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密嘱数语,然后再出来就席。惠帝一团和气,方与齐王乐叙天伦,劝他畅饮,齐王也
不防他变,连饮了好几杯。嗣由内侍献上酒来,说是特别美酒,酌得两卮,置诸案上。太后
令齐王饮下,齐王不敢擅饮,起座奉觞,先向太后祝寿。太后自称量窄,仍令齐王饮尽,齐
王仍然不饮,转敬惠帝。惠帝亦起,欲与齐王互相敬酒,好在席上共有两卮,遂将一卮与
肥,一卮接在手中,正要衔杯饮入,不防太后伸过一手,突将酒卮夺去,把酒倾在地上。惠
帝不知何因,仔细一想,定是酒中有毒,愤闷得很。齐王见太后举动蹊跷,也把酒卮放下,
假称已醉,谢宴趋出。
返至客邸,用金贿通宫中,探听明白,果然是两卮鸩酒。当下喜惧交并,自思一时幸
免,终恐不能脱身,辗转图维,无术解救。没奈何召入随员,与他密商,有内史献议道:
“大王如欲回齐,最好自割土地,献与鲁元公主,为汤沐邑。公主系太后亲女,得增食采,
必博太后欢心,太后一喜,大王便好辞行了!”幸有此策。齐王依计行事,上表太后,愿将
城阳郡献与公主,未几即得太后褒诏。齐王乃申表辞行,偏偏不得批答,急得齐王惊惶失
措,再与内史等商议,续想一法写入表章,愿尊鲁元公主为王太后,事以母礼。以同父姊妹
为母,不知他从何处想来?这篇表文呈递进去,果有奇效,才经一宿,便有许多宫监宫女,
携着酒肴,趋入邸中,报称太后皇上,及鲁元公主,在后就到,为王饯行。齐王大喜,慌忙
出邸恭迎。小顷便见銮驾到来,由齐王跪伏门外,直至銮舆入门,方敢起身随入。吕太后徐
徐下舆,挈着惠帝姊弟两人,登堂就座。齐王拜过太后,再向鲁元公主前,行了母子相见的
新礼,引得吕太后笑容可掬。就是鲁元公主,与齐王年龄相类,居然老着脸皮,自命为母,
戏呼齐王为儿,一堂笑语,备极欢娱。及入席以后,太后上坐,鲁元公主坐左,惠帝坐右,
齐王下坐相陪。浅斟低酌,逸兴遄飞,再加一班乐工,随驾同来,笙簧杂奏,雅韵悠扬,太
后悦目赏心,把前日嫌恨齐王的私意,一齐抛却,直饮到日落西山,方才散席。齐王送回銮
驾,乘机辞行,夤夜备集行装,待旦即去,离开了生死关头,驰还齐都,仿佛似死后还魂,
不胜庆幸了。命中不该枉死,故得生还。是年春正月间,兰陵井中,相传有两龙现影。想是
一条老雌龙,一条小雄龙。未几又得陇西传闻,地震数日。到了夏天,又复大旱。种种变
异,想是为了吕后擅权,阴干天谴。是为新学界中所不道,但我国古史,尝视为天人相应,
故特录之。及夏去秋来,萧相国何,抱病甚重,惠帝亲往视病,见他骨瘦如柴,卧起需人,
料知不能再治,便唏嘘问何道:“君百年后,何人可代君任?”何答说道:“知臣莫若
君。”惠帝猛忆起高祖遗嘱,便接口道:“曹参可好么?”何在榻上叩首道:“陛下所见甚
是,臣死可无恨了!”惠帝又安慰数语,然后还宫。过了数日,何竟病殁,蒙諡;为文终侯,
使何子禄袭封酂;侯。何毕生勤慎,不敢稍纵,购置田宅,必在穷乡僻壤间,墙屋毁损,不令
修治。尝语家人道:“后世有贤子孙,当学我俭约,如或不贤,亦省得为豪家所夺了!”后
来子孙继起,世受侯封,有时因过致谴,总不至身家绝灭,这还是萧相国以俭传家的好处。
留讽后世。
齐相曹参,闻萧何病逝,便令舍人治装。舍人问将何往?参笑说道:“我即日要入都为
相了。”舍人似信非信,权且应命料理,待行装办齐,果得朝使前来,召参入都为相,舍人
方知参有先见,惊叹不休。参本是一员战将,至出为齐相,刻意求治,志在尚文,因召集齐
儒百余人,遍询治道,结果是人人异词,不知所从。嗣访得胶西地方,有一盖公,老成望
重,不事王侯,乃特备了一份厚礼,使人往聘,竭诚奉迎。幸得盖公应聘到来,便殷勤款
