妇人用白手绢捂着胸口,“我一整天都没有您的消息,真怕您出了什么事……”
我把玛瑞莎扶进来,勉强笑了笑:“没事,只不过被几只狗拦住了。你看,我们好好的。”
“上帝保佑!”
“我母亲打过电话来吗?”
“都打了十几个了!”她在我们身后关好大门,“夫人非常担心,希望您尽快跟她联系。对了,吕谢尔先生和麦伯韦西先生也一直在等您。”
我愣了一下,接着果然在客厅看到了我大学时就认识的两位忠诚的朋友;西蒙·;吕谢尔在窗前吸着烟,而拉丰·;麦伯韦西则不耐烦地用手指头把沙发扶手敲得邦邦响。当我拥着玛瑞莎推开门时,他们不约而同地跳起来冲到我面前。
“夏尔特,该死的,你跑到哪儿去了?”
“我们到处都找不到你,出什么事了?”
一股热乎乎的东西从我心底升起来。我拍拍他们的肩,示意大家坐下来,吩咐多利奥小姐拿三杯白兰地。
大概是我们疲倦苍白的神情和皮埃尔嘴角的伤让他们明白了,西蒙·;吕谢尔小心地问到:“我看外面很乱,你们……是不是碰上德国人了?”
“对,有点小麻烦。”我没有否认,“是党卫军……他们都不是人……”
“天哪,别说了”玛瑞莎抓住我的手,“别说了,亲爱的!太可怕了!”
她领口泄露的血迹让拉丰·;麦伯韦西大吃一惊:“吉埃德小姐,您受伤了吗?”
“不,我没事,这个……是沾上的……”她的脸色发青,勉强冲他摇摇头,“对不起,拉丰,我、我觉得心口疼……可能我应该给家里打个电话……”
她现在真的需要休息,我轻轻握了握的她的手说到:“楼上的房间里有电话,就是你常住的那间去吧,告诉他们你在我这儿,然后喝杯酒,好好睡一觉。”
她感激地吻了吻我,多利奥小姐体贴地挽着她一起上了二楼。
拉丰·;麦伯韦西向我略略倾过身子,低声问到:“夏尔特,到底出什么事了?”
我深深吸了口气,尽量平静地告诉他们:“玛格丽特·;索莱尔教授死了!还有她的学生阿尔芒·;费舍尔。是德国人干的!”
“什么?”
“真的!阿尔芒和几个人袭击了德军军车,受了伤,我们想送他去医院,但是……在路上……党卫军把我们拦住了……他,一个上尉,没经过审讯就杀了他们!”
他们脸上的表情青一阵白一阵的,瞪大了眼睛半天没有说话。
我们都在和平的环境中生活得太久了,可能在这个时候,他们和我一样明白了战争究竟离自己有多近。
西蒙咳嗽了几声,首先恢复常态,他看着皮埃尔狼狈的样子,小心地猜度:“所以……你们……被抓走了?”
“是的。”
“他们还揍了我几下。”我的秘书恨恨地按了一下嘴角,疼得拧起了眉毛。
这时街上响起了一阵喧闹的声音,好象是在用高音喇叭说着什么,不一会儿守在外面的男仆安德烈进来告诉我德国兵和警察在宣布“宵禁”。
“真是太‘棒’了!”我站起来拉开窗帘看了看,“你们今晚都不要回去了。皮埃尔可以先去休息,请多利奥小姐给你上点儿药吧。西蒙,你和拉丰到书房去等我一会儿好吗?我们得商量一下剧团的问题。”
我现在应该可以下定决心离开了。
事实上这几个月中已经有巴黎市民陆陆续续地迁到了南部,甚至一个月前我也动了这样的念头,最后还是玛瑞莎和工作把我留了下来。
但现在我不会天真地认为自己可以安全地呆在这座城市里了:这里不再是我熟悉的地方,这里是沦陷区,是一个被侵略者的铁蹄践踏的地方,没有一个法国人可以像以前一样拥有自由和尊严,德国人可以在这里扮演上帝的角色,我们都是他们手中的羔羊。今天死的是我熟悉的同事和学生,我不敢保证明天同样的命运不会降临在自己的头上。
现在我想起波特曼上尉的眼睛就觉得身上一阵发冷。他是一个喜欢愚弄人的家伙,喜欢操纵对手的情绪,剥夺一个人所有的抵抗意志我看得出来,说他是活生生的魔鬼也不为过。可能是直觉吧,我认为他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我和玛瑞莎,接下来或许还有更大的麻烦!
必须尽快离开巴黎,我要用最快的速度处理一切遗留的事情:学院基本上停课了,只要让安德烈送一张形式上的请假条就可以了;交易所里的事情也全部冻结,在几年里即使没有一分钱我不至于穷到吃不起饭;比较麻烦的是剧团的事,今天晚上我一定要和西蒙他们找到解决办法……然后,我就可以告诉母亲,我要回来了。
我松开领带走进小客厅,拨通了电话
“喂,您好,这里是阿曼德庄园。”
“你好,雅克。”我用轻松的口气说到,“请叫我母亲来听电话好吗?”
“是、是的,大人。”我的声音让老管家惊喜万分,我甚至听到噔噔噔跑开的声音,片刻之后,一个略带焦急的女声从那边传过来。
“夏尔特,是你吗?”
“是我,妈妈。”
“感谢上帝,你怎么整整一天都没有消息。”
“我去接玛瑞莎了,我们可能过几天就回去,不用担心。”
“听说德国人已经进城了,巴黎不安全,快点儿离开那里!”
