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原祸始非无自,总为时君太好猜。
景帝会议讨逆,当有一人出奏,请景帝御驾亲征,欲知此人为谁,待至下回再表。
申屠嘉虽称刚正,而性太躁急,不合为相。相道在力持大体,徒以严峻为事,非计也。
观其檄召邓通,擅欲加诛,已不免失之卤莽。幸而文帝仁柔,邓通庸劣,故不致嫁祸己身
耳,彼景帝之宽,不逮文帝,鼌;错之狡,远过邓通,嘉乃欲以待邓通者待鼌;错,适见其惑
也。呕血而死得保首领,其犹为申屠嘉之幸事欤?若邓通之不死嘉手,而终致饿毙,铜山无
济,愈富愈穷,彼之热中富贵者,不知以通为鉴,尚营营逐逐,于朝市之间,果胡为者?吴
王濞首先发难,连兵叛汉,虽鼌;错之激成,终觉野心之未餍,名不正,言不顺,是而欲侥幸
成功也,宁可得乎?彼楚赵胶西胶东菑;川济南诸王,则更为不度德不量力之徒,以一国为孤
注,其愚更不足道焉。
第五十四回 信袁盎诡谋斩御史 遇赵涉依议出奇兵
却说景帝闻七国变乱,吴为首谋,已与楚兵连合攻梁,急得形色仓皇,忙召群臣会议。
当有一人出班献策,请景帝亲自出征。这人为谁?就是主议削吴的鼌;错。景帝道:“我若亲
征,都中由何人居守?”鼌;错道:“臣当留守都中。陛下但出兵荥阳,堵住叛兵,就是徐潼
一带,暂时不妨弃去,令彼得地生骄,自减锐气,方可用逸制劳,一鼓平乱。”景帝听着,
半晌无言。猛记得文帝遗言,谓天下有变,可用周亚夫为将,因即掉头左顾,见亚夫正端立
一旁,便召至案前,命他督兵讨逆,亚夫直任不辞。景帝大喜,遂升亚夫为太尉,命率三十
六将军,出讨吴楚,亚夫受命即行。
景帝遣发亚夫,正想退朝,偏又接到齐王急报,速请援师。景帝踌躇多时,方想着窦婴
忠诚,可付大任,乃特派使臣持节,召婴入朝。既用周亚夫,又召入窦婴,不可谓景帝不
明。婴已免官家居,使节往返,不免需时,景帝未便坐待,当然退朝入内。及婴与使臣到
来,景帝正进谒太后,陈述意见。应该有此手续。婴虽违忤太后,被除门籍,但此时是奉旨
特召,门吏怎敢拦阻?自然放他进去,他却趋入太后宫中,拜见太后及景帝。景帝即命婴为
将,使他领兵救齐。婴拜辞道:“臣本不才,近又患病,望陛下另择他人。”景帝知婴尚记
前嫌,未肯效力,免不得劝慰数语,仍令就任。婴再三固辞,景帝作色道:“天下方危,王
孙即婴字,见上。谊关国戚。难道可袖手旁观么?”婴见景帝情词激切,又暗窥太后形容,
也带着三分愧色,自知不便固执,乃始承认下去。景帝就命婴为大将军,且赐金千斤。婴谓
齐固当援,赵亦宜讨,特保荐栾布郦寄两人,分统军马。景帝依议,拜两人并为将军,使栾
布率兵救齐,郦寄引兵击赵,都归窦婴节制。
婴拜命而出,先在都中,暂设军辕,即将所赐千金,陈诸廊下。一面招集将士,分委军
务,应需费用,令就廊下自取。不到数日,千金已尽,无一入私,因此部下感激,俱乐为
用。婴又日夕部署,拟即出发荥阳,忽有故吴相袁盎乘夜谒婴,婴立即延入,与谈时事。盎
说及七国叛乱,由吴唆使,吴为不轨,由错激成,但教主上肯听盎言,自有平乱的至计。婴
前时与错相争,互有嫌隙,此时听了盎言,好似针芥相投,格外合意。婴错争论,见前回。
因留盎住宿军辕,愿为奏达。盎暗喜道:“鼌;错,鼌;错,看汝今日尚能逞威否?”原来盎与
错素不相容,虽同为朝臣,未尝同堂与语,至错为御史大夫,创议削吴,盎方辞去吴相,回
都复命,错独说盎私受吴王财物,应该坐罪,有诏将盎免官,赦为庶人。及吴楚连兵攻梁,
