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就要开战啦!”街头有人在窃窃私语。
使节忽然想起英王说的“战事紧急”,便好奇地凑了上去。“请问是谁对谁开战啊?”
那市民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位陌生人,带着一丝傲气答道:“你们外国人不晓得,我们的国王与议会闹翻了。听说双方都在组织军队准备交战,这些骑士是国王从外地调来助战的。”
中国使节心中暗喜,原来除了国王外,议会也有军队!他顾作惊讶地说:“这些骑士看上去刀枪不入,谁敢与他们打,必定吃亏!”
那市民环顾四周,然后轻声耳语:“你可不要对别人乱讲,我听说议会军比他们还厉害!”
“这可能吗?”使节直摇头。
“不信你去XX地方看他们练兵!”市民做了一个举枪瞄准的姿势。中国使节在心中哈哈大笑,一种柳暗花明的感觉油然而生。
几天后,他独自一人等候在英国乡间一幢不起眼的小木屋内。门终于开了,一位绅士大踏步走进木屋。此人乍一看脸上带着凶相,但仔细观瞧,他眉宇目间散发着刚毅和自信。
绅士热情地伸出了大手。“欢迎新中华特使来访寒舍,我是议员奥里弗·;克伦威尔。”
“很荣幸见到克伦威尔先生。”双方打完招呼后立即进入正题。“议员先生,想必你已知道在下来访的意图。对于发派军事教官一事,先生你意下如何?”
“这没问题,我会派我的得力干将亨利帮助贵国练兵,只是……做为回报……”听了克伦威尔开出的价,使节不禁倒吸一口冷气。没想到这个议员如此黑心!可张大人有令在先,要不惜一切代价!
“一言为定!”中国使节先伸出了手,克伦威尔也微笑着伸出大手握了握。他仿佛看到了一箱又一箱的金锭被运往他的军营。用这笔钱来招募军队,我定要打得那帮保皇党们落花流水!
“给我们每人一扎黑斯达克生啤!”秃顶大胡子船长敲着手中的空杯不满地大喊。
“马上就来。”
“黑头发,是你想去金山镇吗?”船长忽然认出了当侍者的万胜。
“正是!”
船长凑近了一些,轻声说:“告诉你个小秘密,我认识一个东印度公司船长,他们每年都要跑一趟金山镇。到了荷兰后,我跟他说说好话,安排你在他的船上打杂,这样你就可以免费乘他的船了。”
望着万胜惊喜的目光,船长继续说:“不过,你得先付我去鹿特丹的船费。”
万胜连忙拿出所有打工收入给那船长看了看,问:“这些钱够了吗?”在酒桌上的船员们暗自惊呼:这次我们船长发小财了!
不料,船长却摇了摇头。“那艘东印度公司船可不随便带人,这全仗着我的老关系,这些钱还太少!”见万胜很着急的样子,他知道眼前这傻小子已身无分文。他笑了笑说:“我们的船两个星期后才走,把你这两个星期的工资加上,我或许可以考虑。”
“多谢船长!”万胜兴奋地离去。这毕竟是他第一次听说有人肯去金山镇。
“可船长,东印度公司是咱们的贸易死敌,你怎么会认识他们?”酒桌上一名船员忍不住问。
大胡子船长哈哈大笑。他举起一整扎啤酒,说:“这是那傻小子送我们的,干!”
北大西洋上的风暴终于过去,太阳在落入海平面之前最后一刻钻出了浓云,将大海染成一片金黄。在一艘东行的荷兰商船甲板上,水手们兴奋地看着西下的斜阳,深吸着醉人的海风,这熟悉的气味告诉他们,欧洲海岸近在咫尺。
万胜也站在甲板上观看日落,此时此刻他却一脸愁云。金山镇在太阳落山的地方,而我万胜却在往东跑,真是疯狂!不知那大胡子船长的话可不可信,但我实在也没有其他选择。
“英国人来啦!”了望水手惊叫一声,船上的轻松气氛顿时消失。“挂满帆,右转舵!”荷兰商船嘎嘎地向一侧倾斜,开始紧急规避。远处,一艘英国商船杀气腾腾地直冲而来。
昔日的盟友早已反目为仇,为了争夺海上贸易垄断权,英荷两国商船大打出手。每次在海上狭路相逢,胜者杀人掠货,绑架人质以求赎金的事常有发生。
荷兰水手以其丰富的驾船经验,开着帆船灵巧地左右急转。不料,英国水手毫不逊色,英国船最终还是赶了上来。在一通炮火过后,荷兰船被迫升白旗投降,所有荷兰俘虏全部被押上了英国船盘问。
“这家伙身无分文,把他扔海里算了。”英国人开始讨论对万胜的处置。
“我看他有把子力气,可以留在船上打杂!”
