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更之后,干巴巴的会议宣告结束。怀王传谕,请百官入内苑赴宴。
内苑就是王府的花园,占地十多亩,有暖阁、凉亭、假山、花榭,中间还建有一座宏伟高大的“颐寿楼”。每逢节日,怀王都在这里设宴招待宾客。此刻,楼堂内外张灯结彩,百官鱼贯而入,上了二楼。
随着悦耳的乐声,成群的使女,像百蝶穿花似地,摆上美酒佳肴,刹那间,酒香、肉香和使女身上散发出来的粉香直刺鼻孔,令人陶醉。
怀王不时地看着门外,盼望常茂快些到来。他已经数次派人前去催请,可是这位茂太爷到现在还没有露面。怀王焦躁万分,暗中指示丘殿坤,常茂若果真不到场,就采取相应的措施。
在宴会上,怀王惟恐有人溜掉,坏了他的大事,因此命长史耿玉贵抱着宝剑坐在楼门口监酒,并宣布说:“为确保盛宴有始有终,任何人不得私自离开颐寿楼,否则格杀勿论。”百官闻听,相顾失色,心说哪有这样请客的?莫非怀王喝醉了不成?然而看上去怀王并无醉态,只发现楼外甲士林立,杀气腾腾,不知所为何故。
怀王一个劲儿地向百官劝酒,并且每到必干,否则就要罚酒三杯。有些人不胜酒力,叫苦不迭,十几位已经瘫倒。
与此同时,薛长策也紧张地忙碌着。入夜后他突然命令十三座城门的军兵换防,完全改由自己的嫡系部队所取代,被撤换下来的军兵改由应天府督标副将铁天池指挥。二更之后,铁天池以保护京师安全为名,命五千多名健儿封锁了东华门、洪武门、御街和六部街,明政府的中枢机关全被监视住了。
三更过后,罗镖假装酒醉离开颐寿楼,溜出怀王府,一阵风似地跑到大教场,把事先隐蔽在这里的他的本部人马和薛长策拨来的二千多人拉来洪武门和东华门、玄武门附近,单等信炮响起,就抢占皇城及大内。
兵马司副指挥叶永昌暗中指挥一千名军兵,埋伏在胡大海和姚广孝的府门外;都督同知黄赞则指挥本部人马埋伏在田再镖和常茂的府外,其他各府也被严密地监视起来。
一场暴乱即将发生。
常茂没去王府有两点原因,一是他看着怀王不顺眼,不愿意跟他打交道;二是他对怀王监国极不赞成,不愿听他吆五喝六。一句话,常茂就是瞧不起他。
掌灯之后,常茂在府中闷坐,王妃周氏陪坐身旁,见他双眉紧锁,满面愁云,心里很不是滋味,遂说道:“王爷身子不爽吗?要不要请位太医来看看?”“不用,我啥病也没有。”王妃道:“连日来王爷总是闷闷不乐的,不知所为何故?”“唉!”常茂往大椅上一靠,盯着夫人说:“也不知皇上是怎么想的,偏叫朱珺;监国,实在叫人不服气。”王妃笑着说:“原来为了这个,我看皇上也有难言之隐。你想想,太子朱标早年亡故,安王朱文,静王朱武,又相继死掉,如今只剩下他兄弟二人,作为胞兄的圣上,对自己的胞弟自然要格外重用了。自古是亲三分向,这有什么可奇怪的,王爷生这份闲气,实在大可不必。”
常茂叹口气说:“我可不是忌妒他,而是为大明的江山社稷着想。朱胖子要文不会文,要武不会武,懂得怎样治理国家?皇上要是半年不回来,京里非得出事不可!”
王妃看他气得不行,只好百般劝解,还给他备了几样好菜下酒。俗话说酒入欢肠则欢,酒入愁肠则醉,三杯酒入肚,常茂就醉了,身子往大椅上一靠,沉沉睡去。王妃没有惊动他,只给他盖了一件裘衣,就退出去了。怀王派人数次相请,都被王妃给支哄了回去。
三更左右,他的三侄儿常勉急冲冲走进内厅,推晃着常茂:“二伯父,您醒醒酒,我有急事禀报。”常勉是三爷常林的儿子,现年十七岁,去年考中武举人,每天都去京都城武备衙门习武。他父常林及叔父等,都随圣驾北巡去了,因此常勉每天晚上都要到二伯父跟前看看。
常茂睡眼矇;眬;,沉着脸问道:“都什么时候了,你才来?”常勉一摊手道:“二伯,不怪我,是进不来呀。”常茂问道:“你说什么进不来?”“二伯,不知道为什么,街面上全是军队,弓上弦,刀出鞘,封锁了各条街道和路口,每到一处都有人盘问。幸亏是我,要是普通人休想移动半步!”
