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鳯的贴身仆从,本是他的堂弟王音。此人机警干练,精通文墨,原本一直在府中从事机要文秘,深得王鳯信赖。王鳯见他是个可造之才,就把他推荐到皇宫里去做侍中了。
王音走了,府里的事情就撂下了。王莽入府后的表现,令王鳯很是满意。慢慢地,王莽逐渐取得了王鳯的信任,接替了王音原来的工作。就这样,王莽就有了每天接近伯父的机会。
虽然成了王鳯的“贴身侍卫”,地位与以前不能同日而语,王莽还是保持着固有的低调与谨慎。他是个内向、聪慧的青年,懂得自己这一门在世人心目中的地位。十多年来,他受尽了亲戚、街坊们的奚落、轻视,也看惯了世人的眉高眼低。对于这一切,他早已习以为常。
在这里,王莽也时常能够见到王谭、王商、王立、王根、王逢时等几位叔父。虽然这几位叔父从不待见这个穷酸侄子,王莽却从不介意,对他们很是尊敬。
时间长了,王莽惊讶地发现,伯父王鳯的日子,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过的很舒心,整日里不时地唉声叹气:“唉!如此下去,如何得了!”他实在不明白:堂堂的大将军,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还有什么可烦恼的呢?
慢慢地,他逐渐发现了事情缘由:伯父与几个叔叔们的关系好像很紧张!起初,他只是猜测而已,心里还拿不准。可是,此后发生的一件事,证实了他的推断:没错!家里出了大问题,难怪伯父整日里愁眉不展!
王鳯也是一代枭雄,谋略深远。他很清楚,王谭等几个人,全都是一些纨绔子弟,毫无本事。王氏家族的奢侈无度,在社会上引起了非议。朝臣们虽然大部分都被王鳯降服,但是反对王鳯的也是大有人在。另外,外甥皇帝刘骜好像对王鳯有些不满。种种迹象表明,现在还是暗流汹涌,随时隐藏着危机。这么多的问题,也难怪王鳯为此忧心忡忡。王氏子弟中,他还没有发现有出息的接班人。一旦自己有个闪失,王氏家族的前途将会如何?当年的霍氏家族的下场,何其惨痛。作为王氏的领头羊,他真是不得不防啊!
最令王鳯恼火的氏,王谭等人是越来越不象话了。这么一帮“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东西,却深好沽名钓誉之道。他们仗恃着王鳯之势,居然私下招纳“人才”。竞相奢靡,挥金如土。四方想以行贿求官之人,蜂拥而至。朝野上下,对此议论纷纷:“五侯们想干吗?难道要另立一个新朝廷么?”王谭、王商等人对这些,根本毫不在意,竞相结交四方宾客,倾财施舍引以为荣。然而他们五人之间,相互攀比,互相不服气,时间长了,彼此之间还有了一些矛盾,争斗不休。最令王鳯担忧的是,他的身体开始出现问题,旧病时常发作。他在想,一旦我王鳯倒下,就凭王谭他们几个草包,岂能压得住场子!
