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陈余回军,分头截杀,仍使陈余退还汦;上,好教张耳守候,把他送终。陈余果然中计,
徒落得身首两分。就是赵王歇被众拥出,一闻营塞失陷,当即回马,巧值靳歙杀出,击走赵
兵,赵王歇走得少慢,且被勒歙赶着,活捉了来,也致毕命。这都是韩信预先布置,好似设
着天罗地网,把赵君臣二十万人,一古脑儿罩住,无从摆脱,待至功成事就,由韩信表白出
来,众将方如梦初醒,无不佩服。说破疑团,使人醒目。惟背水列阵,乃是兵法所忌,韩信
违法行兵,反得大捷,尚令诸将生疑。要想问个明白,当下齐声问信道:“兵法有言,右背
山林,前左山泽,今将军背水为阵,竟得胜赵,究是何因?”信答说道:“这也何尝不是兵
法?诸君虽阅兵书,未得奥旨,所以生疑。兵法中曾有二语云: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
而后存,便是此意。试想我军新旧夹杂,良窳难分,信又非善能拊循,徒叫他奋身杀敌,怎
望有成?惟置诸死地,使他人自为战,然后勇气百倍,无人可当,这又如兵法所言,驱市人
为战,不能不用此术哩。”诸将听了,皆下拜道:“将军妙算,非他人可及,末将等谨受教
了。”信又说道:“赵歇陈余,虽皆擒斩,但尚有一谋士李左车,不知去向,此人不除,尚
为后患,诸君能为我活擒到来,当有重赏。”诸将受命而出,四处寻捉李左车,竟无音响。
信又明悬赏格,谓能生擒李左车,立赏千金。
过了数日,果然有人捉住左车,解到辕门,信验明属实,即出千金为赏,一面召入李左
车。诸将在侧,总道是将他立斩,谁知左车进来,信忽下座相迎,亲为解缚,延令东向坐
着,自己西向陪坐,仿佛弟子见师,格外敬礼。且柔声婉问道:“仆欲北向攻燕,东向伐
齐,如何可收全功?”左车皱眉道:“亡国大夫,不足图存,请将军另择高明!左车何敢参
议?”信又道:“仆闻百里奚居虞,无救虞亡,及到了秦国,佐成霸业,这并非为虞计拙,
为秦计巧,乃是用与不用,听与不听,因致先后不同。若使成安君陈余号成安君见二十一
回。听用君计,恐仆亦束手成擒了。今仆虚心求教,幸勿推辞。”左车方才说道:“将军涉
西河,虏魏王,擒夏说,东下井陉,仅阅半日,得破赵兵二十万众,诛成安君,兼毙赵王,
名闻海内,威震天下,农夫莫不辍耕释耒,争望将军颜色,这是将军的长处,一时无两了。
但迭经战阵,师劳卒疲,不堪再用,今将军若引往攻燕,燕人凭城固守,将军欲战不得,欲
攻不克,情急势拙,日久粮尽,燕既不服,齐又称强,二国相持,刘项胜负,终难决定,这
反变做将军的短处,岂不可惜!古来良将用兵,须要用长击短,切不可用短击长。”信听言
至此,忍耐不住,连忙接问道:“君言甚是,今日究用何策?”左车道:“为将军计,莫若
安兵息甲,镇抚赵民,百里以内,如有牛酒来献,尽可宰飨将士,鼓励军心。暗中先遣一辩
士,赍着尺书,晓示燕王,详陈利害,燕惧将军声威,不敢不从。待燕已听命,便好东向击
齐!齐成孤立,不亡何待!虽有智士,也无能为谋了。这就是先声后实的兵法,请将军采
择。”信鼓掌称善,当即厚待左车,留居幕中。特派一个说客,持书赴燕。燕王臧荼,当然
畏威乞降,复书报信。信得燕王降书,更遣人报知汉王,且请加封张耳,使他王赵。汉王闻