常茂一下子惊醒了,醉意一扫而光,瞪着雌雄眼问道:“你说街道被封锁了?”“这还能有假,不信您出去看看,我还是经过黄赞的准许,才穿过街道回来的呢。”常茂猛然一惊,预感到将有什么不幸的事情发生。他霍然站起,披上外衣,直朝府门奔去。常勉紧随在后。
常茂本想大开府门,到外边问个究竟,更想扯开嗓子大骂一通。又一想,不行,他克制住焦躁的情绪,没有这样做,他让仆人在高墙根竖了一张梯子,轻轻爬上去,偷眼往街上察看,见街头果然有不少军兵,各路口都设置了路障,人影乱窜,刀剑闪着寒光,尤其在自己府外,人数更不知有多少。
常茂看罢倒吸了一口凉气,心说糟了,莫非要发生兵变不成?发动兵变的又能是谁?莫非……他想去找田再镖摸清情况,商议对策。又一想,田再镖可能在怀王府里,说不定他还不知道现在的事情,这可怎么办呢?看样子是有人惦记上自己了,一旦动手,必然先拿自己开刀,首先攻打我的王府,果真如此,自己还不能离开,否则这个家以及阖府上下二百多口全得遭殃。可是,事在紧急,无论如何也得通知田再镖,要不整座京城就有倾覆的危险。
常茂从梯子上跳下来,一把揪住常勉说:“今晚肯定要发生大事,我得去找田大帅,这座王府就交给你了。”“是。”常茂快步跑进更衣厅,吩咐仆人速速准备甲胄。仆人们哪敢怠慢,帮着常茂顶盔贯甲。不多时,一切齐备,常茂手提禹王神槊,中庭院拉过宝马板肋墨雕,来到府门。
常勉赶忙问道:“二伯父,把卫队带上吧?”“不,谁也不带,留下卫队保护王府,切记,把你二伯母保护好,不然我决不饶你。”“伯父放心吧,府里的事就交给我了。”“快,给我开门!”
厚厚的府门开了,常茂拉马来到府外,飞身上马。常勉急忙命人把门关闭,横栓上锁,又用青石条顶住。随后常勉又把阖府老幼集合起来,简单扼要地交代了任务。女眷都躲到王妃房中,一是同她做伴,二是保护王妃的安全。男人们全都抄起家伙,把大门、二门、后门、脚门都把守住。常勉亲自率领五十名王府卫队,在院中巡逻。不过到现在他也不相信会发生什么大事。
常茂刚出王府,就被守在外边的军兵拦住了:“站住,上哪儿去?”常茂怒不可遏:“娘的,瞎了你的狗眼,看老子是谁?”军兵冷笑道:“不论是谁,没有黄将军的命令,决不能放行。”“哪个黄将军?”“前军都督府的都督同知黄赞。”“呸!他算个屁,还敢以下犯上,管我这个孝义勇安王吗?”“对不起,现官不如现管,我们只听黄将军的,不管什么王爷,请你赶快回府,不然我们可就不客气了!”
常茂哪儿受过这种窝囊气,他把禹王槊一抡,“去你娘的吧!”军兵躺下了五位。“哎哟,你敢动武,来人哪,快把他抓起来!”众军兵往上一拥就要动手。常茂把大槊往空中一举,厉声喝道:“哪一个想死快些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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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回 百官遭戮
勇安王常茂在府门外被叛军拦住道路,他刚要发威,叛将黄赞赶到了。黄赞一眼就认出了常茂,不由暗中叫苦:这个瘟神早不出来晚不出来,为啥偏在这个时候出来?按照怀王的规定,四更天后,听见信炮响才一齐动手,现在还不到时候,也未听见信炮声,怎敢随便行动?但是他又不明白常茂打算干什么,到什么地方去。用什么方法可以阻止他呢?忽然他想好了一套词儿,赔着笑脸说道:“原来是王驾千岁,卑职有礼。”
常茂强压怒火喝斥道:“黄赞,你们这是要干什么?是谁叫你们这么干的?”