待,向他详询。盖公平日,专治黄帝老子的遗言,此时所答,无非是归本黄老,大致谓治道
毋烦,须出以清静,自定民心。参很是佩服,当下避居厢房,把正堂让给盖公,留他住着,
所有举措,无不奉教施行,民心果然翕服,称为贤相。自从参到齐国,已阅九年,至此应召
起行,就将政务一切,交与后任接管,且嘱托后相道:“君此后请留意狱市,慎勿轻扰为
要。”后相答问道:“一国政治,难道除此外,统是小事么?”参又说道:“这也并不如
此,不过狱市两处,容人不少,若必一一查究,奸人无所容身,必致闹事,这便叫做庸人自
扰了,我所以特别嘱托呢!”惩奸不应过急,纵奸亦属非宜。曹参此言,得半失半。后相才
无异言。参遂向齐王告别,随使入都,谒过惠帝母子,接了相印,即日视事。
当时朝臣私议,共说萧曹二人,同是沛吏出身,本来交好甚密,嗣因曹参积有战功,封
赏反不及萧何,未免与何有嫌。现既入朝代相,料必至怀念前隙,力反前政,因此互相戒
儆,唯恐有意外变端,关碍身家。还有相府属官,日夜不安,总道是曹参接任,定有一番极
大的调动。谁知参接印数日,一些儿没有变更,又过数日,仍然如故,且揭出文告,凡用人
行政,概照前相国旧章办理,官吏等始放下愁怀,誉参大度。参不动声色,安历数旬,方渐
渐的甄别属僚,见有好名喜事,弄文舞法的人员,黜去数名,另选各郡国文吏,如高年谨
厚,口才迟钝诸人,罗致幕下,令为属吏,嗣是日夕饮酒,不理政务。
有几个朝中僚佐,自负才能,要想入陈谋议,他也并不谢绝,但一经见面,便邀同宴
饮,一杯未了,又是一杯,务要劝入醉乡。僚佐谈及政治,即被他用言截住,不使说下,没
奈何止住了口,一醉乃去。古人有言,上行下效,捷于影响,参既喜饮,属吏也无不效尤,
统在相府后园旁,聚坐饮酒。饮到半酣,或歌或舞,声达户外。参虽有所闻,好似不闻一
般,惟有二三亲吏,听不过去,错疑参未曾闻知,故意请参往游后园。参到了后园中,徐玩
景色,巧有一阵声浪,传递过来,明明是属吏宴笑的喧声,参却不以为意,反使左右取入酒
肴,就在园中择地坐下,且饮且歌,与相唱和。这真令人莫名其妙,暗暗的诧为怪事。原是
一奇。参不但不去禁酒,就是属吏办事,稍稍错误,亦必替他掩护,不愿声张,属吏等原是
感德,惟朝中大臣,未免称奇,有时入宫白事,便将参平日行为,略略奏闻。
惠帝因母后专政,多不惬意,也借这杯中物,房中乐,作为消遣,聊解幽愁。及闻得曹
参所为,与己相似,不由的暗笑道:“相国也来学我,莫非瞧我不起,故作此态。”正在怀
疑莫释的时候,适值大中大夫曹窟入侍,窟系参子,当由惠帝顾语道:“汝回家时,可为朕
私问汝父道:高祖新弃群臣,嗣皇帝年尚未冠,全仗相国维持,今父为相国,但知饮酒,无
所事事,如何能治平天下?如此说法,看汝父如何答言,即来告我。”窟应声欲退,惠帝又
说道:“汝不可将这番言词,说明由我教汝哩。”窟奉命归家,当如惠帝所言,进问乃父,
惟遵着惠帝密嘱,未敢说出上命。道言甫毕,乃父曹参,竟攘袂起座道:“汝晓得甚么?敢
来饶舌!”说着,就从座旁取过戒尺,把窟打了二百下,随即叱令入侍,不准再归。又是怪
事。窟无缘无故,受了一番痛苦,怅然入宫,直告惠帝。知为君隐,不知为父隐,想是有些
恨父了。
惠帝听说,越觉生疑,翌日视朝,留心左顾,见参已经站着,便召参向前道:“君为何
责窟?窟所言实出朕意,使来谏君。”参乃免冠伏地,顿首谢罪,又复仰问惠帝道:“陛下
自思圣明英武,能如高皇帝否?”惠帝道:“朕怎敢望及先帝?”参又道:“陛下察臣材
具,比前相萧何,优劣如何?”惠帝道:“似乎不及萧相国。”参再说道:“陛下所见甚
