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逃回,报称张贺阵亡,全军覆没。贺死用虚写,笔法一变。
陈胜一想,去亦无益,徒自送死,不若逃回城中,再作后图,遂命御人速即回车。御夫
叫作庄贾,依言返奔,途中略一迟缓,便被胜厉声呼叱,骂不绝口。庄贾当然衔恨,驱车至
下城父,索性停车不进,自与从吏附耳密谈。胜焦急异常,连叫数声,贾竟反唇相讥,恶狠
狠的仇视陈胜。结果是掣剑在手,没头没脑,劈将过去,可怜六个月的张楚王,竟被一介车
夫,砍成两段!贾不顾胜尸,驰入陈县,草起降书,遣人往投秦营。去使尚未回报,将军吕
臣已从新阳杀入,为胜复仇,诛死庄贾。当即收胜尸首,礼葬砀山。后来汉沛公平定海内,
追念胜为革命首功,特命地方官修治胜墓,且置守冢三十家,俾得世祀。若大佣夫,得此食
报,也算是不虚此一生了。原还值得。
先是陈令宋留,奉胜军令,率兵往略南阳,西指武关,至胜已被杀,秦军复将南阳夺
去,截住宋留归路。留进退失据,奔还新蔡,又遭秦军邀击,苦不能支,只好乞降。章邯以
宋留本为陈令,不能死难,反为陈胜攻秦,罪无可恕,因将留捆缚起来,囚解进京。二世向
来苛酷,命处极刑,车裂以徇。各郡县官吏,得此风声,引为大戒,既已叛秦自主,不得不
坚持到底,誓死拒秦。秦嘉等闻陈胜已死,求得楚族景驹,奉为楚王,自引兵略方与城,攻
下定陶,且遣公孙庆往齐,欲与齐王田儋,合兵御秦。田儋尚未知陈胜死状,遂向庆诘责
道:“我闻陈王战败,生死未卜,怎得另立楚王,且何不向我请命,竟敢擅立呢!”庆不肯
少屈,也大声对答道:“齐未尝向楚请命,自立为王,楚何必向齐请命,方得立王呢!况楚
首先起兵,西攻暴秦,诸侯应该服从楚令,奈何反欲楚听齐命呢?”田儋听他言语不逊,勃
然怒起,竟命将庆推出斩首,不肯发兵助楚。
那吕臣既据陈县,也假楚字为名,号令人民。秦将章邯,连下各地,军威大震,又收得
赵将李良,自往邯郸,徙赵民至河内,毁去城郭,随处部署,无暇亲攻二楚。回应前回李良
降秦事。但遣左右校秦官名。引兵击陈。吕臣出战败绩,引兵东走,途次遇见一彪人马,为
首一员猛将,面有刺文,生得威风凛凛,相貌堂堂,麾下兵士,统用青布包头,不似秦军模
样。料知他是江湖枭桀,乘乱起事,与秦抗衡,当下停住下马,拱手问讯。来将却也知礼,
在马上欠身相答,彼此各通姓名,才知来将叫做黥布。如闻其声。吕臣从未闻有黥姓,不禁
相讶,及黥布详叙本末,方得真相。当由吕臣邀布为助,反攻秦军。布慨然乐允,因与吕臣
一同北行。
看官欲知黥布履历,待小子演述出来。布系六县人氏,本来姓英,少时遇一相士,谛视
布面,许为豪雄,且与语道:“当先受黥刑,然后得王。”布半疑半信,唯恐他日受黥,特
改称黥布,谋为厌解。偏偏厌解无效,过了数载,年已及壮,竟至犯法论罪,被秦吏捉入狱
中,谳定黥刑,就布面上刺成数字,且充发骊山作工。布欣然笑道:“相士谓我当刑而王,
莫非我就要做王了!”旁人听了,都相嘲讽,布毫不动怒,竟启行到了骊山。骊山役徒,不
下数十万名,有几个骁悍头目,材技过人,布尽与交好,结为至友。当即密谋逃亡,乘隙偕
行,辗转遁入江湖,做了一班亡命奴。及陈胜发难,也想起应,只因朋辈寥寥,不过三五十
人,如何举事!闻得番阳番音婆,即今之鄱阳县。令吴芮,性情豪爽,喜交宾客,随即只身
往谒,劝他起兵。吴芮见他举止不凡,论断有识,不觉改容相待,留居门下。嗣复面试技