为了培养接班人,王鳯在王政君的提议下,开始在晚辈亲戚子弟中物色人才。王鳯真是老谋深算。他想到,当年若非史丹这条内线协助,哪里会有今日的荣华富贵?为了防止内变,他把王音送到了未央宫做侍中,目的是监视刘骜的一举一动。派去了一个王音,王鳯还是觉得有点不放心。为了便于和王政君及时沟通信息情报,他又把大姐王君侠之子淳于长放到长信宫去做黄门郎。王政君身边有个风吹草动,王鳯也就马上知道了。至于身边的内务机要,他看好王莽:这孩子既聪明又谨慎,嘴巴还严,是个好材料。因此,尽管王谭、王商他们不争气,而王音、淳于长、王莽三人的出现,让王鳯心中多少有些宽慰。
可是,平静的生活没有维持多久,王氏家族的一场危机就接踵而来……
一年后(阳朔元年,西元前二十四年)冬日里的一天夜里,侍中王音突然急匆匆地来到府上,好像有什么要紧事。王莽一见堂叔前来,赶紧热情地上去招呼迎候。可是,王音连眼皮都不抬,急急地问:“大将军呢?快!我要见他!”王莽赶紧低头拱手:“伯父已经歇息了,叔父少坐,侄儿这就去通禀!”王音神色严峻:“快去!”王莽不敢怠慢,赶紧去后堂通报。王音满脸焦虑,来回在屋里踱步。
王鳯正在睡觉,一听王音连夜赶来,肯定有大事,急令王莽伺候更衣,匆匆出来与他见面。
王鳯看了看王音,脸上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地严肃,显得很沉着。王音正要开口讲话,王鳯一挥手,示意让他停住。他的目光落在王莽身上。此刻,这傻小子还呆地站在客厅里,不知在胡思乱想什么。王鳯威严地“嗯”了一声,王莽这才有点会过神,知趣地退下,站在门外等待招呼。
不一会儿,王音急急忙忙地从屋里走出。见了王莽,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就匆匆地走了。突然,听得里面一声招呼:“巨君,进来!”王莽一听招呼,赶紧跑进去。王鳯表情严峻:“你赶紧入宫,叫淳于长到这里来见我!” 王莽不敢怠慢,赶紧起身。刚走到门口,王鳯喝道:“回来!”王莽转身问道:“大将军还有什么吩咐?”王鳯道:“你再找人去四叔王谭那里,让他也马上来见我!”王莽应声,匆匆而去。”
一会儿,王莽带着淳于长回到府中。王鳯脸色稍定,从容对他耳语一番。淳于长会意,一溜烟地跑了。
直到此刻,却也不见王家老四―――平阿侯王谭的踪影。王鳯责问:“巨君!让你去照老四,为何还不见人来?”王莽涨红了脸:“大将军,已经派去了三趟小厮了!”王鳯不悦:“老四的架子够大。这次,你拿着我的手谕,亲自去请!”
又过了好一阵,王莽这才引着王谭,急匆匆地来到大将军府上。王谭一进门,傲然“哼”了一声,也不等让座,自己先找了个地方坐下。王鳯满脸怒容,一言不发。王谭见大哥不开腔,索性也不出声。王莽见状,赶紧躲到大厅门口等候传唤。
起初,屋里很是安静。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到里面发出激烈争吵的声音,震动着王莽的耳膜。王莽吓了一跳,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赶紧附耳上前倾听。
只听有人开始咆哮:“你这畜生,好不省事!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整日里花天酒地,太不象话了!再这么下去,这个家迟早要毁在你们手里!”这个声音很熟悉,这是王鳯的。另一个声音开始反唇相讥:“上梁不正下梁歪!你不也一样吗?什么东西!你有啥资格教训我们!”不用说,这个肯定是王老四。
只听王鳯怒道:“老四!你说这话,也太没良心了吧?要不是我,你们几个能有今天?”王谭也不示弱:“得了吧!老大!别再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自己还不是靠着政君才爬上去的,还有脸说呢!呸!”王鳯被抢白的有点语塞:“你……,你……”王谭不依不饶:“我们兄弟八个,就你和老三是至亲。老大,你摸着良心说,你是怎么对老三的?老爷子那点财产,还不是你们弟兄两个独吞了?老天有眼,早早把他收了去,活该!我们几个现在不趁机捞点钱,子孙们怕是要喝西北风去!”王鳯的声音有些颤抖:“你们这些井底之蛙,知道个屁!有人要对我们下手!我要是倒了灶,你们几个能有好果子吃?”王谭的声音愈发不屑:“你爱倒灶就倒灶,关我屁事!”王鳯气的语调放高:“老四!你混蛋!要是我倒了霉,你们几个都得挨刀!”王谭好像也不害怕,阴森森道:“老大,你就自求多福吧!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没人陪你!今后,你少管我的闲事!这些屁话,你跟死鬼老二、老三做伴去!”啪”的一声,王鳯好像摔碎了什么东西:“畜生!滚,滚出去!”
王莽吓得胆战心惊,赶紧离开柱子躲避。由于慌不择路,他不知该往哪里躲。突然,一个身影从屋里冲出来,却正好与王莽撞个正着。王谭正在火头上,抬腿就是一脚,恨恨骂道:“好狗不挡道,该死的狗才!”王莽莫名其妙地挨了一脚,等他爬起来,哪里还有王谭的踪影?