燕赵皆平,当然心喜,因即依了信议,封张耳为赵王,另命信引兵击齐。复使已发,复接得
随何书报,已将九江王英布说妥,指日来降。这真是喜气重重,无求不遂了。随何出使九
江,见二十四回。
先是随何到了九江,九江王英布,但使太宰招待,留居客馆。一连三日,未许进见,何
因语太宰道:“仆奉汉王使命,来谓大王,大王托故不见,迄今已阅三日。仆料大王意思,
无非楚强汉弱,尚待踌躇,但亦何妨与仆相见,仆所言如果合意,大王便可听从,倘若不
合,就可将仆等二十人,枭首市曹,转献楚王,岂不较快!愿足下转达鄙忱。”太宰乃入白
英布,布始召何入见,命坐左侧。何便开口道:“汉王使何到此,敬问大王起居,且嘱何转
请大王,为甚么与楚独亲?”英布道:“寡人尝为楚属,北向臣事,自不得不相亲了。’何
又道:“大王与楚王,俱列为诸侯,今乃北向事楚,想是视楚为强,可以托国;但楚尝伐
齐,项王身先士卒亲负版筑,大王理应亲率部众,为楚先驱,奈何只拨四千人,往会楚军,
难道北面称臣,好这般敷衍塞责吗?且汉王入彭城时,项王尚在齐地,一时不及赴援,大王
距居较近,应早统兵出救,渡淮力争,乃不闻一卒踰;淮,坐视成败,难道托身他人,好这般
袖手旁观吗?大王名为事楚,并无实际,将来项王动怒,定要归罪大王,前来声讨,不知大
王将如何对待呢?”英布听了,沈吟不答,何复申说道:“大王视楚为强,必且视汉为弱,
其实楚兵虽强,天下已皆嫉视,不愿臣服。试想项王背盟约,弑义帝,何等不道!今汉王仗
义讨逆,招集诸侯,固守成皋荥阳,转运蜀粟,深沟高垒,与楚相持,楚兵千里深入,进退
两难,势且坐困,强必转弱,何一可恃?就使楚得胜汉,诸侯必将团结一气,并力御楚,众
怒难犯,怎得不败?照此看来,楚实远不及汉哩。今大王不肯联汉,反向外强中干,危亡在
迩的楚国,称臣托庇,岂非自误!目前九江军马,虽未必果能灭楚,但使大王背楚与汉,项
王必前来攻击,大王能将项王绊住数月,汉王便可稳取天下,那时何与大王,提剑归汉,汉
王自然裂土分封,仍将九江归诸大王,大王方得高枕无忧,否则大王与受恶名,必遭众矢,
恐楚尚未亡,九江先已摇动,不但项王记念前嫌,要来与大王寻衅呢!”一层逼进一层。英
布被他说动,不由的起身离座,与何附耳道:“寡人当遵从来命,惟近日且勿声张,少待数
日,然后宣示便了。”何乃辞归客馆。
守候了好几天,仍无动静,探问馆员,才知楚使到来,促布发兵攻汉,布尚未决议,因
此迟延。他就想出一法,专伺楚使行止。一日楚使入见,坐催布下动员令,何亦昂然趋入,
走至楚使上首,坐定与语道:“九江王已经归汉,汝系楚使,怎得来此征兵?”英布还想瞒
住,一经随何道破,当然失色。楚使见有变故,也即惊起,向外走出。随何急语英布道:
“事机已露,休使楚使逃归,不如杀死了他,速即助汉攻楚,免得再误!”英布一想,好似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索性依了随何,立命左右追拘楚使,一刀两段。于是宣告大众,自即
日起,与楚脱离关系,联络汉王,兴师伐楚。
这消息传到彭城,气得项王双目圆睁,无名火高起三丈,立饬亲将项声,与悍将龙且,
领着精兵,驰攻九江。英布出兵对敌,连战数次,却也杀个平手,没甚胜败,相持了一月有
