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似乎是一份熟识的感觉,熟识得已经超越了现世。这和我们说了多少话根本无关。那份感觉有点令人发毛,一生只能有一次那样的感受。清晨四点,当我准备离去时,肯一把抱住了我。他说他很诧异,因为他根本不想让我走。那也正是我的感觉,好像我命中注定就是属于他的臂膀的。
当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有关肯的梦。我梦见我从市区开车经过金门大桥,就像昨晚一样,但是眼前的那一座桥并不真的存在。肯开着另一辆车跟在我后面,我们正要去赴约。那座桥通往一个奇幻的城镇,它有点像真的城镇,又有一点天界的质地,它充满着意义、重要性和美。
一触钟情。我们几乎没谈上一句话。从她打量我的光头的表情,我知道她对我绝非一见钟情。我呢!就像大部分人一样,觉得她相当漂亮,却对她毫无所知。但是当我搂住她的时候,我觉得所有的距离和界限全都消失,我们似乎合一了。那种感觉就像我们已经在一起好几世了。这一切的感觉都非常真实,但我不知该如何评断。崔雅和我仍然没有交谈,因此不知道对方也有相同感觉。我记得当时我心里还想:这回可好了,清晨四点,我在我最好的朋友的厨房里,只不过碰了某个素不相识的女人,居然有了一次神秘体验,这可不容易解释了……
当天晚上我完全无法入睡——崔雅的各种影像在我脑子里翻腾。她确实很漂亮,但真正的特质到底是什么?她的身上似乎有一股向四方发射的能量——一股非常安详而柔和的能量,但同时又是坚定而有力的,那是一种高智力的能量,充满着奇异的美感,但最主要的,它是“活的”。这个女人比我认识的任何一个人更能表达出“生命”,包括她的动作、她头部的姿势、那股随时准备绽放的笑容,所有这些为这张我所见到的最开放与最透明的脸庞增色不少——天啊!她真的是活力四射!
她的眼睛似乎能透视每一样东西,但那绝不是一种具有侵犯性的眼神,而是自然的透视力。她似乎能完全接纳她所看见的所有事物,如同温柔而又慈悲的X光眼。我最后的结论是:一对忠于真相的眼睛。当她直视你的时候,可以很明显地看出这个人是永远不会对你说谎的。你会立刻信任她,她是我见过最有自信的人,又没有任何骄纵或炫耀的成分。你似乎很难想像她会变得慌乱。她稳重的性格几乎给人一股威胁感,然而眼神却是跳跃的、全观的、毫不沉重的。我心想这个女人是来游戏人间的,我不认为有任何事会吓到她。她周围散发着轻松的气息,很诚恳而不严肃:以她过剩的精力,她可以玩得起,如果她愿意,她可以摆脱密度而飘上星空。
我回神的时候吃了一惊:我找到她了,是的,我找到她了。
同样的清晨,崔雅写了一首诗。
昨夜是个动人的夜晚,四处缀饰着白兰地,
续杯、泡咖啡为交谈画上了标点,
当他处理他们关系中的问题时,
他的话语和微小的动作交织着细腻的探索和深切的关怀,
好似一首小步舞曲。
他以温柔和支持的态度提出棘手的问题,
深入地检查,
如同淘金一般,
先掘出一些尘土、一些小圆石块,
然后慢慢地深入母矿,最后发现了真相。
这整个过程是动人的,
我看着他如何继续往下探查,如何关怀,
然后得到一个极佳的解答,
我们大家都沉浸在充满着轻柔的气氛中。
当我回想这一切时,
我感觉我的心开了,
就像昨夜它被打开了那样。
他碰触我的时候,
我也有同样的感动,
首先是他的话语以及他的话语显示出的他,
他褐色的眼底那份温柔的深度,
接着是身体与身体自然地融合,
有件事很清楚地发生了,
我闭上双眼试着去感受那超越言语,
却又明显、真实,
甚至是不可表达的东西。
我觉得自己的心开了,
我信赖他甚于我信赖这整个宇宙。
我躺在床上,发现体内有些细微的能量正在流动,有点像所谓的拙火。东方宗教认为,这股能量象征灵性的觉醒,必须碰到合适的人或事物才会被唤醒。我静修已有15年,这一类的微细能量在静修中是常有的,但从未如此明显。不可思议的是,同样的事在同一时间发生在崔雅身上。
今天早上躺在床上有一股沉醉的感觉。身上的微波振动得十分明显,手臂和腿部都有这种感受,不过最明显的部位在下半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过去压抑的紧张放松了?