王莽强忍着疼痛,挣扎着爬起来。连忙进去看王鳯。只见王鳯气的半死,瘫倒在地。王莽急忙喊来奴婢们,七手八脚把王鳯扶到榻上休息。好在王鳯并无大碍,只是刚才情绪激动,有点背过气了。
安顿好了王鳯,王莽擦了擦头上的汗,这才喘了口气。他实在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大伯与四叔,你们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七)疾风劲草
王音到底对王鳯说了些什么?居然把这个飞扬跋扈的 “霍光二世”吓成这副样子?原来,王音告诉他,有人向皇帝刘骜递上了弹劾本章。而且,刘骜居然同意了。君臣们正在密谋,准备拿掉这位不可一世的大将军!
谁这么大的胆子,还要不要脑袋了?居然想搞掉王鳯?还有,这位年轻皇帝刘骜没吃错药吧?竟然同意了?他不会是疯了吧?
王鳯降服了三公九卿,日益专权,把中央搞成了“一言堂”。王鳯的霸道是出了名的。自打王商被他害死后,满朝上下噤若寒蝉,几乎没人敢对他说半个不字。大多数朝臣们为了保住身家性命,遇到事情绕着走,选择了躲避,一味地阿谀奉承,曲意逢迎。这些人还算是好的。更有甚者,很多势利小人甚至卖身投靠,向王鳯摇尾乞怜,为虎作伥,成为王氏家族帮凶走狗。在短短的几年之间,王鳯就完全控制住了中央政府。可是,各级地方官中却不乏反对派。王尊、王章二人,就是不畏权势的代表。的确,任何时代,都有不怕死、敢于直言的硬骨头,更何况是在不搞秘密政治决策的西汉!
弹劾王鳯的人,名叫王章,时任京兆尹。他与前任京兆尹王尊一样,是大汉朝最优秀地方官的代表,人称“二王”。这“二王”与王鳯关系从来就很糟,矛盾很深。奇怪的是,这两个对头却都是王鳯亲手提拔的!这又是为什么呢?
王鳯用人,有点与众不同,主要有两个标准:
第一,是否与自己有亲属关系或者其他关系。
实际上,这就是“任人唯亲”,而不是“任人唯贤”。王鳯辅政之后,王氏家族几乎是“鸡犬升天”,就是明证。
第二,是否对巩固自己的地位有利。
无论某人的品德如何,只要做过对王鳯有利的事,就要“知恩图报”。否则,就要“残酷斗争,无情打击”。王章的前任王尊之官场沉浮,就是最好的例证。
当年,刘骜一上台,司隶校尉王尊带头弹劾丞相匡衡,正中王鳯的下怀。但是,王尊却为此挨了刘骜一顿臭骂,被连降数级,被贬黜为高陵县令。王尊这次虽然没能成功地帮助自己搞掉匡衡,却博得了王鳯的赏识与好感。在匡衡倒台之后的第二年,也就是建始四年(西元前二十九年)的十一月,王尊被王鳯推荐,正式提拔为京兆尹。
王尊的确是个干才。他到任不足一月,原本一塌糊涂的京兆地方吏治顿时好转,赢得了颂声一片。王鳯大喜,本来有意再次提拔他,不料却触霉头。王尊“倔”的很,根本不买王鳯的帐。王鳯又羞又气,指使御史大夫张忠上奏:“京兆尹王尊,残暴不仁,民怨沸腾,应予以撤职查办。”糊涂的刘骜准奏,当下就罢了王尊的官。王尊的无辜蒙冤,引发了京兆地方的强烈抗议。湖县三老之一的公乘兴愤然上书,公开为王尊鸣冤。刘骜这才醒悟:“什么民怨沸腾,简直是侮蔑!这是什么?”但是,他深知张谭是舅父王鳯的死党,这肯定是王鳯的主意,怎好驳他的面子?无奈之下,刘骜只能将错就错,改任王尊为徐州刺史。
王鳯见赶走了王尊,计谋已经得逞,心中异常快活。为了牢牢控制住三辅京畿重地,委任了自己的某死党做了京兆尹。可惜这个无用的奴才,只知道花天酒地、盘剥民财。上任没几天,又把这里搞得鸡飞狗跳,一片狼藉。京兆舆论大哗:“天子脚下,狗官竟敢如此胡作非为!”父老们愤然将其告到了朝廷。王鳯也觉得脸上无光,只好将司隶校尉王章调任为京兆尹。
