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知驰道规模,及始皇出巡事迹,且至下回续详。
嫪;毐;自称假父,可丑之至,但毐;固一无赖子,宜有此等口吻。茅焦乃亦以假父称之,而
始皇乃下座谢过,煞是异事!乃母既与毐;犯奸,则已自绝于宗祧,迁居别宫,亦无不可。惟
秦王若念鞠育之恩,但报之以终养可耳,禁锢固不可也,迎还亦属不必。独怪他人谏死,至
二十七人,而茅焦独能数语挽回,此非始皇尚知恋母,实因焦以天下瓦解之语,作为恐吓,
始皇有志统一,乃不得不迫而相从尔。不然,嫪;毐;当诛,吕不韦尚若可赦,胡为亦逼诸死
地,不念前功耶?厥后始皇并吞六国,自称皇帝,种种法令,无一非毒民政策,彼果若知孝
亲,何至如此不仁?不过彼毒民,民亦必还而毒彼,彼以为智,实则愚甚。夫始皇为吕不韦
所生,不韦欲愚人而卒致自愚,始皇亦欲愚民而终亦自愚,有是父即有是子,是毋乃所谓父
作子述耶?阅此回,可笑亦可慨矣。
第三回 封泰岱下山避雨 过湘江中渡惊风
却说秦始皇欲出外巡游,特令天下遍筑驰道。驰道便是御驾往来的大路,须造得平坦宽
敞,方便游行。当时秦筑驰道,定制广五十步,相距三丈,土高石厚,各用铁椎敲实,两旁
栽植青松,浓阴密布,既可却暑,复可赏心,真是最好的布置,不过劳民费财,骚扰天下罢
了。始皇二十七年秋季,下诏西巡,令一班文武百官,扈跸起行,卤簿仪仗,很是繁盛。始
皇戴冕旒,著衮龙袍,安坐銮舆上面。骅骝开道,貔虎扬镳,出陇西,经北地,逾鸡头山,
直达回中。时当深秋,草木凋零,也没有甚么景色。惟劳动了地方官吏,奔走供应,迎送往
来,费了若干金银,尚不见始皇如何喜欢,但得免罪愆,总算幸事。始皇亦兴尽思归,即就
原路回入咸阳。
过了残年,渐渐的冬尽春来,日光和煦。秦以十月为岁首,已见前回,故文中加入渐渐
二字。始皇游兴又动,复照着西巡故事,改令东巡。途中俱已筑就驰道,两旁青松,方经着
春风春露,饶有生意,欣欣向荣。始皇左顾右瞩,兴致盎然。行了一程又一程,已到齐鲁故
地,望见前面层峦迭嶂,木石嵯峨,便向左右问明山名,才知是邹峄山。当下登山游眺,览
胜探奇,向东顾视,又有一大山遥峙,比邹峄山较为高峻,岚光拥碧,霞影增红,写景语自
不可少。不由的瞻览多时,便指问左右道:“这便是东岳泰山么?”左右答声称是。始皇复
道:“朕闻古时三皇五帝,多半巡行东岳,举办封禅大典,此制可有留遗否?”左右经此一
问,都觉对答不出,但说是年湮代远,无从查考。始皇道:“朕想此处为邹鲁故地,就是孔
孟二人的故乡,儒风称盛,定有读书稽古的士人,晓得封禅的遗制,汝等可派员征召数十
人,教他在泰山下接驾,朕向他问明便了。”左右奉命,立即派人前去。始皇又顾语群臣
道:“朕既到此,不可不勒石留铭,遗传后世!卿等可为朕作文,以便镌石。”群臣齐声遵
旨。始皇一面说,一面令整銮下山,留宿行宫。是夕即由李斯等咬文嚼字,草成一篇勒石
文,呈入御览。始皇览着,语语是歌功颂德,深惬心怀。翌日便即发出,令他缮就篆文,镌