我把注意力集中在心的部位,我非常、非常清楚它打开了。只要一想到昨晚和肯在一起的感觉,一股惊人的能流便从心内涌出,沿着身体的中央往下冲,接着又涌上头顶。如此感觉欢愉、至乐几乎到了令人心疼的地步,它是渴望,是欲求,是开放,是脆弱,是一种竭力想达到对方的感受。好似长久以来我从未保护过自己,或者完全放弃了自我防卫……同时又觉得那么美妙。我爱极了这份感觉,它是活生生而又真实的,充满着能量与温暖。它把我的核心摇醒了。
我想把话再说清楚一点,崔雅和我那晚并没有睡在一起,我们甚至没谈上什么话,只有一次在厨房里彼此拥抱,后来在她离去之前,我们又有另一次短暂的拥抱。全部的交谈不过15分钟。我们的关系仅此而已,然而我们都对当时发生的事感到吃惊。感觉太过于强烈了,因此我们试图让自己清醒和克制一些,但效果并不大。
那一天之后,我有一星期没看到肯。他告诉我他必须去洛城一趟,回来之后再和我联络。他不在的那段时间我做了两个有关他的梦。我很清楚这是一个重要的相会,但是我故意泰然处之。因为我很可能只是在幻想,或是建造空中楼阁,毕竟过去有过太多的失望。这个关系若要发展下去,到底拥有什么基础?不过是几次拥抱,数个好梦罢了。
一个星期以后,我们正式约会。肯一整晚都在谈他去洛城看望的那位女友。谈这些事有点令他困窘,我却觉得十分有趣。最后我才知道,他是为了隐藏他对我的感觉,才谈起别人的。我们从那一天开始便真的在一起了。如果分开,我们会让对方知道自己正在做些什么。当我们在一起时,我们喜欢亲密地触摸彼此。我觉得我好像渴望他很久了,不只是肉体,也是情绪和心灵上的,只有一个方式可以解渴,那就是尽可能相处在一起。
9月上旬某个可爱的傍晚,我们坐在我那幢位于穆尔海滩的房子甲板上品酒。四周充满着太平洋和尤加利树的气味,夏日傍晚的声籁轻柔地奏着,熏风轻拂过林间,远方有狗吠,下方的海浪拍打着沙滩。也不知怎么办到的,我们竟然可以一边喝酒,一边麻花卷似的缠在一起,真是神乎其技。沉默了一阵子,肯开口问我:“这样的事,你以前发生过吗?”
我毫不迟疑地回答:“没有,我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你呢?”