英国船长在一旁直摇头。“他有力气但吃得也多!把他与其他荷兰穷鬼一起放上小艇,让他们随波逐流去吧!”
万胜的心一沉。他尽管没学过英语,但英语与荷兰语十分相似,他已猜出了个大意。没想到自己这辈子就这样完了,如果让爸妈知道了他们会何等地伤心!
“慢着!”一个低沉的声音从甲板的另一头传来。大家循声望去,说话者穿着金丝镶嵌的墨绿长袍,头戴宽檐卷边帽,帽子上插着一支闪亮的天鹅羽毛,在风中来回摆动。原来那是位搭船的英国富商。
“船长,这个黑头发荷兰人的饭钱由我来付!”富商大步走到近前,随手扔给船长几枚金镑。
“可他乘我的船还要付船费!”贪心的船长不满地嚷嚷。
“这样吧,在船到达目的地之前,你让他在船上打杂,为自己赚路费。”
“干这么一点活怎么够……”船长的话嘎然中止,他那张僵直的脸上忽然露出了笑容。富商已把整整一袋金币全部塞在他的手中。
“好,就这么定了。你们几个带那黑头发去刷地板吧!”
万胜恍恍惚惚地跟着水手们离去。那位好心人是谁?为什么只救我一个?他没有细想,因为水手们已将最繁重的工作扔给了他。工作之余,他分到一块石头般硬的风干面包。
“先生,感谢你的救命之恩!你真是位好心人。”
站在甲板上观景的富商含笑地转过了头。自己已等了他好久了,可出乎意料的是,那黑头发荷兰人说的竟然是流利的英语!
“上次那事就别再提了。你的英语说得这么好,上船时怎么没听你说过?”
万胜高兴地一笑,“谢谢先生。我原本不会说,是船上几位好心的水手教的。”
“就这几天工夫学的?真不容易啊!”富商赞许地点着头。自己正需要这样一个聪明好学的伙伴。“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我总觉得你长得不象荷兰人,是我看错了吗?”
“你说得不错。我父亲是中国人,他原来是……”
“那你会说中国话吗?”富商忽然变得激动异常。
“当然啦,先生。我父亲从小只对我讲中国话!”
太好了!“富商”心想,我第一眼见着他时就隐隐地感到这点,果不出所料!“以后叫我亨利。”
“是,亨利。我的名字叫万胜。”万胜高兴地伸出了手,与亨利紧握。他是自己离家后遇上的第一个朋友。
“如果你愿意,上岸后当我的助手如何?”亨利十分恳切地望着他。
万胜却摇了摇头,面带歉意地说:“实不相瞒,我已计划好了去新中华府的金山镇,为那儿的张国利大人效力。”
亨利在心中一笑。世上竟然有这么巧的事,真要感谢上帝!“万胜,你相信命运吗?”
他被这一突如其来的问题问住了。记得母亲常说,一个人的命运是上帝决定的,不能不从,可自己当时完全不理解什么叫命运?“我不知该如何回答你的问题,我自己没有切身感受。”
“你应该信!”亨利十分肯定地说。“知道吗?我们这艘船的目的地正是金山镇,而我也是去为那位张先生工作的!”