石为铭,植立邹峄山上,当由臣工赶紧照办,不消细叙。
始皇随即启程,顺道至泰山下,早有耆儒七十人候着,上前迎驾。行过了拜跪礼,即由
始皇传见,问及封禅仪制。各耆儒虽皆有学识,但自成周以后,差不多有七八百年,不行此
礼,倒也无词可对。就中有一个龙钟老生,仗着那年高望重,贸然进言道:“古时封禅,不
过扫地为祭,天子登山,恐伤土石草木,特用蒲轮就道,蒲干为席,这乃所以昭示仁俭
哩。”始皇听了,心下不悦,露诸形色。有几个乖巧的儒生,见老儒所对忤旨,乃易说以
进。谁知始皇都不合意,索性叫他罢议,一概回去。便为坑儒伏案。
各儒生都扫兴而回,那始皇饬令工役,斩木削草,开除车道,就从山南上去,直达山
巅,使臣下负土为坛,摆设祭具,望空祷祀,立石作志,这便叫作封礼。又徐徐向山北下
来,拟至梁父小山名。行禅。禅礼与封礼不同,乃在平地上扫除干净,辟一祭所,古称为
墠;,后人因墠;为祭礼,改号为禅。车驾正要下山,忽刮到一阵大风,把旗帜尽行吹乱,接连
又是几阵旋飙,吹得沙石齐飞,满山皆黯,霎时间大雨如注,激动溪壑,上降下流,害得巡
行人众,统是带水拖泥,不堪狼狈。幸喜山腰中有大松五株,亭亭如盖,可避风雨,大众急
忙趋近,先将乘舆拥入树下,然后依次环绕,聚成一堆。虽树枝中不免余滴,究比那空地中
间,好得许多。始皇大喜,谓此松护驾有功,可即封为五大夫。树神有知,当不愿受封。
既而风平雨止,山色复明,乃行,就梁父山麓,申行禅礼,衣仗多半霑;湿,免不得礼从
简省,草草告成。始皇返入行辕,尚觉雄心勃勃,复命词臣撰好颂辞,自夸功德,勒石山
中。史家曾将原文载录,由小子抄述如下。
皇帝临位,作制明法,臣下修饬。二十有六年,初并天下,罔不宾服。亲巡远方黎
民,登兹泰山,周览东极。从臣思迹,本原事业,只诵功德。治道运行,诸产得宜,皆有法
式。大义休明,垂于后世,顺承勿革。皇帝躬圣,既平天下,不懈于治。夙兴夜寐,建设长
利,专隆教诲。训经宣达,远近毕理,咸承圣志,贵贱分明,男女礼顺,慎遵职事。昭融内
外,靡不清净,施于后嗣。化及无穷,遵奉遗诏,永承重戒。
封禅已毕,游兴未终,再沿渤海东行,过黄腄;,穷成山,跋之罘,之今作芝。历祀山川
八神,天主、地主、兵主、阴主、阳主、日主、月主、四时主,共称八神。见《史记·;封
禅》书。统是立石纪功,异辞同颂。又南登瑯;琊山,见有古台遗址,年久失修,已经毁圮,
始皇问是何人所造?有几人晓得此台来历,便即陈明。原来此台为越王勾践所筑,勾践称霸
时,尝在瑯;琊筑一高台,以望东海,遂号召秦晋齐楚,就台上歃血与盟,并辅周室。到了秦
并六国,约莫有数百年,怪不得台已毁圮了。始皇得知原委,便道:“越王勾践,僻处偏
隅,尚筑一瑯;琊台,争霸中原,朕今并有天下,难道不及一勾践么?”说着,即召谕左右,
速令削平旧台,另行构造,规模须较前高敞数倍,不得有违。左右答称台工浩大,非数月不
能成事,始皇作色道:“偌大一台,也须数月么?朕准留此数旬,亲自督造,何患不成!”
