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拟将六人均授侯封,偏又惹动了丞相周亚夫,入朝面谏道:“卢它人系叛王后裔,应该
加罪,怎得受封?就是此外番王,叛主来降,也是不忠,陛下反封他为侯,如何为训!”景
帝本已不悦亚夫,一闻此言,自觉忍耐不住,勃然变色道:“丞相议未合时势,不用不
用!”亚夫讨了一场没趣,怅怅而退。景帝便封卢它人为恶谷侯,余五人亦皆授封。越日即
由亚夫呈入奏章,称病辞官,景帝也不挽留,准以列侯归第,另用桃侯刘舍为丞相。舍本姓
项,乃父名襄,与项伯同降汉朝,俱得封侯,赐姓刘氏。襄死后,由舍袭爵,颇得景帝宠
遇,至是竟代为丞相。舍实非相材,幸值太平,国家无事,恰也好敷衍过去。一年一年又一
年,已是景帝改元后六年,舍自觉闲暇,乃迎合上意,想出一种更改官名的条议,录呈景
帝。先是景帝命改郡守为太守,郡尉为都尉。又减去侯国丞相的丞字,但称为相。舍拟改称
廷尉为大理,奉常为太常,典客为大行,后又改名为大鸿胪。治粟内史为大农,后又改名大
司农。将作少府为将作大匠,主爵中尉为都尉,后又改名右扶风。长信詹事为长信少府,将
行为大长秋,九行为行人,景帝当即准议。未几又改称中大夫为卫尉,但改官名何关损益,
我国累代如此,至今尚仍是习,令人不解。总算是刘舍的相绩。挖苦得妙。梁王武闻亚夫免
官,还道景帝信用己言,正好入都亲近,乃复乘车入朝。窦太后当然欢喜,惟景帝仍淡漠相
遭,虚与应酬。梁王不免失望,更上书请留居京中,侍奉太后,偏又被景帝驳斥,梁王不得
不归。归国数月,常闷闷不乐,趁着春夏交界,草木向荣,出猎消遣,忽有一人献上一牛,
奇形怪状,背上生足,惹得梁王大加惊诧。罢猎回宫,惊魂未定,致引病魔,一连发了六日
热症,服药无灵,竟尔逝世。讣音传到长安,窦太后废寝忘餐,悲悼的了不得,且泣且语
道:“皇帝果杀我子了!”回应一笔,见得太后溺爱,只知梁王,不知景帝。景帝入宫省
母,一再劝慰,偏太后全然不睬,只是卧床大哭,或且痛责景帝,说他逼归梁王,遂致毕
命。景帝有口难言,好似哑子吃黄连,说不出的苦闷,没奈何央恳长公主,代为劝解。长公
主想了一策,与景帝说明,景帝依言下诏,赐谥梁王武为孝王,并分梁地为五国,尽封孝王
子五人为王,连孝王五女,亦皆赐汤沐邑。太后闻报,乃稍稍解忧,起床进餐,后来境过情
迁,自然渐忘。总计梁王先封代郡,继迁梁地,做了三十五年的藩王。拥资甚巨,坐享豪
华,殁后查得梁库,尚剩黄金四十余万斤,其他珍玩,价值相等,他还不自知足,要想窥窃
神器,终致失意亡身。惟平生却有一种好处,入谒太后,必致敬尽礼,不敢少违。就是在国
时候,每闻太后不豫,亦且食旨不甘,闻乐不乐,接连驰使请安,待至太后病愈,才复常
态。赐谥曰孝,并非全出虚诬呢。孝为百行先,故特别提叙。
梁王死后,景帝又复改元,史称为后元年。平居无事,倒反记起梁王遗言,曾说周亚夫
许多坏处,究竟亚夫行谊,优劣如何,好多时不见入朝,且召他进来,再加面试。如或亚夫
举止,不如梁王所言,将来当更予重任,也好做个顾命大臣,否则还是预先除去,免贻后
患。主见已定,便令侍臣宣召亚夫,一面密嘱御厨,为赐食计。亚夫虽然免相,尚住都中,
未尝还沛。一经奉召,当即趋入,见景帝兀坐宫中,行过了拜谒礼,景帝赐令旁坐,略略问
答数语,便由御厨搬进酒肴,摆好席上。景帝命亚夫侍食,亚夫不好推辞,不过席间并无他
人,只有一君一臣,已觉有些惊异,及顾视面前,仅一酒巵;,并无匕箸,所陈肴馔,又是一
块大肉,余无别物,暗思这种办法,定是景帝有意戏弄,不觉怒意勃发,顾视尚席道:尚席
是主席官名。“可取箸来。”尚席已由景帝预嘱,假作痴聋,立着不动。亚夫正要再言,偏
景帝向他笑语道:“这还未满君意么?”说得亚夫又恨又愧,不得已起座下跪,免冠称谢。
景帝才说了一个起字,亚夫便即起身,掉头径出。也太率性。景帝目送亚夫出门,喟然太息
道:“此人鞅鞅,与怏字通。非少主臣。”谁料你这般猜忌!亚夫已经趋出,未及闻知,回
第数日,突有朝使到来,叫他入廷对簿。亚夫也不知何因,只好随吏入朝。这一番有分教:
烹狗依然循故辙,鸣雌毕竟识先机。汉高祖曾封许负为鸣雌亭侯。
究竟亚夫犯着何罪,待看下回便知。
若孔子尝杀少正卯,不失为圣,袁盎亦少正卯之流亚也,杀之亦宜。然孔子之杀少正
卯,未尝不请命鲁君,梁王武乃为盗贼之行,潜遣刺客以毙之,例以擅杀之罪,夫复何辞!