“我会的,但必须处理完其他的事。”
“别让我担心,夏尔特。”
“我不会出事的。我爱你,妈妈。”
“我也爱你,孩子。”
……
是的,我必须好好地活着,我要保护自己,为了母亲和玛瑞莎,为了我的朋友和我爱的一切。
西蒙和拉丰是非常可爱的朋友,当我来到书房的时候他们居然在玩象棋!从大学时代开始的七年里我是受够了他们的粗神经,没想到这个时候他们还能让我发笑
“车向右走三步。”
“什么?”身处劣势的拉丰转过头看了看我,“你在开玩笑。”
我挑了挑眉毛,而西蒙的脸色已经开始变了。
拉丰好像明白过来了:“好吧,听你的”
“我反对!这是作弊,不算!”西蒙急忙把他的马抓在手里。
“好了,先生们。”我忍住笑,“这就是你们缓解压力和恐惧的方法吗?我现在可是刚刚逃离虎口,你们多少应该表现出一点感同身受吧。”
“我们只是努力把生活的乐趣保持下去。”拉丰把象棋收好,在我的书桌前坐了下来,“你想跟我们商量什么,夏尔特,是不是有关剧团的事。”
“对,我准备离开巴黎。”我从抽屉里找出那些放了很久的文件,“原本想和你们一起找到解决剧团危机的方法,这毕竟是我们从大学时代就用心经营的共同财产,但是现在看来我是没有这个时间了。”
是的,我们三个因为对歌剧的热爱而建立的小型剧团“夜莺”,在战前巴黎的各个沙龙中是最受欢迎的,但是当德国人开始在边界上威胁法国安定、浪漫生活时,许多演员都请假离开了,但每个人都不想这个可爱的集体因为野蛮的战争而消失。西蒙他们和我都认为可以先观察形式再考虑怎么办,可是现在我觉得有必要做出最后的决定了。
“你是怎么打算的,夏尔特?”
拉丰和西蒙都认真地看着我可能是因为我小了五岁的原因,他们对我一向很宽容,很多时候都先听我的意见,这让我非常感激:“对不起,我想……我想我得尽快离开巴黎,所以必须放下在这儿的一切工作,包括剧团的事。”
“你的意思是暂停剧团的活动吗?”西蒙偏着头问到。
“是的,至少是这样,我不希望它解散,但现在没办法像以前那样运做下去。即使德国人允许它存在,可谁又愿意在这样的情况下若无其事的表演呢?可是如果我离开巴黎,你们两个的负担又要加重一些,我希望你们最好能和我一起回阿曼德庄园。”
“是今天的事让你做出这个决定的吗?”
“对,”我一点儿也不想否认,“我觉得事情没完,一定是这样!党卫队可没有什么心慈手软的家伙,他们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我和玛瑞莎!那个上尉很有可能会再找我的麻烦;他是这种人!我能看出来!”
西蒙皱起了眉头:“我明白了。”
“你是对的!”拉丰赞同地点了点头,“别抱什么侥幸心理,趁他们还没找上门赶快走!别担心这里的事,我们会把一切都打理好的。”
“怎么,你们不打算走吗?”我很意外,他们在外省有几处不错的房产呐。
拉丰裂开嘴笑了:“不,厄尔娜惦记着她的姐姐,暂时还不愿意;西蒙也得说服他固执的老妈妈!”
“不用担心我们,”另外那个皱着眉头的人站起来拍拍我的肩,“毕竟德国人在表面上还是遵守日内瓦公约的。”
“谢谢。”我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们的笑容总是这样亲切,“如果平静下来,我会立刻回巴黎。”
洗了澡之后我轻轻推开客房的门,在暗淡柔和的台灯灯光下,玛瑞莎安静地躺在床上。
我放下擦头发的毛巾,在她身旁坐下来:她是一个多么纯洁、漂亮的姑娘啊,有着最无邪的眼睛和最小巧的鼻子,粉红色的双唇饱满而诱人,淡黄色的头发衬托着她白皙的脸蛋儿,那么地赏心悦目。我知道她的内心和她的外表一样美丽动人,她善良而且热心,每个人都喜欢这个开朗的女孩。我想自己是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就爱上她了,更庆幸自己真的能拥有她的爱情……
这双敏感的眼睛似乎感觉到有人正在注视,缓缓地睁开了:“夏尔特……你怎么在这儿?”
“我在回想第一次看见你时,你穿着白色连衣裙,戴着扁圆形无边帽的样子。”
她笑了,伸出手摸了摸我的脸:“怎么了,睡不着吗?”
我抓住那只手贴在了胸口:“我是担心你,好些了吗?”
“没事了,我想没事了,我只是觉得这一切太突然、太可怕了……我原本、原本只想帮助他们……哦,天哪!”
我把她搂进怀里,抚摸着她单薄的双肩低声安慰,告诉她这一切不能怪她,这就是战争:“跟我回阿曼德庄园吧,我们在那里是安全的,我可以保护你!我想立刻跟你结婚,我不希望你出事!”
“你太好了,夏尔特,我爱你。”
“我也是!我一直感激上帝把你给了我,我真是个幸运的男人。”
她又笑了,并用双手托起我的脸:“傻瓜夏尔特,我才应该感到幸运。你知道奥黛丽她们都怎么说吗?她们说你有巴黎最美的黑发和蓝眼睛,有最精致的面孔和最高贵的心灵,我一定是上帝的宠儿才能和你在一起。”
我紧紧抱着她,再一次向她求婚。
“我愿意,我一直都愿意!”她在我耳边低声地说,“我们离开这里吧,我害怕像阿尔芒一样什么也来不及说就突然地告别这个世界,我不想这样失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