摹写暴主口吻,恰是毕肖。左右不敢再言,只好赶紧兴工。即命就地官吏,广招夫役,日夜
营造。万人不足,再加万人,二万人不足,又加万人,三万人一齐动手,运木石,施畚挶;,
加版筑,劳苦的了不得,尚未能指日告成。始皇连日催促,势迫刑驱,备极苛酷,工役无从
诉冤,没奈何拚命赶筑,直至三易蟾圆,方才毕事。台基三层,层高五丈,台下可居数万
家,端的是崇闳无比,美大绝伦。始皇亲自察看,逐层游幸,果然造得雄壮,极合己意。乃
下令奖励工役。命三万人各迁家属,居住台下,此后得免役十二年。好大皇恩。遂又使词臣
珥笔献颂,刻石铭德。略云:
维二十八年,皇帝作始,端平法度,万物之纪。以明人事,合同父子。圣智仁义,显
白道理。东抚东土,以省卒士。事已大毕,乃临于海。皇帝之功,勤劳本事。上农除末,黔
首是富。普天之下,搏心揖志。器械一量,同书文字。日月所照,舟舆所载,皆终其命,莫
不得意。应时动事,是维皇帝。匡饬异俗,陵水经地。忧恤黔首,朝夕不懈。除疑定法,咸
知所辟。方伯分职,诸治经易。举措毕当,莫不如画。皇帝之明,临察四方。尊卑贵贱,不
逾次行。奸邪不容,皆务贞良。细大尽力,莫敢怠荒。远迩辟隐,专务肃庄。端直敦忠,事
业有常。皇帝之德,存定四极。诛乱除害,兴利致福。节事以时,诸产繁殖。黔首安宁,不
用兵革。六亲相保,终无寇贼。欢欣奉教,尽知法式。六合之内,皇帝之土,西涉流沙,南
尽北户,东有东海,北过大夏,人迹所至,无不臣者。功盖五帝,泽及牛马,莫不受德,各
安其宇。
俗语说得好,做了皇帝好登仙,这就是秦始皇故事。始皇督造瑯;琊台,一住三月,常在
山上眺望,遥见东海中间,隐隐有楼阁耸起,灿烂庄严。俄而又有人影往来,肩摩毂击,仿
佛如市中一般。无非是蜃楼海市。及仔细辨认,又觉半明半灭,转眼间且绝无所见了。始皇
不禁惊异,连称怪事,左右问为何因?由始皇述及海中形态,并询左右有无见过。左右或言
所见略同,且乘间进言道:“这想是海上三神山,就叫做蓬莱方丈瀛洲。”捣鬼。始皇猛然
触悟道:“是了!是了!朕记得从前时候,有燕人宋毋忌羡门子高等,入海登仙,徒侣辗转
传授,谓海上有三神山,诸仙丛集,并有不死药,齐威王宣王燕昭王,尝派人入海访求,可
惜皆不得至。相传神山本在渤海中,不过舟不能近,往往被风吹回,朕今亲眼看见,才知传
闻是实。可惜朕未能亲往,无从乞求不死药,就使贵为天子,总不免生老病死,怎得与神仙
相比哩。”说罢,又长叹了数声。左右亦未便劝解,只好听他自言自叹罢了。及瑯;琊台筑
成,再到海边探望神山,有时所见,仍与前相同,不由的瞻顾徘徊,未忍舍去。
可巧齐人徐市等,市系古黻字,一作徐福。素为方士,上书言事,说是斋戒沐浴,与童
男童女若干人,乘舟往求,可到神山云云。始皇大喜,立命他如法施行。徐市等分雇船只,
率领童男女数千名,航海东去,始皇便在海滨布幄为辕,恭候了一两天,并不见有好音回
报。又越一二日,仍无音信,忍不住焦躁起来,复亲出探望。适有好几船回来,移时停泊,
始皇还道有仙药采到,急忙传问。那知舟中人统是摇首,谓被逆风吹转,虽近神山,不得拢
岸,说得始皇满腔欲望,化作冰消,旋由徐市等到来复命,亦如前说。不知到何处玩耍几天。
始皇不便再留,只好命他随时访求,得药即报,自己启跸西归。千乘万骑,陆续拔还。
道过彭城,始皇又发生幻想,欲向泗水中寻觅周鼎,因即虔心斋戒,购募熟习水性的人民,
入水捞取。原来周有九鼎,为秦昭王所迁,迁鼎时用船载归,行经泗水,突有一鼎跃入水
中,无从寻取,只有八鼎徙入咸阳。始皇得自祖传,记在心里,此次既过泗水,乐得乘便搜
寻。当下茹素三日,祷告水神,一面传集水夫,共得千人,督令泅水取鼎。千人各展长技,
统向水中投入,巴不得将鼎取出,好领重赏。偏偏如大海捞针一般,并没有周鼎影迹。好多
时出水登岸,报称鼎无着落,始皇又讨了一场没趣,喝退募夫,渡淮西去。顺道过江,至湘
山祠,蓦从水波中刮起狂飙,接连数阵,舟如箕簸,吓得始皇魂魄飞扬,比在泰山上面,还
要危险十分。一班扈跸人员,亦皆惊惶得很,还亏船身坚固,舵工纯熟,方才支撑得住,慢
慢儿驶近岸旁。登山遇风,过江又通风,莫谓山川无灵。
始皇屡次失意,懊恼的了不得,待船既泊定,就向岸上望去,当头有一高山,山中露出
红墙,料是古祠,便语左右道:“这就是湘山祠么?”左右答声称是。始皇又问祠中何神?