第九章 编练模范军
巨大的金山镇城楼渐渐驶近。城楼最高处,一面红绸缎子旗迎风招展,旗上闪耀着一个醒目的大字--新。万胜换上了亨利送的呢子大衣,早早地站在大风呼啸的甲板上翘首观望。熙熙攘攘的码头上,各种南北风味小吃摊比比皆是,商贩大声吆喝着:“菜肉馄饨,大肉馅饼……”
这是他生平头一回从别人口中听到父亲教他的汉语,心情顿时变得无比激动。一切都显得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万胜随着一小队英国商人来到一座高大的牌楼前。牌楼上,四个烫金大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大明海关。
“你们哪位是亨利大人?”一名官府差役在牌楼口大喊。万胜指了指亨利,差役连忙挥手示意。一架大轿无声地停在他们面前。“亨利大人,知府大人有请!”
亨利指着万胜说:“他与我同行。”差役会意地一点头。又一架大轿被抬了过来。
万胜望了一眼那些光着膀子的轿夫,他们黝黑的肩膀被磨得红肿红肿。他的心一阵紧缩。“我还是步行吧。”
那差役象看怪物一样打量了万胜一番。他摇着头嘀咕道:“这些洋人,真不可思议!”轿子队开始缓慢地向衙门方向移动。
领略了金山镇的许多富家大宅后,新中华知府衙门却没有万胜想象的那么雄伟壮观,只有大门口的两只石狮为衙门稍稍增添了一丝威严。
“贵客登门,有失远迎啊!”一位穿着旧官袍的大人笑呵呵地从里面走了出来。他意外地发现眼前站着两位穿洋装的人,“在下新中华知府张国利,请问你们两位那位是……”
原来他就是父亲常提起的张大人,万胜高兴地想,他果真象爸所说的那样和蔼可亲。万胜按父亲教的礼节,一作揖。“张大人,这位是亨利先生。我姓王,名万胜,是他的旅行伙伴。”
张国利听到一个“洋人”会说如此流利的汉语,暗吃一惊。他笑着招呼道:“亨利教官和这位王贤士,里面请!”
“贵客远道而来,一定劳累不堪。本官已安排好了亨利教官的住宿,您先在那儿歇息数日再去新军军营吧!”张大人在大堂内礼节性地说。
亨利将帽子按在胸前,微鞠一躬。“感谢张先生的美意,但军机大事刻不容缓,我建议明天一早就开始练兵!”
“亨利教官不辞劳苦真是令人敬佩啊!好,我们明日校军场见!”
万胜以流利的中英语帮助翻译了所有对话。张大人越听越惊奇,在辞别亨利后立刻将他招入内室。
“王贤士,你的到来令本官十分惊喜。请问贤士从何而来?”万胜简要地叙述了自己的身世。
“王二?你是说那个挑行李的小二?”张大人惊讶得合不拢嘴。
“正是。”
“哈哈,这个小二,不仅活得好好的,还娶妻生子,真有他的!”张国利开怀大笑。十几年来,他一直为当初丢下王二的决定而内疚,现在心中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王贤士,难得你一片保国之心。新军那儿正需要一位象你这样的翻译,明日你就与亨利教官一起去校军场,一定要协助他好好练兵,看那帮西夷强盗再敢入侵?”
万胜迟疑了一下。尽管他早已知道亨利的教官身份,但对于自己从军打仗却无心理准备。记得母亲常说,要多做善事,少去舞刀弄枪。可她又说过,对付那些西班牙强盗是例外,他们个个都罪有应得!
他挺身抱拳,大声答道:“多谢张大人,我一定不辜负您的期望!”
走出衙门前,万胜提出想入父亲学习的那所学堂,学写汉字。
“你父亲没教过你写字?”张大人问。万胜摇了摇头。
“这个小二,还是那老毛病!”张国利叹了一口气说。“当年那所学堂现已停办。这样吧,我让官办小学的语文老师晚上为你补课。”
“谢大人!”
五百名身强体壮、精神抖擞的新军士兵肩扛新型火绳枪,手提锋利的战斧在校军场上列队。他们是几经挑选而出的模范士兵,是全新中华府的骄傲。
“全部放下你们的枪,今天不需要,明天也不需要!”亨利教官出人意料地下达了第一道命令。
“什么?没有武器,怎么叫军队?”士兵们窃窃私语道。
亨利厉声大喝:“对于长官的话只有一种回答,那就是‘是,长官!’,你们在说什么?”