明,所言甚确。从前高皇帝与萧何定天下,明订法令,备具规模,今陛下垂拱在朝,臣等能
守职奉法,遵循勿失,便算是能继前人,难道还想胜过一筹么?”惠帝已经悟着,乃更语参
道:“我知道了,君且归休罢。”参乃拜谢而出,仍然照常行事。百姓经过大乱,但求小
康,朝廷没有甚么兴革,官府没有甚么征徭,就算做天下太平,安居乐业,所以曹参为相,
两三年不行一术,却得了海内讴歌,交相称颂。当时人民传诵道:“萧何为法,顜;音较若画
一,曹参代之,守而勿失。载其清净,民以宁一。”到了后世史官,亦称汉初贤相,要算萧
曹,其实萧何不过恭慎,曹参更且荒怠,内有淫后,外有强胡,两相不善防闲,终致酿成隐
患。秉公论断,何尚可原,参实不能无咎呢!抑扬得当。
且说匈奴国中冒顿单于,自与汉朝和亲以后,总算按兵不动,好几年不来犯边。至高祖
驾崩,耗问遥传,冒顿遂遣人入边侦察,探得惠帝仁柔,及吕后淫悍略情,遂即藐视汉室,
有意戏弄,写着几句谑浪笑傲的嫚;词,当作国书,差了一个弁目,赍书行至长安,公然呈
入。惠帝方纵情酒色,无心理政,来书上又写明汉太后亲阅,当然由内侍递至宫中,交与吕
后。吕后就展书亲览,但见书中写着:
孤偾之君,生于沮泽之中,长于平野牛马之域,数至边境,愿游中国。陛下独立,孤
偾独居,两主不乐,无以自娱,愿以所有,易其所无。
吕后看到结末两语,禁不住火星透顶,把书撕破,掷诸地上。想是只喜审食其,不喜冒
顿。一面召集文武百官,入宫会议,带怒带说道:“匈奴来书,甚是无礼,我拟把他来人斩
首,发兵往讨,未知众意如何?”旁有一将闪出道:“臣愿得兵十万,横行匈奴中!”语尚
未完,诸将见是舞阳侯樊哙发言,统皆应声如响,情愿从征。忽听得一人朗语道:“樊哙大
言不惭,应该斩首!”这一语不但激怒樊哙,嗔目视着;就是吕太后亦惊出意外。留神一
瞧,乃是中郎将季布。又来出风头了。布不待太后申问,忙即续说道:“从前高皇帝北征,
率兵至三十多万,尚且受困平城,被围七日,彼时哙为上将,前驱临阵,不能努力解围,徒
然坐困,天下尝传有歌谣云:‘平城之中亦诚苦,七日不食,不能彀弩!’今歌声未绝,兵
伤未瘳,哙又欲摇动天下,妄言十万人可横行匈奴,这岂不是当面欺上么?且夷狄情性,野
蛮未化,我邦何必与较,他有好言,不足为喜,他有恶言,也不足为怒,臣意以为不宜轻讨
哩。”吕太后被他一说,倒把那一腔盛怒,吓退到子虚国,另换了一种惧容。就是樊哙也回
忆前情,果觉得匈奴可怕,不敢与季布力争。老了,老了,还是与吕媭;欢聚罢。当下召入大
谒者张释,令他草一复书,语从谦逊,并拟赠他车马,亦将礼意写入书中,略云:
单于不忘敝邑,赐之以书,敝邑恐惧,退日自图,年老气衰,发齿堕落,行步失度,
单于过听,不足以自汙;,敝邑无罪,宜在见赦,窃有御车二乘,马二驷,以奉常驾。
书既缮就,便将车马拨交来使,令他带同复书,反报冒顿单于。冒顿见书意谦卑,也觉
得前书唐突,内不自安,乃复遣人入谢,略言僻居塞外,未闻中国礼义,还乞陛下赦宥等
语。此外又献马数匹,另乞和亲。大约因吕后复书发白齿落,不愿相易,所以另求他女。吕
太后乃再取宗室中的女子,充作公主,出嫁匈奴。冒顿自然心欢,不复生事。但汉家新造,
冠冕堂皇,一位安富尊荣的母后,被外夷如此侮弄,还要卑词逊谢,送他车马,给他宗女,
试问与中国朝体,玷辱到如何地步呢!说将起来,无非由吕后行为不正,所以招尤。她却不
知少改,仍然与审食其混做一淘,比那高祖在日,恩爱加倍。审食其又恃宠生骄,结连党
羽,势倾朝野,中外人士,交相訾议。渐渐的传入惠帝耳中,惠帝又羞又忿,不得不借法示
惩,要与这淫奴算帐了。小子有诗叹道:
几经愚孝反成痴,欲罚雄狐已太迟,
尽有南山堪入咏,问他可读古齐诗?