艺,又是拳棒精通,弓马纯熟,引得吴芮格外器重,愿招布为快婿,诹吉成礼。一个是壮年
俊杰,出色当行,一个是仕女班头,及时许嫁,两人做了并头莲,真个是郎才女貌,无限欢
娱。艳语夺目。惟布具有大志,怎肯在温柔乡中,消磨岁月,当下招引旧侣,并集番阳,即
向吴芮借兵,出略江北,可巧碰着了楚将吕臣,互谈心曲,布毫不踌躇,愿助吕臣一臂之
力,夺还陈县。吕臣喜出望外,便合兵还陈,再与秦军交战,秦军无战不胜,无攻不克,偏
遇了这位黥将军,执槊飞舞,无论如何勇力,不敢进前,并且黥布麾下的弁目,亦无一弱
手,东冲西突,杀人如麻,吕臣也麾众继进,立将秦阵踹破,扫将过去,赶得一个不留。
秦左右校统已窜去,由吕臣收还陈城,邀入黥布,置酒高会。欢宴了好几天,布不屑安
居,便与吕臣作别,率徒众东去。适项梁叔侄,渡江西指,声威传闻远近,布亦乐得相从,
遂径诣项氏营中,愿为属将。项梁方招揽英雄,那有不收纳的道理,惟项氏西向的原因,却
也有一人引他出来。
当时有一广平人召平,曾为陈胜属将,往攻广陵,旬月未下。会接陈胜死耗,自知孤军
难恃,恐为秦军所乘,乃渡江东下,伪称陈王尚在,矫命拜项梁为上柱国,且传语道:“江
东已定,请即西向击秦!”梁信为真言,就带了八千子弟,逾江西行。沿途有许多难民,扶
老携幼,向前急趋。梁未识何因,遂命左右追捉数人,问明意见。难民答道:“现闻东阳县
令,为众所戕,另立令史陈婴。陈公素来长厚,体恤民艰,小民等所以前往,求他保护,免
得受殃。”梁不禁惊叹道:“东阳有这般贤令史么?我当先与通问,邀他同往攻秦,方为正
当办法。”说罢,遂将难民纵去,自命属吏缮就一书,招致陈婴,派人持去。
婴平日循谨,为邑人所推重,自经东阳乱起,避居家中,不欲与闻。偏东阳少年,聚积
至数千人,杀死县令,公议立婴,统至婴门固请,定要他出来统众。婴固辞不获,只得出诣
县署,妥为约束。并将县令遗尸埋葬。远近闻婴贤名,争先趋附,越数日即得二万人。众又
欲推婴为王,婴不敢遽允,立白老母,母摇首道:“自从我为汝家妇,从不闻汝家先代出一
贵人,可见汝家向来寒微,没有闻望。今汝投效县中,又不过一寻常小吏,徒靠着平生忠
厚,与人无忤,方得大众信从。但忠厚二字,只能勉强自守,不能突然兴国,若骤得大名,
非但不能享受,转恐惹出祸殃,况且天下方乱,未知瞻乌所止,汝断不可行险侥幸,自取后
悔!我为汝计,不如择主往事,有所依附,事成可得封赏,事败容易逃亡,省得被人指名,
这还是处乱知几的方法呢!”如此审慎,才不愧为母教。婴唯唯而出,决意不受王号,但自
称东阳县长。适项梁遣使到来,递入梁书,由婴展阅一周,便召集属吏部兵,开言晓谕道:
“今项氏致书相招,欲我与他连和,合兵西向,我想项氏世为楚将,素有威名,项梁叔侄,
又是英武绝伦,不愧将种,我等欲举大事,非与他叔侄连合,终恐无成。看来不如依书承
认,徙倚名族,然后西向攻秦,不患不能成事了!”众人听得婴言,颇有至理,且闻项氏叔
侄,英名盖世,势难与敌,还是先机趋附,保全城池为是。乃齐声称善,各无异言。婴就写
好复书,先遣来使返报。旋即持了军籍,赴项梁营,愿率部众相依,悉听指挥。
项梁大喜,受婴军籍,仍令婴自统部众。不过出兵打仗,总要禀承项氏,方好遵行。这
乃是主权所关,不足深怪。项梁遂与婴合兵渡淮,并得黥布相从,已约有四五万人。嗣复来
了一位蒲将军,也有一二万部众,投附项梁。史记不载蒲将军姓名,故本书亦从阙略。于是
项梁属下的兵士,差不多有六七万名,一古脑儿会齐下邳,探听前途消息,再定行止。忽有