但梁王为窦太后爱子,若有罪即诛,是大伤母后之心,倘母以忧死,景帝不但负杀弟之名,
且并成逼母之罪矣!贤哉田叔,移罪于公孙诡羊胜,悉毁狱辞,还朝复命,片言悟主,此正
善处人母子兄弟之间。而曲为调护者也。若周亚夫之忠直,远出袁盎诸人之上,盎之示直,
伪也,亚夫之主直,诚也,盎以口舌见幸,而亚夫以功业成名,社稷之臣也,犹将十世宥
之,以劝能者,乃以直谏忤旨,赐食而不置箸,信谗而即召质,卒致柱石忠臣,无端饿死,
庸非冤乎!黄钟毁弃,瓦釜雷鸣,古今殆有同慨焉。
第五十八回 嗣帝祚董生进三策 应主召申公陈两言
却说周亚夫到了大廷,已由景帝派出问官,责令亚夫对簿,且取出一封告密原书,交与
阅看。亚夫览毕,全然没有头绪,无从对答。原来亚夫子恐父年老,预备后事,特向尚方掌
供御用食物之官。买得甲楯;五百具,作为他时护丧仪器。尚方所置器物,本有例禁,想是亚
夫子贪占便宜,秘密托办,一面饬佣工运至家中,不给佣钱。佣工心中怀恨,竟说亚夫子偷
买禁物,意图不轨,背地里上书告密。景帝方深忌亚夫,见了此书,正好作为罪证,派吏审
问,其实亚夫子未尝禀父,亚夫毫不得知,如何辩说,问官还道他倔强负气,复白景帝。景
帝怒骂道:“我亦何必要他对答呢?”遂命将亚夫移交大理。即廷尉,见前。亚夫子闻知,
慌忙过视,见乃父已入狱中,才将原情详告。亚夫也不暇多责,付之一叹。及大理当堂审
讯,竟向亚夫问道:“君侯何故谋反?”亚夫方答辩道:“我子所买,乃系葬器,怎得说是
谋反呢!”大理又讥笑道:“就使君侯不欲反地上,也是欲反地下,何必讳言!”亚夫生性
高傲,怎禁得这般揶揄,索性瞑目不言,仍然还狱。一连饿了五日,不愿进食,遂致呕血数
升,气竭而亡,适应了许负的遗言。命也何如。
景帝闻亚夫饿死,毫不赙赠,但更封亚夫弟坚为平曲侯,使承绛侯周勃遗祀。那皇后亲
兄王长君,却得从此出头,居然受封为盖侯了。莫非萦私!独丞相刘舍,就职五年,滥竽充
数,无甚补益,景帝也知他庸碌,把他罢免,升任御史大夫卫绾为丞相。绾系代人,素善弄
车,得宠文帝,由郎官迁授中郎将,为人循谨有余,干练不足。景帝为太子时,曾召文帝侍
臣,同往宴饮,惟绾不应召,文帝越加器重。谓绾居心不贰,至临崩时曾嘱景帝道:“卫绾
忠厚,汝应好生看待为是!”景帝记着,故仍使为中郎将。未几出任河间王太傅,吴楚造
反,绾奉河间王命,领兵助攻,得有战功,因超拜中尉,封建陵侯。嗣复徙为太子太傅,更
擢为御史大夫。刘舍免职,绾循资升任,也不过照例供职,无是无非。至御史大夫一职,却
用了南阳人直不疑。不疑也做过郎官,郎官本无定额,并皆宿卫宫中,人数既多,退班时辄
数人同居,呼为同舍。会有同舍郎告归,误将别人金钱携去,失金的郎官,还道是不疑盗
取,不疑并不加辩,且措资代偿。未免矫情。嗣经同舍郎假满回来,仍将原金送还失主,失
主大惭,忙向不疑谢过。不疑才说明意见,以为大众蒙谤,宁我受诬,于是众人都称不疑为
长老。及不疑迁任中大夫,又有人讥他盗嫂无行,徒有美貌。不疑仍不与较,但自言我本无
兄,从来也因从击吴楚得封塞侯,兼官卫尉,卫绾为相,不疑便超补御史大夫,两人都自守
本分,不敢妄为。但欲要他治国平天下,却是相差得多呢!断煞两人。