究竟惠帝如何惩处审食其,待至下回再表。
偏憎偏爱,系妇人之通病,而吕后尤甚。亲生子女,爱之如掌上珠,旁生子女,憎之如
眼中钉,杀一赵王如意,犹嫌不足,且欲举齐王肥而再鸩之,齐王不死亦仅矣。迨以城阳郡
献鲁元公主,即易恨为喜,至齐王事鲁元公主为母,则更盛筵相待,即日启行。赏考迁固二
史,于鲁元公主之年龄,未尝详载,要之与齐王不相上下,或由齐王早生一二岁,亦未可
知。齐王愿事同父姊妹为母,谬戾已甚,而吕后反喜其能媚己女,何其偏爱之深,至于此
极!厥后且以鲁元女为惠帝后,逆伦害理,一误再误,无怪其不顾廉耻,行同禽兽,甘引审
食其为寄豭;也。冒顿单于遗书嫚;亵,戚本自诒,复书且以年老为辞,假使年貌未衰,果将出
嫁匈奴否欤?盈廷大臣,不知谏阻,而季布反主持其间,可耻孰甚!是何若屠狗英雄之尚有
生气乎!
第四十三回 审食其遇救谢恩人 吕娥姁挟权立少帝
却说惠帝闻母后宣淫,与审食其暗地私通,不由的恼羞成怒,要将食其处死。但不好显
言惩罪,只好把他另外劣迹,做了把柄,然后捕他入狱。食其也知惠帝有意寻衅,此次被
拘,煞是可虑,惟尚靠着内援,日望这多情多义的吕太后,替他设法挽回,好脱牢笼。吕太
后得悉此事,非不着急,也想对惠帝说情,无如见了惠帝,一张老脸,自觉发赤,好几次不
能出口。也怕倒霉么?只望朝中大臣,曲体意旨,代为救免,偏偏群臣都嫉视食其,巴不得
他一刀两段,申明国法,因此食其拘系数日,并没有一人出来保救。且探得廷尉意思,已经
默承帝旨,将要谳成大辟,眼见得死多活少,不能再入深宫,和太后调情作乐了。惟身虽将
死,心终未死,总想求得一条活路,免致身首两分,辗转图维,只有平原君朱建,受我厚
惠,或肯替我画策,亦未可知,乃密令人到了建家,邀建一叙。
说起朱建的历史,却也是个硁;硁;小信的朋友,他本生长楚地,尝为淮南王英布门客。布
谋反时,建力谏不从,至布已受诛,高祖闻建曾谏布,召令入见,当面嘉奖,赐号平原君。
建因此得名,遂徙居长安。长安公卿,多愿与交游,建辄谢绝不见,惟大中大夫陆贾,往来
莫逆,联成知交。审食其也慕建名,欲陆贾代为介绍,与建结好,偏建不肯贬节。虽经贾从
旁力说,始终未允,贾只好回复食其。会建母病死,建生平义不苟取,囊底空空,连丧葬各
具,都弄得无资措办,不得不乞贷亲朋。陆贾得此消息,忙趋至食其宅中,竟向食其道贺。
怪极。食其怪问何事?陆贾道:“平原君的母亲已病殁了。”食其不待说毕,便接入道:
“平原君母死,与我何干?”贾又道:“君侯前日,尝托仆介绍平原君,平原君因老母在
堂,未敢轻受君惠,以身相许;今彼母已殁,君若厚礼相馈,平原君必感君盛情,将来君有
缓急,定当为君出力,是君便得一死士了,岂不可贺!”食其甚喜,乃遣人赍了百金,送与
朱建当作赙仪。朱建正东借西掇,万分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