错又嘱语丞史,重提前案,欲即诛盎,还是丞史替盎解说,谓盎不宜有谋,且吴已起兵,穷
治何益,错乃稍从缓议。偏已有人向盎告知,盎遂进见窦婴,要想靠婴势力,乘间除错。婴
与他意见相同,那有不替他入奏。
景帝闻得盎有妙策,自然召见。盎拜谒已毕,望见错亦在侧,正是冤家相遇,格外留
心。但听景帝问道:“吴楚造反,君意将如何处置?”盎随口答道:“陛下尽管放怀,不必
忧虑。”景帝道:“吴王倚山铸钱,煮海为盐,诱致天下豪杰,白头起事,若非计出万全,
岂肯轻发?怎得说是不必忧呢!”盎又道:“吴只有铜盐,并无豪杰,不过招聚无赖子弟,
亡命奸人,一哄为乱,臣故说是不必忧呢。”错正入白调饷事宜,急切不能趋避,只好呆立
一旁,待盎说了数语,已是听得生厌,便从旁插入道:“盎言甚是,陛下只准备兵食便
了。”偏景帝不肯听错,还要穷根到底,详问计策,盎答道:“臣有一计,定能平乱,但军
谋须守秘密,不便使人与闻。”明明是为了鼌;错。景帝因命左右退去,惟错不肯行,仍然留
着。盎暗暗着急,又向景帝面请道:“臣今所言,无论何人,不宜得知。”何必这般鬼祟!
景帝乃使错暂退,错不好违命,悻悻的趋往东厢。盎四顾无人,才低声说道:“臣闻吴楚连
谋,彼此书信往来,无非说是高帝子弟,各有分土。偏出了贼臣鼌;错,擅削诸侯,欲危刘
氏,所以众心不服,连兵西来,志在诛错,求复故土。诚使陛下将错处斩,赦免吴楚各国,
归还故地,彼必罢兵谢罪,欢然回国,还要遣什么兵将,费什么军饷呢!”景帝为了亲征计
议,已是动疑,此次听了盎言,越觉错有歹心,所以前番力请亲征,自愿守都,损人利己,
煞是可恨。因复对盎答说道:“如果可以罢兵,我亦何惜一人,不谢天下!”盎乃答说道:
“愚见如此,惟陛下熟思后行。”景帝竟面授盎为太常,使他秘密治装,赴吴议和,盎受命
而去。
鼌;错尚莫明其妙,等到袁盎退出,仍至景帝前续陈军事,但见景帝形容如旧,倒也看不
出甚么端倪。又未便问及袁盎所言,只好说完本意,怅然退归。约莫过了一旬,也不见有特
别诏令,还道袁盎无甚异议,或虽有异言,未邀景帝信从,因此毫无动静。那知景帝已密嘱
丞相陶青,廷尉张欧等劾奏错罪,说他议论乖谬,大逆不道,应该腰斩,家属弃市。景帝又
亲加手批,准如所奏,不过一时未曾发落,但召中尉入宫,授与密诏,且嘱咐了好几语,使
他依旨施行。中尉领了密旨,乘车疾驰,直入御史府中,传旨召错,立刻入朝,错惊问何
事?中尉诡称未知,但催他快快登车,一同前去。错连忙穿好冠带,与中尉同车出门。车夫
已经中尉密嘱,一手挽车,一手扬鞭,真是非常起劲,与风驰电掣相似。错从车内顾着外
面,惊疑的了不得,原来车路所经,统是都市,并非入宫要道。正要开口诘问中尉,车已停
住,中尉一跃下车,车旁早有兵役待着,由中尉递了一个暗号,便回首向错道:“鼌;御史快
下车听诏!”错见停车处乃是东市,向来是杀头地方,为何叫我此处听旨,莫非要杀我不
成!一面想,一面下车,两脚方立住地上,便由兵役趋近,把错两手反翦,牵至法场,令他
长跪听诏。中尉从袖中取出诏书,宣读到应该腰斩一语,那鼌;错的头颅,已离了脖项,堕地
有声。叙得新颖。身上尚穿着朝服,未曾脱去。中尉也不复多顾,仍然上车,还朝复命。景
帝方将错罪宣告中外,并命拿捕错家全眷,一体坐罪。诛错已不免失刑,况及全家!旋由颍
川郡报称错父于半月前,已服毒自尽,回应前回。外如母妻子侄等,悉数拿解,送入都中。
景帝闻报,诏称已死勿问,余皆处斩。可怜错夙号智囊,反弄到这般结局,身诛族夷,聪明
反被聪明误,看错便可了然!