左右以湘君对。再经始皇问及湘君来历,连左右都答不出来。幸有一位博士,在旁复奏道:
“湘君系尧女舜妻,舜崩苍梧,二妻从葬,故后人立祠致祭,号为湘君。”始皇听了,不禁
大怒道:“皇帝出巡,百神开道,甚么湘君,敢来惊朕?理应伐木赭山,聊泄朕忿。”左右
闻命,忙传地方官吏,拨遣刑徒三千人,携械登山,把山上所有树木,一律砍倒,复放起一
把无名火来,烧得满山皆赤,然后回报始皇。始皇才出了胸中恶气,下令回銮,取道南郡,
驰入武关,还至咸阳。
好容易又是一年,已是秦始皇二十九年了,天下初平,人心思治,虽是以暴易暴,受那
秦始皇的专制,各种法律,非常森严,但比七国战乱的时代,究竟情势不同,略能安静,四
面八方,没有兵戈。百姓但得保全骨肉,完聚家室,就是终岁勤劳,竭力上供,也算是太平
日子。受赐已多,还要起甚么异心?闯甚么祸祟?所以始皇两次游幸,只有那风师雨伯,山
神川祗,同他演了些须恶剧,隐示儆戒,此外不闻有狂徒暴客,犯跸惊尘等事。始皇得安安
稳稳的出入往来,未始非当日幸事。自从东巡还都以后,安息咸阳宫中,所有六国的珍宝,
任他玩弄,六国的乐悬,任他享受,六国的美女娇娃,任他颠鸾倒凤,日夕交欢,这也好算
得无上快乐,如愿以偿,又况天下无事,不劳筹划,正好乘着政躬闲暇,坐享承平,何必再
出巡游,饱受那风霜雨露,跋涉那高山大川呢?那知他好大喜功,乐游忘倦,还都不过数
月,又想出去巡行。默思去年东巡时,余兴未阑,目下又是阳春时候,不妨再往一游,乃即
日下制,仍拟东巡。文武百官,不敢进谏,只好遵制奉行。一切仪仗,比前次还要整备,就
是随从武士,亦较前加倍。前呼后拥,复出了咸阳城,向东进发。但见戈鋋;蔽日,甲乘如
云,一排排的雁行而过,一队队的鱼贯而趋,当中乃是赫声濯灵的御驾,坐着一位蜂准鸟膺
的暴主,坦然就道,六辔无惊。好在驰道宽大,能容多人并走,拥驾过去。全为下文返射。
夹道青松,逐年加密,愈觉阴浓,也似为了天子出巡,露出欢迎气象。始皇到此,当然目旷
神怡,非常爽适。一路行来,已入阳武县境,径过博浪沙,猛听得一声怪响,即有一大铁椎
飞来,巧从御驾前擦过,投入副车。小子就以博浪椎为题,咏成一诗道:
削平六合恣巡游,偏有奇男誓报仇;
纵使祖龙犹未死,一椎已足永千秋!
毕竟铁椎从何处飞来,且至下回叙明。
巡狩古制也,而封禅不见古书,惟《管子》中载及之,此未始非后人之讆;言,伪托管子
遗文,作为证据,欺惑时主耳。况古时天子巡狩,度亦必轻车简从,不扰吏民,宁有如秦皇
之广筑驰道,恣意巡游,借封禅之美名,为荒耽之佚行也者?而且筑瑯;琊台,遣方士率童男
女数千,航海求仙,种种言动,无非厉民之举。至若渡江遇风,即非真天意之示儆,亦应知
行路之艰难,奈何迁怒湘君,复为此伐木赭山之暴令也!后世以好大喜功讥始皇,始皇之
恶,岂止好大喜功已哉!
第四回 误椎击逃生遇异士 见图谶遣将造长城
却说博浪沙在今河南省阳武县境内,向系往来大道,并没有丛山峻岭,曲径深林,况已
遍设驰道,车马畅行,更有许多卫队,拥着始皇,呵道前来,远近行人,早已避开,那个敢
触犯乘舆,浪掷一椎。偏始皇遇着这般怪剧,还幸命不该绝,那铁椎从御驾前擦过,投入副
车。古称天子属车三十六乘,副车就是属车的别号随着乘舆后行,车中无人坐着,所以铁椎
投入,不至伤人,惟将车轼击断了事。始皇闻着异响,出一大惊,所有随驾人员,齐至始皇
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