探卒走报,乃是秦嘉驻兵彭城,不容大军过去。项梁听说,遂召谕将士道:“陈王首先起
事,攻秦失利,未即死亡,秦嘉乃遽背陈王,擅立景驹,这便叫做大逆不道,诸君当为我努
力,往诛此贼!”道言未绝,各将士已齐声应令,便排好队伍,执定兵械,一声炮响,好似
潮水奔赴,争向彭城杀去。小子有诗咏道:
八千子弟渡江来,一鼓便将伪楚摧;
若使到头无误事,声威原足挟风雷。
欲却胜负如何,待至下回详叙。
历朝革命,首事者往往无成,而胜广之名为益著,即其败亡也亦甚速。广不足道耳。陈
胜以陇上耕佣,一呼而起,集众数万,据陈称王,何兴之暴也?厥后各军连败,秦兵相逼,
胜不能一战,竟死于御者之手,又何其惫也!史称其滥杀故人,苛待属吏,遂至众叛亲离,
以底于亡,此固不可谓非陈胜之定评,然自来真主出现,必有首事者为之先驱,首事者死,
而真主乃得收功,项氏且不能据有海内,遑论一陈胜乎?若陈婴母其知此道矣,诫婴称王,
嘱使依人,宁辞大名,免遭大祸。莫谓巾帼中必无智者,婴母固前事之师也。
第十五回 从范增访立楚王孙 信赵高冤杀李丞相
却说项梁带领部众,杀奔彭城,仗着一股锐气,冲入秦嘉营垒,杀的杀,砍的砍,利害
得很。嘉自起兵以来,从未经过大敌,骤然遇了项家兵队,勇悍异常,叫他如何抵挡?没奈
何弃营逃去。项梁驱兵追赶,直至胡陵,逼得秦嘉无路可奔,只好收集败兵,还身再战。奋
斗多时,究竟强弱不敌,终落得兵败身亡。残众进退两难,统皆弃械投降。秦嘉所立的楚王
景驹,孤立无依,出奔梁地,后来也一死了事。项梁进据胡陵,复引兵西进,适值秦将章
邯,南下至栗,为梁所闻,乃使别将朱鸡石余樊君等,往击秦军。余樊君战死,朱鸡石逃
还。梁愤杀鸡石,驱兵东出,攻入薛城。忽由沛公刘邦,到来乞师,梁与沛公本不相识,两
下晤谈,见沛公英姿豪爽,却也格外敬礼,慨然借兵五千人,将吏十人,使随沛公同行。沛
公谢过项梁,引兵自去。回应第十二回。
惟沛公何故乞师,应该就此补叙。沛公前居母丧,按兵不动,偏秦泗川监官名来攻丰
乡,乃调兵与战,得破秦兵。泗川监遁还,沛公命里人雍齿居守,自引兵往攻泗川,泗川监
平,及泗川守北,出战败绩,逃往薛地,又被沛公军追击,转走戚县。沛公左司马曹无伤,
从后赶去,杀死泗川守,只泗川监落荒窜去,不知下落。沛公既得报怨,乃还军亢父,不意
魏相周市,遣人至丰,招诱雍齿,啖以侯封。雍齿素与沛公不协,竟背了沛公,举丰降魏。
沛公闻报,急引兵还攻雍齿,偏雍齿筑垒固守,屡攻不下。丰乡为沛公故里,父老子弟,本
已相率畏服,不生贰心,乃被雍齿胁迫,反抗沛公,沛公如何不愤!自思顿兵非计,不如另
借大兵,再来决斗,乃撤兵北向,拟至秦嘉处乞师。道出下邳,巧与张良相遇。张良伏处有
年,闻得四方兵起,也欲乘势出头,特纠集同志百余人,拟往从楚王景驹。会见沛公过境,
因乘便求见,沛公与语一切兵机,良应对如流,大得沛公赏识,授为厩将。最奇怪的是张良
所言,无人称赏,独沛公一一体会,语语投机。良因叹息道:“沛公智识,定由天授,否则
我所进说,统是太公兵法,别人不晓,为何沛公独能神悟呢?”良得太公兵法,见前文第四
回。嗣是良遂随着沛公,不复他去。会秦嘉为项梁所杀,景驹走死,沛公乃竟造项梁营门,
乞师攻丰。既得项军相助,便亟返丰乡,再攻雍齿。雍齿保守不住,出投魏国去了。
沛公逐去雍齿,驰入丰乡,传集父老子弟,训责一番。大众统皆谢过,乃不复与较,但
改丰乡为县邑,筑城设堡,留兵扼守,再向薛城告捷,送还项军。旋接项梁来书,特邀沛公