这且毋庸细表。言之慨然。
且说袁盎受命整装,也知赴吴议和,未必有效,但闻朝廷已经诛错,得报宿仇,不得不
冒险一行,聊报知遇。景帝又遣吴王濞从子刘通,与盎同行。盎至吴军,先使通入报吴王,
吴王知鼌;错已诛,却也心喜,不过罢兵诏命,未肯接受,索性将通留住军中,另派都尉一
人,率兵五百,把盎围住营舍,断绝往来,盎屡次求见,终被拒绝,惟遣人招盎降吴,当使
为将。总算盎还有良心,始终不为所动,宁死勿降。
到了夜静更深,盎自觉困倦,展被就睡,正在神思蒙眬;,突有一人叫道:“快起!快
走!”盎猛被惊醒,慌忙起来,从灯光下顾视来人,似曾相识,唯一时叫不出姓名,却也未
便发言。那人又敦促道:“吴王定议斩君,期在诘朝,君此时不走,死在目前了!”盎惊疑
道:“君究系何人,乃来救我?”那人复答道:“臣尝为君从史,盗君侍儿,幸蒙宽宥,感
恩不忘,故特来救君。”盎乃仔细辨认,果然不谬,因即称谢道:“难得君不忘旧情,肯来
相救!但帐外兵士甚多,叫我如何出走?”那人答道:“这可无虑。臣为军中司马,本奉吴
王命令,来此围君,现已为君设策,典衣换酒,灌醉兵士,大众统已睡熟,君可速行。”盎
复疑虑道:“我曾知君有老亲,若放我出围,必致累君,奈何奈何!”那人又答道:“臣已
安排妥当,君但前去,不必为臣担忧!臣自有与亲偕亡的方法。”盎乃向他下拜,由那人答
礼后,即引盎至帐后,用刀割开营帐,屈身钻出。帐外搭着一棚,棚外果有醉卒卧着,东倒
西歪,不省人事,两人悄悄的跨过醉卒,觅路疾趋。一经出棚,正值春寒雨湿,泥滑难行。
那人已有双屐怀着,取出赠盎,使盎穿上,又送盎数百步,指示去路,方才告别。盎夤夜疾
走,幸喜路上尚有微光,不致失足。自思从前为吴相时,从史盗我侍儿,亏得我度量尚大,
不愿究治,且将侍儿赐与从史,因此得他搭救,使我脱围。盎之宽免从史,与从史之用计救
盎,都从两方语意中叙出,可省许多文字。但距敌未远,总还担忧,便将身中所持的旄节,
解下包好,藏在怀中,免得露出马脚。自己苦无车马,又要著屐行走,觉得两足滞重,很是
不便,但逃命要紧,也顾不得步履艰难,只好放出老力,向前急行。一口气跑了六七十里,
天色已明,远远望见梁都。心下才得放宽,惟身体不堪疲乏,两脚又肿痛交加,没奈何就地
坐下。可巧有一班马队,侦哨过来,想必定是梁兵,便又起身候着。待他行近,当即问讯,
果然不出所料。乃复从怀中取出旄节,持示梁军,且与他说明情由。梁军见是朝使,不敢怠
慢,且借与一马,使盎坐着。盎至梁营中一转,匆匆就道,入都销差去了。侥幸侥幸。
景帝还道盎等赴吴,定能息兵,反遣人至周亚夫军营,饬令缓进。待了数日,尚未得盎
等回报,只有谒者仆射邓公入朝求见。邓公为成固人,本从亚夫出征,任官校尉,此次正由
亚夫差遣,入报军情。景帝疑问道:“汝从军中前来,可知鼌;错已死,吴楚曾愿罢兵否?”