景帝又用宁成为中尉。宁成专尚严酷,比郅都还要辣手,曾做过济南都尉,人民疾首,
并且居心操行,远不及郅都的忠清。偏景帝视为能吏,叫他主持刑政,正是嗜好不同,别具
见解。看他诏令中语,如疑狱加谳,景帝中五年诏令。治狱务宽,后元年诏令。也说得仁至
义尽,可惜是徒有虚文,言与行违,就是戒修职事,后一年诏令。诏劝农桑,禁采黄金珠
玉,后三年诏令。亦未必臣民逖听,一道同风。可见景帝所为,远逊乃父,史家以文景并
称,未免失实。不过与民休息,无甚纷更,还算有些守成规范。到了后三年孟春,猝然遇
病,竟致崩逝,享寿四十有八,在位一十六年。遗诏赐诸侯王列侯马各二驷,吏二千石,各
黄金二斤,民户百钱,出宫人归家,终身不复役使,作为景帝身后隆恩。
太子彻嗣皇帝位,年甫十有六岁,就是好大喜功、比迹秦皇的汉武帝。回顾本书第一
回。尊皇太后窦氏为太皇太后,皇后王氏为皇太后,上先帝庙号为孝景皇帝,奉葬阳陵。武
帝未即位时,已娶长公主女陈阿娇为妃,此时尊为天子,当然立陈氏为皇后。金屋貯;娇,好
算如愿。又尊皇太后母臧儿为平原君,连臧儿所生子田蚡;田胜,亦予荣封。蚡;为武安侯,胜
为周阳侯。臧儿改嫁田氏,已与王氏相绝,田氏二子怎得无功封侯?即此已见武帝不遵祖
制。所有丞相御史等人,暂仍旧职,未几已将改年。向来新皇嗣统,应该就先帝崩后,改年
称元,以后便按次递增,就使到了一百年,也没有再三改元等事。自文帝误信新埋平候日再
中,乃有二次改元的创闻。见五十一回。景帝未知干盅,还要踵事增华,索性改元三次,史
家因称为前元中元后元,作为区画。武帝即位一年,照例改元,本不足怪,惟后来且改元十
余次,有司曲意献谀,谓改元宜应天瑞,当用瑞命纪元,选取名号,因此从武帝第一次改元
为始,迭用年号相系。元年年号,叫作建元,这是在武帝元鼎三年时新作出来,由后追前,
各系年号,后人依书编叙,就称武帝第一年为建元元年。看官须知年号开始,创自武帝,也
是一种特别纪念,垂为成例呢。标明始事,应有之笔。
武帝性喜读书,雅重文学,一经践祚,便颁下一道诏书,命丞相御史列侯郡守诸侯相
等,举荐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于是广川人董仲舒,菑;川人公孙弘,会稽人严助,以及
各处有名儒生,并皆被选,同时入都,差不多有百余人。武帝悉数召入,亲加策问,无非询
及帝王治要。一班对策士子,统皆凝神细思,属笔成文,约莫有三五时,依次呈缴,陆续退
出。武帝逐篇披览,无甚合意,及看到董仲舒一卷,乃是详论天人感应的道理,说得原原本
本,计数千言。当即击节称赏,叹为奇文。原来仲舒少治《春秋》,颇有心得,景帝时已列
名博士,下帷讲诵,目不窥园,又阅三年有余,功益精进。远近学子,俱奉为经师。至是诣
阙对策,正好把生平学识,抒展出来,果然压倒群儒,特蒙知遇。武帝见他言未尽意。复加
策问,至再至三。仲舒更迭详对,统是援据《春秋》,归本道学,世称为天人三策,传诵古
今。小子无暇抄录,但记得最后一篇,尤关重要,乃是请武帝崇尚孔子,屏黜异言。大略说
是:
臣闻天者群物之祖,故遍复包含而无所殊。圣人法天而立道,亦溥爱而无私。春者天