至薛商议另立楚王。沛公方感他厚惠,当然应召,带同张良等趋至薛城。适值项羽战胜班
师,因得与羽相见,询明战状,乃是羽拔襄城,尽坑敌兵,方才告归。羽一出师,便尽坑襄
城敌兵,其暴可知。惺惺惜惺惺,两人一见如故,联成为萍水交。刘项相交自此始。
过了一宵,项氏属将,一齐趋集。当由项梁升帐议事,顾语大众道:“我闻陈王确已身
死,楚国不可无主,究应推立何人?”大众听了,一时也不便发言,只好仍请项梁定夺。有
几个乘机献媚的将吏,竟要项梁自为楚王,梁方欲承认下去,忽帐外有人入报,说是居鄛;人
范增,前来求见。鄛;一作巢,即今巢县。梁即传令入帐。少顷见一个老头儿,伛偻进来,趋
至座前,对梁行礼。死多活少,何苦再来干进!梁亦拱手作答,延坐一旁,并温颜与语道:
“老先生远来,必有见教,愿乞明示!”范增答道:“增年已老朽,不足谈天下事,但闻将
军礼贤下士,舍己从人,所以特来见驾,敬献刍言。”项梁道:“陈王已逝,新王未立,现
正筹议此事,尚无定论,老成人想有高见,幸即直谈!”增又道:“仆正为此事前来,试想
陈胜本非望族,又乏大才,骤欲据地称王,谈何容易!此次败亡,原不足惜。自从暴秦并吞
六国,楚最无罪,怀王入秦不反,楚人哀思至今。仆闻楚隐士南公,深通术数,尝谓楚虽三
户,亡秦必楚,照此看来,三户尚足亡秦,今陈胜首先起事,不知求立楚后,妄自称尊,怎
得不败!怎得不亡!将军起自江东,渡江前来,故楚豪杰,争相趋附,无非因将军世为楚
将,必立楚后,所以竭诚求效,同复楚国。将军诚能俯顺舆情,扶植楚裔,天下都闻风慕
义,投集尊前,关中便一举可下了。”增言亦似是而非。项梁喜道:“我意也是如此,今得
老先生高论,更无疑义,便当照行。”增闻言称谢,梁又留与共事,增亦不辞。此时增年已
七十,他本家居不仕,好为人设法排难,谋无不中。既居项梁幕下,当然做了一个参谋。梁
遂派人四出,访求楚裔,可巧民间有一牧童,替人看羊,查问起来,确是楚怀王孙,单名是
个心字,当即报知项梁。梁即派遣大吏数人,奉持舆服,刻日往迎。说也奇怪,那牧童得了
奇遇,倒也毫不惊慌,就将破布衣服脱下,另换法服,居然象个华贵少年,辞别主人,出登
显舆,一路行抵薛城。项梁已率领大众,在郊迎接,一介牧童,不知从何处学得礼节,居然
不亢不卑,与梁相见。梁遂导入城中,拥他高坐,就号为楚怀王,自率僚属谒贺。牧童为
王,虽后来不得令终,总有三分奇异。行礼既毕,复与大众会议,指定盱眙为国都,命陈婴
为上柱国,奉着怀王,同往盱眙。梁自称武信君,又因黥布转战无前,功居人上,封他为当
阳君。
布乃复英原姓,仍称英布。
张良趁此机会,谋复韩国,遂入白项梁道:“公已立楚后,足副民望,现在齐赵燕魏,
俱已复国,独韩尚无主,将来必有人拥立,公何不求立韩后,使他感德;名虽为韩,实仍属
楚,免得被人占了先着,与我为敌呢。”语有分寸。项梁道:“韩国尚有嫡派否?”良答
道:“韩公子成,曾受封横阳君,现尚无恙,且有贤声,可立为韩王,为楚声援,不致他
变。”梁依了良议,遂使良往寻韩公子成。良一寻便着,返报项梁。梁因命良为韩司徒,使
他往奉韩成,西略韩地。良拜辞项梁,又与沛公作别,径至韩地,立韩成为韩王,自为辅
助,有兵千人,取得数城。从此山东六国,并皆规复,暴秦号令,已不能远及了。
独秦将章邯,自恃勇力,转战南北,飘忽无常,竟引兵攻入魏境。魏相周市,急向齐楚
求救,齐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