“这样的感觉,从未有过。”我们突然大笑了起来,他学着约翰·韦恩的声音,很夸张地说:“朝圣者!这件事比我们两人要伟大多了。”
我的脑子填满了有关肯的念头。我爱他走路的样子、说话的神情,他的各种动作、衣着和一切。他的脸孔无时无刻不跟着我,我因此发生了几次不小的灾难。有一回去书店买几本他的著作,没想到因为想他想得太专注,竟然在开出停车场时撞上了一辆旅行房车。我开了那么多年车从未发生过意外。另一个傍晚我正要和肯碰面,脑子里同样塞满了有关他的念头,结果车子在靠近金门大桥的附近竟然没油了。这个意外让我很快地回到现实,不过还是迟到了好几个小时。
——《恩宠与勇气》(肯·威尔伯著)连载之三
如果人类是由物质、身、心、魂与灵性所组合而成,那么科学在处理物质与身体时是非常漂亮的,处理心智时显得有点拙劣,处理灵魂或灵性的层面则完全无能为力。
对我们两人而言,我们好像已经结婚了,只有一件事还需要做的,就是让别人也知道。崔雅和我从未提过要结婚,我们似乎都不认为有必要提,只觉得这是很自然的事。
令我惊讶的是我们两人都早已不再寻觅那“最合适”的人。崔雅两年来没接受过任何约会,我也是,然而我们却对结婚这件事有把握到只字未提。
在正式手续未进行之前(即我尚未求婚之前),我希望她和我非常要好的一位朋友——山姆·伯克尔兹见面。山姆和他的妻子及两个孩子住在博尔德。
山姆是香巴拉出版社的创办人兼社长,香巴拉被视为有关东西方研究佛学、奥秘哲学与心理学最卓越的出版社。我们很久以前便认识了。那时山姆还开了家书局,即现在非常著名的柏克莱总店。当年20岁的山姆总是亲自把邮购单放在书里,在地下室忙着打包寄书给不同的客户。如同时钟一般准确,每个月他一定收到来自内布拉斯加州林肯市一名小伙子的大量订单。山姆心里想着:“如果这个家伙真的把这些书都读了,我们一定会听到他的消息的。”
我真的把那些书都读了。我那年22岁,正要完成生物化学硕士学位。本来我只想当一名医生,正就读于北卡罗来纳州都拉姆市的杜克大学医学院预科,读了两年才发现,医学对我的心智而言太缺乏创意,只要记住—些知识和资讯,非常机械化地应用于良善而毫不质疑的人身上。我觉得这份职业就像被美化的铅管工人,况且他们治疗人的方式并不仁慈。于是我离开杜克大学返回家乡(我的爸爸是一名空军,他和我妈妈被派驻在内布拉斯加州奥马哈的欧富特空军基地)。我在内布拉斯加州的林肯州立大学选修两门科目(一是化学,一是生物),后来才主修生化。生化比较有创意,至少可以做点研究或发现一点东西,发表一些新讯息、新观念,而不仅仅是应用别人教给我的知识。
虽然毕业时成绩优等,但我志不在此。生化、医学和科学当时已无法解决我心中最根本的傻问题,譬如“我是谁?”“人生的意义是什么?”“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和崔雅一样,我当时正在寻找某些东西,某些科学无法提供的东西。我开始着迷般地研究东西方伟大的宗教、哲学和心理学。我一天阅读两三本书,生化课时常不上,实验室里的实验也找借口不做(我们每周要切割上百只牛眼以研究视网膜,这真是令人厌恶透顶的工作)。我诡异的兴趣令我的教授们非常担忧,他们怀疑我正在搞一些不合乎科学的事。某回我本来应该向师生们做一次有关生化的“精彩”演讲,题目是《从牛的视网膜杆外缘分离出来的视紫红质的光异构作用》,我却仓促地将题目改成《现实是什么,我们如何认识它》。这篇演讲严厉地攻击依赖经验的科学方法论的不当,与会教员十分专注地聆听,并提出许多很有智慧而且思考周全的问题,他们完全理解我的论点。演讲结束时,后座有入耳语,但声音十分清晰,那句话总结了每个人的感觉:“嘘!终于回到现实了!”