“是,长官!”众人勉强答话。
“好,今天你们要学的是‘时间’!”
谁不知道时间?这个洋人竟敢把我们当小孩耍!大家忿忿地想。
“一天有二十四小时,一小时有六十分钟,一分钟有六十秒钟。”
分?秒?那是什么?士兵们忽然糊涂了。在以农为本的中国社会,时间并不是一个十分重要的概念,农民种地虽然辛苦,但节奏不快,也不需要象机器运转那样精确。对于这些大都为农民出身的士兵来说,别说分秒,能记住时辰就不错了。
亨利扫视一眼这些迷惑的面孔,继续高声说道:“你们仔细听鼓声,一秒钟敲一下,这就是时间的节奏……在战场上每一分每一秒都至关重要,明白了吗?”
“明白,长官!”大家似懂非懂地答道。
“现在你们跟着鼓声走步,一声一踏步,一定要掌握节奏……你!快了一拍,出去罚跑一圈;还有你,也出去!”亨利严厉训斥那些违规的士兵。
万胜站在队列的最前面,既当翻译又当示范。他动作准确,步步到位,亨利暗自庆幸自己找到了个好帮手。
经过几天的训练,模范军的队列大有长进,但亨利仍一脸的不满。“步点是对了,但你们的步子长短不一!你们看看,这区区五百人就走得如此参差不齐,要是五千人,五万人,会成什么样?重新再来!”
“走步走步,想踢死敌人不成?”训练过后,终于有人发牢骚了。
“那洋教官一定要我们走得齐,可我们是来杀敌的,不是来表演的!”
这时,万胜无意中向他们走来,发牢骚的士兵马上相互使了个眼色,四散而去。万胜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其实他很想帮他们,令他为难的是这些士兵把自己也当成了洋人而敬而远之。
只有一名瘦高个子士兵没有走。
“你叫什么名字?”万胜笑着问。
“高望杰。”他挺直了腰板,两眼炯炯有神地望着对方。
“高望杰,告诉我,你们为什么见了洋人这么怕?”
高望杰做了个为难的表情。“他们说,那些洋教士喜欢将新生儿放在盆里煮着吃。”
万胜差点儿笑出声来。“我也是基督徒,你看我象是吞食婴儿的恶魔吗?”
“你跟他们不同,你长得顺眼多了。”
万胜不自禁地拍了拍高望杰的肩膀,他很高兴有人能这样坦诚地与自己交谈。当他得知对方原本当过猎人时,变得愈加兴奋。“太巧了,我也喜欢打猎,哪天咱们一起去林子里切磋切磋技艺。”高望杰爽朗地一点头。
“说起打猎,你的眼力一定不错。站在大队里打排枪太可惜了,以后我会向张大人建议,将你们这些神枪手们选拔出来,重点训练。”
“多谢王助教!”高望杰原先从未想过自己具备什么特殊才能,经万胜这么一说,顿时信心大增。他觉得有必要也向对方伸出援助之手。“王助教请放心,我会去士兵那儿解释,告诉他们你是个好人。”
万胜摇了摇头。“这是我的事,得由我向他们解释。”
“万胜!你今天在做白日梦啊?怎么走得这么糟?”亨利怒气冲冲地瞪着他说。如果连当示范的都不遵守纪律,那其他士兵就更没指望了。
“长官,我有个问题!”万胜大声道。亨利更恼了,哪有士兵反问长官的?看在对方是自己朋友的份上,他勉强点头答应。
“长官,我们是来卫国杀敌的,不是来列队表演的,为什么整齐的队列这么重要?”
亨利吃惊地一顿。他真不明白自己的朋友今天怎么了?但既然已同意他提问,必须有所答复。“我不想在这儿多解释,但请相信我这个老兵的话,队列不齐的军队上了战场,别说保国卫民,就连你们自己的性命也保不了!我的话说完了,现在轮到你万胜出去罚跑十圈!”
“遵命!”万胜头也不回地出场跑步。他一边跑还一边大声地为亨利翻译。
“今天,你们再走一遍前天教的队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