余,楚兵逐渐加增,九江兵逐渐丧失,害得布支持不住,吃了一回大败仗,只好弃去九江,
与随何偕赴荥阳,投顺汉王。
汉王传请相见,即由随何导布进去。到了大厅,尚不见汉王形影,再曲曲折折的行入内
室,始见汉王踞坐榻上,令人洗足。恐汉王有洗足癖,故屡次如此。但前见郦生本是无心,
此次见布,却是有意,阅者休被瞒过。布不禁懊怅,但事已到此,只得向前通名,屈身行
礼。汉王略略欠身,便算是待客的礼节,余不过慰问数语,也没有多少厚情,布因即辞出,
很是愧悔。凑巧随何也即出来,便怅然与语道:“不该听汝诳言,骤到此地!现在懊悔已
迟,不如就此自杀罢!”说至此,拔剑出鞘,即欲自刎。随何连忙止住,惊问何因?布复说
道:“我也是一国主子,南面称王,今来与汉王相见,待我不啻奴仆,我尚有何颜为人,不
如速死了事。”看到英布后来结局,原是速死为宜。随何又急劝道:“汉王宿酒未醒,所以
简慢,少顷自有殊礼相待,幸勿性急。”
正对答间,里面已派出典客人员,请布往寓馆舍,貌极殷勤,布乃藏剑入鞘,随同就
馆。但见馆中陈设华丽,服御辉煌,所有卫士从吏,统皆站立两旁,非常恭敬,俨然如谒见
主子一般,既而张良陈平等人,亦俱到来,延布上坐,摆酒接风。席间肴馔精美,器皿整
洁,已觉得礼隆物备,具惬心怀。到了酒过数巡,更来了一班女乐,曼声度曲,低唱侑觞,
引得布耳鼓悠扬,眼花缭乱,快活的了不得,把那前半日寻死的心肠,早已销融净尽,不留
遗迹了。及酒阑席散,夜静更深,尚有歌女侍着,未敢擅去。布乐得受用,左拥右抱,其乐
陶陶,一夜风光,不胜殚述。差不多似迷人馆。翌日,乃入谢汉王,汉王却竭诚相待,礼意
兼优,比那昨日情形不相同。操纵庸夫,便是此术。布越觉惬意,当面宣誓,愿为汉王效
死。汉王乃令布出收散卒,并力拒楚。
布受命退出,即差人潜往九江,招徕旧部,并乘便搬取家眷。好多日方得回音,旧部却
有数千人同来,独不见妻妾子女。问明底细,才知楚将项伯,已入九江,把他全家诛戮了。
布大为悲忿,立刻进见汉王,说明惨状,原教你全家诛戮,好令死心归汉。且欲自带部卒,
赴楚报仇。汉王道:“项羽尚强,不宜轻往,况闻将军部曲,不过数千,怎能敷用?我当助
兵万人,劳将军往扼成皋,一俟有机可乘,便好进兵雪恨了。”布闻言称谢,出具行装,即
日就道。汉王亦知他情急,便派兵万名,随他同往,布即辞行而去。
汉王既遣出英布,拟向关中催趱军粮,与楚兵决一大战。可巧丞相萧何,差了许多兄弟
子侄,押着粮车,运到荥阳,汉王一一传见,且问及丞相安否?大众齐声道:“丞相托大王
福庇,安好如常,惟念大王栉风沐雨,亲历戎行,恨不得橐鞬;相随,分任劳苦。今特遣臣等
前来服役,愿乞大王赐录,柰籍从军!”汉王大喜道:“丞相为国忘家,为公忘私,正是忠
诚无两了。”当下召入军官,叫他将萧氏兄弟子侄,量能录用,不得有违。军官应命,引着
大众,自去支配,无庸细说。惟丞相萧何,派遣兄弟子侄,投效军前,却有一种原因。自从
汉王出次荥阳,时常遣使入关,慰问萧何,萧何也不以为意。偏有门客鲍生,冷眼窥破,独
向萧何进言,说是汉王在军,亲尝艰苦,及时来慰问丞相,定怀别意。最好由丞相挑选亲
族,视有丁壮可用,遣使从军,方足固宠释疑等语。萧何依计而行,果得汉王心喜,不复猜
嫌,君臣相安,自然和洽,还有甚么异言?