邓公道:“吴王蓄谋造反,已有好几十年,今日借端发兵,不过托名诛错,其实并不是单为
一错呢!陛下竟将错诛死,臣恐天下士人,从此将箝口结舌,不敢再言国事了!”景帝愕
然,急问何故?邓公道:“错欲减削藩封,实恐诸侯强大难制,故特创此议,强本弱末,为
万世计。今计画方行,反受大戮。内使忠臣短气,外为列侯报仇,臣窃为陛下不取呢!”景
帝不禁叹息道:“君言甚是!我亦悔恨无及了!”已而袁盎逃还,果言吴王不肯罢兵,景帝
未免埋怨袁盎。但盎曾有言说明,要景帝熟思后行,是诛错一事,实出景帝主张,景帝无从
推诿。且盎在吴营,拚死不降,忠诚亦属可取。于是不复加罪,许盎照常供职,一面授邓公
为城阳中尉,使他回报亚夫,相机进兵。
邓公方去,那梁王武的告急书,一日再至。景帝又遣人催促亚夫,令速救梁,亚夫上书
献计,略言楚兵剽轻,难与争锋,现只可把梁委敌,使他固守,待臣断敌食道,方可制楚。
楚兵溃散,吴自无能为了。景帝已信任亚夫,复称依议。亚夫时尚屯兵霸上,既接景帝复
诏,便备着驿车六乘,拟即驰赴荥阳。甫经启行,有一士人遮道进说道:“将军往讨吴楚,
战胜,宗庙安;不胜,天下危,关系重大,可否容仆一言?”亚夫闻说,忙下车相揖道:
“愿闻高论。”如此虚心,怎得不克?士人答道:“吴王素富,久已蓄养死士,此次闻将军
出征,必令死士埋伏殽;渑,预备邀击,将军不可不防!且兵事首贵神速,将军何不绕道右
行,走蓝田,出武关,进抵雒阳,直入武库,掩敌无备,且使诸侯闻风震动,共疑将军从天
而下,不战便已生畏了。”亚夫极称妙计,因问他姓名,知是赵涉,遂留与同行。依了赵涉
所说的路途,星夜前进,安安稳稳的到了雒阳。亚夫大喜道:“七国造反,我乘传车至此,
一路无阻,岂非大幸!今我若得进据荥阳,荥阳以东,不足忧了!”当下遣派将士,至殽;渑
间搜索要隘,果得许多伏兵,逐去一半,擒住一半,回至亚夫前报功。亚夫益服赵涉先见,
奏举涉为护军。更访得雒阳侠客剧孟,与他结交,免为敌用。然后驰入荥阳,会同各路人
马,再议进行。
看官听说!荥阳扼东西要冲,左敖仓,右武库,有粟可因,有械可取,东得即东胜,西
得即西胜,从来刘项相争,注重荥阳,便是为此。至亚夫会兵荥阳,喜如所望,亦无非因要
地未失,赶先据住,已经占了胜着。说明形势,格外醒目。彼时吴中也有智士,请吴王先机
进取,毋落人后,吴王不肯信用,遂为亚夫所乘,终致败亡。当吴王濞出兵时,大将军田禄
伯,曾进语吴王道:“我兵一路西行,若无他奇道,恐难立功,臣愿得五万人,出江淮间,
收复淮南长沙,长驱西进,直入武关,与大王会,这也是一条奇计呢!”吴王意欲照行,偏
由吴太子驹,从中阻挠,恐禄伯得机先叛,请乃父不可分兵,遂致一条奇计,徒付空谈。嗣
又有少将桓将军,为吴画策道:“吴多步兵,步兵利走险阻,汉多车骑,车骑利战平地,今
为大王计,宜赶紧西进,所过城邑,不必留攻,若能西据雒阳,取武库,食敖仓粟,阻山带
河,号令诸侯,就使一时不得入关,天下已定,否则大王徐行,汉兵先出,彼此在梁楚交
界,对垒争锋,我失彼长,彼得我失,大事去了!”吴正濞又复狐疑,偏问老将。老将都不
肯冒险,反说桓将军年少躁进,未可深恃。于是第二条良谋,又屏弃不用。吴王该死。好几
十万吴楚大兵,徒然屯聚梁郊,与梁争战。
梁王武派兵守住棘壁,被吴楚兵一鼓陷入,杀伤梁兵数万人。再由梁王遣将截击,复为
所败。梁王大惧,固守睢阳,闻得周亚夫已至河雒,便即遣使求援。那知亚夫抱定本旨,未
肯相救,急得梁王望眼将穿,一日三使,催促亚夫。亚夫进至淮阳,仍然逗留。梁王待久不
至,索性将亚夫劾奏一本,飞达长安。景帝得梁王奏章,见他似泣似诉,料知情急万分,不
得不转饬亚夫,使救梁都。亚夫却回诏使,用了旧客邓尉的秘谋,故意的退避三舍,回驻昌
邑,深沟高垒,坚守勿出。梁王虽然愤恨亚夫,但求人无效,只好求己,日夜激励士卒,壹
意死守,复选得中大夫韩安国,及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