当时的情况真的很有趣,大家都笑了。但可悲的是“现实”的意义指的仍然是依赖经验的科学现象,也就是意味着只有人类感官或因此延伸出来的工具,如显微镜、望远镜、照相底片等等所能接收的现象。在这个狭窄的世界之外的任何东西——任何与人类灵魂、神、上帝或永恒有关的东西——都被视为不科学,也就是不真实的。如果我终其一生都研究科学,最后我可能只得到一个可悲的领悟,那就是科学并没有错,但它却是残忍地有限与狭窄。如果人类是由物质、身、心、魂与灵性所组合而成,那么科学在处理物质与身体时是非常漂亮的,处理心智时显得有点拙劣,处理灵魂或灵性的层面则完全无能为力。
我对于物质和身体不再有任何求知欲,物质与身体的真相多到令我窒息。我渴望知道有关心智,尤其是灵魂和灵性的真相。我想在我摄取的大量事实中寻到一些意义。
于是我开始研究香巴拉书局的邮购目录。那时我已离开研究所,放弃博士学位而改修硕士;当我告诉我的教授我准备写一本有关“意识,哲学与灵魂”之类的书籍时,教授们脸上流露出的恐怖表情是那个地方留给我的最后印象。为了付房租,我找到一份洗盘子的工作,一个月可以赚350美元,其中有一百美元都花在香巴拉的邮购上了。
我真的完成了那本书。当时我刚满23岁,书名是《意识的光谱》 (The SPectrum of Consciousness)。很幸运地,书评颇为热烈。这本书得到的正面回应使我有动力继续工作。接下来的5年,我洗盘子、当跑堂、在杂货店打工,就这样完成了另外五本书(注)。那时我习禅打坐已有10年,我所有的书都很受欢迎,我感到相当满足。我度过9年快乐的婚姻,即使后来离婚了也还是快乐的(我们到今天都是好朋友)。
1981年我搬到麻省的剑桥,为了挽救《回观》杂志(Re VISION),它是3年前由杰克·克里汀顿和我一起创办的。从很多角度来看,《回观》之所以值得注目,主要归功于杰克的领导和洞见。当时不同文化的哲学和各学科间的交互研究还十分被忽略,许多学者和知识分子对东西方研究以及科学与宗教的交集感兴趣,《回观》就像灯塔一般照亮了他们。
不可思议的是,《回观》只是两个人的舞台。我在林肯郡负责一般的编辑事务,杰克在剑桥负责其他所有事务,包括编排、剪贴、结集、印刷和邮寄。他最后聘请了一位非常聪慧(也非常漂亮)的女性负责订阅部门,旋即娶了订阅部门的她,而她又迅速怀了孕。为了找到一份真正的工作,杰克必须离开《回观》,于是我只好前往剑桥探查是否能挽救《回观》。
我终于在剑桥见到山姆本人。我们非常投缘。他身材壮硕,一脸胡子,是个生意天才,非常有世界观,极为热情,他令我联想到巨大的玩具熊。他在剑桥调查是否有可能把香巴拉出版社搬到波士顿,后来他真的这么做了。
到了年底,我终于受够了。我的朋友都以为我会爱上剑桥,因为这里充满心智上的激励。而我却觉得,与其称之为激励,不如说是激怒。这里的人似乎把咬牙切齿地努力用功误解为思考。后来《回观》因搬到贺尔德瑞夫出版社而得到解救,我也从剑桥飞回了旧金山,飞回与弗朗西丝及罗杰同居的家,一年后他们把崔雅介绍给我。
山姆和家人已返回博尔德,在我尚未向崔雅求婚之前,我希望山姆和崔雅能彼此检验一下。因此我们去阿斯彭见崔雅家人的途中,顺道在博尔德停留。和崔雅谈了五分钟之后,山姆把我拉到一旁说:“我不但赞成,还有点担心她会吃亏。”
当晚在博尔德的鲁迪餐厅,我向崔雅正式求婚。她只回答了一句:“如果你不问我,我也会问你的。”
早先我就计划和我父母一道去科罗拉多,虽然肯与我相识不到两周,我仍迫切希望他能和他们见面。我先出发,让心底的警戒随风而去。我花了三天时间和我的父母及友人大谈特谈这位奇妙的、独一无二的、充满爱心的男子。我一生从未如此激赏过任何男人,而且我有两年没和任何人约会了,但我完全不怕亲友把我当傻子看;我对自己的感觉非常有把握。这些朋友之中有许多已认识我10年以上,大部分都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