惟关中转饷艰难,不能随时接济,全靠那敖仓积粟,取资军食。敖仓在荥阳西北,因在
敖山上面,筑城储粮,所以叫做敖仓,这是秦时留存的遗制。前由韩信遣将占据,旁筑甬
道,由山达河,接济荥阳屯兵,原是保卫荥阳的要策。回应二十四回,且足补前次所未详。
至韩信北征,敖仓委大将周勃驻守,更拨曹参为助,非常注重。项羽屡欲进攻荥阳,发兵数
次,不能得手,旋闻汉王招降英布,失去一个帮手,更不禁怒发冲冠,亟拟督军亲出,踏破
荥阳。旁有范增献议道:“汉王固守荥阳,无非靠着敖仓粮运,今欲往攻荥阳,必须先截敖
仓,敖仓路断,荥阳乏食,自然一战可下了。”项王听着,立遣部将锺离昧,率兵万人,往
截敖仓粮道,连番冲突,攻破甬道好几处,把汉兵输运军粮,抢去甚多。周勃虽闻信赶救,
已是不及,且被锺离昧邀击一阵,反致败回。锺离昧飞书告捷,竟促项王进攻荥阳,项王遂
大举西行,直向荥阳进发。
荥阳城内,已忧乏食,刚要派兵救应敖仓,夹攻锺离昧,不防项王统率大军,亲来夺取
荥阳。这事非同小可,累得汉王寝馈难安,因召入郦食其,向他问计。郦生答道:“项羽倾
国前来,锐气正盛,未可与敌。为大王计,惟有分封诸侯,牵制楚军,方可纾患。从前商汤
放桀,仍封夏后,周武灭纣,亦封殷后,至暴秦并吞六国,不使存祀,所以速亡。今大王若
分封六国后嗣,六国君民,必皆感恩慕义,愿为臣妾,合力拥戴大王。大王得道多助,自可
南乡称霸,楚成孤立,必然失势,亦当裣衽来朝,不敢与大王抗衡了。”汉王道:“此计甚
善,可即命有司刻印,赍封六国,各处都烦先生一行,为我传命。”郦生趋出,当然代戒有
司,速铸六国王印,印尚未成,郦生已整装待发。
适值张良入谒,见汉王方在午膳,趑趄不前。汉王已经瞧着,向良招呼道:“子房来得
正好,可为我商决一事。”良乃趋近座前,汉王又与语道:“近日有人献策,请封六国后
人,牵制楚军,究竟可否照行?”张良忙答道:“何人为大王出此下计?此计若行,大事去
了!”汉王不觉一惊,把箸放下,就将郦生所言,转告张良。良随手取箸,指陈利弊道:
“臣请为大王借管代筹,说明害处。从前汤武放伐桀纣,仍封后嗣,乃是能制彼死命,不妨
示恩。今日大王自问,能制项羽的死命否?这就是一不可行。武王入殷,表商容闾,释箕子
囚,封比干墓,今日大王能否为此?这就是二不可行。武王发钜桥粟,散鹿台财,专济贫
穷,今日大王能否为此?这就是三不可行。武王胜殷回国,偃革为轩,倒载干戈,示不复
用,今日大王能否为此?这就是四不可行。休马华山,不复再乘,大王能做得到否?这就是
五不可行。放牛桃林,不复再运,大王能做得到否?这就是六不可行。况且天下豪杰,抛亲
戚,弃坟墓,去故旧,来从大王,无非为日后成功,冀得尺寸封土,今复立六国后,尚有何
地可封诸臣,豪杰统皆失望,不如归事故主,大王得靠着何人,共取天下?这就是七不可
行。楚若不强,倒也罢了,倘强盛如故,六国新王,必折服楚国,大王怎得强令称臣?这就
是八不可行。有此八害,岂不是大事尽去么?”汉王口中含饭,仔细听说,及张良说罢,竟
将口中饭吐出,大骂郦生道:“竖儒无知,几误乃公大事!幸亏子房为我指明,免得错
行。”说至此,急命左右传语有司,促令销印,郦生一场高兴,化作冰销。但细思良言,确
是有理,也觉得自己错想,不敢渎陈了。老头儿太多言。
过了数日,楚兵前锋,竟逼至荥阳城下,城外戍兵,陆续避入城中,汉王急命大小诸
将,闭城固守,自在厅室中坐着,默筹方法。适值陈平来报军情,汉王即令他旁坐,商议破
敌事宜。这一番有分教:
六出奇谋缘此始,七旬亚父命该终。
欲知陈平如何献谋,且至下回再表。
英布实一鄙夫耳!患得患失之见,横亘胸中,故随何怵以祸福,即为所动,背楚归汉。
及入见汉王,偶遭慢侮,便欲自刎,何其轻躁乃尔!就馆以后,服御满前,美人侍侧,采色
悦目,肥甘适口,转不禁大喜欲狂,又何其志趣之卑陋也!唐李文饶以汉王见布,深得驾驭
英雄之术,吾谓此足以驭鄙夫,断不足以驭英雄。伊尹必三聘而始至,吕尚必师事而后来,
倘如汉王之踞床洗足,已早望望然去之矣,宁如英布之易受牢笼乎?郦生之初见汉王,亦遭
踞床洗足之侮,而不复他适,其志识亦不过尔尔。请封六国,所见何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