常茂一发怒,把黄赞想好的词儿也吓跑了,结结巴巴地说:“这……王爷容禀。卑职是奉怀王千岁的谕旨,为保卫京师安全,前来弹压地面的,别无他意。”常茂一听,果然与怀王有关。看来事情可不简单哪。他手指黄赞骂道:“放屁,有这样弹压地面的吗?竟敢管到本王头上来了,我看你们有意要图谋不轨!”
黄赞一听吓坏了,他勉强控制住自己,笑道:“王爷真会开玩笑。请问王爷天这么晚了,要上哪儿去呀?”常茂为了快点见着田再镖,避开这些人的纠缠,便说:“今晚不是怀王召集会议吗?本王因身体不爽,耽误了一会儿,这是去怀王府听候谕旨的。”
黄赞一想,不如放他过去,反正你到了怀王府也甭想活,我何必自讨苦吃。遂笑道:“既然如此,王爷请起驾吧,方才军兵多有冒犯,还望王爷恕罪。”说罢一摆手,军兵闪开一条胡同。常茂暗道:姓黄的,先记下这笔账,容改日再算!双脚一点镫,板肋雕如飞似箭,从人丛中穿过,不多时就来到怀王府前。
有人把常茂来到的消息,飞报给丘殿坤。丘殿坤闻听又惊又喜,这条大鱼终于自投罗网,主动送上门来了!但常茂是无敌大将,极难对付,能否顺利完成使命就很难说了。他硬着头皮把府门打开,请常茂进府。
常茂警惕地扫视着院内院外的情形,发现这里也布满了军兵,杀气腾腾,如临大敌。常茂心中明白,这都是朱珺;一手安排的,请百官开会是假,软禁杀戮是真!一切都清楚了,看来他想颠覆大明江山,篡朝谋位!哼,只要有茂太爷三寸气在,你的图谋就休想得逞!
常茂并没下马,手横大槊质问丘殿坤:“尔等如此兴师动众,安的是什么心?”“这……”丘殿坤是个粗人,只会动武,不会随机应变,一时张口结舌,答不上话来。常茂怒吼道:“田再镖现在何处?”丘殿坤道:“在内苑颐寿楼上。”“你们与我滚开!”常茂连马都没下,弯下腰进了王府,直奔内苑。
丘殿坤为什么没动手呢?原来他跟黄赞想的一样,现在还没到动手的时候,信炮不响,谁敢胡来!因此,他瞪着两只环眼,干着急没办法。
常茂催马来到颐寿楼下,高声叫道:“田再镖可在楼上?快快下来,茂太爷有急事找你!”这一嗓子如同闷雷,惊动了田再镖和文武百官。田大帅慌忙站起来,朝怀王躬身说道:“臣有事,告一会儿假,请王爷恩准。”
此刻,怀王也一阵慌乱,拿不定主意:常茂怎么现在才来?在楼下喊田再镖是什么用意?莫非让他看出了什么破绽不成?在这关键时刻,决不能让田、常二人见面,遂说道:“田将军不必着急,勇安王来得正好,有什么话上楼来说好了。来人,宣常茂登楼。”“是!”耿玉贵来到窗前,把身子探出去说道:“怀王有旨,宣常茂登楼讲话。”
常茂急着要见田再镖,听到有人说话,抬头一看,原来是耿玉贵,遂怒斥道:“我找的是田大帅,并不是怀王,快叫老田下来!”耿玉贵冷笑道:“常王爷,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咱家方才传的是怀王的谕旨,哪个敢不遵命?按律你已犯下大不敬的罪名,还不快些登楼向怀王领罪!”“放你娘的屁!”常茂怒火难捺,就开了荤了:“怀王算老几?他要做得对,我还敬他三分;他要胡作非为,嘿嘿,我就敢把他踩在脚下!少拿鸡毛当令箭,他的谕旨还不如茂太爷揩粪门儿的手纸呢!你赶快给我滚开,不然我就叫你穿糖葫芦!”说着就要摘弓取箭。
耿玉贵吓得缩回了头,向怀王禀道:“回王爷!常茂不但不听谕旨,骂您算老几,还要用箭射死卑职,请王爷做主。”
怀王闻听容颜更变,他本来心中有鬼,不敢招惹常茂,可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又下不了台,他想杀一儆百,拿常茂开刀,便怒冲冲站起身形,在众王官的搀扶下来到窗前,往下观看,但见:
楼下站,马乌骓,
马上将,有虎威。
头上戴,狮子盔,
搂海带,领下勒,
斗大红缨颤微微。
乌金甲,身上披,
八宝带,腰中围。
凤凰裙,遮双腿。
杀人剑,左肋佩,
五爪神抓身后背。
雌雄眼,斗鸡眉,
蒜头鼻,棱角嘴。
黑胡须,雕翅飞,
两只大耳往下垂。
双手平端禹王槊,
杀气冲天起风雷。
哪个不知无敌将,
神仙见了也皱眉!