王章字仲卿,是泰山郡巨平县人。王章少年之时,以文学显名,被征召为官。此人为人一向刚直不阿,以敢于直言著称,名震朝廷。
十几年前,在汉元帝刘姡г谖恢酰惶岚挝蟛苤欣山胗分胸┏孪淌呛糜选5笔保惺榱钍宰ㄈò响瑁舷挛薏徊嗄俊M酢⒊露巳春敛晃肪澹鲜榈馈=峁瞬坏挥懈娴故裕幢还罴贫喽说亩酝贩匆б豢冢恢我晕芟葜铩3孪唐鸪醣宦鬯雷铮罄幢患踝铮钪沾σ憎招獭M跽伦魑阜福脖幻庵埃丶易隼习傩杖チ恕�
打蛇不成反被蛇咬,真是够倒霉的。平心而论,在此情景下,只要能把脑袋保住,已经不错了。就一般人而言,“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以后哪里再敢“多管闲事”?难道是活腻味了么?但是,王章却不是这样的人。丢了官就丢了,没什么了不起的。他对自己做过的事情,丝毫不后悔。他的一身正气,在朝野中被传为美谈。就连石显本人也在暗地里佩服:“王章,你小子有种!”
几年后,刘骜即位之后,王章被任命为谏大夫,专职负责进谏建议、匡正得失。建始元年(西元前三十二年)正月,司隶校尉王尊被贬为高陵县令后,王章继任为司隶校尉。这一回,京兆尹一职再次出缺,王鳯为了博取名誉,就向刘骜建议调王章去接任,刘骜当即准奏。
王章虽然是王鳯举荐的,却对王鳯的专权跋扈深恶痛疾。在他看来,王鳯专权过甚,实为国家大害。
随着时间的推移,王章越来越感到问题越来越严重:再这么下去,大汉就要亡国了。对于三公九卿们的沉默,他感到很难理解:“真是一帮酒囊饭袋,尔等世受国恩,就是这样报国的么?”
阳朔元年(西元前二十四年)冬,当他得知王鳯以发生日食为由,强迫定陶王刘康回国之事后,再也坐不住了。他奋笔疾书,向皇帝刘骜上了一道奏章,历数王鳯的斑斑劣迹,他认为:“陛下!眼下国无储君,根本未立,实在令人担忧!陛下与定陶王是骨肉兄弟,您留他在京师伴驾,合情合理。而大将军王鳯却蓄意阻挠,不知是何居心?以小臣看来,发生日食的根本原因,恰恰出在他的身上。此人专权跋扈,目无法纪,蒙蔽主上,应予罢免!”
王章写完这封石破惊天的奏章,仔细看了几遍,觉得很满意。
王章担心泄密,他以密奏的形式,通过宫中内线,绕开了王音,将这封事关重大的奏章送到了刘骜的手中。此刻,刘骜也对舅父产生了强烈的反感:“逼死王商、拒封刘歆,还蓄意陷害王尊。王鳯,你想干什么?难道想造反吗?”盛怒之下,刘骜在想:“大不了,朕敲掉他!”
要搞掉王鳯,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刘骜也知道,朝廷上下,遍布王鳯私党。就连宫里,怕是都有王鳯的眼线!他为此也是愁眉不展,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烦恼之际,恰好接到了王章的密奏。他喜出望外,赶紧派人密宣王章进宫。打算进一步询问详细情况,准备在一起商量对策。
君臣二人见面,刘骜道:“王卿,除了奏章上的那些,你还知道些什么?仔细给朕讲来?”王章真是条剖心肠沥肝胆的好汉。他跪在地上,历数王鳯的累累罪行,提出:“笔下!王鳯绝不可再掌权了!否则,必是国家大害!应该罢了他的官,让他回家去养老!”
王章揭露道:“上天行事,历来是惩恶扬善,用祥瑞或者灾异作为征兆。陛下因为没有儿子,特地召见并令定陶王留居京师,此举完全是为了大汉的江山社稷着想。对此,小臣深感钦佩!陛下此举,是以国家为重,以宗庙为重,上顺天心,下应民意,是完全正确的行为。按常理说,陛下上合天心,下应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