之所以生也,仁者君之所以爱也,夏者天之所以长也,德者君之所以养也,霜者天之所以杀
也,刑者君之所以罚也,故孔子作《春秋》,上揆之天道,下质诸人情,书邦家之过,兼灾
异之变,以此见人之所为,其美恶之极,乃与天地流通,而往来相应,此亦言天之一端也。
夫天令之谓命,命非圣人不行,质朴之谓性,性非教化不成,人欲之谓情,情非制度不节,
是故古之王者,上谨于承天意,以顺命也,下务明教化民,以成性也,正法度之宜,别上下
之序,以防欲也。修此三者,而大本举矣,人受命于天,固超然异于群生,故孔子曰:天地
之性人为贵,明于天性,知自贵于物,然后知仁义,知仁义然后重礼节,重礼节然后安处
善,安处善然后乐循理,乐循理然后谓之君子。臣又闻之:聚少成多,积小致巨,故圣人莫
不以晻;与暗字通。致明,以微致显。是以尧发于诸侯,舜兴于深山,非一日而显也。盖有渐
以致之矣。言出于己,不可塞也。行发于身,不可掩也,言行之大者,君子所以动天地也,
故尽小者大,慎微者著。积善在身,犹长日加益而人不知也,积恶在身,犹火之销膏而人不
见也,此唐虞之所以得令名,而桀纣之可为悼惧者也。夫乐而不乱,复而不厌者,谓之道。
道者万世无敝,敝者道之失也。夏尚忠,殷尚质,周尚文者,救敝之术,当用此也。道之大
原出于天,天不变,道亦不变,是以禹继舜,舜继尧,三圣相授,而守一道,不待救也。由
是观之,继治世者其道同,继乱世者其道变,今大汉继乱之后,若宜少损周之文致,用夏之
忠者。夫古之天下,犹今之天下,共是天下,古大治而今远不逮,安所缪盩;而陵夷若是,意
者有所失于古之道与?有所诡于天之理与?天亦有所分予,予之齿者去其角,傅之翼者两其
足,是所受大者,不得取小也。古之所予禄者,不食于力,不动于末,与天同意者也。身宠
而载高位,家温而食厚禄,因乘富贵之资力。以与民争利于下,民安能如之哉?民日被朘;
削,濅;以大穷,死且不避,安能避罪,此刑罚之所以繁,而奸邪之所以不可胜者也。公仪子
相鲁,至其家,见织帛,怒而出其妻,食于舍而茹葵,愠而拔之,曰吾已食禄,又夺园夫红
女利乎?红读如工。夫皇皇求财利,尝恐乏匮者,庶人之意也。皇皇求仁义,惟恐不能化民
者,大夫之意也。易曰:负且乘,致寇至。言居君子之位,而为庶人之行者,祸患必至也。
若居君子之位,当君子之行,则舍公仪休之相鲁,无可为者矣。且臣闻《春秋》大一统者,
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谊也。今师异道,人异论,百家殊方,指意不同,是以上无以持一
统,法制数变,下不知所守。臣愚以为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勿使并
进。邪僻之说灭息,然后统纪可壹,法度可明,民乃知所从矣。
这篇文字,最合武帝微意。武帝年少气盛,好高骛远,要想大做一番事业,振古烁今,
可巧仲舒对策,首在兴学,次在求贤,最后进说大一统模范,请武帝崇正黜邪,规定一尊,
正是武帝有志未逮,首思举行,所以深相契合,大加称赏。当下命仲舒为江都相,使佐江都
王非。景帝子,见前。武帝既赏识仲舒,何不留为内用?丞相卫绾,闻得武帝嘉美仲舒,忙
即迎合意旨,上了一本奏牍,说是