怀王一看见常茂就觉得头疼,他装腔作势喝道:“常茂,你竟敢持械闯进王府,辱骂监国亲王,该当何罪?”
常茂仰着脸,借灯光观看,但见:
窗户开,分左右,
从里冒出个大肉球。
饼子脸,似涂油,
肉眼凡胎像猪头。
常茂冷笑道:“方才你说啥?咱俩拍拍心口说句真话,是我有罪还是你有罪?”“这个……”怀王本来就胆虚,常茂这句话就好像一把利剑,正刺中他的心病,因此张口结舌无言可对,瞪着眼在那儿发愣。
这时文武百官也拥向窗台,纷纷往下观看。田再镖挤在最前头,探身问道:“常将军你这是干嘛?还不上楼拜见怀王。”常茂大叫道:“诸位,你们都中了朱珺;的奸计了,现在街面上全是他调动的军队,已经把各个府第全包围了,你们也被困在了楼上,还不快些逃命!”
百官闻听相顾失色,也有人半信半疑。田再镖问常茂:“你是怎么知道的?可有证据?”“我的大帅,你简直忠厚得过分,都变成傻子了,我要没有证据,天胆也不敢这样说呀,不信你问朱珺;!”
田再镖大惊,回身问道:“王爷,常茂所讲可是真的?不知你调动军队,包围我等,是何用意?”“是啊,既然请我等前来,为啥还要调动军队?”百官也沉不住气了,上百只眼睛盯着怀王的胖脸。
怀王正在窘迫,耿玉贵跑过来低声禀道:“王爷,四更天到了。”“嗯。”怀王盼的就是这个,顿时一反常态,凶相毕露,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点信炮!”“嗻;!”耿玉贵搀着怀王转身便走,一头扎进侧厅,把门关闭。
百官并未听见他们嘀咕什么,只见怀王脸色一变,匆匆离去,就知道常茂所说不假,顿时乱成了一团。
田再镖喝道:“请诸位别慌,按次序随我下楼。”众人拥到楼梯口一看,全傻了,原来楼梯是活的,不知何时被拆走了,这还不说,还用干柴、桌椅,把出口封堵死了。
随着百官的惊呼声,“咚!咚!咚!咚!”四声信炮响了,惊天动地,响彻云霄,能传出二十里之外。紧接着杀声四起,到处火光摇曳,整座帝都沸腾起来。
负责屠杀百官的丘殿坤,飞上马背,舞动一对镔铁双戟冲到颐寿楼下,一面传令火烧颐寿楼,一面指挥军兵把常茂围住。
刹那间,浓烟四起,火蛇升腾,一座雕梁画栋的颐寿楼,被烟火笼罩。
文武百官无不吓得魂飞魄散,发出绝命前的惨叫。有些人不顾一切地从窗口跳下,哪知人刚落地,就被乱刀砍死。
田再镖见状,从楼上一跃而下,脚刚沾地,就被叛军包围了。田再镖手疾眼快,空手夺过一条长枪,与冲过来的叛军展开搏斗。但见枪起处惨嚎声起,寒光闪血肉横飞,眨眼间就刺倒了一大片,其他的叛军不敢上前。
吏部尚书夏百富、户部侍郎孙景林、大理寺卿芦大宾、监察御史庄希同、司天监马少波、应天府尹刘顺等二十多人不顾生死由楼上跃下,躲在田再镖身后,还有一些官员继续向下跳。田再镖既要杀敌,还得护着百官,俗话说大将无马,如折双腿,尽管他是一员虎将,这时也施展不出本领来,把他累得吁吁直喘,汗流浃背,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眼看就有性命之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